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別院,萬鬆居。
正自出神的沈戚聽到身後傳來一絲幾不可聞的風聲,嘴角不自覺牽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輕輕將方纔神遊時,那盞不知在手中端了多久的茶盞,含笑道:“回來了?幾時到家的?”
一個略顯冷峻、卻帶恭謹的聲音沉沉回答,“回來已有一會兒了,見萬鬆居有外人,便沒過來攪擾。兄長,今日別院來了訪客?”
來人正是沈戚的庶出二弟,沈威。
他自小於武道一途極有天分,已入了聖王天境多年,更是如今沈家武道的第一高手。
沈戚笑了笑,道:“是來了幾個小朋友,算是爲兄昔日故人的子弟。怎麼了,莫非你方纔已見到了?”
沈威淡淡道:“曾在蓮池旁見到了兩個。一個功夫瞧着稀鬆尋常,另一個麼......”
他若有所思:“——不好說,倒是有些古怪。”
“哦?”
沈戚訝異了一瞬,轉頭看向弟弟,旋即明白了他見到的那兩個必然便是謝昭和韓長生了。
“你口中所說的有些古怪之人,想必是那位阿昭姑娘吧?沒錯,她的容顏有疾,異於常人,倒也是個苦命人。”
誰知沈威卻搖了搖頭。
“非也,我指的古怪,並非是說她的面目古怪,而是——她的修爲瞧起來有幾分捉摸不透。”
沈戚不禁一愣,“她的修爲?哪裡有古怪不成?”
他略回憶了一瞬,蹙眉繼續說道:“今日爲兄在迎客堂曾與她見過一面,那時也曾認真觀過她的境界,倒沒瞧出什麼蹊蹺。
觀之只是一個金遙境的小小後生罷了,不過倒是有幾分際遇,居然曾在昭歌見過潯陽郡王。”
沈威沉吟一瞬,然後若有所思的緩緩搖頭。
“非也,弟觀之修爲境界,乍看起確只在金遙境。但奇怪的是,今日我在花園中故意外泄了一絲極其微弱內力,誰知那個醜臉姑娘立即便向我藏身之處看了過來,她那一眼......”
如銳芒乍現......想來應該不是巧合吧?
那一刻他的感官絕對錯不了,但是再看她的修爲又確實只是金遙境,細思之下,令他百思不得解。
沈威喃喃,“她那一眼給我的感覺很不妙,猶如萬千劍刃直面而來,丹田氣海、中門大開、任爾縱遊,那種任人魚肉、避無可避的錯覺,我平生罕見——彷彿那一刻,只要她想,我便已是一個死人。”
“什麼?丹田氣海任其出入?這怎麼可能?”
沈戚駭然失色。
“你如今已是聖王天境,只差一步便入了半步虛空,她區區一個金遙境......”
“——那若她並非只是區區金遙境呢?”
沈威眸光灼灼,輕輕看向自己的兄長。
“當時若非她提醒,她身側那個觀宇玄境的少年根本不曾發覺我的存在。難道兄長現在還覺得,她當真只是區區金遙?”
沈戚聞言愣了。
片刻後,他卻還是緩緩搖頭。
“這應該是錯覺吧,若她一個小姑娘能隱藏自身境界實力,將你我這般修爲之人都瞞在鼓裡,那需得是什麼樣境界的高人才可做到?
——興許只是湊巧而已,她正巧看向那片樹蔭,而你正巧便站在樹下。”
沈戚想了想,忽然面帶關心的問道:“是否是因爲你突破在即,所以心中煩躁不安?”
......因而猶如驚弓之鳥,飛花落葉亦有所感?
沈威聞言先是一怔,旋即沉默了,不知在想什麼,片刻後輕嘆了口氣。
“兄長,我已卡在聖王天境八年有餘,始終被困聖王,無法堪破大道。如今想來以我的天賦終歸行之有限,若是單憑自己悟道,恐怕也就只能止步於聖王天境,終身無法再行晉躍。”
沈戚聽了這話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由得大驚失色,猛地坐直了身子。
他肅容問道:“難道你是想要......?”
沈威靜了一瞬,輕輕頷首,算是承認了。
“兄長,我已決心,要尋天下高手問道,以破我心中的聖王境。”
“荒唐!”
沈戚怒容滿面,還帶着一絲焦灼與擔心。
“難道提升修爲,就那般重要嗎?你如今已是聖王天境了,這天下間能勝過你的人又有幾人,何必再生執着?——你要問道,向誰去問?
如今你能問道之人,哪個不是當今江湖赫赫有名的絕頂高手?高手之間的對決生生死死只在朝夕,對招之下猶如排山倒海之勢!古往今來,又有多少高手,亦是折損於‘問道’一途?”
沈威卻極爲灑脫的一笑,眼底的鋒芒略微收斂。
他靜靜看向自己的嫡兄,“兄長,問道並非走馬看戲——劍起刀落,便定生死!而我沈威,生來不畏生死,但求一場痛快。”
沈戚被他眼中的那如同烈火般灼熱的光芒所懾,他沉默良久,未發一言。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戚似乎終於在心中接受了弟弟這個決定。
他肅容問道:“既然如此,那你又欲......尋誰問道?”
沈威心中似乎早已有了答案,他聽到沈戚發問,幾乎沒有片刻猶豫便吐出了一個名字——
“昭歌,路傷雀。”
沈戚一愣。
“昭歌城的路傷雀路大人?那位如今武道境界已入半步虛空天境的天宸長公主的劍侍?”
沈威輕輕頷首,看向南邊的天際,“正是,我沈威所修兵器乃是劍。習劍之人,若要問道,自然是要問那南朝第一劍!”
他說到這裡,忽然自嘲般輕輕笑了笑。
“不過,我自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我如今聖王天境的修爲,怎配向那位‘千歲劍仙’問道?
但是,聽聞這位長於潯陽謝氏、本爲謝氏家奴出身的路傷雀,自小便因自己武道上的天賦,被謝家送給了昔年還只是嫡公主‘千歲劍仙’做了小小劍侍。
他從小與‘千歲劍仙’共同修習謝家的‘河圖劍術’,如今已是半步虛空境——我若問道,他最合適。”
沈戚聞言微怔。
路傷雀是有着“南朝第一劍”之稱的“千歲劍仙”符景詞的劍侍,與當今劍術一脈中的天下第一人師從同一本劍術——“河圖劍術”。
此等人物,雖然出身微寒低賤,但如今武道成就足以傲視羣雄,令天下劍修側目!
沈大統領這才長長出了口氣,他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路傷雀?那倒也不失爲一個極好的選擇。他既是天宸長公主的家奴,又自幼與長公主殿下一同長大,算是半個朝中之人,想來是懂些‘規矩’人情的。
我們沈家世代效忠天宸皇室,不大不小也算對江山社稷略有功勳。想來若你問道於他,他看在殿下的面上,也必然不會對你下殺手。”
誰知沈威卻微微搖頭。
“兄長,問道不論生死,怎能寄希望於情面?——若是路傷雀當真手下容情,我便不會真的被逼到絕境,繼而絕處逢生、堪破心中武道。若是如此,這道......我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差別?那麼,莫不如蝸居汝陽,自此永世不外出,也好過丟了身爲武道之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