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小氣的南墟大祭司回以一個“你少來”的眼神,然後挑了挑清雋的眉梢,道:
“行了,你就別裝乖了,難道就沒有人告訴過你,裝乖賣巧這一套並不適合你符景詞嗎。”
謝昭面露不解,眨了眨那雙曼妙的狐狸眼,不恥下問道:
“此話怎解?”
神臺宮大祭司神態十分優雅的微微一笑,靜靜瞅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
“你這個人啊,打小骨子裡就溢滿了桀驁和不服輸。
不服輸之人是從來不會輕易低頭的,即便佯作低眉順眼,也終究是畫皮難畫骨,掩不住一身輕狂傲骨。”
謝昭一臉疑惑道:“.南墟,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從小就對我有什麼偏見啊?
我這般老實巴交、安分守己、謹言慎行、謙虛本分之人,居然要在這個年紀還被你如此潑髒水,你還是人嗎?”
南墟:“.”
他嘴角微微抽搐,不知道是該重重的潑醒她還是該狠狠的潑醒她。
她對自己有什麼誤解?
老實巴交?安分守己?謹言慎行?謙虛本分?
她嗎?
那邊謝昭已經不太老實的站起身來,四處翻翻找找起來。
“你在找什麼?”
南墟皺眉看着這個沒一刻讓人省心的皮猴子,不知道她這又是突發奇想抽什麼風。
謝昭在神臺後面供奉化外梵文典籍的楠木寶櫃重翻找了半晌卻無功而返,然後搔着頭轉身困惑道:
“不對啊,我記得我是放在這兒的,怎麼就不見了?”
南墟看了看她方纔翻過的如同狗啃一般的書架,瞬間瞭然。
“找酒?”
謝昭大力點頭,一臉喜氣洋洋。
“我就說怎麼不見了,原來是你給我收起來了?快快快,將我的‘兩儀釀’還來!
我跟你說嗷,那可是我千辛萬苦,特意照着典籍中失傳已久的古早工藝,用寒櫻花和玉粳米釀造的佳釀。
失敗了好幾次,攏共就出了那麼三小瓶,其中一瓶已在剛剛釀成時便被我們喝了!
剩下的兩瓶你可一瓶不許動,那都是我的!”
南墟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出息,當誰稀罕嗎?若不是怕你將酒瓶放在典籍架中,被日常灑掃的弟子們不小心打翻,污了我神臺宮的古籍卷冊,我才懶得經管你那兩瓶劣質假酒。”
謝昭翻了個白眼道:“少來,那幾瓶‘兩儀釀’我可是用珍稀的寒玉放置的,一看就是一副‘我很貴’的樣子!誰會那麼不開眼,打翻我的寶貝?”
她一擺手,毫不客氣的將堂堂神臺宮大祭司指使的團團轉。
“廢話少說,趕緊給我找出來。還別說這大過年的,我還真有些饞這一口了。”
南墟無奈的瞥了她一眼,道:“兩儀釀較之其他酒水更加上頭,你可別喝醉了待會兒下不了山。”
他偏頭想了想,忽而又婉轉一笑。
“不過若是下不了山也好,神臺宮總歸有你的一寸容身之地。”
謝昭哈哈一笑,老神在在道:“怎的?欺負我內力不濟酒量不好?
我可跟你說,你想都別想,寅時之前我必須要回去的,晚了會被他們發現。”
南墟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
“.”
謝昭無語。
“.你想說什麼?”
南墟淡淡道:“沒什麼,只是覺得你如今這副在外眠花宿柳之後,心驚膽顫怕被家裡人發現的蠢樣子也還挺有趣。”
謝昭:“.”
她半點沒有對天下第一門派中大祭司的尊重,伸手毫不客氣的在南墟的肩頭“啪”的一拍。
“兩年不見,你的廢話真是越來越多!快去找酒。”
南墟笑笑,也不生氣,居然真的長身玉立起身而去。
片刻後,他從神殿的後殿迴轉過來,手裡握着一支碧玉色的昂貴的酒壺。
“喏,你的酒。”
誰知謝昭竟然十分不滿的皺起眉頭,一張小臉皺成了一個小包子似得。
“怎麼就拿了一瓶?還有一瓶呢?”
她一臉警惕的盯着南墟,那模樣就好像一個受盡苦受的苦主面對街頭強取豪奪的惡霸一般。
南墟無奈的將酒瓶放在憑几上,看到謝昭一把奪過的守財奴樣兒,嘆氣道:
“放心,虧不了你的酒。不過這一瓶就夠你喝了,還真當你是過去那個的千杯不醉的符景詞嗎?”
謝昭笑得眉眼彎彎,像只偷了雞的小狐狸。 “怕什麼,若是我們兩個人分飲一壺還能將我喝醉了去,那我的名字便倒過來寫!”
南墟嗤笑一聲,不置可否的笑笑。
他們二人在世人眼中,一個是化外真仙一般的天宸大國師,一位是萬民敬仰的南朝第一劍。
但是此時此刻此景之下,他們卻毫不講究的用面前精緻典雅的空茶盞當成酒器,頗有種焚鶴煮琴般的暴殄天物之感。
在如此聖潔崇高的高塔神殿之中飲酒,這一切本該十分違和違矩,但卻又在冥冥之中透露着一種不明所以的理所應當。
似乎他們二人本就是如此,似乎他們二人也本該如此。
半壺酒兩儀釀入腹,謝昭酒意上涌,臉上也帶上一抹不經意的嫣紅,像一瓣格外嬌豔逶迤的海棠。
片刻後,依舊是南墟先行開口。
“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
“啊?”
謝昭如今卻是酒量不濟,反應都有些慢半拍了。
她微微晃神,好半天才後知後覺的笑笑回答:
“做些自己本來便該做、卻逃之夭夭的未盡之事。”
南墟沉默一瞬,復又定定看着她問道:
“那麼,何又爲‘本來該做之事’?”
謝昭仰頭飲盡杯中酒,滿身酒氣,卻神色清明的淡淡道:
“撥亂反正,渡世順祥。”
說來這一頓酒,已經是她今晚喝的第二場了,鐵打的酒簍子也扛不住這麼個喝法。
謝昭亦有些疲倦了,但是精神卻難得很好。
不僅談吐說話間吐字清晰,思緒更是毫無半點混沌。
但是這一回,南墟卻停頓的更久了些。
“想好了?不再躲了?”
謝昭失笑,她把玩着掌心的空杯,自嘲似得輕輕搖了搖頭。
“我確實已躲得夠久了,這逍遙日子畢竟是偷來的,又能過得幾何?
該面對的人和事,總不能一直逃避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南墟聞言微頓,他靜靜擡眸看了她一眼。
“確實不是小孩子了,算算日子,再過四日,你也該及冠了。”
謝昭裝模作樣的嘆道:
“可不,我都快二十了。還真是‘一入江湖歲月催,不勝人生一場醉’啊。”
說到這裡,她突然歪着頭欠欠的瞄了一眼南墟,補刀道:
“對了,你都二十六了。嘖,放心,我們畢竟師出同門一場,等你而立之年那天,我定給你好好過個三十大壽!絕不會虧待於你。”
南墟涼涼掀起眼皮,一臉嫌棄道:
“省省罷你,神臺宮大祭司的整壽,自有天宸廟堂禮部操持——”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了話頭。
片刻後,他忽而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不過阿詞,你知道的,我總是站在你這邊。”
謝昭聞言一怔,旋即極輕的笑了笑。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這是在表態。
南墟想要告訴她的是,即便是要在天宸廟堂和她之間做一個抉擇,他亦永遠會站在她這一邊。
謝昭提着幾近見底的酒壺,在兩人面前的茶盞裡斟滿上了最後的壺中酒。
“你我之間,不提這些。況且我的事,我自會處理。”
她放下酒壺後,靜靜看了他一眼。
“南墟,神臺宮是天宸國教,你不該站隊,也不能站隊。”
南墟挑眉,擡起清冷桀驁的下頜。
“你命令我?”
“不。”
謝昭笑笑,眼底的鋒芒微微收斂,她微垂下頭極輕的搖了搖。
“大祭司,我是在請求你。”
她清絕的眉眼,略過一抹一閃即逝的緊繃。
“無論如何,天宸不能亂,蒼生禍福,亦不能亂。”
至少,不應因她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