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師父！別走啊師父！”
許不知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擺出敬業的笑：“這位公子……”
那人笑哈哈上前，大力拍了拍許不知的肩，樂呵呵道：“我就說呢，我的師父怎麼可能不守信用。原來你是女子，哎，原來如此，女子外出不易，是該多注意點，隱姓埋名也你故而爽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許不知被這般豁達的人逼得內傷，心中暗想，我還想着如何忽悠你呢，你倒是幫自己藉口都找好了。
許不知咳了咳，上下打量了草包公子兩眼，錦衣華冠，白白嫩嫩，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人。
行話說，這種人叫肥羊。
於是許不知眼珠轉了轉，喜笑顏開上前，殷勤道：“可不是麼，也虧得公子善解人意，菩薩心腸，我今日新開張，你看……”
草包一臉得色，搖搖扇子，好一副風流倜儻的模樣，對於這種花天酒地的事兒，草包正是無師自通，大踏步往雪華樓裡走，朗聲笑道：“無妨無妨，師父你先忙着罷。”又一眼掃了掃各位姑娘，挑了挑眉，一指站成一排的頭牌之一仙夢，道，“就這位姑娘陪我坐坐罷。”
許不知笑眯眯：“哎呀，公子，這是我雪華樓的頂頂尖的頭牌姑娘，本今兒開張，只想在門前侯着，多攬攬人氣，你看……”
草包公子蹭蹭上前，湊到許不知身邊，笑道：“師父，你看，徒兒找你找得好辛苦的，要不你就給通融通融？”
許不知笑了一下，暗想，這個草包，人情牌倒打得快，卻還是笑笑，帕子在臉上遮了遮，笑盈盈道：“公子快別爲難我了，我是無妨的，不過仙夢平時不愛陪人，彈首曲兒那銀兩就……哎，我就怕仙夢平日的恩客見着了，覺得平日那些銀子都白撒了。”
草包一拍胸口：“絕不讓師父爲難！”然後衝身後的家僕努了努嘴，催促道，“快把銀子拿出來。”
身後的家僕表情有點爲難：“大少爺，二少爺有說……”
“他又說什麼了？”草包眼一瞪，活脫脫跟那魚缸裡的水泡眼金魚一個呆傻樣，“常勝，你是我的人還是他的人啊！”
那個叫常勝卻長得很文雅的小廝忙賠笑道：“當然是大少爺的人，我這也是當心大少爺……若是老爺知道了，又要說大少爺不爭氣了。”
草包瞬間有點泄氣，又看了眼仙夢，仙夢離得遠遠的，依舊那副清冷的模樣，淡淡地掠過草包公子的臉，像雲掠過一座山，一棵樹一般雲淡風輕。
草包嚥了口口水，道：“不管了！快拿錢出來！”
常勝嘆了口氣，掏出一個袋子，看了許不知一眼，癟了癟嘴，掏出了一塊碎銀，往許不知伸出的掌心重重一放，許不知回頭對仙夢使了個臉色，仙夢便上前，微微低了低頭，道：“公子請跟奴家來。”
許不知在身後滿足地掂了掂銀子，夙玉在一旁，冷冷哼了聲，自說自話地搭上一個客人，調笑兩句，夙玉貌美，又有種張揚的風情，自是惹得那人心花怒放，攬過夙玉柔軟的腰肢，呵斥了一旁跟着調戲的同伴幾聲，喜洋洋地上了樓。夏夕撇了許不知一眼，也跟了上去。而許不知在門口望着夙玉和夏夕目中無人的樣，一口悶氣堵在心中，鬱結得很。又不得不轉過頭，繼續對着來往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笑臉盈盈，不斷地道：“哎呀，大爺，你來啦，日後雪華樓還要各位的扶持吶……”
到了晚上，許不知再從二樓往下望去，下面終於又是一片推杯置盞，鬧鬧騰騰，不知今夕何夕的嬉鬧聲。
許不知有些恍惚，想起了那一日，秦嵐在房間裡奄奄一息，而自己也像現在這般，倚着欄杆，作爲一個局外人，冷眼看着此處虛無的繁華。
一眨眼的事，自己就入了局。
可是以後要怎樣呢？許不知也有些迷茫。難道就跟秦嵐這一世一般，無論何時何地，都笑臉迎人，夜深了還聽見周圍都鬧着，身邊擁擠，心中卻是空的。
哦，不對，秦嵐的心，不是空的。她還有一個文文弱弱的俏公子，乖乖聽她話，糯糯地叫她娘。
許不知想，可惜了，自己的心是空的。
她突然有種離開這裡的衝動，可是她又能去哪？
這個陌生的世界，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自己的身體的家族，也是被滅了門的。
竟是無處可去。
許不知低聲笑了笑，回了房間，剛躺上牀，就聽見外面傳來蘇五土渾厚的嗓音，高嚷道：“你幹嘛呢！”
許不知心中一驚，忙翻身下了牀，匆匆套上一件外衫，出了門，一丫鬟也往她這邊跑，見了許不知，嚷道：“老闆！出事兒！臨滄王爺府來抓人了！”
許不知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哎喲，古代掃黃打非的來了。卻又轉念想到，古代不是官窯私窯都有的嘛，這是個就算不合情合理，也合法的營生啊，怎麼王爺府還來抓人了？
莫非是有通緝犯？
許不知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子頓住了腳步，就往回走。
小丫鬟拉着她，急道：“姑娘你糊塗了麼？在這邊下去。”
許不知擺了擺手，想起那院子裡滿地的屍體，心有餘悸地退了兩步，道：“你讓新蘿去處理，我有些頭疼。”
小丫鬟看了看她，跺了跺腳，往新蘿的房間裡去了。
許不知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想着說不準自己前腳出了門，後腳就被人抓了，她又想起滿清十大酷刑之一：醍醐灌頂。
這玩意兒聽着舒爽，做起來就不那麼舒爽了。醍醐灌頂這個手法是清朝開始用的，由行刑人在犯人頭皮上劃出一個十字形，然後提一壺水銀，把水銀灌進那頭皮的縫兒裡——
然後水銀很沉，會把整個人的人皮活生生地撕下來。
不得不說，許不知的知識還是很廣泛的，她不記得康熙乾隆雍正誰是爺爺誰是孫子，但對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她記得特別牢。
所以當初高中歷史老師對她是又愛又恨，愛的是，在那麼一片不把歷史當回事兒的學生中，許不知一雙求知若渴的眼神一直望着他，還會就他的發言提出很多自己的見解，然後每每兩人吵得面紅耳赤，有時候本來睡着的“特困生”都被他倆吵醒了，擡頭看看許不知，無奈道：“怎麼又是你……”
許不知當即歷史課本飛過去，瞪他：“閉嘴！繼續睡你的！”
多麼好學！多麼具有專研精神的學生！爲了維持歷史課堂紀律不惜與同學翻臉！
……
遺憾的是，此人歷史最多勉強及格。
歷史老師教了許不知三年，待許不知上了大學，再回校來看望他，他得出一個結論：許不知對歷史是無關功名利祿的真愛啊！
如今沒了許不知在課上跟他嗆聲，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許不知想起高中，想起那些好玩的事兒，想起自己好像那時候還見過孔西。那人那時還是叛逆青年，她在辦公室背背不出的英語單詞，他在辦公室被訓頭髮過長、不穿校服、上課自說自話就出去了……
她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許不知依偎在房間的牆上，哭得昏天地暗。
可門外的敲門聲“咚咚咚”的，一點都不文藝。小丫鬟不斷地叫嚷着：“許姑娘開門吶！”
許不知哭哭笑笑地又想起雪姨的經典臺詞，自己開始腦補：許不知！我知道你在！你有膽子穿越，就有膽子開門吶！
門外不知道是不是死亡，她突然覺得很後悔自己殺了孔東，或者說，她很後悔自己做得不夠乾淨。
自己在那處生活二十多年，全都付諸一炬了。
許不知抹了抹淚，開了門，對門外丫鬟冷冷道：“不是說了叫我許老闆麼。”
小丫鬟倒是抹了把淚，對許不知，哭哭啼啼道：“仙夢姑娘，應付不過來……頭都被打出血呢。”
許不知心中有種說不清的內疚，她總覺得這一下或許本該是自己挨的。她心下一橫，想着，死就死吧，大不了再穿越一次。
或許人生就是穿越，不過只是失憶了的穿越罷了。
許不知大搖大擺地走出房間，從二樓往下望，看見大堂亂成一片，客人們早已跑光了，有些人連衣服都沒穿整齊，地上還零落着亂七八糟的各種華袍。
許不知眯了眯眼，對身邊的丫鬟道：“你和其他丫頭今晚晚點睡，一會把衣服先收了，裡面的銀兩扒了，留着衣服，若有日別人來討再還他們空衣裳，就說是臨滄王府弄的。”
丫鬟看了許不知一眼，點點頭。
臨滄王府來了十來人，立在前面的是一箇中年男子，旁邊一個小廝扶着他，中年男子情緒頗爲激動，不住地用柺杖敲着地面；後面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臉上痞氣甚重，眼神也惡狠狠的，招呼着各個跟着的家丁，把凌雲閣砸了一大片。
許不知冷笑出聲，慢悠悠地下了樓，腦海中迴盪的是那些頒獎晚會慢慢走下樓梯的女星，還有泰坦尼克號中羅絲慢慢走下餐廳樓梯光彩萬丈，驚豔全場的樣子。
她覺得自己的樣子本是該女王氣質張顯，鎮住全場的。
遺憾地是，她腦海中迴盪的東西真是太多太多了，然後地上躺着一件，倉皇逃脫的人，落下的絲質華袍。
真他妹的……滑啊。
許不知帶着一股王霸之氣，嘴角微微勾起一邊，笑得冷淡而清高。
中年男子也算注意到了她，緩緩轉過頭，看着她，不再與身邊的人說話了。
然後“啪嘰”一聲，許不知華麗麗地從離地面差六步臺階的地方，腳踩那件絲質華袍，咣噹當滑到了地面。
聲響極大，這聲響靜了後，全場都靜了。
一個臨滄王府的家丁還舉着正要往地上砸的木椅，卻維持在那個動作，只愣愣地看着許不知。
許不知趴在地上，手痛腳痛胸痛臉痛的。許不知不想擡頭。
許不知默默地等了幾秒，心中暗想，滾你媽的鴉雀無聲，雪華樓啊，今夜請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