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寢居真正主人的宇文信推門而去,離開自己的臥房,而謝昭則是毫無心理負擔的鳩佔鵲巢,闔目沉思起來。
她方纔被宇文信隻言片語透露出來的凌或與韓長生的消息擾了睡意,這會兒無人攪擾,她反而又睡不着了。
謝昭頗爲頭痛的心想:這會兒凌或與韓長生估計還在急於尋找她的下落,因此一時半會韓長生那呆子也還顧不上想起跟她生氣。
不過,等到她脫困以後,怕是要好好想想如何應對韓長生被蒙在鼓中這麼久後的秋後算賬了。
還有一件事比較棘手,那就是雖說方纔她請宇文信若遇到二人手下留情,但是他雖未一口駁回,卻亦並沒有承諾過她什麼。
與其寄希望於“孤狼劍仙”那微乎其微、輕若塵煙的善心發作,還不如寄希望於自己早日自救脫逃,與他們匯合,也免得他們運氣實在不好,撞在宇文信手上吃個大虧。
畢竟在宇文信眼裡,凌或頭上可還頂着一個意圖不軌、引誘宇文佳的罪名。
造孽啊!
謝昭擡手按在跳痛的額頭眉心,手指觸之額頭的肌膚,突然心中一動。
她先是微微一頓,旋即慢慢用指尖一寸寸仔仔細細從自己臉上劃過。
下一刻她放下手,再次撐起身體,傾身拿起牀頭邊擺放的銀鏡,然後看向鏡中的倒影。
看着鏡中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謝昭先是怔忪片刻,下意識用左手探了探右手的脈象,旋即似乎難得有了那麼一絲無措。
果不其然,她無奈的笑了笑,嘆了口氣。
鏡中的臉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覆蓋的大片青黑色“胎記”。
看來是昨日下午她妄動了一絲丹田中的內息,導致“悲花傷月”的殘毒同樣尾隨着那縷內息在她周身遊走了一遍,順道將她之前刻意逼停在面部的毒素衝開了些許。
然後,應該是宇文信怕她當真死在他家中太過於晦氣,於是便又運轉自己的內力在她體內疏通週轉了幾個周天,進一步加速了她臉上青黑色“胎記”的融化。
目前,她要面對幾個壞消息。
第一個壞消息是,由於她臉上的毒素被徹底衝開,之前容貌因毒物作用而微微扭曲凸起的肌膚已經徹底平整,而面部皮下血管中青黑色的顏色也消散了。
換言之,她之前那張醜的別緻、醜的安心、得天獨厚的“面具”,如今十分倒黴的被摘掉了。
第二個壞消息是,昨日她好死不死的中了宇文信一掌,雖然似乎問題不大死不了人,但一時半會兒她也沒有力氣重新引導身體肺腑和經脈中的殘毒,再重回面部。
這也就說明,短時間內她都撿不回那張非常好用的“面具”了,這並不利於她隱藏身份。
第三個壞消息是,宇文信這個殺千刀的,說不定以爲自己運功助她療傷是做了好事,殊不知他的真氣內息將她經脈活絡打通後,將原本被困在面部的“悲花傷月”殘存毒素,再次疏通遊走入她的肺腑經脈中。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這簡直是閻王催命,幫了個天大的倒忙。
第四個壞消息則是宇文信目前不知是出於兩國邦交的考量、亦或是想利用她的身份來做籌碼換取利益,因而並沒有要她的命,但是明顯也不會讓她輕易走脫。
凌或雖然已是聖王人境,但是距離宇文信的祗仙人境,可還間隔着半步虛空境和虛空境兩大境界。
四捨五入,聖王與祗仙之間三個大境界上的武道境界之差,堪比雲泥天地所以,他決計從宇文信手下討不到半分好處。
而且
謝昭筋疲力盡的笑笑。
之前行走江湖時,她爲圖方便而高高束成馬尾的長髮,此時如墨色瀑布般披散鋪滿枕間。
寄希望於旁人解救,從來都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積極自救。
什麼樣的龍潭虎穴她不曾闖過?
區區一個廣陵城中公主的府邸,只要宇文信不會時時刻刻在眼前盯着,那就總會讓她鑽到空子。
至於第五個壞消息嘛.她暫時還沒有想到,也暫時不想去想了。
前面那四個壞消息就已足夠棘手,她還想喘口氣多活幾年哩!
正在此時,房間外面突然有些許嘈雜爭執。
謝昭動作微頓,不過等她偏過頭細細一聽,登時就搖頭笑了。
這話怎麼說的?
還真是瞌睡了就立馬有人來送枕頭,這機會不就送上門來了嗎?
外面那個女子的聲音明顯帶着濃重的北地口音,聲音清楚分明的在門外響起。
音量倒是不算高,但是語氣中隱約可見的不滿和怒氣卻分明。
“大膽,你們何故守在此處攔着阻着,不許我進去請見駙馬?公主殿下昨夜獨自主持晚宴,過後更是一夜未眠到天明,等了駙馬整整一個晚上!
——你們難道不知公主殿下素有心悸之症嗎,若是公主殿下犯了病,駙馬責備下來,你們難道就擔待得起?”
原來,這位姑娘並非尋常的府中女奴侍女,乃是九薇公主近身女官。
她名叫“彌薩”,在九薇公主府中向來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
只是,每每她在“孤狼劍仙”身邊人面前,還是處處踢鐵板鎩羽而歸。
守在宇文信寢居門外的幾名侍衛,都是宇文氏族中馴養出來的劍奴,忠心耿耿,悍不畏死,但卻從來只聽從宇文信一人號令。
即便是二小王宇文伊和郡主宇文佳來了,等閒恐怕都使喚不動他們,更別說是九薇公主府中一介女官了。
劍奴首領阿沅從來不會離開宇文信左右,因此先前已隨“孤狼劍仙”一起離開。
此時寢居外面奉命留守的劍奴們,便都歸屬於副首領塔爾幹指揮。
塔爾幹人冷心更冷,心裡並無男女之分,更無惜花憐玉的雅緻柔腸。
相比於一絲不苟的完成主公宇文信交代的“看住裡面的人”的指令,至於九薇公主會不會舊疾復發,他其實並不甚在意。
面對九薇公主身邊近身女官的詰問,塔爾幹也只是面無表情的道:
“主公已經離開,並不在寢居內。姑娘若要等主公回來,還請去外院門口守候。”
彌薩自然不肯。
她們早先就已經打聽過了,駙馬昨日分明便回了府中。
只是不知何故,卻並沒有如約來參加昨夜九薇公主特意爲迎接宇文二小王和郡主到訪設下的宴席。
二小王殿下後來倒是來了,但是當公主和郡主問他駙馬在何處,他卻支支吾吾的什麼也不肯明說。
宴席過後,公主殿下又苦苦等了一晚,結果駙馬卻連人影都沒有見到。
她們可打聽過了,駙馬的寢居可是亮了一夜的燭火!
駙馬分明並未離府!
徹夜燃燭,這分明就很有問題!
彌薩氣結,嬌叱道:“大膽,我是奉公主之命前來請見駙馬的。
你們不過是主家予生予死的下奴,居然敢矇蔽上聽,不要命了嗎。”
塔爾乾眼底閃過一絲譏諷之色,他皮笑肉不笑道:
“彌薩姑娘,你這話說的就未免有些可笑了。
既然你已知主公此時並不在房內,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口口聲聲要入內請見主公。姑娘究竟意欲何爲?”
彌薩眼底突然閃過一絲慌亂,卻強撐着道: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怎麼會知道駙馬不在屋內?
分明府中外院的下人回稟過駙馬並未出府,我遂纔來此請見駙馬,這有何不妥?”
塔爾乾冷冷的拆穿她道:
“若不是彌薩姑娘深知主公此時並不在房內,只怕.未必有膽在此大呼小叫,飛揚跋扈吧。”
被區區劍奴一語道破心中的小九九,女官彌薩面上登時有些掛不住了。
但是,想起昨日聽到的流言和公主殿下的囑託,想着既然如今已鬧到了此處、鬧到了這一步,那麼她斷無後退的道理!
否則,公主殿下面前無法交差不說,等駙馬回來知曉此事,只怕惱羞成怒下也斷然不會容她。
於是想通此節,她再次鼓足勇氣挺直腰桿,擡起頭來傲視着連廊中的宇文部劍奴。
“沒錯,我方纔確實見到駙馬離開寢居,去往了內院演武場。
但是今日駙馬的寢居,我是萬死也要非闖不可的!”
其實,若不是知道駙馬人去了演武場練武,且一旦開始練武時最忌被人打擾,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她也不敢來此放肆。
廊下的劍奴聽了這話,齊齊轉臉看向她,無聲握緊掌下長劍。
一片肅殺之意,幾乎將彌薩逼得潰不成軍,但她卻還是強忍着心中驚悸,強撐着大聲詰問道:
“怎麼?莫不是你們心中有鬼?難道還想殺人滅口!不妨告訴你們,公主殿下什麼都知道了!
——昨夜駙馬院中的灑掃侍女,暗中處理了一件帶血的衣衫!那衣衫被公主命下人撿了回來,分明就是女子的體量!”
“好啊!駙馬豢養妾室女奴和外室,公主何嘗插手過問過?
但是駙馬怎可如此辱人,將來歷不明的低賤女子,帶進公主所居的內院?莫不是還想讓公主殿下與之姐妹相稱不可?”
彌薩與九薇公主一起長大,又出身於九薇公主的母族,算是公主母族的旁支族親。
此時她越說越氣,也越說越壯膽。
她當即怒叱一聲:
“今日我非要好好瞧瞧,那勾的駙馬不顧尊卑嫡庶體統的賤皮子,究竟長了一副怎樣的狐媚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