藍醉又到周遭下了兩鏟子,把土樣全部裝好丟回車上,回到營地已經是下午。她算回來得早的,營地裡人寥寥無幾,仲叔和藍家的夥計一個都不在。白花花的陽光照着白花花的雪上,入眼蒼茫冰涼,藍醉思來想去還是先回自己帳篷歇歇。
因爲怕隨時下雪的原因,藍醉並沒有把耳璫帶在身上,拉開帳篷拉鍊就見君漪凰很老實的坐在帳篷一角,孤零零的模樣頗引人垂憐。藍醉心口輕疼,卻什麼都沒說,把土樣丟在一邊自己坐下休息。
手上的傷口在下後兩鏟的時候撕裂了,紗布上又是血又是土骯髒無比。藍醉把髒紗布解開,摸了條幹淨的隨手重新裹上。
“你不擦藥嗎?”看藍醉對傷口不怎麼在意的態度,君漪凰終於幽幽道。
“不是大傷,兩天就好了。”
“女子身上留疤不好,現在不注意些日後嫁人你會後悔的。”
“……嫁人?”藍醉裹傷的動作頓了頓,擡頭用奇異的眼神望着君漪凰好一會:“你希望我結婚嗎?”
“不管過去現在,這不都是女人的生活嗎?”
“你錯了,現在的女人未必要結婚,我自己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藍醉冷冷道,撿起纏到一半的紗布躬身就要離開帳篷。
“藍醉!你究竟是爲難自己,還是故意做給我看!”一個影子以人類不可能達到的速度繞到帳篷口處,藍醉手沒入那眼看有實體,實際一片虛無的身體。徹骨的陰涼透入手心傷口,藍醉被電到一般,往後退後半步,嘴脣瞬間青了。
“你怎麼樣?”君漪凰情急之下動用了陰力,沒料及藍醉會被傷到,伸手想扶持藍醉,卻猶豫着不敢再碰觸她。
“……我沒事。”陰寒之力順着半條手臂流入四肢百骸,藍醉沒受傷的手捏住另一隻不斷顫抖的手臂,跌坐在地,全身輕顫難抑。
“藍醉,你想要如何?你想要我如何?”君漪凰垂首跪坐在前方,她以爲她整整一顆心都交付給了蘇靈雨,隨着蘇靈雨的背叛、蘇靈雨的離去、千年的禁錮碎成飛灰。但是看到藍醉的疏離,藍醉的自我折磨,她以爲已經遺失不復存在的心產生了久違的憐惜和痛楚。她本以爲這是對蘇靈雨的移情,隨着時間推移,她卻逐漸開始不明白,她看過去的究竟是蘇靈雨還是藍醉?
嘴上說分得清,理智上也將兩人分離,感情上君漪凰卻分辨不出,她如今的痛楚是來自蘇靈雨,還是針對藍醉?
君漪凰只是懷念藍醉還是能像原來那樣摟着她,兩人不說話,親密無間的溫暖。她有時甚至開始痛恨,痛恨自己做出拋棄符紙娃娃,寄身耳璫成爲靈體的選擇。徒自看着藍醉受傷、藍醉離開,她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被一隻小小耳璫牽制,停留原地,由着藍醉越走越遠。
“君君……”君漪凰流露的悲傷成倍壓在藍醉的心坎上,藍醉抖着手隔着空氣,順着君漪凰眉眼的輪廓勾畫,就如同很久以前對着那幅畫一樣。
好想告訴她,她喜歡她。
好想抱着她,讓她不再流露這麼悲傷的神情。
是自己傷了她吧,爲了保護自己那顆悸動的心,不顧一切的想剝離任何相關的點,希望在泥足深陷前抽身而退,卻忘了對方如今是靈體,曾經卻也是人類。
藍醉此刻才醒悟,她的行爲有多自私。
她只想到了自己,君漪凰只能被動的接受她的所作所爲。
即便最後是場悲劇,又何必讓短暫的相聚都變得如此傷人?
“君君,我重新處理下傷口。”藍醉軟下語氣,低聲道。
有的話不必出口,有的事卻不用傷人傷己。
翻出醫療小包,重新給傷口消毒上藥,裹好紗布。藍醉處理完畢,溫言對君漪凰道:“我現在要去找仲叔商量點事,外面雪這會也停了,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嗎?”
藍醉的轉變太過突兀,君漪凰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呆了呆才點頭:“好。”
拉開帳篷拉鍊,剛鑽出大半個身子,藍醉一擡頭就對上仲叔的刀疤臉。
仲叔也是剛回營地就來找藍醉,這下一拍即合,藍醉引着仲叔領着君漪凰就往他們自個的吉普車上走。
上車關好門,在車裡透過玻璃將周邊來往人看得清楚。待到車邊沒人了,藍醉和仲叔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望着對方,最後藍醉輕咳一聲道:“仲叔,你先說。”
“嗯,小醉,我給你看樣東西。”仲叔也不推辭,徑直從隨身的揹包裡掏出三個塑料袋。
“這個袋子裡裝的是土屋的牆壁,我掰下來的。這個袋子裡裝的是土屋十米遠的土樣。至於這個,是我在西南三裡外下探鏟帶起來的土,土裡頭和姓陳的說的一樣,攙着沙。”
三個塑料袋被捲開鋪在座位上,君漪凰並看不出三個袋子裡的土有什麼區別,藍醉卻是一揚眉,並不言語,示意仲叔繼續。
“榆晨說住在土屋裡的人都發瘋的時候,我就在琢磨了。按照榆晨的說法,住在這的人是因爲君影草和宣葛香引起的幻覺,纔會殺人。換句話說,就是住在土屋裡的人中了毒纔會產生幻覺。中毒的途徑一般有三種:水、食物和空氣。旁邊那個水泡子的水我去看過,沒有明顯漲涸的痕跡,說明這個水泡子的水終年都保持在這個水平線上。北蒙降雨不均勻,能不分季節的滿水說明這個水泡子有地下暗流,而且是活水,這樣的話水有問題的可能性差不多能排除。至於食物,北蒙人以肉食和麪食爲主,不在當地耕種,每一批人吃的食物都不同,所以也不太可能。剩下的可能就是空氣。今天早上我們在屋裡看沙盤,我隨手掰了塊土屋的牆來看,發現牆壁的成分主要是土、草灰和漿子。土和附近的土質摸起來很像,估計是當初建屋子的時候爲節約成本就地取材在附近挖的土。我把這三種土擺在一起試了下味道,牆裡的味道已經很淡了,表土裡的也很淡,但是這個——”仲叔指向探鏟帶上來的那包土,“這土裡的味道最濃,三袋土裡都有一樣的東西。”
“當初蘭妃陵回填的土和沙裡都攙了君影草和宣葛香,建土屋的人圖省錢把含了這兩種物品的土修建成房子,天寒了要燒火,火一燻烤,君影草和宣葛香的味道滲透瀰漫在屋子裡。那幾批人長期住在裡面呼吸裡面的空氣,本就中了毒,再陡然加重了量,所以馬上出現幻覺,互相殘殺。”藍醉的表情毫不意外,接着仲叔把餘下的推測說完。
仲叔露出驚訝的樣子:“你也發現了?”
“對,我急着找你就是爲了這個事情。”藍醉從自己的包裡也翻出白天帶回的泥土。
“你覺得姓陳的和榆晨知不知道?”
“應該知道。否則這幾棟土屋還沒腐朽到垮塌的地步,能幹下地這行的也不是會信神信鬼的人,姓陳的不會有屋子不住,非要自己搭帳篷。至於榆晨,你沒發現他昨晚排值班的人,住進土屋的都是姓陳的帶來的人、咱們兄弟和他花錢僱的人?他自己住的是帳篷,守夜安排的是榆家本家的夥計。”
“和我想的一樣,那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積沙墓對於倒鬥人來說是最頭痛的一種機關,倒鬥人打了盜洞下去,勢必要對着沙層費盡心思多加停留,根本不會想到土裡和沙裡還動了手腳。以前只能依靠火把照明,在裡面耽擱久了不斷吸入劇毒,最後進不了墓裡就會發瘋而死。這個鬥……果然不是那麼好倒的。
“既然你想通了老木頭和朱遠中毒的關鍵,那後面你打算怎麼辦?”
“我們帶得有簡易的防毒面罩,只是不知道面罩能不能起效。既然知道土和沙裡都有問題,儘量還是順着老木頭開好的道走,少在裡面耽誤時間。先給兄弟們私下打好招呼,從下地開始絕對不能點火,只准用電筒照明。和榆晨的人還有陳老頭的人保持距離,儘量跟在最後,一旦前面的人有異常立刻退。地頭都到了,大不了不跟他們一條道,別把兄弟們的命送到那些人手裡。還有給兄弟們說說,離土屋遠點,少在裡面呆着。”
“行,我就是這意思。我這就去給他們打招呼。”
仲叔說完就先走了。
藍醉皺眉盯着座位上的三袋子土,不由嘆了口氣。這還是在外層就花了這許多心思,等真到拆墓磚進墓室的時候,裡頭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藍醉。”在旁邊聽着的君漪凰突然喚道。
“什麼?”藍醉心不在焉應了一聲。
“不行就別去了。”
“啊?”專心致志的藍醉被這沒頭沒尾的話一驚,擡頭看君漪凰:“你說什麼?”
“不行別去了。魂魄我不找了,我不願意爲了我的殘魂讓你和你的夥計死在這座陵墓裡。”
這是擔憂嗎?
藍醉脣角勾笑,杏眼微眯,露出個愉悅的表情。
“我藍醉身爲藍家當家,說出口的承諾,一定會做到。”
話語鏗鏘,藍醉柔美的面容上閃現的是不容置疑的堅決。君漪凰眼一晃,恍惚見到許久前也有那麼一個人,站在面前信誓旦旦的告訴她:我蘇靈雨生一日,定護你一日。若違此誓,今生不得好死,來生難入輪迴!
那麼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