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榮禮接到簡竹送他的那副手套時,不僅從裡到外都沾着油污,而且還伴隨着一股巨大的腥氣。
主樓的傭人將東西遞給他時,一雙手都在顫抖,一邊注視着他臉上的表情,一邊戰戰兢兢地道:“不、不關我們的事情,是大少爺!他剛纔在廚房裡,說晚飯沒有吃飽,想再喝一碗湯,我剛爲他倒了一碗花膠湯過去,誰知道他沒有拿穩,滾燙的湯就那麼倒了上去……”
顧榮禮滿臉的黑線,顧容昊那傢伙……還能比這更故意一點嗎?
可是當着顧家傭人的面他不好多說什麼,正是氣不打一處來的時候,突然有電瓶車靠近。
電瓶車的車燈一閃,“嗨!榮禮……”便見顧容昊歪在電瓶車的一邊,衝他揚手示意。
那傭人不敢久留,三步並做兩步奔回了主樓。
顧榮禮到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勢,大手緊緊抓着還在滴着湯汁的手套,眼睜睜看着顧容昊從電瓶車上下來,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挺不好意思的,這手套值多少錢?賠你。”
顧榮禮用力一抖肩將顧容昊甩開,巨大的怒氣在胸腔間徘徊,明明知道這男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卻艱難得好像什麼都做不了。
顧容昊低頭望着他手裡的東西,遺憾地搖了搖頭,“洗過也沒法戴了,確實是挺可惜的。當然,如果你不介意,願意繼續用這麼個掉品味的東西。”
顧榮禮額頭上的青筋暴露,幾年前從他決定踏進這間宅子的大門時,就已經做好了被人羞辱的準備。多年來,他一直隱忍低調,顧家的其他人早都將他當成空氣,卻偏偏是顧容昊,時刻警醒地盯着自己。
其實這間宅子,原也是顧氏祖上留下來的產業,他顧榮禮的爺爺顧忠霖與顧容昊的爺爺顧忠瑞都是長房長子。只是顧忠瑞的母親是當年那位顧父的第一任妻子,而顧忠霖的母親則是後來進門的,兩位顧夫人在同一天產子,孩子落地時間不分先後,長幼亦不分彼此。
顧忠瑞少年從軍,扛起家業的責任幾乎都落到了顧忠霖的身上。
幾載寒暑,顧忠霖拼盡心力,才能夠獨立支撐起“焦陽”的門戶,誰知道幾場政治的春風來襲,差點就將他手裡的家業弄得一乾二淨;顧忠瑞屢立軍功,憑藉自己在軍政界的實力,數次於危難當中保住了顧家的家業。權衡利弊,當年的那位顧老太爺,竟然就將顧忠霖手中的家業奪來,交到他覺得更有能力保衛這份家業的顧忠瑞手裡。
所以,顧忠瑞一派繼承了長房,得到“焦陽”的同時還獨佔了這間宅子,而他顧榮禮的爺爺,卻落到了“二爺爺”的地位。
想想,若不是當年顧忠霖的獨立支撐,顧家偌大的家業,早就在顧忠瑞從軍的時候敗得一乾二淨。成王敗寇,爺爺那一輩的輸贏,竟然直接導致了他這一代的悲劇。
如若不然,顧簡兩家聯姻,簡竹現在便合該是他的妻子。
顧榮禮咬緊牙根,說道:“申城的‘舊城改造’項目我看過,近三年的融資方案已經確定,完成最後的招商引資,最遲後年就可以正式完工。”
顧容昊面色一沉,淡淡一聲“嗯”。
顧榮禮又道:“當年大爺爺之所以堅持顧簡兩家聯姻,除了他同簡國樑的私人關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這個項目。南方的經濟與軍政實力,顧、溫、陸三家一直相當,想要獨佔鰲頭拿下這個可以惠及未來二十年的政府工程,顧家必須在項目地申城有自己的人。”
顧容昊彎脣一笑道:“你愛舊事重提,我可沒有那麼多閒工夫。”言下之意是顧榮禮話多,愛碎碎念,他已不愛聽了。
顧榮禮繼續說道:“顧家的勢力集中在邊城,溫家的勢力多在京城,而陸家卻是申城土生土長的大家族。申城的‘舊城改造’項目,原也是陸家的勝算更大一些,可就可惜在陸家有個外資背景,這麼大的政府工程,當局考慮的事情肯定很多,就算爲了維穩,陸家也未必會是他們最佳的選擇。”
顧容昊接道:“所以,你想說的是,爲了更有效地參與競爭,顧家急需要在申城有個自己的勢力,而這個勢力最好是已經發展成熟,卻又沒有能力反過來咬顧家一口的?無疑,簡家確實是最好的選擇,簡國樑還管事的時候,簡家的發展就不怎麼樣,再加上簡國樑一向最能幹的二兒子簡晉億過世以後,他的大兒子更沒能力管好整個公司,一副心思都在內鬥上了。所以,顧家最喜歡這樣的家族,不團結不奮進,就永遠沒有能力反咬一口。”
顧榮禮面色沉鬱地道:“其實你我心裡都再明白不過,當年簡汐月逃婚的事情雖然對顧簡兩家是有影響,但也遠遠沒有影響深遠到這麼多年的瞞而不報。”
顧容昊不語。
顧榮禮接着說道:“顧家想借簡家在申城的東風,簡家因爲顧家而更好地在南方發展,這場聯姻,對於兩個家族來說都只有利而沒有弊,唯一犧牲的,就只有小竹子一個人的利益。”
“說夠了嗎?”顧容昊的笑忽然陰狠起來,“榮禮你在我們家隱忍多年,圖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推倒我好自己坐上‘焦陽’主事人的位置?”
顧榮禮趕緊偏頭,“我沒有。”
顧容昊笑着逼近,“別以爲你的那點小心事已經藏得夠深,深到我都發現不了。爺爺不去費心注意你,是因爲沒有必要爲你浪費時間。可是我跟爺爺不同,我有的是時間,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看着你、盯着你,直到你在我的眼前消失得一乾二淨。”
顧容昊說完了轉身,一下跳上電瓶車,準備回自己的小樓去。
回頭時,又望了一眼還站在冷風中的顧榮禮道:“榮禮,知道爲什麼顧家族譜上的每一代都有那麼多音同而形不同的字輩嗎?你是‘榮’,而我也是‘容’,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就在於這一代我的‘容’纔是正統,而你只是支系當中的一個,上不得檯面的‘榮’。”
“顧宅主樓之後的這四座小樓,爲什麼分別叫做東西兩苑以及朝陽明露?我住東苑,容軒朝陽,佳敏容清以及容鑫容淼分住明露,而你卻在西苑,這個問題你就沒有想過?東苑意爲東宮,日後必將繼承大統;朝陽掩映東宮,相輔相成共同進步;明露近於朝陽,日後必須出去自立門戶;而西苑……離東宮最遠,親疏遠近,這個道理,你還不懂?”
顧容昊回到東苑,邊城的天忽然大變,稀稀拉拉的小雨過後,下起了凍雨。
他從電瓶車上下來,進屋的時候還是淋溼了一點,負責開電瓶車的司機趕忙打開傘追上前去,可他還是頭也不回地扎進了屋子。
進了屋子,蘭姨正在廳裡收拾東西,見他進來,忙上前道:“大少爺,關於雅雯的事……”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顧容昊擡手製止,然後後者詢問:“簡竹在哪裡?”
蘭姨有些抱歉地指了指廚房,“大少奶奶說要學做些東西……”
他旋身到廚房門口,就見一道纖細的人影,正背對着他站在料理臺前,一邊翻着手機裡的菜譜,一邊忙忙碌碌。
“蘭姨,這湯是不是要放八角的啊?放了我怕他說味道好怪,可是不放我又覺得湯會沒有味道。邊城的食物不管什麼都太清淡了,沒有我們申城的好吃,我最喜歡西泵街的辣子田螺和尖椒雞了。”
顧容昊悠悠閒閒靠在門口,就見那小姑娘一會自言自語,一會又被沸水撲開的湯鍋弄得雞飛狗跳的。
脣角微彎,他突然開口:“你就不怕把我的廚房燒了?”
簡竹一嚇回身,臉都紅了,“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靠近一步,冷冷一哼,“不可能吧!你還會臉紅?”
她一下像是做錯了事怕被責罰的小姑娘般嬌羞,“我是問了蘭姨纔來做的,我背清楚了步驟,還有手機上的菜譜。”
他看了眼她身後的湯鍋,沒有什麼特別名貴的食材,就是一根豬大骨和幾節白蘿蔔。他看她把湯汁燉得奶白,薑片亦在湯裡翻滾,想了想,說:“除了八角,再放幾顆幹辣椒和花椒味道會更好。”
簡竹仰起頭道:“那樣味道會好怪,湯裡怎麼能放辣椒啊!”
他瞥她一眼道:“你不是喜歡吃辣的嗎?”
她剛想張口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顧容昊已經一把勾住她的後腰往前一帶,狠狠吻上她的雙脣了。
簡竹嗚咽了一聲,脣瓣一疼張口,他的舌頭便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奪去了她的所有。
她忽然想起昨夜以及今天的白天,他總喜歡用這樣狂暴的方式來宣示他的佔有。
相濡以沫不斷燃燒着彼此,他跟她都貼得太近,近到彼此的心跳聲就在咫尺。簡竹忍不住嗚咽了一聲,便被他用力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