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茫茫,冰峰矗立,一個月未見墜玉峰,此時終於回到這裡,黎非居然有種十分懷念的感覺。
她急急將雲頭降落在迴廊上,下一刻昭敏師姐便從中廳快步走了出來,黎非還是第一次見她走這麼快。一見黎非笑眯眯地站在迴廊上,昭敏神色一喜,又是欣慰又是放心,溫言道:“可算回來了,我聽說這次試煉十分艱鉅,可有受傷?”
先前黎非留信忽然離開,言辭十分含糊,只說被廣微和東陽兩位長老帶着參加試煉,時間地點一概不提,倒叫她好一陣擔心。後來又聽說這次試煉艱鉅異常,還涉及了鬥法,隨時有性命之憂,昭敏這些日子就沒睡過什麼安穩覺。
黎非上前握住她的手,心中暖洋洋地,笑道:“師姐,我一切都好,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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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敏見她雙目清亮,這一趟出遠門,先前的稚氣居然大減,曾經眉宇間隱隱盤踞的憂鬱之色也不見了,整個人似是又長開成熟了許多,當即點頭微笑:“看來你受益匪淺,來和我說說這次試煉的緣由。”
此次山海初會比預想中的還要順利與融洽,山派海派相互間接觸的消息也不會再被封鎖,在此之前山派各路仙家都已聽說了此事,據說海派能夠馭使妖物,且弟子們個個擅長鬥法,中土仙家們不由個個蠢蠢欲動,早有人偷偷跑去找諸位書院創立者牽線,希望也能和海派的人互通一下,左丘先生似乎最近很是忙得焦頭爛額。
黎非把試煉中遇到的聽說的各種有趣事都拿來說給昭敏聽,及至說到廣生會那座城鎮中小攤上販賣的各種海外物品,昭敏忽然接口道:“那些凶神面具應該是早先靠海那邊人做祭祀用的,我聽師父提起過夜叉,千年之前海隕,無月廷曾有一位仙人斬斷了一隻夜叉角,可惜那仙人也因此重傷難愈,說是尋找仙草靈藥,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過,師父每次提起他都要嘆息呢。”
黎非驚道:“世上真有夜叉這些凶神?師姐你也知道海隕?”
昭敏微微頷首:“我比你早來了幾十年,自然知道的事情多得多,師父又是個喜歡鑽研這些稀奇古怪東西的仙人。那些東西與其說是凶神,倒不如說是海外的異民吧,海隕降臨後,不知道這次又能活下多少人。”
她見黎非臉色發白,以爲她是害怕,當即笑道:“年輕弟子無論在哪裡都是被最重視最爲保護的,你怕什麼?怕的人應該是那些長老和仙人,何況我聽說海隕降臨前,天地間會有無數異象,總能提前做些準備,別想太多。”
黎非原本只想與她說東海的趣事,卻不曾想引出這些叫她心神不寧的話來,她又想聽,又怕聽見,正準備換個話題,忽見昭敏臉色一冷,猛然站了起來,袖子一落將她擋在身後,低聲道:“別出來。”
黎非一愣,忽聽外面風聲呼嘯,似是有人落在了迴廊上,緊跟着一個有些耳熟的男子聲音喚道:“昭敏師妹,我前日得了一根白咼的樹枝,想來你一定喜歡。”
昭敏皺起眉頭,慢慢走出中廳,雙手合起,拱手行禮:“多謝秦師兄一番心意,無功不受祿,還請你收回。”
秦師兄?黎非努力回想,總覺得好像有印象?
那位秦師兄含笑道:“昭敏師妹,你怎麼總是冷冰冰的?不過我曉得你心裡不是這樣,不然上回不會對我笑得那麼溫柔。”
昭敏淡道:“秦師兄請自重,若無事,還請速速回去,我不便奉陪了。”
秦師兄聲音變得十分溫柔愛憐:“昭敏師妹,只要你能再對我笑一下,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昭敏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冷道:“此乃酉末戌初之時,天色已暗,師尊還在閉關,秦師兄孤身一男子來我墜玉峰,是何道理?明日我一定會向正虛長老稟告此事。”
秦師兄退了兩步,聲音居然還是那麼溫柔:“是我唐突了,昭敏師妹冰清玉潔,我豈敢冒犯?不過,這中廳內明明還有人,昭敏師妹莫非有客在?想來是我打擾了二位私會的雅興,實在抱歉。”
什麼私會!這人真是會胡扯八道!這麼會顛倒黑白,口才濤濤,黎非一下就想起他是誰了,上回從栗烈谷回來時,遇到的那個秦揚靈秦師兄。奇怪,鄧溪光不是說他跟樂采苓成了愛侶麼?怎麼這會兒又纏上昭敏師姐了?
昭敏並沒發怒,居然還淺淺笑了一聲:“秦師兄果然雅人識雅趣,那我不送了,告辭。”
秦揚靈終於悻悻而去,昭敏皺眉走回來,見黎非盯着自己,她面上少見地出現了一絲鄙夷刻薄的神色:“黎非你記好,正虛長老門下有個叫秦揚靈的男弟子,此子荒淫無稽,萬萬不能接近。”
黎非乾笑兩聲,將之前與秦揚靈和樂采苓的糾葛說了一遍,昭敏越聽鄙夷之色越重,最後搖頭嘆道:“那位樂師妹,可惜了,怕是以後再也沒機會修習清樂長老的天琴之法。女人最怕便是遇到這種男人,半輩子都要被毀。”
黎非奇道:“爲什麼不能修習了?那個閉口仙法,再從頭練就是了。”
昭敏低頭想了想,面上有些赧然:“你既然大了,也該知道一些事。清樂長老的天琴之法必須以處子之身修習,一旦開始修習,零零總總共有三十年不能與男子說話,此後一生到死都不能與男子親近。秦揚靈此人聽說頗通一些雙修之法,那個樂師妹跟他在一處,只怕早已……”
黎非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雙修這個詞,但見昭敏師姐難得滿面赧然,想來是個不好問的事情,只得自己沉思。
“我等修行者雖說不拘世俗之禮,但女子對自己的清白大多還是看得比較重,若遇到兩情相悅的道侶,倒也罷了,最怕是遇到那些狼心狗肺之人,若是用情太深,怕是這等遭遇會糾結成爲情劫,便糟糕了。”
黎非不由默然不語。
手上一暖,昭敏握住她的手,低頭溫柔含笑地打量她,忽然輕道:“黎非,你的表情和以前不同,看來雷修遠待你極好,我放心了。”
這也能看出來?!黎非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我怎麼沒覺得有什麼變化?”
昭敏微微一笑:“傻孩子,女人是不是幸福,一眼就能看出來。好了,天色已晚,你速去休息吧,明早還要修行。”
幸福?黎非洗了個澡,將溼漉漉的長髮披散在牀頭晾着,一面對着銅鏡照來照去,她看自己跟幾個月前好像沒什麼區別,師姐從哪裡看出她幸福的?
她正要將銅鏡放回去,袖袋中忽然掉落一隻紫玉蟋蟀,黎非臉色一下就變了,下意識捂住嘴脣,被咬的劇痛好像還殘留着。她愣了半天,忽然將那隻紫玉蟋蟀抓起,走到梳妝檯前打開首飾盒,最底層放着一把漆木梳,她將蟋蟀跟梳子放一起,再重新蓋上盒子,徹底封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真是不願回想,黎非不由自主嘆了口氣,她這次是結結實實被紀桐周嚇個半死,他直接走了,留下她捂着滿嘴血,衣服上手上都是血跡,周圍無數人看着她,那瞬間她真的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最後治療網還是雷修遠給她架的,她以爲他會發火,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抱着她,一直在她後背輕撫,安撫她。
黎非怔怔坐在牀沿,心中一時惱怒異常,一時疑惑異常,一時遺憾,一時還難受,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從此她失去一位朋友了,那個驕傲爽朗得像太陽一樣的小王爺,再也不見了。
她不願再想紀桐周的事,起身去吹桌上的燈火,卻見油燈旁新來了一封信,雪白的信封,沒有星正館的仙法標記,黎非提起的心頓時落了下去,暗暗鬆口氣。
拆開信封,卻見裡面疏疏落落只有幾個字:我在如之峰等你。
是雷修遠嗎?黎非從牀上蹦了起來,飛快穿好衣服,一層離火術掠過周身,潮溼的長髮立即幹了,她等不及綰髮,直接用帶子鬆鬆扎一把,推開窗便靜悄悄地騰雲飛了出去。
如之峰離墜玉峰最近,幾乎眨眼工夫就飛到了,黎非老遠就望見雷修遠的身影淹沒在茫茫夜色中,他不知來了多久,肩上細細兩攤雪。黎非急急落在他身前,擡手替他將雪撣去,歉意萬分:“對不起,我剛看到,你來了很久吧?”
雷修遠掐着她的臉捏了捏:“還以爲要讓我等一夜。”
黎非笑吟吟地挽住他的胳膊,兩人並肩坐在青石上,黎非正準備把秦揚靈跟樂采苓的事情說給他聽,他卻忽然開口道:“我明天要去丹穴了,此去大約一兩個月。”
一兩個月啊……黎非的臉頓時耷拉下來了,其實一兩個月對他們修行者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時間,但雷修遠剛回來就要去丹穴,他二人剛剛在一處,正是難捨難分的時候,一天見不到只怕都難受,何況一兩月。
“這是什麼表情?”雷修遠把手蓋在她臉上,“難看死了。”
黎非有些惱,可她突然又不生氣了,她發覺自己居然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好好修行嗎?還是照顧好自己?她一直羞於向他吐露愛慕或思念的心聲,每次都告訴自己“下次說”,下次之後永遠有下次。
她把頭輕輕靠在他肩膀上,低聲道:“我會想你的,修遠。”
他撫摸她的臉頰輪廓,輕笑:“那就多想一點。”
本以爲她不會回答,她卻點了點頭:“嗯,會的。”
雷修遠忽然張開雙臂抱住她,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又道:“這次出來,我就是親傳弟子了,以後見到我要叫雷師兄,知道麼?”--4842dmth191768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