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宇文信屏退了自己內院寢居中伺候的所有下人,這纔敢稍微泄露出一絲自己最爲真實的情緒。
他皺眉定定看着躺在牀榻上,呼吸吐納聲幾近於無的少女,眼底神色波濤翻涌,心中宛如驚濤駭浪澎湃震天。
心底更多的則是.不敢置信?
這怎麼可能?
這一切根本完全不合乎常理!
這女子.年齡看起來倒是還算對得上。
若是忽視她此時面上那大片的扭曲凸起的“胎記”,眉眼間雲淡風輕、清麗絕塵的風韻倒也依稀有幾分過去的影子。
加上先前她手中居然還有路傷雀那柄被他視若珍寶、旁人看上一眼都不許的“黃金臺”.
本來看上去毫不相關的兩人,這般細細思量之下,居然令宇文信生出一種荒唐又恐怖的神似!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她的內力呢?
她怎麼可能是如今這幅區區金遙玄境,如此不中用的模樣?
又怎麼可能會跟着兩個初入江湖、籍籍無名的憨瓜小子,跑到北朝京都廣陵城來的?
若不是方纔他發現了那枚神臺宮的曇花“神蹟”,他本也是絕對想都不會往這個方向去想!
宇文信遲疑了一瞬。
他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來。
其實方纔,他就已經命院中伺候的侍女,替那少女褪下那身染血後又被冰水淋溼後慘不忍睹的中州服飾,換上了府中內院裡一套廣陵城北地女子制式的衣衫。
但是當他的掌心靠近謝昭頸旁的領口時,宇文信卻下意識微微停頓了一瞬,似乎覺得這樣有些不妥。
那位一向眼高於頂、我行我素、獨斷專行、尤其是面對女子——即便是邯雍公主之尊的髮妻拓跋九薇時亦不知敬重爲何物的“孤狼劍仙”,居然猶豫了!
然而幾息過後,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深深皺着眉,動手輕輕掀開了謝昭一角領口,旋即猝然放手,整個人再一次僵住了一般。
宇文信終於再次確認了那枚金色曇花的存在。
沒錯了!
就是這個印記,他絕對沒有認錯!
相傳天下第一門派,那個傳說中神乎其神的神臺宮的歷任神女身上,都有一處金色曇花紋身。
據說那“紋身”乃是星辰與天神的賜福,是每一任神女天權神授之時,便突然出現在她們身上的,堪稱是神臺宮一大“神蹟”。
原本宇文信是從來不信那些江湖中傳的風言風語、神神鬼鬼的傳聞的,直到五年前他與“千歲劍仙”酣戰一場。
那日,他的劍鋒以極其刁鑽的方式拼盡全力,衝着“千歲劍仙”符景詞脖頸要害攻去,結果卻被她以一種近乎不可能的精妙身法避開。
——他苦心鑽研堪稱殺招的那驚天一劍,最終只劃開了“千歲劍仙”脖頸下方的一片衣領。
也正是那時,他才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神女身上的“神蹟”.
——一朵散發着淡金色柔和光芒的、絕非人力可紋繡而出的金色曇花。
可惜,那朵散發金光的曇花一閃即逝,轉瞬便又消失不見了!
當時他下意識問了一句,本以爲“千歲劍仙”並不會回答,誰知道她居然不甚在意的真的答了。
符景詞似乎覺得這個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笑答,說那個印記只有在她蓄力發功、或是體溫極高時纔會出現,平日一般是不會顯現的。
宇文信想起故往,皺眉用手指輕輕觸了觸謝昭的額頭。
果然如此,她正在發高燒,所以體溫很高。
高燒之下,方纔又被宇文伊的冰水一激,冷熱交替下這枚代表了神臺宮“神女神蹟”的金光曇花纔會乍然現世
而她先前那身中州制式的白色衣衫在被冰水浸透後變得有些許透明,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難道她真的是“千歲劍仙”?
——“海天一閣”中與之對視,如此似曾相識的感覺
少女言談舉止間熟稔中的不居下風
雖無內力加持,但那柄“黃金臺”扶病體出鞘的瞬間,剎那光華萬丈的“河圖劍術”.
儘管種種跡象都表明他的猜測興許就是對的,但宇文信還是下意識微微搖頭,想要否定自己的判斷。
今日的所有事在他腦海中翻騰滾動,逐漸清晰連成一條線,卻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
“千歲.劍仙。”
“.真的是你?”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宇文信目光從上到下,從頭到腳的自塌上人身上掃過。
最終,他眉峰緊皺落在她那雙慘到腳趾蓋都被鋼針掀開脫落的腳上。
他有些不解的心想:她到底是在做什麼?
在這個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再無第三人的寢居中,宇文信面露迷茫困惑之色。
難道,這也是南朝天宸的陰謀詭計?
難道,他們居然如此豁出血本,讓堂堂天宸長公主符景詞以身爲餌,藉此來構陷他們北朝邯雍殘害天宸皇室?
難道,堂堂祗仙玄境的絕世高手,居然會把自己搞到如今這番悽悽慘慘的田地?
這也不至於吧?
宇文信果斷搖頭。
“千歲劍仙”符景詞,絕不是行事如此荒唐極端之人!
當年南朝天宸先帝威帝在位時,和北朝邯雍的議和通商,本就是天宸公主符景詞一力促之。
——哪怕後來她問鼎了祗仙人境,一己之力壓下不二城,成爲當世第一個踏入祗仙境的劍仙,她亦沒有仗勢欺人以武力強壓撕毀兩國和平協議。
所以這又是鬧得哪一齣兒?
宇文信是真的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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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他終歸還是上前一步,將昏沉中任人擺佈的謝昭扶起,然後將自己的掌心抵在她背後,緩緩輸入一股內力護住她的心脈。
可越是探查她的身體狀況,宇文信越是覺得這事兒簡直離譜至極!
下午他在“海天一閣”與這人乍見之下,覺得這人雖然看上去境界不高,但卻生機勃勃的,眼底狡黠靈動,一肚子小心思,說話也不老實的很。
可是直到如今他將自己的內力引入她體內,細探之下才發現,她身體的狀況實在糟糕.
經脈七零八落,似連似斷,內腑薄弱,如同天生弱症的體虛之人。
丹田看似無恙,實則詭譎的緊緊閉合,以至於他的內力也只能在其經脈中稍作遊走,根本無法深入她的丹田氣海,與她自己本來的內息相融貫通。
——這絕不是下午地牢之中斷斷兩個時辰“牛毛針”刑囚所致,而是本就有舊傷痼疾!
以至於,宇文信此時甚至都不敢將太多的內力過給她,生怕一個內力過猛,將她本就岌岌可危的脈絡,衝擊的更加一塌糊塗。
若是做戲佈局,那符景詞可真是太下得去成本了罷?
這幾乎是能將她自己玩死的“局”。
不論是以“千歲劍仙”的武道境界、在南朝天宸廟堂和江湖中的聲望地位,她若沒有失心瘋,斷然都不會如此想不開罷?
不過
宇文信皺眉,不論“千歲劍仙”出現於此,到底是不是南朝的陰謀詭計。
這人總歸是一代劍道宗師,不能真的死在他們邯雍!
宇文信心中錯綜複雜,他情緒難辨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這也太他孃的鬧心了罷!
堪稱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