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景詞將柏貴妃臉上掩飾的極好的“欣喜”盡數接收眼底,貴妃那張好似全然爲她開心的虛僞的假面實在可笑。
她在心裡微微冷笑。
怎麼?
柏氏莫不是以爲她此番不過是在虛張作勢,藉以踏入“祗仙境”爲由頭,故意拖延時間嗎?
那麼,她不妨讓貴妃好好親身體會一番,什麼是後位近在咫尺方寸,卻又遠在忘川天涯。
她道:“若是父皇沒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兒臣,便請帶着閒雜人等離開鳳儀殿吧,兒臣還要替母后祈福。”
威帝這幾日裡,聖顏上明顯也略顯疲憊滄桑。
他勉力在臉上滿上殷切的笑容,尷尬道:“時候,確實也是不早了。”
然後微微頷首,和顏悅色繼續道,“昭昭,你先忙祭司之事罷,不過過後也要好生休息幾日,再去準備閉關衝境之事。武道之境非一日之功,你還年輕要以身體爲重,切勿操勞壞了身子。”
皇帝符商終於帶着雖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爲力的“閒雜人等”柏貴妃、及其九歌殿一衆宮人離開,甚至期間沒有施捨一個眼風給過太子符景言。
而符景言微微垂首,似乎也早就習慣了父親的無視。
常年靜謐無人的鳳儀殿,終於又恢復了以往一沉入水的寂靜。
半響過後,天宸太子突然出聲了。
“阿姐,一年的時間,你能做到嗎?”
做到令天下側目、令柏氏望塵莫及,成爲南朝天宸八百年曆史中唯一一位劍仙。
你。
能做到嗎?
符景詞沒有看向自己的胞弟,只靜靜看着前方漆黑靈位上雕刻着的四個字,那是一個令她格外陌生的諡號。
孝淳皇后。
謝皖一世風華,孝悌仁慈,淳厚莊重。如今她靜靜地躺在金絲楠木棺槨中,也只餘這麼輕飄飄的四字讖語,簡短的總結了她的一生。
符景詞的眼底彷彿有一息星火流轉,又忽而沉寂。
“我可以。”
只要她願拼盡全力,就不信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到的!
符景言聽到姐姐的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無聲的望着謝皇后的靈位點了點頭。
事實證明,符景詞也真的做到了。
九個月後,年僅十四歲的南朝天宸公主成功破境入道,踏入祗仙人境,成爲天下唯一一個並非師出“不二城”的當世劍仙!
她成爲了南朝第一劍!
不僅如此,此時此刻不二城的那兩位城主、用劍的天才高手,不過也尚在虛空境未能踏破衹仙,所以符景詞當得上一句當世天下第一劍!
此舉不外乎是狠狠打了以“劍仙冢”聞名於世的不二城的臉面——因爲近千年前“不二城”的建派祖師曾豪言天下,“世間劍仙,皆出不二”。
可惜了,顯然不二城的那位祖師劍仙並沒有預卜未來的神算,不知千百年後在南朝的土地上生出了符景詞這般劍道“怪胎”奇才。
她天生神力,武得動天宸皇室百寶樓“萬劍閣”中那柄高祖符九懿傳下來的五尺重劍“大宸明皇”。
她早慧近妖,通透異常,能學貫晦澀難懂的梵文心經,將神臺宮神乎其神的大梵音術、小梵音術與謝家《淖仙經·河圖劍術》融會貫通、獨創屬於自己的新的劍派之道。
誰道明河以南,再無劍仙?
誰道琅琊關外,方稱絕頂?
南朝天宸公主憑藉一己之力,改變了千百年來北朝不二城、中州東臨城對南朝江湖根深蒂固的所謂“神臺之外無高人”的鄙視鏈,生生蹚出一個活着的南朝劍仙來!
而由於其皇室公主的特殊身份,江湖世人自此尊稱其“千歲劍仙”。
那把幾百年前由天宸高祖皇帝手中傳世流傳下來的天下第二名劍“大宸明皇劍”,在更名爲“山河日月”後,終於如它的“新主”所言令其再放異彩,成爲被世人津津樂道、交耳稱頌的一代名劍。
夕陽西下。
東宮,蓬萊殿。
昏暗的黃昏裡,太陽照映在蓬萊殿正殿的房檐頂上。
那光線不像鑲金灼玉,反而紅得彷彿一股不詳的鐵鏽般的血色。
頭戴神臺宮神女武冠,身穿一身收腰利落的湛青色神袍的少女,此時正靠在蓬萊殿外乘涼的涼亭亭柱上,扶額哀嘆了口氣。
她似乎有些無法理解,再三跟面前的宮娥確認。
“太子去了廖學士府上求教課業,此時不在東宮無暇見我?”
那宮娥正是打小伺候太子的近身婢女,一貫也是將與主子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姐天宸公主當作自己主子看的。
此時奉太子之命說謊攔住公主大駕,她心裡也十分爲難。
但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東宮宮娥心中大過天,即便再爲難也要做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於是,說了謊的小宮娥甚至不敢擡頭看人,只能囁嚅道:
“......是的,千歲。太子殿下申時剛過便離宮了,此時還未回宮。”
符景詞屏住呼吸,不動聲色的偏過頭側耳聽了聽,旋即瞭然的點了點頭。
“行,我知道了,那我便不進去了,明日再來。你且先回殿中,等你家殿下吧。”
天宸公主笑眯眯的說完這句,絲毫不拖拉的轉身便走,一點也沒有爲難面前的小丫頭的打算。
反倒是小宮娥在她身後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一臉於心不忍的似乎想開口叫住千歲殿下。
但是她想起太子主子的命令,櫻桃小嘴開開合合、捏着裙襬不敢多話。
這可實在是難爲死她了。
小宮娥萬洛兒垂頭喪氣、蔫頭蔫腦的邁着沉重的步調回到蓬萊殿,推開太子內殿的殿門。
她語氣低低的,不似平日那般歡快。
“殿下......千歲走了。”
“嗯,孤知道了。”
又長大了一歲的太子殿下,在十四歲這一年身量突然拔高,開始竄起了個子。
雖然這兩個月來,太子殿下每夜都要經歷生長的骨痛折磨。但好在收效顯著,如今他已比自己龍鳳胎的胞姐高出了半個頭去。
萬洛兒不懂主子的想法,但是她自小算是和主子一同長大的,她跟符景言的情分,比如今整日與太子同進同出伺候的小太監袁艾其實更加親近。
因爲親近,所以有些話袁艾不敢問,她卻是大膽妄爲,很敢說的。
“殿下,您爲何又找藉口推脫、不肯面見千歲呀?”
萬洛兒是真的不明白啊,她不理會袁艾在身後拽着她的袖子小心翼翼暗中勸阻,大睜着眼睛脆生生的說道:
“千歲今年好不容易回宮過年,她不在昭歌時,您日日出神惦記,總是擔心千歲在外習武受傷或是遭遇什麼險情。如今好不容易千歲她回來了,您又......”
又這般拿喬!
這不是莫名其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