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簾卷敲擊窗櫺的響聲吵醒的。
醒來時,滿眼霞光,一室淡淡的金黃,連室內的傢俱也一併染上橘色的光暈。
我看到細微的塵埃在光影裡翻涌飛舞。
秋風送爽,夕陽西下。
其中一個窗子大開着,風吹進來,帶着枯葉的味道。我看見窗外那一樹金黃的梧桐,心下訝異。
這是什麼地方?我打量了一下四周,這裡造型古樸,簡單得來又不失清雅,但可以肯定不是柳家莊。
我無力地□□一聲——自己又不知道被帶到什麼地方了!
“醒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我耳側響起。
我支起身子,輕薄的細紋綿毯滑了下去,我拉起來圍着自己,因爲實在是有點涼得過分。然後我纔看到伏坐在牀側的那個人——南宮緋。
他的瞳孔邊還殘留着一圈紅暈,顯然也是剛剛纔醒。
於是我便醒悟了兩件事——
一、我沒死,似乎身上也沒傷沒痛的,至少現在還感覺不出自己有哪裡不妥。
二、我現在能活生生地躺在這裡,似乎南宮緋有份幫忙……等會兒要問問他才行。
“你剛纔說話的聲音有點耳熟,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一說話才發覺自己簡直就一破鑼噪,聲音跟誰在用把鈍刀鋸木一樣。
南宮緋自顧自地拉了把木椅坐好,遞了杯茶給我,自己也斟了杯喝了起來。
我見他喝下去了才端起杯子灌下去。
他訕笑,清了清喉道:“小若姑娘真是小心慎重。”
“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又灌一大口。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就算那茶我也喝下去了,我也可以運氣把它吐出來。”
於是那我那口茶就噎在喉裡,險些沒在鼻子裡噴出來。我拼命吸着鼻子,帶着一股濃烈的怨念看着南宮緋。
他一臉的悠閒:“開個玩笑,茶沒事,喝吧。”說着仰頭就把那杯茶幹了。
我那個哀怨於是便直衝天靈蓋。
“爲了彌補你剛纔差點直接導致我被嗆死的過錯,你沙着聲說句‘你忘了我嗎’來聽聽看。”我總覺得那聲音和我那晚在龍門客棧做夢時聽到的很像。
他挑眉:“小若姑娘莫不是對在下的聲音有興趣?”他笑得意味深長,“在下以爲小若姑娘此刻定會痛不欲生,淚流滿面。”
我替自己攏攏毯子:“痛不欲生淚流滿面能改變什麼?”
說不難過當然沒可能,可是終日以淚洗面也不是我的風格。作爲一個新時期的獨立女性,即使身處封建社會,也應該堅持自己的原則,決不被腐朽的思想侵蝕!
此刻在我自己心裡,我的形象,是無比高大的!當個小媳婦哭哭啼啼,那是我不容許的!
也許我是到鬼門關前轉了一圈,許多事忽然就明朗起來。
劍鬼愛的,原來從來就不是我,而是崔家五小姐。唯一心痛和遺憾的是,那段日子的相處,還不足以讓他手下留情。
也好,這樣我還可以及早抽身。雖然需要點時間,但我想我總會忘記他的,儘管他給我的記憶是這麼地深刻……
發生了這麼多事,太陽照常早起晚落,萬物枯榮有序,什麼都沒有改變。所以嘛,做人別太唯心主義,必要的時候還是看開點好。
“沒想到小若姑娘一介女流,能如此豁達,在下佩服。”南宮緋雙手作揖朝我一躬。
“不然我還能怎樣?”這人真是,看不起女人!
“小若姑娘真是特別。”他還在感嘆。
“我也覺得你挺特別的。”我喝口茶潤了潤喉說。
“什麼地方特別?”他來了興致,把木椅挪近牀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名字特別。”此時的我,十分平和。
“怎麼個特別法?”他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
“特別娘兒們。”我面無表情地說。
於是他臉上那朵花迅速凋謝、枯萎、墜落。
我本來不想這樣打擊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他那副很欠揍的登徒子表情實在令我忍無可忍。
“小若姑娘昏迷多日,剛剛轉醒,應多作休息。”他又像沒事一樣微笑,笑得那叫一玉樹臨風、遺世獨立、空前絕後!
說到這份上了都能忍,真是高!
“我昏迷了多少日?”
“七日。”
“哦。”
“就這樣?”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又不是七七四十九日,還能怎樣?再說,之前我還被那啥繾綣劍砍了一下躺牀上兩年半呢!”他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麼?
“這……你對自己的情況既不驚訝,也不感到傷悲?”他還在不依不撓。
“南宮兄,要不你給我剪個三尺白綾來,我上個吊給你看看好不好?再不吃東西我就要餓傷胃了,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傷悲?”他有完沒完?又不是瓊瑤劇,至於麼?
“也是。”他恍然大悟地從身旁的食盒裡端出一碗清粥遞給我,“蓮子百合粥,寧心安神,你最愛吃的。”
我本來已經伸出手去打算接的了,一聽後面那半段我那手就在半空轉個圈再縮回薄被裡。
“誰告訴你我最愛吃的?”那粥,劍鬼讓人煮過給我的。現在出現在這裡,無疑是惡化傷口的那把鹽。
“你向來都愛吃的啊。”他一臉訝異,“難道我記錯?”
我的怨念衝破了天靈蓋,直通南天門!這南宮緋難道也和崔家五小姐有一腿?!她到底還和誰誰誰有一腿啊?!我還要被人認錯多少次啊?那女人……真是!要有多少條腿才能跟這些人都有一腿啊!
此刻的我,是十分不理智的,想的事情也是十分暗黑的!尤其是我還餓着肚子的時候,這種症狀就更加明顯,我現在就差破口大罵了!
“老孃要吃肉。”老孃不要吃替身愛吃的東西!
我看見南宮緋的嘴角抽了那麼一小下,端着碗的手明顯地抖了抖。
然後,他像是釋然般道:“你果然不是淽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總覺得他想說的是“好在你不是淽若”。
“我是叫崔淽若,只是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崔淽若而已。怎樣?後悔救了我吧?”要殺要剮,老孃隨便,也不差這一回了。
他愕然地盯着我好一會兒,才道:“小若姑娘也叫……崔淽若?”
“廢話,不然你叫什麼‘小若姑娘’。”
“神奇!”他把粥遞給我,“吃吧,是瘦肉粥來的,沒有蓮子和百合,你現不宜吃這兩種食材。”
“你試探我?”我接過碗就狼吞虎嚥,風捲殘雲地把那碗粥喝個見底。
“只是想證實一下而已,沒想世間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長得如此相像,幾可亂真!名字還一樣!”他接過空碗,又替我添滿了遞過來。
我斜了那碗粥一眼沒有接,心底那股氣鬱結難舒啊鬱結難舒:“什麼叫幾可亂真?”
他左手拍了一下腦門,堆起一臉諂媚的笑:“小若姑娘原諒在下,在下在小若姑娘你的花容月貌面前,緊張得不知所言了。”
我飽了,我想吐。
“爲什麼說我現在不宜吃蓮子和百合?”這兩種東西有什麼問題。
“因爲和‘柳骨’的藥性相沖。”他眼神閃爍。
我覺得有點不妥:“‘柳骨’是什麼藥?”
南宮緋了我好幾眼才道:“你之前因爲幾乎被凌劍吸乾了體內的真氣,氣脈無所依,全靠‘柳骨’才能活下來。”
“你連這種藥也有?不愧江湖上的人都叫你神醫!”好傢伙,那功能跟九轉還魂丹有得拼!
“這……‘柳骨’是凌劍給你的。”
……
沉默。
“還有……這件東西。”他巍顫顫地遞了個小布包過來,“也是……他給你的。”
我不接,他放在我枕邊。
“其實那晚他走的時候傷得也很重,估計真氣全亂了,調息不當的話極有可能自此以後就成了廢人一個……”
我瞪他,他住了嘴。
過了一會,他又支支吾吾地開口:“他當時情況那麼危險都要我把這個交給你,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你不看一下?”
老孃我此刻聾了!什麼也聽不到!
他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就是江湖上那個人人聞之色變的冷血殺手,劍鬼吧?”他看着我,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我怔了怔,點頭。他能這樣問,估計也是知道了,我犯不着替某人隱瞞。
他臉色突然有點發白,道:“難怪能把繾魂掌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怎麼,你得罪過他?”我想起之前劍鬼曾讓我遠離南宮緋的,顯然是不怎麼待見他。
他卻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有點蒼白:“說來話長。”
“那就別說了。”我有預感,這會是個我不願意聽的故事。
他有點錯愕:“我也不打算說。”
於是我那股即將捲土重來的怨氣還沒噴薄而出,就被他這句話生生地壓了下去。
突然,我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你說我昏迷了七天?”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正是。”
“那這七天都是誰替我換的衣服?”我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太激動,聲調滑了一個高音。
南宮緋那廝聽我問完,笑得花枝招展的,順了順衣服下襬就站起來往外走。
而我眼巴巴地看着他……
到門邊時,他轉過頭來回眸一笑,笑得我雞皮起了滿身。
他說:“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