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能後退,等到門停止顫動,我又上前,敲門。
“方英勇,請你開一下門。”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我真的有急事。”
“老子tm沒錢!”他緊接着吼出來。
我靈機一動,開口道,“方英勇,我不是催你還錢的,我來還你錢的!”
此話一出,裡頭安靜了。沒多久,門嘎吱晃悠一聲,我終於見到方英勇本尊。他長得挺高,一米八那邊,可惜躬着背。他頭髮很長,遮住眼睛,而且蜷成一團,皮膚是黑的,五官看不清。他渾身酒氣,姿態兇蠻,讓人不想看清他的樣子。
“錢呢?”他左手牢牢搭在門上,右手朝我攤開,語氣蠻橫。
我趕緊往前一步,“讓我進去再說。”
方英勇臉上一變,“你這臭娘們訛我?”
“我們不騙你,方英勇,想要拿錢,好好配合。”喬南枝出聲。
方英勇覷了喬南枝一眼,適才鬆手,“進來吧。”
我進去,一股和巷子裡相輔相成的腐朽之氣瀰漫。我不悅皺眉,之前喬南枝說起過,方英勇單身,沒什麼軟肋。不用他說,這麼亂的房子,哪像有女人在打理?
我差點“生活助理”上身,想要收拾。
想到我此次前來的目的,我忍着口氣,瞅了眼東西堆積如山的沙發,我選擇站着。
方英勇大咧咧往髒東西上一坐,兩腿翹起,眯着眼特別不屑,“有事直說。”
“你睜開眼看看我,你認識我嗎?”我指着我自個兒,詢問。
他還挺配合,湊到我眼前,一股煙味嗆得我後退。
“不認識。”方英勇看完,又躺回沙發,“我見的人多了去了,還真對你沒印象。不是沒見過就是你太醜……”
我一想他怎麼說話還這麼難聽?
算了,我不跟他計較,翻出手機,解鎖相冊,找出幾年前和喬南枝的合照。這幾年我沒有大變,但是穿衣風格、髮型還是改了,像方英勇這樣眼神不好,我還是給他看舊照吧。
我一直比較自卑,也不喜歡自拍,存着的照片就是和喬南枝的合照。我倒不是爲了看喬南枝,而是想留着那時候的自己。
果不出所料,我身後的喬南枝又開始自戀,“長樂,你留着我們以前的照片?”
我不耐煩,“和你沒關係。”
我纔將手機遞到方英勇面前,他忽然打開我的手,“哦,你就是那個……那個非要誣陷我……誣陷我睡了你的人?”
頭疼欲裂,我回:“我閒得慌誣陷你?!我還委屈呢!我被人下藥糊塗了,就算你沒睡我,你幫幫我,讓我知道是誰行不行?”
“嘿喲,你有求於我,還發脾氣!”方英勇一點不退讓。
我認輸,“行行行,大哥,我求求你看看!”
我把手機給方英勇,他接過,翻看起來。在喬南枝的提醒下,我記起具體年月日。那件事畢竟對我來說是場噩夢,我寧願永遠忘記。除了常歡,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噢!我想起來了!”方英勇一拍腦袋,“是有這麼回事,當時有個女的的確讓我睡你,給的那張照片就是這張。”
方英勇把手機還給我,我一看,那是冬天,我和喬南枝在雪地裡拍的。我和他都裹着厚厚的羽絨衣,眉眼之間未脫稚氣,卻笑得純粹、自然。我把照片鎖起來,自己不想看,也不希望別人看見。如今非常時間看到,我居然有些觸動。因爲當時的我,笑得肆意飛揚。
那些年我雖獨自飄泊於人世,卻會在喬南枝面前縱情恣意。
終究是,過往。
沒想到不靠譜的方英勇還是記得的,我抓緊追問,“後來呢?”
“我記性不差,之前你身後的喬先生也一直追問我,可他給的照片都沒讓我想起來。我這一輩子做過不少雞賊的事,我纔不想平白無故攤上事。但這個,我可以告訴你,我沒睡。你們都不用看親子鑑定報告的結果,我沒睡過你。”
我將信將疑,“你答應楊瓊花,你沒睡我,你怎麼收到錢?我爲什麼失身了,還生下了孩子?”
方英勇踹了腳下的酒瓶,“我就知道,你拿着孩子想訛我。你看我這樣子,會是負責的人嗎?不怕告訴你,我負債累累。我這個地方,債主都懶得上門討債。不過,你這事,我還真沒有。你要信我,我就說,你不信,那拉倒。”
方英勇放話至此,我暫且信他。
據他口中,當時情況是這樣的。
那晚我暈倒之後,他確實把我拽到楊瓊花訂好的酒店房間。
在拖我去酒店之前,他輸得精光,喝點了酒。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方英勇好賭,不急色。他拿錢辦事,因爲輸錢,當時對我真沒什麼想法。又喝得暈,他踉踉蹌蹌出門,想散散酒氣,結果暈倒在走廊。
等到他醒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那扇門已經關上,他也被侍應生拖到牆邊。他不服氣,靠在房間門口,罵罵咧咧敲門。很久沒人理,他也跑不動,不知不覺睡着。
第二天他醒過來,滾到不知道哪邊。他看到房間門開着,已經人去樓空。我不再,那個對我怎麼樣的男人也不在了。
“我爲了拿錢,就騙那個女的我睡了你。反正我最終結果就是拿錢,她最終結果就是有人強、奸你。”方英勇總結。
“真的?”我始終存疑。
方英勇不難道,“你們不是做了親子鑑定嗎?等報告出來,都tm別想賴在我身上!”
我頭疼欲裂,“你可以把酒店和房間號告訴我嗎?”當時我不知所措,穿着衣服就跑走,從未想過追究責任或者怎麼樣。
可惜到後來,我懷了孕,紙包不住火,我還是成爲衆矢之的。
方英勇突然爬到地上,從沙發底下扣出瓶啤酒,仰頭就喝。我嫌惡後退,他緊隨着喊道,“老子不知道,誰都tm別煩我!”
喬南枝護住我,“長樂,我知道。但是我去過,就算有工作那麼久的人,都不會記得你那件事,或者是那一張臉。你試想,酒店的工作人員每天面對這麼多人,怎麼可能單獨記住你呢?”
逼人的酒氣再次襲來,我當即要逃離方英勇這塊是非之地。我率先推搡喬南枝出門,方英勇也不客氣,怒喝,“tm給老子關上門!”
我煩不勝煩,不敢忘記捎帶關上門。
走在小巷裡,我堅持讓喬南枝帶我去事發地點。其實我是有些記憶的,畢竟牀笫間,我清醒過,只是睜眼閉眼都是模糊的印象。加上之前都是我的恥辱,我不願意面對,更是把它消除得乾乾淨淨。
我不知道這次我帶着目的去會有什麼不同,但我想試一試,喚起我內心深處的記憶。
喬南枝原本想陪同,但他臨時有事要走,我反倒落得輕鬆。
方英勇這邊,八成他不是那晚的人。就算是,我拿着鑑定報告,也可以自己找到方英勇。說實話,我不太需要聯繫到喬南枝。我和他這樣不尷不尬的關係,總算可以終結。
面對陸明鏡,我說謊是一回事,不想面對喬南枝又是另外一回事。
坐在出租車,天氣清爽,萬里晴空,我不由出神想:陸明鏡有沒有好一點?
我摸了摸安靜的手機,覺得我不應該再做那個藕斷絲連的人。
因爲是酒店,我索性把之前的行李挪到這個酒店,住到那個房間。酒店不錯,金碧輝煌的,看起來就高端大氣上檔次。這些年可能改革換代過,但基本格局沒變。我踏進大堂,就有莫名的恐慌感。
拂開那些奇怪的感覺,我訂那個房間。很幸運,那個房間是空的。走廊鋪着無窮無盡的紅地毯,我一踩,軟綿綿的,如在雲端。房間在七層,經歷過一段時間,我心中的不適感已經稍稍減退。
甚至我進到那個房間,我都沒有任何異樣。
我不甘心,嘗試躺在牀上,努力去回憶那段被我刻意壓制的回憶。物極必反,我越想回憶,它反倒越縹緲。來回折騰累了,躺久了睡意來襲,我索性睡過去。
“叮咚,叮咚”,接連的門鈴聲響起。
我猛然坐起,看到窗外刺亮的光,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拿出手機,我一看日期,才知道我睡了十幾個小時,早上了。
我揉揉亂糟糟的頭髮,本想去洗漱下。但念及門口的人可能久等了,我只好胡亂抓順頭髮,希望能遮住些臉上的窘態。
打開門,是清潔工阿姨:穿着工作服,臉上全是橫橫條條。
我趕緊道歉,“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因爲我是連住,阿姨習慣性清掃,把該換的配置都換一遍。
阿姨要走時,我突然抓住她問,“阿姨,你在這工作多久了?”
她一愣,很快笑着回答,“七八年了吧,那時候就沒事幹了,在這裡看着累,其實挺輕鬆。妹子,你問這個幹什麼?”
“阿姨,你一直在這片打掃嗎?阿姨,五年前,我在這裡錯過了我生命中很重要的親人,你可以幫我回憶回憶嗎?”我也是走投無路,又撒謊又寄希望於面前的清潔工阿姨。
她抓抓後腦勺的頭髮,遲緩道,“你這不是爲難我這個老太婆嗎?你是不知道,我連半個月前的事情都不知道,怎麼會知道你五年前具體某一天你丟失的親人呢?妹子,我理解你的難過,可我這把老骨頭是絕對想不起來的。”
喬南枝的考量沒差,只是我習慣性不死心。
“那謝謝阿姨,對不起啊,耽誤你工作了。”
阿姨擺擺手,“唉,那算什麼。我這把老骨頭,還不是什麼都沒幫上?”
我不再多說,癱軟在沙發上,很是落寞。
“對了,妹子,我知道記性好的,管理這酒店十多年了,你問我沒戲,你問他,沒準有戲呢?不過我平時都不敢跟他說話,不知道你能不能聯繫上。”
“阿姨,您告訴我吧。”我喜出望外。
酒店管理層,公佈出來的未必是全部,真正的狠角色都藏在幕後。
爲了揪出所謂的真相,我在所不惜。
當年我年輕怯弱,遇事只想逃。現在我被喬南枝一說,尋到方英勇,重新知道具體的酒店房間。我很想知道,知道孩子父親是誰。
身處當日的房間,我苦思不得睡着,但我想清楚一件事。與其一直是我的心中刺,不如拔出來,痛一次。
比之二十三四的自己,我相信我更爲成熟了。
宋景玉。
阿姨只告訴我個名字,卻是酒店高層,但我不認識。阿姨也不知道他的聯繫方式,只知道酒店是他一手帶起來的。
謝過阿姨,我用我所有的方式嘗試找出這個宋景玉,當然得不到他的聯繫方式。
萬般不能,我唯有求助喬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