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那天晚上夢到草草,第二天沒心思上課,她想去拜祭一下求安心,另外,小瑩已經答應和她一起去,我後來追問了她好幾遍,她還是這個說法,她還對我說,若是我們不放心,可以派人一起過去,她保證不會泄密,不會告訴夏瑾瑜。”
病房裡,溫少卿把意外偷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速給爵霖川,另外還把他再一次追問的答案也說了出來。
“霖川,你相信她給的這番說辭嗎?”
傍晚時分,室內光線暗沉,陰雨天氣,窗戶緊閉,室內沒開燈,爵霖川仰靠在牀頭,閉着眼睛,整個臉部都籠罩在陰影裡,溫少卿看不清也看不透。
大約過了幾個世紀那般漫長,溫少卿才聽到爵霖川的回答,“不相信又如何,我那天下午確實把她誤以爲草草,她晚上做夢也不無可能,她就算把墓園的地點告訴夏瑾瑜也無用,景山那裡三面都是懸崖峭壁,只有一條道通上山,有守山人,等閒人沒有我的指令進不去。”
爵霖川睜眼,視線落到左臂上,左臂上的繃帶已經拆掉,衣服遮蓋了傷痕,旁人看不見,自己心底卻有數。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是當局者,卻比旁觀者清,暖冬身上有秘密。
“那要不要我派人跟過去?”
“你是不放心暖冬還是不放心小瑩?”
溫少卿摸了摸鼻子,絕不承認心裡的偏私,他伸手按下房間燈的開關,室內霎時大亮,一切都無所遁形,“好心當成驢肝肺,大不了我親自陪同這倆丫頭一起去一趟,省得別人轉述不清楚。”
爵霖川莞爾,臉部神經恢復得還不錯,起碼他牽動嘴角時不再撕心裂肺地疼,“你是不是也好奇小瑩所謂的那首歌?”
溫少卿走到病牀左邊,倚靠在衣櫃上,“難道你不好奇?”
爵霖川伸手捏了捏眉心,“虧你還是心理醫生,小瑩那點道行都把你騙過去,她在說謊。”
“說謊?”溫少卿蹙眉不解,“那天她可是說得信誓旦旦的。”
爵霖川呵呵一笑,擡頭看向好友,“當年晴晴與我們幾人走失不過才四歲,試問一個四歲的孩子記憶力能有多好?小瑩對晴晴確實唱歌了,只不過沒她說得這麼玄乎。”
溫少卿在心裡分析了一遍,魏晴走失那年不過才四歲,孫瑩比魏晴大六歲,一個十歲的小孩有足夠的記憶力記住十歲那年發生的重要之事,但是四歲的小孩明顯做不到。
“所以在遊艇上那天,小瑩是在忽悠我們幾人?那麼,她爲什麼要這樣做?”
“也不全是忽悠,假設草草真的是晴晴,她或許真的有特殊方式可以認出來,當然,前提是這個假設一定成立,至於特殊方式是什麼,一定是無法對我們宣之於口的,或許是體徵,也或許是其他,但是現在無從對證。”
倆女娃曾經親密相處,一起被大人帶去洗澡很有可能,孫瑩或許知道魏晴身上某處的胎記,這或許就是孫瑩信誓旦旦的依據。然而,他不曾在草草身上發現過細微的胎記,如果假設成立,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所認爲的胎記與孫瑩理解的不一樣。
假設只是假設,卻沒法證明。
室內一時恢復無人到訪時的寂靜,爵霖川在暗自思忖,溫少卿也在腦力風暴,倆人智商都不低,只不過所涉及的專業不同,所從事的工作也不同,爵霖川多年浸淫謀略人心之事,在某些事上自然比溫少卿看得通透。
片刻,溫少卿問道:“霖川,你爲什麼如此肯定?”
爵霖川無奈一笑,他哪裡是肯定,他靠的也是推理,“少卿,你覺得小瑩是什麼樣的性格?”
溫少卿毫不猶豫脫口而出,“潑辣、作風大膽、前衛、說話嗆人、死鴨子嘴硬、臭美、做作——”
“那你認爲她唱歌好聽嗎?”爵霖川咳嗽一聲,截斷好友的話茬,一堆貶義詞,說出來的語氣卻自豪得不得了,真讓人無語。
“呃……我懂了。”溫少卿畢竟是心理醫生,有些事一點就通,“佩服,佩服,我這個心理醫生到底不如老謀深算的你,不愧你被人稱作爵爺,而我只是溫醫生。”
孫瑩五音不全,一個在外格外注重自己形象的女人絕對不會自曝其短,小時候另當別論,現如今讓她在一堆陌生人面前一展歌喉,她決定不會這樣做,草草對她而言就是陌生人,因此她上次的說法有漏洞。
豁然開朗,糾結的思緒稍微得到緩解,溫少卿笑了笑,復又想起一件事,“那虹灣福利院要不要繼續派人調查?那個小圓臉小劉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我們的人都還沒來得及趕到那裡就聽聞這個噩耗,老天爺真會耍人。”
爵霖川想起慕容給予小劉事件的調查報告,眼睛微眯,算了,還是別讓少卿操心了,這事等他身體復原後,他親自處理。
“方向錯誤就不用再查,夏瑾瑜已經回來,我們動作太大,他會察覺,這事擱淺,你也辛苦了。”
溫少卿點頭應允,這時小護士來例行查房,他趁機出去方便一下,讓阿全進來看着。五分鐘後,他踏入病房,護士已經離開,阿全在削蘋果。
他走過去,不客氣地從盤子裡抓起一塊丟到嘴裡,“霖川,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當年的夏草草真的是魏晴,你會——臥槽!阿全!你想謀財害命啊!”
阿全用刀直接砍掉溫少卿嘴裡還
直接砍掉溫少卿嘴裡還沒吞嚥的半塊,嚇得溫少卿猛地退後好幾步,阿全哼了哼,端着削好的蘋果塊丟到榨汁機裡。
爵霖川看着倆人嬉笑打鬧,心裡卻一片荒草叢生,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良久,才深深一嘆,“假設真是如此,我,任憑長生處置。”
蘋果汁榨好,阿全端起玻璃杯子走到病牀邊,“少爺,喝。”
爵霖川伸手接過,抿了幾口就擱到一邊。
溫少卿在阿全要殺人的目光下把爵霖川那杯蘋果汁給倒進他手中的杯子裡,“別瞪我,你少爺喝不了多少,我幫他解決不是挺好?”
阿全氣咻咻地離開,跑到門外繼續當門神。
溫少卿呵呵一笑,一口氣喝完餘下的蘋果汁,他看向爵霖川,“你心裡也有所懷疑是不是?何時開始懷疑?真的是長春生日那天?”
爵霖川哂笑,他怎會不懷疑,魏晴小時候天真可愛,漂亮得像公主,他第一次見到草草,那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阿全,敢和自己鬥嘴,性格確實與晴晴有些相似。
“結婚前母親派人調查過她,我看到那些資料也曾懷疑過,晴晴的失蹤地點與她所在的家鄉都是同一地方,我還讓人特地去和福利院的院長單獨聊過,得到的信息是查無此人,沒得到晴晴的任何有用消息,後來因爲其他急事要處理,就沒把這事擱在心上,現在想想,當初的自己潛意識裡就沒認真把倆人聯繫在一起,因此纔會輕易拋卻腦後,若不是暖冬那天提起,我說不定早把這事給忘了。”
“是啊,說到這事也確實奇怪,暖冬這丫頭好像故意在引導我們的思維,小丫頭狡猾,問不出她的真心話,你對她有所懷疑也很正常。”
“懷疑只是懷疑,我沒有足夠的證據,小丫頭的年齡與草草相差甚遠,而且那時她還未康復,我想不通倆人有何原因會產生聯繫。”
“或許是我們多慮,暖冬真的隨口一說而已,夏瑾瑜是她的老師,她聽到你和夏瑾瑜的談話,你看到了視頻,夏瑾瑜那麼聰明,肯定也會猜到,他去質問暖冬符合人的正常懷疑思維。”
“或許。”
孫瑩做事果斷,說去景山拜祭草草,她就把行程定在十月五號。暖冬覺得日子選得好,趁着黃金假期藉口和孫瑩出去玩,家人和魏長生那裡都不會有所懷疑。
五號那天早上,孫瑩準時開車來接她,暖冬爬上車才發現後座還有一個人,她心裡鬱悶,溫少卿到底不放心她,不,也或許是爵霖川不放心她,這倆人一丘之貉,肯定通氣。
暖冬微笑向溫少卿道早,“三哥,早,就你和我們一起去啊?怎麼不多帶一個人,一個人住賓館多浪費。”
呵呵,小丫頭話裡有話。
溫少卿玩味一笑,“其他人都沒空,就我陪你們去,怎麼,怕我一人保護不了你們倆人?五妹,你那過肩摔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我敢保證,一般的男人近不了你的身。”
暖冬齜牙咧嘴一笑,哼,小氣的男人。
仙台市不遠,距離全州只要一個小時的車程。
孫瑩開車技術很穩,一點都不像她平時表現出來的女王風格,真的是實打實的穩。他們這一圈人中,要論誰開車技術最穩,魏長生第一、溫少卿第二、孫瑩第三。爵霖川不作比較,他出行都有專門的司機,上次他在乾會所門前那條路上教她開車不算,總共一兩個小時的駕駛時間,又是在寬闊少車的高新區,真的沒法看出來車技如何。
仙台市沒有全州市繁華,人口也沒有全州市多,氣溫比全州市高上一兩度,暖冬穿着兩件套,這裡的人還穿着夏裝。街道還算乾淨,只不過馬路上的柵欄太老舊,還是**十年代的風格。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暖冬到了這裡,她發現聽不懂當地方言,需要仔細聆聽才能聽懂一二。這地方人說話語速很快,一不小心就容易聽岔。九月份在東南市的單家,單家的人說的都是普通話,中途就和單行風出門過一次,去的地方還是他的工作場所,沒怎麼接觸人,一屋子小狗,她光聽小狗說話了,哪有心思注意他們的方言?
孫瑩在網上預定了酒店,只要她們晚上八點前到就行,不用特地先去辦理入住手續。暖冬看着窗外,車子駛離了主街道,朝南行駛。
她扭頭看了他們一眼,“三哥、小瑩姐,你們能聽懂這裡的人說的話嗎?我聽得就和天書似的。”
前方是紅燈,紅燈時間有些長,孫瑩踩剎車減速,須臾掛空擋拉手剎,“怪不得讓你下車買瓶咖啡,你耽擱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是聽不懂,我多少聽懂一些,聽不懂也沒事,反正我說普通話,別人肯定要配合我來回答。”
“你大手大腳慣了,買東西從來不讓人找零錢。”溫少卿在後座拖後腿,“五妹不一樣,她不能拿你的錢去大方,當然要給你把零錢找回來。”
孫瑩擡頭看向後視鏡,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溫少卿,“嘿,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坐我的車就得聽我的規矩,多聽少插嘴。”
溫少卿識相地閉嘴,眼神暗示孫瑩,待會有本事別開口問我路怎麼走。
孫瑩伸手指了指車載導航,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暖冬表示亞歷山大,她這個電燈泡瓦數太大,嚴重影響這對歡喜冤家的鬥嘴。
景山在仙台市的西南方向,景山
方向,景山原來不叫景山,它只是仙台市綿延相連的羣山間的其中一座,因爲風景秀麗,獨此一座,爵霖川命名爲景山。
要去景山得先走上一段盤山公路,盤山公路曲折,大彎小彎接連不斷,車速快不起來,孫瑩開了一段距離後就停車換溫少卿。暖冬自覺跑到後座去坐,把前排空間讓給他們,很明顯,因爲她的主動自覺,車內氣氛明顯有了變化。孫瑩不再與溫少卿鬥嘴,倆人齊心協力互相幫忙,順利把車開到景山的半山腰上。
半山腰上有座不大的停車場,停車場的公告牌上右下角位置寫着盛世集團四個大字。停車場無人看管,溫少卿把車停過去,叮囑她們把各自的揹包帶上,他最後檢查了一圈,然後關門鎖車。
一行三人各自揹着包步行離開停車場。
景山海拔不高,大約一千米左右,暖冬有過幾次爬山經驗,今天她特地穿了一套輕便的登山裝,她所帶的東西不多,換洗的衣物全部丟在車子的後備箱裡,揹包裡只有紙巾、水和一個透明的玻璃瓶。
停車場距離山頂還要步行一個小時左右,山道還比較好走,有專門砌成的石階,石階寬闊,可容兩個人並行。爲了安全起見,孫瑩走在前方帶路,暖冬被護在中間,溫少卿在她身後墊尾。
原先在車上,他們還說說笑笑,從停車場那裡過來後,三人就很少開口說話,暖冬求之不得,老實說,她的內心極爲複雜,越接近山頂,她的心跳就越快,難以言喻的心情更難開口言說。
葬在山頂的是草草的肉身,草草的靈魂卻槲寄生在何暖冬的身體裡,靈魂去拜祭肉身,是不是有些可笑?有些天方夜譚?
她今日的目的一來是想再看一看墓碑上的容顏,二來是帶回一瓶土回去給夏瑾瑜。瑾瑜說草草從小生活在虹灣,應該要落葉歸根,墓園的土只是一種慰藉,但是有慰藉總比沒有的好。
她當日答應了他的這個要求,沒說一定辦到,只說有機會的話,會盡力幫忙。
沉思間,走在前頭的孫瑩頓住腳步,暖冬擡頭一看,山頂到了。
山頂的大門修剪得很樸實無華,建築風格與山腳下的不一樣,有點類似在風景名勝之地看到的道觀。
暖冬定定地打量四周,硃紅色的大門沿山而建,大門兩側的牆壁只有一部分,尋常人想要翻牆進去很難,因爲牆壁高聳入雲,牆角下沒有站立的地方,等於是建在一座孤立的島上。
溫少卿從她身後繞出來,登上前方通往大門的石橋,“走吧,霖川這時候應該到了。”
暖冬驚呆,爵霖川也過來了?!停車場沒有多餘的車輛啊?!
孫瑩反應快,快步追上溫少卿,不爽地叫喚,“爵爺乘坐直升飛機來的?那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早知道我們蹭他的飛機啊,還開什麼車!”
“我們車子出發後,我才接到他的通知,要不然你以爲我願意坐車?”
“哼,藉口!”
“要不要我把手機信息給你看?”
“喲,你手機不是設了密碼嗎?這麼容易給我看?”
暖冬一邊聽着前方倆人的打情罵俏,一邊心事沉重地踏上石橋。一門之隔,隔斷了陰陽兩界,肉身在裡,靈魂在外。
溫少卿伸手敲了敲門,幾分鐘後有人從裡把門打開,一個穿着道服的小道長站在門裡,對他們三人簡單作揖,溫少卿與小道長寒暄一番,小道長領着他們向裡走去。
門裡看不見全景,一堵照壁橫亙在眼前,阻礙了偷看的視線。暖冬走在最後,仔細瀏覽四周的環境,這裡環境清幽,古木參天,枝頭鳥兒在叫,還能聽見遠處潺潺的溪水聲,擡頭就是藍天白雲。有山有水,確實是個風水寶地,草草的肉身被葬在這裡,說明爵霖川到底念在夫妻一場,還不至於太絕情。
照壁之後,視線豁然開朗,一眼望去,滿眼綠意盎然。山頂的建築不多,一棟飛檐拱壁的屋子矗立在正前方,暖冬猜測靈位應該擺放在那裡。屋子兩邊是同色系的建築,有人在裡外走來走去,他們統一穿着道服,年齡有大有小。
“以前這裡好像沒幾個人,今年怎麼人數變多了?老道長不是不收徒?”孫瑩小聲問溫少卿。
暖冬悄悄豎起耳朵聽,孫瑩之前告訴她景山這裡也是道家場所,她有點困惑,這道館是在墓園前還是在墓園後搬進來的。
小道長把他們帶到屋子前方就走了,溫少卿等人走遠纔回答,“老太太曾經來過一次,覺得這地方不錯,風水上佳,想百年之後也來這裡,霖川就讓人來這裡修葺了一番,你們看,以前只有我們面前的這一棟屋子,左右兩棟都是後建的,霖川大概也爲他自己考慮過。”
暖冬上一秒聽到爵母要過來搶佔地方,心裡有點不大樂意,下一秒聽到爵霖川竟然早早爲他身後事考慮,她有點醉了,他今年也就三十六,別人不問他的年紀也看不出來他多大,最多以爲他才三十出頭,不惑之年都未到,就已經想着長遠之事,果然不是常人所及。
“三哥,這正前方的屋子是做什麼用的?草草的靈位在裡面?”環顧四周沒看到爵霖川的人影,來回穿梭的小道長對他們也見怪不怪,左右兩邊的屋子大概是齋堂和休息的地方,暖冬聞到了飯香。
溫少卿踏上臺階,領着她們向前走去,“不,不擺靈位,墓園就
位,墓園就在後山,那裡拜祭很方便,待會帶你們過去,這裡是柳道長打坐的地方,我帶你們先去參觀下。”
暖冬和孫瑩跟上去。
她在福利院的那些年,最愛聽福利院裡的老阿姨講鄰里之間的事,老阿姨說過,一般人家若有長輩去世,靈位擺在家裡不能超過三年,在家裡一天,兒女就得供飯一天,如果家人常年不在家,那可以事急從權,六七那天就把牌位給捧掉,如果六七剛好在正月裡,那麼年前的五七也可以捧,總之在吉時就行。
墓園就在後山,草草去世三年,如此推算,肯定不在。暖冬好奇,溫少卿說的是‘不擺靈位’,而不是‘已經捧掉’這類似的說法,他的意思是說一開始就沒有還是怎麼回事?
靜心齋。
老道長打坐的屋子名字還挺雅緻,就是這屋子裡可以算得上家徒四壁,除了道家所用到的東西,其餘空蕩蕩的,屋子空曠得厲害。
暖冬看了一圈就沒了興趣,她早年看過殭屍系列的電影,墨斗線、黃豆、黑驢蹄子、黑狗血收服殭屍的場景至今記憶猶新,她現在體質特殊,讓她在靜心齋裡多待一刻都不行,她完全靜不下來。
“三哥、小瑩姐,我去一下洗手間。”溫少卿和孫瑩在裡面津津有味地討論老道長寫的字,暖冬對他們交代一聲就出門向左轉。
她左看右看,很快找到了公廁,解決完後,她沒回靜心齋,而是看了一眼四周,決定獨自去後山。可不能當着孫瑩和溫少卿的面裝土,這種事還是偷偷摸摸的好,免得發現後,她不好交代。
後山的風景更美,沒有建築物的遮擋,可以遠眺羣山,十月份的季節,羣山依舊蒼翠,如果忘記此番出行的目的,倒是可以盡情吶喊一番,把所有的煩惱拋向羣山,讓微風帶走。
暖冬心潮浮動了片刻,收回遠眺的視線,根據小道兩邊的指示牌向前走去。先前聽到的溪水聲越來越近,聲音之大讓人不容忽視,溪水哪有這麼大的威力?莫不是小型瀑布?
暖冬帶着懷疑逐漸靠近聲音來源地,石階不再平鋪,道路向下蜿蜒,轉過一塊幾人高的大石頭後,前方的場景讓她驚豔。
遙看瀑布掛前川,疑似銀河落九天。
幾十米高的瀑布從隔壁山頭飛流直下,水聲轟隆,流進下方的水潭,水潭裡有大石塊,瀑布變成溪水潺潺而下。暖冬伸手,手心乾乾淨淨,沒有沾染一絲一毫水汽。她原地駐足觀賞了一番,繼續下行,很快,她就發現了一座修葺得非常雅緻的墓園。
墓園不大,裡面栽種了各式花草,一座圓形墳墓安靜地落座在中央位置,它的背後有兩顆枝葉繁茂的松樹,松樹筆直,挺拔地就像兩個戰士,守候着墓園的主人。
暖冬推開面前藤製的木門,都說近鄉情怯,現在的她卻沒有任何感覺,奇了怪了,沒來之前,沒看到之前,她腦海裡充斥着各種想法,直到真正站到跟前,她才發現,她的心一片寧靜。
她站立到墓碑前,靜靜打量墓碑上的照片,領證那天拍的照片,她笑得一臉激動與忐忑,還有對未來的憧憬。
她情不自禁伸手撫上這張笑臉,草草,草草,你看你笑得多開心,殊不知這一天是分水嶺,殊不知往後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壓抑,殊不知你所期待的結局是悲劇。
視線下移,墓碑上所刻的字很簡單——夏草草。
暖冬擰眉,就算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尋常人家的墓碑也不會是如此簡單,如此應付了事,不是都有頭銜與尊稱麼?還有卒於哪年的字樣。
墓園修葺成這樣,卻吝嗇給予封號,暖冬實在拎不清爵霖川爲何這樣做。她倒是不在乎這點死後之名,就是覺得奇怪,有些地方說不出來的怪異。
算了,既然想不通,就別浪費時間絞盡腦汁,當務之急,裝土!
暖冬從揹包裡掏出玻璃瓶,玻璃瓶不大,市面上中等蜂蜜罐大小。她圍着墓碑轉了一圈,四周都是滑不溜秋的磚塊,墓頂上方有些露出來的泥土,她拿着小鏟子站到石階上面,踮起腳尖開始剷土。她怕隨時有人過來,動作非常利落迅速,很快把就玻璃瓶裝滿,順帶摘下墓頂上的一棵草。
暖冬剛把玻璃瓶裝進揹包,身後就有腳步聲傳來,她心頭一跳,迅速從地上站起來,就看到阿全攙扶着爵霖川慢吞吞出現在她視線內。
她眼珠一轉,站在原地沒動,不顧爵霖川的無聲打量,硬着頭皮撒謊,“霖川叔叔,我剛纔有幫你祈禱,讓草草保佑你平平安安,一帆風順。”
阿全扭過頭去不看暖冬,暖冬懶得搭理這小子。
爵霖川揮手示意阿全鬆開他,他把手裡的菊花慢慢放到墓碑前,“謝謝你,丫頭,若是草草泉下有知,她會感謝你如此熱心。”
暖冬眼皮一跳,擦,這男人話裡有話,顯然是不相信她剛纔說的那番話,哼,不信就不信,反正他沒有證據。
她厚着臉皮應聲,“不客氣,我來求個心安,日後晚上睡覺也不會再做噩夢,我就不打擾你敘舊了,我先上去找小瑩姐他們。”
暖冬故意在‘敘舊’兩字上加重語氣,管他有沒有聽出來。溫少卿問她爲什麼要來拜祭草草,真實原因很簡單,她要爵霖川在這節骨眼上還記着草草,別去瞎想什麼救命之恩大於天的說法。她說過,秦芳菲想要藉此上位,得先問
位,得先問她同不同意。
她一個外人來拜祭草草,爵霖川是當事人,他坐得住纔怪,溫少卿的出現她不稀奇,她只是沒猜到他親自前來。不過這樣也好,這事傳到秦芳菲耳裡,估計那女人心裡肯定不好受。
爵霖川沒有出聲挽留,暖冬離開前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站在那裡,背影孤寂,像是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他最心愛的人已經與他陰陽兩隔,永生不得見面。
暖冬被自己的瞎想雷倒,她甩了甩頭,擦,他孤寂個毛線,走了一個草草,有千千萬萬個秦芳菲站起來,他一點都不孤寂,他快活着呢。
哼,慢慢敘舊吧!
暖冬回到原先的瀑布那裡,溫少卿和孫瑩恰好從上方下來,她對倆人招手,表示自己已經去拜祭過,就不再陪他們過去,另外還告之爵霖川和阿全在墓園裡。孫瑩讓她在這裡等他們,他們會去去就來。暖冬藉口這裡水汽大,待的不舒服,示意自己上去等他們。孫瑩笑了笑,沒強求,叮囑她別亂跑,剛纔打她手機,山裡沒信號聯繫不上芸芸。
暖冬目送倆人離開才返身上去,心願已了,可以去安心欣賞風景,順便拍點照片帶回家,也好給梅素馨交差。
回到山頂,暖冬環顧四周,走向一座簡陋的涼亭,她坐在石凳上,把揹包擱在石桌上,掏出手機,四處找美景拍照。
“客人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一道蒼老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人的問話很古怪,說辭就像從戲文中摘取下來,暖冬有些耳熟,這麼感覺她好像是隻猴子。
聯想到孫瑩說的那位老道長,暖冬心裡大概有數,她把手機揣兜,轉身看過去,只見一位氣質仙風道骨,長相差強人意,個子不矮的老頭站在涼亭外,他手裡拿着拂塵,面上含笑地看着她。
暖冬眨了眨眼,不清楚對方的身份有多厲害,她還是小心應付的好。她微微一笑,擡腳走過去,雙手合十向老頭微微躬身,“您好,道長,您問的問題好生奇怪,我當然是從來處來,去向該去處。”
老道長呵呵一笑,用手撫了撫半長不短的鬍鬚,眼裡金光四濺,“客人好生聰明伶俐,願不願意與老朽進齋暢談一番,好久未遇知音人,客人介意與否?”
暖冬實在受不了這文縐縐的說辭,她點頭答應,“叨擾了。”
溫少卿提起這老道長的口氣很是尊敬,想來爵霖川也不外如是,況且她正有疑問要問,暢談就暢談唄,誰怕誰。
暖冬揹着包跟隨老道長步入靜心齋,老道長並沒有關上大門,暖冬放心地落座到蒲團上,把揹包放下來,擱在腳邊。
老道長也沒對她自我介紹,只讓守候在門外的小道士去煮茶,之後他就一直言笑晏晏地打量自己,看得暖冬好生怪異。
暖冬本想等這老頭先開口,一看老頭這架勢,估摸他在等着她主動開口呢。於是她咳嗽一聲,開口誇一誇景山的風景,景山上的植被,後山的瀑布等自然風景和人文景觀,打算之後再循序漸進,孰料老頭一眼看穿她的打算,揮手打斷她的話茬。
“客人有話不妨直說,老朽如果知道,一定不會隱瞞。”
暖冬突然想到網上編撰的‘大師與客人一問一答’的逗趣段子,忍不住想笑,她再次咳嗽一聲,努力憋住笑意,看向老頭,“道長,請問是先有的山還是先有的道。”
先有景山,還是先有老道長你。
暖冬給對面盤腿而坐的老頭挖了一個坑,不管老頭怎樣回答,她都有話題和他聊下去,胡亂扯到孫瑩他們過來找她就行。她看出來了,這老頭眼露精光,一看就是個大智大慧的人,絕非像他說的那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道士端着托盤踏進來,把煮開的茶壺小心地擱在矮几上,老道長揮手讓他出去,親自給暖冬斟茶,“客人不妨先告訴我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
暖冬受寵若驚地接過茶杯,聽到老頭的話,她手一抖,茶水溢了出來,嘖嘖,這老頭果真不好對付。
暖冬不打算和老頭浪費脣舌,論智力,她肯定比不過他,“道長,有件事我不明白,後山的那座墓園爲什麼墓碑上只刻了逝者的名字,我們家鄉那裡都寫得很全。”
老頭這次沒再亂扯淡,依舊言笑晏晏,“客人是爵施主的什麼人?”
暖冬有種奇怪的聯想,這老頭問的話有點一語雙關,她心頭一跳,不會吧,這老頭的本領還不成牛逼到可以看穿她的本質?有天眼?
暖冬撇了撇嘴,千萬別自己嚇唬自己,她笑着回答,“爵霖川是我的長輩,我父親與他相識,我叫他一聲叔叔。”
老道長點了點頭,眼裡的金光還在閃爍,“客人可否告知老朽你的生辰八字。”
暖冬瞪大眼睛,雙手緊緊握拳,她拉下臉來,搖頭,“不可以,媽媽告訴我不能隨便輕信外面擺地攤算命的,媽媽說事在人爲,人定勝天。”
要她的生辰八字做什麼?難不成去和爵霖川的合算一下,配不配?
老道長呵呵一笑,他繼續爲暖冬斟茶,不再提起這話題。
暖冬喝多了茶水,又着急孫瑩等人怎麼還不過來,她實在憋不住就向老道長告辭,揹着揹包跑去公廁。她從公廁裡出來就愣住了,咦,這是哪裡?她怎麼不記得走過這條道了?
暖冬心下怪異,以爲自己喝多了茶水眼花,她猛地拍了自己的臉好幾下,定睛一看,擦,還是陌生的地方,四周有好多條路,霧濛濛的一片,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該死,不會是那老頭算計她吧?自古以來道教就比較神秘,茅山道士也會怪力亂神,她會不會遇到鬼打牆了?
爵霖川一行人從墓園回到後山山頂,他們就看到前方不停轉圈圈的暖冬,四人都很好奇,不知道暖冬在做什麼。
孫瑩本就不喜歡這些佛啊道啊的,她緊緊皺着眉頭,“小冬這樣子好像撞邪,這裡不是道觀嗎?還有東西敢在這裡作亂?”
溫少卿懶得和孫瑩爭辯,直接跑上前去拉暖冬,暖冬雙目無神,還在轉悠,溫少卿狠下心,直接扇了她兩巴掌,暖冬才徹底停下來。
“操!這男人說打就打,有把我放在眼裡嗎?!”孫瑩氣咻咻地擼袖子上前與溫少卿理論。
爵霖川不動聲色,他讓阿全快點攙扶他過去。
柳道長曾經說過,山裡生靈衆多,小道士們學習本領時總愛在空曠處擺陣,爲的就是捆住那些生靈,不讓它們在這裡放肆。曾經也有人倒黴撞見鬼打牆,不過哪些人都是八字極低,平時就容易遇到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暖冬八字極低麼?
------題外話------
乃們一催,沒敢多寫就發了上來~每天寫那麼多,小舍累了,今天偷懶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