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看着她咳嗽過後還帶着血絲的眼睛,頗爲不認同的搖了搖頭。
“瞧起來,姑娘的心肺並不甚康健。我們北地嚴寒,你實在不易繼續往北走動。呆的越久,身體便越吃不消。”
謝昭一怔,旋即笑了。
“心肺不健,卓南兄這是從何得來的?莫非還會瞧病不成?”
卓南神色認真的正色回答道:“昨日初次遇姑娘之時,一炷香的時間中,姑娘的呼吸聲是在一百九到二百一吸之間。
今日再見姑娘,你在一炷香內的呼吸聲,已經變爲二百五十次。由此可見,姑娘的心肺,似乎並不適應極北的氣候。”
謝昭先是一怔,旋即瞠目結舌搖頭笑了。
“.這都行?卓南兄還真是細緻入微,竟然還能記住旁人的呼吸聲?”
謝昭的視線略帶一絲審視。
卓南的行爲,顯然是經常如履薄冰,需要時常留意周圍人動態之人,纔會有這種下意識觀察周圍人的舉動。
但是,以他絕對顯赫不凡的出身,會養成如此言小甚微、謹慎內斂的性情,又顯得有那麼幾絲違和感。
卓南沒有生氣於謝昭的冒犯,他聽出了女子話中的試探,但也只是淡淡轉開了話題,道:
“阿昭姑娘,你還是早日回到阿爾蓋草原吧。
阿爾若草原雖然也是北地,但畢竟是北地極南。那邊氣候相對溼暖一些,於閣下的病體有益。”
謝昭颯然一笑,也並未反駁對方的好意。
“兄臺說得對極,在下也有此意。我們明早就啓程趕路,想必兩天之內應該也到了。”
卓南極輕的點了下頭。
“應是如此。”
不出意外的話。
謝昭側過臉去看了看不遠不近的山神廟另一邊,極有可能成爲他們此行“意外”的那一行人,旋即滿不在乎的笑笑。
“就他們門外拴着的那輛華而不實的馬車,呼奴帶婢帶着一馬車的瓶瓶罐罐,跑得得有多慢啊,哪裡追得上咱們?”
卓南淡淡道:“阿昭姑娘興許是忘記了一件事。”
謝昭輕輕挑眉。
“何事?”
卓南偏頭看着她,面帶一絲愧疚之色,道:
“在下與家人走失,身上既無銀錢傍身,亦無馬匹代步。
阿昭姑娘若是與在下同行,我們便只有一匹馬兒,姑娘也必被在下的步速拖累。
——如此看來,我們可能還是要走在他們後面的。”
換言之,他們柯達魯部的這行人若是想追趕他們二人,那也是易如反掌輕車熟路的。
謝昭“嗐”了一聲,笑眯眯的,未見一絲驚懼。
“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這都不算事兒,兄臺放心,一切交給我。”
卓南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那表情似乎覺得她有些託大。
但是兩人雖然結伴同行,畢竟瞭解不深,更談不上直言不諱的交情。
於是想了想,卓南還是閉上眼睛,繼續養精蓄銳,不再贅言討嫌。
誰知他剛剛閤眼不久,五更天剛過,卓南就被謝昭輕輕推了一下。
他睜眼看了看外面還沒亮起來的天,然後又疑惑的看向了將他驚醒的謝昭,用眼神示意問她何事。
謝昭見他不動,遂再次推了推他,低聲道:
“我們該動身了。”
卓南挑了挑眉,也沒有多問,只是從善如流的起身,跟着謝昭一起腳步極輕的出了山神廟。
旋即,他就看到謝昭牽着的那匹她本來的馬兒旁邊,居然還站着的另一匹馬兒。
——這分明是柯達魯部那一行人的馬,還是那位貴族主人馬車座駕中最神氣的那一匹!
卓南驚愕的看向她。
原來她先前說得“交給她”居然是這個意思?
他遲疑一瞬。
“這不好吧?”
他所受的教育尊貴,總覺得順手牽羊之事略顯下成。
謝昭卻一臉稀鬆平常,她臉上帶着笑,連連推着他的肩膀。
“怕什麼,我這匹乖順,你騎我的,我來騎這匹!” 卓南無奈的看了一眼裡面。
他亦不想驚動柯達魯部的人,於是不好在此事上犯軸,只能翻身上了謝昭的馬兒。
謝昭則上了馬廄裡柯達魯部人拴着的一匹馬兒,二人悄無聲息的輕輕駕着馬兒離開了九微山山神廟。
待出了廟門,兩人不再刻意壓着速度和馬蹄聲,立刻策馬快奔起來。
片刻後,卓南淡笑道:
“這就是姑娘說的辦法?”
謝昭挑眉大笑。
“對啊!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再者說那貴族男子爲富不仁,又如斯殘暴,我們這就且當是劫富濟貧了!”
卓南失笑的看着她。
“多虧你並非是奴隸,否則僅此‘偷盜’一條,就可被處以極刑了。”
在北朝邯庸,出身等級越是卑微,遇事量刑便越是重。
在這裡等級森嚴,絕對沒有所謂“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一說。
謝昭笑嘻嘻的聳了聳肩,道:“卓南兄可別嚇唬我不通文墨,在下也是讀過書的。
《北荒志》裡曾說過,就算是奴隸也只有其主人才有權將之處死,不是什麼隨便阿貓阿狗的貴族,都可以宰殺別人家的奴隸。”
卓南淡淡笑了。
“阿昭姑娘博聞強識,在下可不敢小看姑娘。”
不過,她說的確實沒錯,在北朝邯庸,奴隸便等同於主人的私產。
即便就算犯錯了,那也自然只有自己的主人才有權處置。
不過旁的貴族若是打殺了別人家的奴隸,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賠點銀錢也就兩清了。
謝昭馬上功夫極俊。
她騎馬時的姿勢如行雲流水,彷彿整個人輕飄飄和馬兒融合爲一體般。
“哈哈哈,卓南兄謬讚謬讚!”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千歲劍仙”閣下,半真半假的話說得多了,差點連她自己都相信了。
謝昭恬不知恥的笑道:“卓南兄弟信否,就咱這學識,絕對是整個阿爾若草原上最爲博學的流浪者!”
卓南看着日出的朝陽下,策馬疾馳的謝昭臉上那抹明媚的笑,淡淡想:她是不是最博學的流浪者猶未可知,但是想必是長相最爲清雋絕麗的流浪者。
他們一路南下。
因爲擔心被後面的柯達魯部追上會徒增麻煩,所以便是連用餐都是在馬上隨意吃兩口昨晚烤得已經涼透了的烤肉。
待到夕陽西下,他們已經跑出了柯達魯部的牧區範圍,成功到達了北朝邯庸三十六部中的羥耶部的管轄範圍。
不過,今晚就沒有那麼幸運,還有山神廟讓他們過夜避風了。
兩人只能尋了一處靠近水源河流的背風處休息。
說是背風處,其實風還是很大的,只是相對沒那麼吃風而已。
謝昭冷得上下牙直打着顫。
“要是我說.要不咱乾脆別睡了,反正都是草原上也沒什麼山路,繼續趕路算了。”
這他孃的,大平原上怎麼睡得着?
四處透風,冷得她心口直顫,若是真睡了怕是人都醒不來了。
卓南看了看謝昭凍得青白的臉色和紅彤彤的手指頭,無奈的先是搖了搖頭,復又點頭道:
“那便在此處生火將烤肉熱一熱吃了,再趕夜路吧。”
“沒問題沒問題!”
謝昭連連應和。
天知道她白天在馬背上趕路吃了那幾口涼透了的肉,害得現在胃裡還泛着噁心,冷了以後帶着一層白花花油層的涼肉,她是真一口都吃不下了!
卓南手腳麻利,很快升起了一處篝火。
謝昭掏出馬背上放着的烤肉,就着篝火烤了第二次。
這也是天氣冷得好處,肉根本放不壞,在戶外不出一刻鐘就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