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的照明燈光,照射在打磨得光滑的高檔木質會議桌上,反射出的光線,白而冷寂,在只剩兩人的會議室裡,視線在空中相交時,就像宇宙中行星的毀滅,局部的大爆炸,在暗黑無際的銀河系裡,也不過是光點一閃而逝。
唐斂轉動了黑色皮椅,手擱在會議桌上。
“禍害?”他的語氣沉冷森然,“禍害遺千年,你不也是超長待機的禍害嗎?”
唐晉猛烈地咳嗽着,他死死忍住,揚手就將手邊裝滿了茶水的瓷杯扔向唐斂,但兩人相隔較遠,唐斂淡淡地看着他的舉動,連茶水滴都沒有濺到他的身上。
瓷杯啪啦的被摔得粉碎。
“唐斂!在我一手創立發展的公司裡,你有什麼資格囂張?”
“憑我手裡握着st超過三分之一的股份,我還沒有資格囂張?”唐斂淡然起身,優雅地整理着西裝,“我需要提醒你一個事實,我纔是st最大股東,我上任之後,你還能在董事長的位置上坐到今天,你才該想,你有什麼資格?”
唐晉畢竟是st的創始人,在唐斂之前,他纔是最大股東,羽翼豐滿,一時也不能將他剷除,唐斂這麼多年,不過是在養精蓄銳,培養自己的人。
唐晉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皺紋滿布的臉上,肌肉在顫抖。
唐斂之所以會是st的最大股東,是因爲華槿榕去世之後,迫於華燁的壓力,唐晉以百分之十六的股份作爲補償,轉到華燁手上,同時,還答應給唐斂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華燁作爲唐斂成年前的股份代理人,在他成年之後,將手中母子兩的股份全數交給他。
若不是有華家作爲後盾,唐斂單槍匹馬,年少時的初出茅廬,根本無法跟唐晉抗衡。
華槿榕的身份,唐晉是在那件事發生之後才得知的。
後來,他派人日夜守着她,將她隔離,相當於抹去了她的行蹤。
但他卻不知道在華槿榕快要死的那一天,她已經通知了b市華家,事情來得太突然,他還未來得及做善後工作,華燁已經趕到了醫院……
不過讓唐晉一直想不通的是,華燁這麼多年來,除了給唐斂當後盾,制衡着st內部權力,不讓股東一邊倒之外,並未主動出手威脅他的地位,反而是在唐斂一成年之後,將股份全數轉到唐斂名下,從此,並未干涉與st有關的任何事宜。
可他一時疏忽,年輕時的成績,造就了他的自負,只想着,剛成年的唐斂能造成什麼威脅?他親手給出去的股份,只要脫了華燁的手,拿回來只是遲早的事。
又有誰知道,18歲的唐斂,剛進大學,竟然握着st最多的股份,一路坐上了總裁的位置。
完全偏離了他的設定。
如今,便有了風水輪流轉的這一天,他再想要扳倒唐斂,難於上青天。
這對母子,果然是他今生的劫數。
三十年前的莫斯科,雪夜,就是命運之輪逆轉的開始。
唐晉突然拍手,“好!好!好!”
他霍地起身,撐着會議桌的邊緣,瞪視着這個超乎自己意料的年輕男人,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也看到了仇恨和困難。
“果然是母子!”
離開了唐家別墅,啓動車子,飛馳在寂靜的夜色裡,郊區比市區安靜許多,寬敞的道路兩旁燈光照進車裡,將男人冷硬流暢的五官照得忽明忽滅。
剛上高架,林澤秦打電話過來,問唐斂要不要到“皇廷”喝幾杯。
“你們什麼時候又開始夜夜笙歌了?”唐斂看着前方的路況,面無表情地詢問。
“最近兄弟幾個事都多,不喝幾杯,晚上睡不着,”電話那頭,林澤秦低笑了一聲,“景驍幾個都在,你來不來?”
“二十分鐘。”
這個時間點,路上並不擁堵,高架上的車,車速都在七八十碼以上,唐斂又習慣在夜裡開快車,到“皇廷”的時候,剛好二十分鐘。
到的時候,包廂裡並沒有帶家屬的,有幾個單身的懷裡各坐着一兩個女人,這種情況是在三四年前常有的。
空氣中混雜着酒精和濃烈刺鼻的香水味,唐斂蹙了蹙眉,看到唯一一個單身又沒有左擁右抱的的景驍,走過去,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掏了褲袋裡的手機扔在沙發上。
景驍看他臉色不好,晃着酒杯半真半假地調侃,“怎麼了?誰又欠你錢了?”
唐斂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的冷硬,但是生氣的時候,周身的氣壓都會低好幾度,臉色也更陰冷幾分,跟他相處久了,很容易便能分辨出來其中不同。
唐斂沒有理會他,有人給他倒了杯酒,他接過。
景驍見他不說話,也沒再多問,跟周圍的人聊天去了,時不時問他幾句,唐斂也都只是沉默,或者總是惜字如金的回答:“嗯”,或者“沒有”。
唐斂並沒有買醉,只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酒,坐了一會兒,他出去上洗手間。
林澤秦推開身旁的妖嬈美人,問景驍,“唐二又怎麼了?又陰着個臉。”
景驍瞅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你看見他哪天臉色陽光了嗎?”
“的確,苦大仇深的高冷男人,”林澤秦撇了撇嘴,摸了一把身邊美女的腰,“來,告訴哥哥,你們女人是不是就喜歡唐斂那種板着一張臉的霸道總裁?”
美人兒羞澀地摟着他的脖子,“你也是霸道總裁啊。”
“這個回答我喜歡,”林澤秦哈哈一笑,“那你到底喜歡哥哥這款溫柔型的還是唐二那種悶馬蚤型的?”
景驍正在喝酒,差點一口噴出來,“悶馬蚤?一對比你不就成明馬蚤了?”
“這兩者唯一的區別就在,我更溫柔。”林澤秦站着說話不腰疼,摸着下巴洋洋得意地說。
景驍還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得意的,說了一句神補刀的話:“你說漏了,以前從來都是他甩女人,而你都是被女人甩,這樣的差別夠明顯不?”
林澤秦拿起身後的抱枕朝他甩過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景驍笑而不語,突然,光線昏暗迷離的房間裡,沙發上唐斂的手機亮起一抹幽光。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拿着酒杯剛遞到脣邊,突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
剛纔屏幕上的短信,發件人的名字,他怎麼覺得有點熟悉?還有那句話,雖然一掃而過,但還是令他格外的記憶深刻。
他訥訥地轉過頭,看着熒光還未熄滅的手機屏幕。
突然爆了一聲粗口,“臥槽!”
聽到動靜的幾個男人,紛紛看過來,看着景驍盯着唐斂的手機,瞪大了眼睛,誇張地張着嘴巴。
都湊過來看,景驍一把將手機鎖屏,坐在屁股底下。
“你藏什麼呢?什麼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唐二的隱私,不想死的坐回去,”景驍涼涼地威脅,然後一思二想,又添了一句,“等我確定了再告訴你們。”
衆人一副“有八卦不分享,天誅地滅”的仇視表情,不僅沒退縮,反而開始動手搶手機。
“喂喂喂,幹嘛?”景驍警惕地防範着。
“說,到底看見了什麼?”林澤秦拿着啤酒瓶當刀子,放在景驍的脖子上,土匪一樣威脅道。
幾個男人玩嗨了,聲音又大,整個包廂裡鬧哄哄的一片。
景驍被逼無奈,但還是不敢把手機交出去,只是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說:“唐二好像談戀愛了……”
林澤秦第一個從天雷滾滾中回過神來,將啤酒瓶往茶几上一放,哈哈哈大笑三聲,“老子就覺得他最近不對勁!陰晴不定的,肯定是被女人折騰的!”
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唐斂冷着一張臉走進來,包廂瞬間恢復了安靜。
他皺了皺眉,“鬧轟轟的幹什麼?”
所有人一見來人,突然沒了聲音,異常默契地說:“沒什麼,玩兒嗨了。”
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位置上,給景驍遞眼色,讓他探探口風。
唐斂回到沙發上坐下,景驍故意動了動屁股,“咦”了一聲,從屁股下面掏出一隻手機,好似纔剛發現一樣,將手機扔給他。
“你手機。”
唐斂接過手機,扔在一邊。
景驍遲疑,“你都不看看?”
唐斂轉過頭盯着他,漆黑的眸,深如井譚,似乎是反應過來了什麼,拿起手機解鎖,自然就看見了上面的短信。
夏繁錦:結束了給我個電話,我幫你把飯菜熱了。
唐斂看了景驍一眼,眼神又冷又沉,當然知道景驍肯定是看到了短信。
冷冷的眼神,彷彿在問:“你看了我短信?”
景驍摸了摸鼻子,沉默着,表示默認了。
唐斂環視了一圈衆人,發現剛纔若有若無朝自己看來的幾道目光,觸及他的視線之後,非常做作地將頭扭向了一邊,互相有說有笑的。
景驍也不再避諱,直言,“同居了?”
“關你什麼事?”
“你果然是悶馬蚤到了極點啊!”景驍拍掌,誇張地看着一臉淡然的唐斂,“這麼快就進展到這一步了!”
當初他察覺唐斂對夏繁錦有“二心”之後,以爲他就是想玩玩,幫忙撮合一下。
他當時還覺得,夏繁錦這姑娘人挺不錯的,剛跟蕭潛分了手,如果唐斂只是玩玩而已,他並不打算管,一切看夏繁錦自己怎麼應對,後來聽溫麗莎說起夏繁錦也有點小心思之後……
他就想既然如此,何不順手推一把,幫幫兄弟。
可他也沒想到他竟然來真的!
要知道,以前唐斂從未帶過哪個女人回家,即便是楚茉菁也沒在他家裡留宿過。
“你來真的?”景驍問他。
唐斂抿了抿脣,沒有說話,沉眸看着門口的方向,伸手拿過脫下來後扔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說:“我走了。”
景驍,“……”
一個女人,一句話就把你召回了?
景驍整個人有點不好了,如果說,唐斂就這麼被收服了,有點……不敢置信。
唐斂起身,走到幾步之外又折回來,朝景驍的小腿踢了一腳。
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管好你的嘴。”
意思就是不該說的就讓它爛在肚子裡,夏繁錦本來就敏感,越多的人知道,她越沒有安全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想法,變得很重要了。
唐斂坐進了車裡,纔給掏出手機,給夏繁錦回了一條短信:先睡。
開車回到別墅的時候,四周的照明燈已經熄滅了,整幢別墅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唯有獨具特色的綠化下,橙色的暗淡路燈,將別墅外的草坪照得一片朦朧。
唯有別墅裡客廳的燈還敞亮着,二樓上的房間卻是一片漆黑。
就好像客廳裡留的燈,是刻意爲了等他回來。
五官凌厲的線條,在有了這一意識之後,柔和了不少。
將車開進車庫,唐斂開門進了客廳。
剛準備到廚房倒杯水喝,眼角餘光卻瞟見沙發上躺着一道人影。
夏繁錦是被吻醒的,半夢半醒間,她脣上傳來溫熱的觸感,溫柔的觸碰,讓她心都在癢。
隨後,這片溼熱又溫軟的觸感在她的額頭、鼻子和臉頰上游走。
她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直勾勾盯着她的一雙黑眸,有一瞬間沒有回過神。
她愣愣地看着他。
他又在她的脣上啄了一下,夏繁錦驀地臉色大紅,羞赧地垂了垂眸子,抿着一雙紅脣,不敢看他。
唐斂陡然心裡傳來一陣柔軟,看着她白皙透着紅暈的臉,清麗的五官,忍不住將臉湊得更近,將呼吸都噴在她的臉上,看着她臉上那抹顏色逐漸加深。
以前在他孑然一身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深夜有人等待着他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出現之後,他發現,他一點也不排斥有人等的感覺,甚至是很喜歡的。
這應該就是他以前從未理解過的陪伴。
夏繁錦一掀眸便發現他看着自己,專注而又深情,愣了愣,然後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聲音溫溫軟軟的,“你吃飯沒有?”
他雙手撐在自己肩膀兩側,將她圈在懷裡的姿勢,她的心突突地跳,即便做過再親密的事,每次他這樣看着自己,親暱着的時候,她依舊會怦然心動,有着最原始的悸動。
唐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怎麼不上樓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