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媽媽等到卯時左右,敲門喊醒了俞式微,現如今院裡一共就六個侍女,柏青因着昨夜的事,心裡還怕着,今兒起了個大早過來,忙忙活活一直到現在,捧着一盆清水殷勤的放在了牀腳。
秦媽媽將布巾浸溼,打算給俞式微淨面,才發現她一直呆坐在牀頭,眼神渙散,不知在想什麼。
秦媽媽眉心蹙了下又舒展開,輕聲道:“小姐?小姐……”
看俞式微有了反應,秦媽媽一邊將布巾遞給她,一邊自責的說:“是老奴的錯,昨夜小姐睡得晚,理應讓小姐多睡睡纔是,是老奴未曾考慮周到,還請小姐見諒。”
俞式微接過布巾擦了擦臉,慢條斯理的露出笑容,長長的睫毛耷在眼下,聲音輕飄飄的,“沒事,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柏青殷勤的跪行上前,將布巾接過搭在了銅盆邊兒上,“小姐,早膳已經備好了,奴婢伺候您用膳?”
俞式微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笑笑,“第一次聽你這麼溫柔和我說話。”
像是沒看到柏青唰的變白的面孔,俞式微自顧自的坐起身,“伺候就不用了,我不習慣,想來你自己也不習慣。”
柏青將頭埋在胸口,跪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的蹭到了銅盆邊,抱着銅盆跑出了廂房。
秦媽媽餘光斜了一眼柏青跑走的背影,收回視線落在俞式微身上,看着她單薄瘦小的身形,嘴裡隱隱有些發苦。
她扶着俞式微在膳桌邊坐下,挑了幾個清淡口的菜放進她盤子裡,溫柔道:“小姐身子不好,現在還不能多吃大魚大肉的東西,等小姐身子養好了,就不用忌口,能隨意吃了。”
俞式微夾起一筷子東西放進嘴裡,嚼了好一會兒才嚥了下去,眼底掠過一絲懷念,又立即收斂了。
俞式微吃東西的動作慢條斯理,桌上每一盤菜她都嚐了幾口,長達三年不進食,俞式微甚至都快忘了食物的味道,等她差不多吃飽了的時候,桌上的菜已經所剩無幾。
秦媽媽跟其他人一起將膳食撤了下去,回到廂房中的時候,卻沒找到俞式微。
跑到院子外頭一問,纔在不遠處的亭子邊兒上,找到了正站在湖水邊看風景的俞式微。
秦媽媽撫着胸口吐了一口氣,小跑了過去。
“小姐原是到這兒來了。這兒的湖裡有一條大鯉魚,是當初先帝賞賜給國公爺的,每日都有人來這兒給它餵食,小姐若是想看,老奴現在讓他們把魚食取來?”秦媽媽猜她是覺得無趣了,主動提議道。
俞式微往後退了退,微微搖搖頭,“不了嬤嬤,我就是想出來透透氣。嬤嬤,我自從來京城,還沒去京城的街上走過呢,這個時辰小舅舅還在上朝,我想去街上轉轉,說不定能遇上小舅舅下朝回來。”
俞式微眼裡好像有光,希冀的看着秦媽媽,任秦媽媽再如何鐵石心腸,也不能矢口拒絕她的請求。
秦媽媽將人帶回汀洲園,仔細的打扮了一番,給她戴上遮面的幕籬,才領着她出了國公府。
俞式微漫步走在街上的青石板小路上,聽着耳邊夾雜在一起的各種聲響,才覺得腳下不再飄忽,是真正踩在了地面上。
秦媽媽跟在她身邊,笑着問:“姑娘想去哪裡?老奴知道前不遠有個繡莊,不如去挑兩匹布,給姑娘做兩身衣裳?”
俞式微乖順的頷首,跟着秦媽媽到了繡莊,挑了幾匹布定下了日後來取成衣的時間,付好了賬錢出了繡莊。
秦媽媽問了下時辰,“這離爺下朝的時辰還有一陣子,姑娘……”
“去茶館吧,喝完一盅茶也差不多到小舅舅下朝了。”俞式微不動聲色的說道。
秦媽媽並未生疑,領着她到了一處茶館前,茶館匾額上登的字行雲流水,處處透露着文雅和筆墨書香的氣息。
站在茶館前的石階下,就聽見了裡頭傳來的說話聲,以及醒木拍桌的聲音。
“這茶館的說書先生,講得一手好本子,小姐在這聽着也能解解悶兒。”秦媽媽道。
俞式微微微垂首,拎着裙襬拾級而上,幕籬下的嘴角揚起愉悅的笑容,暗想秦媽媽想的,真的是太周到了。
俞式微二人走入茶館之中,秦媽媽交了幾吊錢給茶館的小二,讓他給領了個離先生近一點的位子坐下。
二人剛坐下,茶館內已經有人開始催。
“竇先生,今天咱們講什麼啊?”
說書先生姓竇,留了一撮白鬚,看着文質彬彬,微眯的眼裡卻透着精明氣。
“各位客官今天想聽什麼?我什麼都能講。”
俞式微眼神閃爍了一瞬,在竇先生和熟悉的客人交談之時,別過頭對秦媽媽道:“嬤嬤,我有些喘不過氣兒,我去外頭透口氣兒,馬上就回來。”
“老奴領着小姐去吧……”
俞式微按住她的手,輕笑道:“咱們的茶還沒上呢,若我們都出去了,怕小二記不住。嬤嬤別擔心,我就在外面待會兒,很快就回來。”
說罷,俞式微沒有再給秦媽媽開口的機會,轉身走出了茶館。
片刻後,俞式微就回了位子上,端起桌上剛上的茶水,在幕籬下呷了一口,輕聲說:“出去透透氣,好多了。”
秦媽媽不再擔心,喝着茶等了起來。
竇先生和下頭的客人聊了片刻,正打算將那位客人想聽的書,忽然有人走上了臺,抓着竇先生小聲說了什麼。
竇先生再上臺後,拱手衝方纔的客人作了作揖,笑道:“李掌櫃,對不住啊對不住,這有人,指明讓小人講點別的,小人實在無法推脫,您要聽的,小人明日再講。請您多多見諒。”
李掌櫃豪爽的擺擺手。
竇先生一拍醒木,雙袖一甩——
“各位客官您且聽好,今日咱們不講風花雪月,不講紙上談兵!我給您說一說咱們大慶朝諸位女子之中的表率!此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作之詩可流芳萬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就是咱們大慶的淳安郡主——衛嫿!”
竇先生醒木一拍,堂下掌聲四起,秦媽媽有些驚訝,忍不住低聲道:“這淳安郡主的故事,早些年在京中就已經傳遍了。也不知是她哪位愛慕之人,不惜花重金再聽一次。”
俞式微長袖下的手死死攥緊,緊咬牙關,涌上心頭的憎恨漸漸在她幕籬下的面孔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