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跳一次,一分鐘就是二十次。
這種程度的運動,絕對稱不上激烈。
如果是在平時,跳上五分鐘十分鐘,對於藍醉而言都不算個事,但當生命受到威脅,一個輕微的疏忽走神就可能帶來滅頂之災,精神高度集中的同時,這個時間無限向後延長,變成二十分鐘、三十分鐘甚至一個小時,這種沒有停止的希望的跳躍卻是一件極度耗費體力的事和一場令人絕望的折磨。
長時間的運動讓藍醉的額頭和後背都覆上了一層汗水,藍醉的氣息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勻稱,弧形地面上周毅的血已經流到了她的腳下,每次跳躍,腳底下都會響起咕唧一聲黏噠噠的悶響,每一口吸入的空氣都含滿了人類血液的腥味和微微的臭味,這味道充斥在藍醉的胸腹裡讓她只想伏地大吐,但她吐不了,沒這個時間,一旦停下來,她的結果就會變成和周毅一模一樣。
藍醉不是沒想過辦法。在短暫的停頓空隙中,藍醉不斷舉目四望希望能找到脫離困境的辦法。每一段開合的墓道大約有五十米左右,她如果想活着離開這段‘舂’,就必須在五秒內從一個開合的接口,跑到下一個開合的接口。
但是這唯一的辦法,卻是完全不可能的。
世界上五十米的世界短跑紀錄是5秒66,那還是在地面平坦,光照充足的情況下才能達到,而在這麼一個地面不平,淌滿血液肉渣,黑咕隆咚全靠頭頂礦燈照明,一個不小心就會滑倒的墓道里,藍醉如果去冒這個險,那她的腦袋鐵定是被門夾過了。
跑不掉,那就只能寄望於機關自己停止或損壞。畢竟這麼重的相對撞擊帶來的反作用力的可怕的,墓壁撞擊面又是木質,不需多時就會崩壞。但是她顯然低估了古人的創造性,在進來的時候她曾經發現墓壁上附着着一層半透明的膠狀固體,她當時曾經仔細看過,像是樹脂一類的凝結體,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因此藍醉本以爲古人塗抹那一層膠狀固定是爲了防潮以及減緩墓壁木頭被腐蝕的速度,但到了現在,藍醉才終於明白了那一層東西的真正作用。
緩衝,那一層膠狀的類樹脂物體比起硬邦邦的木頭,顯然有彈性得多,在墓壁不斷的開合過程中,徹底保護了木面的直接對撞,將撞擊帶來的反作用力減少到最小。
而且這個墓壁機關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理,竟然能不斷的開合,毫無停歇的意思,就像傳說中的永動機一樣,無休無止。
藍醉只能在墓壁分開的瞬間,看到墓壁頂頭人字狀的接縫上方,露出的稍縱即逝的一道軸。
最後實在無計可施,藍醉只能求助旁邊那個最‘清閒’的人,君漪凰。
“君君,你去看看頂上,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藍醉氣喘吁吁,連續跳了這麼久,藍醉真心想跪了。哪個變態設計的機關,北燕的人都這麼閒這麼蛋疼嗎?!這麼大的工程量,這麼牛叉的防盜技術,堪稱古往今來第一人!
君漪凰不像藍醉,對機關之術一竅不通,因此從機關開始她就只能在旁邊乾着急毫無辦法。現在藍醉提醒了她,君漪凰疑惑的看了看頭頂,然後整個人就以一種完全違反地心引力的狀態往上飄了上去。
不得不說這種場景是相當驚悚的,君漪凰的上半身毫無阻礙的沒入了兩道墓壁的夾縫上方,下半身飄飄搖搖的懸在兩道墓壁下方,藍醉悄悄的嚥了咽口水,慶幸現場只有她一個人。
如果有其他人在,恐怕不用被墓道夾死,嚇都直接嚇死了。
“上面有一道一人寬的軸,嗯……像蹺蹺板一樣,在不斷的上下襬。”君漪凰忠實的說出她在上方看到的一切。
“還有呢?”藍醉看着頭頂,稍一走神,差點沒來得及跳。看到那段就在面前合上的墓道,藍醉驚出一背冷汗。
“軸上有條凹槽,凹槽裡有顆兩個拳頭大的銅球,銅球控制着軸的擺動方向。凹槽的兩個盡頭裡都有個小孔,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還有其他東西嗎?你能固定住那顆珠子不?”
“不行,銅球太大太重了,我碰不到,陰力控制的風未必能阻住銅球。”君漪凰猶豫的說道。她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果陰力控制不了銅球,反而打亂了現在的移動規律,下方的墓壁突然合到一起,會產生什麼後果她很清楚。
藍醉聞言,整個人就更蛋疼了。
完蛋了,君漪凰沒有實體,能上去卻碰不到機關總軸。她有實體,也有抓索,問題是頂上墓壁夾角開合露出的縫隙太小,她根本不可能攀上去。
難道她就只能跳到累死和變成肉餅兩種結果?
藍醉心中覺得一陣絕望,控制墓壁機關的機簧找得到也破壞不了,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令人心涼?
人上不去,除了君漪凰還有什麼東西能在那短暫的兩秒鐘裡擠進去?還得必須有實體能碰觸到銅球?
藍醉強迫自己冷靜,在躲避墓壁的同時腦中開始列舉無數可能。沒入墓頂查看機關的君漪凰在見到沒有其他發現後,也輕飄飄的飄了下來,浮在半空中,表情也是頗爲焦急。
什麼東西體型小,有實體,還能控制?
藍醉在準備下一次跳躍的時候,轉了個身,看到浮在半空中的君漪凰,忽然靈光乍現。
體型小!有實體!能控制!
以前君漪凰寄魂的那個紙娃娃不就是這樣嗎?!
白素荷擅長的術法不就是控制那些紙折的玩意兒到處亂飛嗎?!
君漪凰的陰力沒有實體不足以攔住那麼大的銅球,那白素荷術法控制的那些東西,總能攔上一攔吧!
不管怎麼樣都得試一試,不作嘗試,就是死局!
白素荷排在第三組,就在藍醉後方五十米左右,也就是在藍醉這段開合墓道的另一端。藍醉轉身的時候接着頭頂礦燈的光,隱約看到後面還有一排人影和她一樣在當螞蚱。只是她自顧不暇,更顧不上那頭。
藍醉這會既然想到了破局的辦法,立刻提高了嗓子,向後吼道:“白素荷!你現在死的活的?!”
雖然墓道中不斷砰砰作響,但五十米的距離確實不遠,藍醉的聲音混着濃重的迴音,不到一秒就傳到了她的後方。
“你死了我都沒死!”
後方立刻回來白素荷充滿怒火的聲音。白素荷他們這頭不得不說是運氣相當好的,發難的時候真巧就走到了兩段墓道的接頭處,也因爲是這樣,第三組的人都逃過了最初開始最危急的那波危險。但和藍醉一樣,他們五個人前後左右看了個遍,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找不出破解機關的辦法。隨着時間的流逝,汗水不斷流淌,腿腳開始發酸,口乾舌燥,每個人都知道這樣下去最後只有死路一條,但又無可奈克。畢竟沒人會願意乖乖等死,還死得這麼悲催死相這麼難看。於是在這種明知無望卻不得不努力的情況下,每個人的脾氣都變得無比暴躁。
“沒死就行!你現在還能不能用術法?”
藍醉這會哪裡還有空去計較白素荷的毒舌,只要人沒死就還有希望!
“用個屁!”
白素荷現在哪有心情去搗鼓術法,她現在面對的是厚重非人力可匹敵的機關,又不是妖魔鬼怪!聽到藍醉的要求,白素荷的火氣更大了,連平時從來不會爆的粗口也不自禁的用了起來。
“不想死就老實聽我話!”藍醉吼道:“機關在頂上,我碰不到。你弄個力氣大點的東西出來,指揮飛到我這邊!”
“幹什麼!那麼遠!”
“少廢話,不想死就照做!你想當肉餅我還沒這興趣,趕緊的!”
“……”白素荷一陣無語。說實話她現在已經跳得腰痠背痛,而且使用術法耗費的精力不少,她很有可能在施術的過程中走神,一個不慎慢上一拍。但是不用吧,她相信她最多再堅持兩個小時,結果一樣死翹翹。
“那……那個,我拉着你一起跳,好不好?”蒙箏就站在白素荷旁邊,也虧得她是個山裡妹子,農活粗活什麼的幹了不少,不管腿腳速度還是體力耐力,都比普通城裡姑娘好了不止一點半點,目前尚算遊刃有餘,足以照顧白素荷。
白素荷看看蒙箏,再看看年齡最大體力最弱已經被榆晨和董仲兩個人扶着跳,氣喘吁吁的王富貴,暗中嘆了口氣。
好吧,死就死吧!要是破不了機關反正都是要死的,到時候在陰間再找藍醉算賬好了。
思及此,白素荷點點頭,抽空從衝鋒衣口袋裡掏出一疊符紙,也不管什麼節不節省了,拿了一半隨手撕起來。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件十分考驗人協調能力的事,腳下要跳,眼睛要看,反應要快,手還得撕符紙,要不是蒙箏拉着白素荷的右臂,每次都用力往安全的那側拉扯,白素荷符紙還沒撕好大概就光榮犧牲了。
撕好一堆小紙人兒,足有七八個,白素荷把那疊小紙人放在手心上,心神合一,嘴脣嗡動,隨着她的動作,原本躺在手心上的死物四肢忽地動了動,緊接着一個又一個的小紙人從白素荷的手心跳到地上,搖搖晃晃邁着小短腿朝着藍醉方向跑過去。
王富貴、榆晨、董仲和蒙箏這都算第一次正式看到白素荷施展術法,一個個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只見那七八個小紙人排成一列,左搖右擺的在弧形的地面上跑路。隨着他們再一次躲避,小紙人所在的那段墓道墓壁又一次合上,一列小紙人當然也消失在墓壁的夾縫裡。
蒙箏忍不樁啊’的叫了出來,王富貴、榆晨和董仲也忍不住流露出擔憂的表情。他們現在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可都寄託在這一列小紙人身上了,還好當墓壁分開後,那堆被墓壁夾得歪歪斜斜的小紙人頓了頓,接着繼續搖搖擺擺的往前跑去。
畢竟……紙人本來就是扁的,再夾夾也就那樣了,最多更扁一點而已,它們也不介意。
就這樣,跑一段,停一停。紙人個頭小腿短,還不能一直移動,等跑到藍醉腳邊的時候,已經是十幾分鍾後的事了。
十幾分鍾平時說來短,在危機中卻顯得漫長無比。藍醉看到那七八個歪東倒西的小紙人,微微嘆了口氣,白素荷的撕紙人的手藝還是那麼挫,現在看來君漪凰當初寄魂的那個紙娃娃其實還算是她的中上水平了。
“快點,我撐不了多久!”後方白素荷的聲音傳來,卻沒了剛開始的怒氣,倒是隱隱顯出氣力不濟的疲倦和無力。
藍醉知道施展術法極爲耗費精力,也不多說,看着小紙人行進的方向,不時給後方的白素荷指揮方向。
一隊小紙人不再走平路,而是沿着墓壁向上走,通過藍醉的指示,白素荷不斷調整紙人的方向,不多時紙人就走到了兩道墓壁的頂部夾縫處,趁着開合露出頂樑的短暫時機,爬上了隱藏在墓頂上的樑柱。
君漪凰再次飄了上去,在上方查看情況,給藍醉指示方向,而藍醉再把情況轉告給白素荷,白素荷最終指揮小紙人。
終於,小紙人站到了頂樑凹槽的正中央,攔截住了銅球滾動的通道。
“行了,球過來了!讓紙人頂着球,固定在中間!”
藍醉看不到上方的情況,只能不斷轉述君漪凰的所見。君漪凰注意力也是無比集中,成或不成,就單看這一次了!
兩個拳頭大的銅球,重量大約有九至十公斤,加上從頂端滾落的加速度效應,滾動的力量是很大的。七八個紙人簇擁在凹槽中段,疊成一團,隨着銅球快速的滾動,兩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沒有任何聲息,銅球在碰到紙人團隊薄薄的身軀後,往前滾動的速度稍微頓了一頓。
但也僅僅是頓了一頓而已。
二十來斤的質量和往下傾斜的角度,即便是一個人用手去擋,也未必擋得住,何況是一羣單薄的小紙人。
於是在稍微頓上一頓後,銅球繼續往前,碾過了紙人單薄的身軀,繼續忠實的往着它的目的地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