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權!”
龍名座其他長老乍見這一幕也不由慌了,宗權素來野心勃勃,他爲吳鉤皇族,一心只爲拓展疆土,在他明裡暗裡的出手下,吳鉤吞了高盧國與周邊數個小國後,居然將目光放在了強盛至極的越國身上。
本來這是他私人的野心,宗權身爲長老仙人,這些仙家門派從來不問,可在這種海隕臨頭的時候突然出手對付別派仙人,更不用說還是星正館玄門的長老,若是傳出去,他們龍名座如何在中途立足
!?
好在此刻霧氣瀰漫,衆仙家都在數裡外集中精神對付窮奇,誰也沒發覺這裡的異狀,宗利一見四周無人,索性厲聲道:“斬草除根!莫要叫他們跑了!”
事關整個龍名座,數名長老只得將心一橫,霎時間,十幾道法寶華光流溢,朝對面兩人身上砸來。龍名座最擅長的便是煉製法寶,尋常長老仙人出來都會帶四五件法寶,紀桐周怔怔的看着漫天七彩流光的法寶朝自己這裡疾射而來,他竟動也不能動。
玄山子身形一晃,將他後頸口一拽,那些流光溢彩的法寶撞在他身後三尺處,猶如撞入粘稠的水中一般,忽地慢了下來,他面色慘白,陡然大喝一聲:“定!”
龍名座數人頓覺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了了,全然不由自主,在半空中被定住了身形。宗權眼看他二人逃得飛快,心中也不由暗驚,他這些年一直暗地裡留意玄山子的動靜,尋求適當的機會給予致命一擊,恰逢海隕降臨,天下大亂,死幾萬個仙人也是常見,簡直是天賜良機。
玄山子爲他的法寶重創,又硬生生吃了數位長老的法寶攻擊,十有八九活不成,可問題在那個小鬼,聽說他資質十分了得,留着他日後必成禍患。
片刻後天音言靈的束縛消失,幾個長老臉都綠了,他二人是往衆仙家密集的地方逃去,這會兒追上去反而會被人發覺,倘若事情被傳出,龍名座千萬年的基業怕是要毀於一旦!
宗利是個暴躁脾氣,當即怒發如狂:“宗權!你好生亂來!自己胡搞也罷了,居然牽扯上門派!這下怎麼辦?!”
宗權皺眉冷道:“做都做了,說這些廢話有何用?窮奇未除,誰會管他們?我們順着靈氣遠遠追上就是。”
紀桐周此刻被玄山子拽着一路疾飛,東海之畔狂風肆卷,血色的霧氣慢慢散去,無數仙家還在遠處與窮奇爭鬥不休,這隻兇獸體型忽大忽小,變幻無窮,頭頂雷雲籠罩,讓衆仙家無法近身,更兼動作迅疾至極,被逼得緊了還會吞吐霧氣將仙人的血肉靈氣吸入腹中用以療傷,兼職難纏到了極致,與其他三兇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鬥法一時僵持在那裡,兇獸逃不走,仙人卻也殺不掉它。
玄山子勉力飛入衆仙家當中,再也支持不住,腳下的寶劍摔落在地,他被血浸透的身體也虛弱得朝下摔去
。紀桐周下意識地抱住他,他只覺猶在夢中,周遭發生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懷裡的身體在劇烈的發抖,滾燙的鮮血順着他的手掌往下落,他喃喃喚了一聲:“玄山子長老……”
這是夢吧?突然之間竟會一切顛覆在眼前?他想過龍名座會各種挑釁,卻沒想過他們竟然直接動手,玄山子體內的靈氣正在大量流逝,這是要死了嗎?他要死了?!
“玄山子長老!”紀桐周急急落在地上,架了一層治療網,慌亂地往他體內瘋狂地灌注木行靈氣。不要死!這越國最強有力的支柱!他怎麼能死?
周圍有無數仙人,可沒有一個人注意他們,即便看到了,也絲毫不會留意,與窮奇的鬥爭中早死了許多仙人,即便要傷感喟嘆,也得留在將這兇獸除掉後,紀桐周沒命地往玄山子體內灌注木行靈氣,卻絲毫沒有用,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無助甚至柔弱,威懾天地的靈氣與妖氣在遠處碰撞交織,他像是誤落其中的小螞蟻,在罅隙中爲自己世界支柱的倒塌而絕望。
玄山子忽然掙脫他的手腕,喘息數聲,緩緩盤腿坐起,他的青色長袍已被血浸透,面色也蒼白如死人,他雙目緊閉,凝神片刻,痛楚的神情不知爲何緩緩變作了釋然與平淡,良久,他睜開眼,雙目澄清的看着紀桐周,低聲道:“天意如此,本想再撐數年,待你成就仙身,不過看來是不行了。”
不……不要說這種話……紀桐周再一次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徒勞無功地繼續灌輸木行靈氣。
“我深陷死局十幾年,將死方纔頓悟。”玄山子面上竟露出一絲笑意,“醒悟,卻仍不能放下一切,做人的悲哀便在於此了吧?桐周,今日我推你入火海,他日你可會怪我?”
不要死,不要死!他要怎麼做才能阻止那流逝的靈氣?要怎麼做才能將這重創的仙人救活?他爲何這麼弱?爲什麼還是這麼弱?
手腕忽然一緊,玄山子反手握住了他,五指緊扣,靜壓樁迷惘地看着他清澈的雙眼,耳邊只聽到他低微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你要活下去,替越國活上千萬年。”
語畢,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體內最後一絲靈氣也隨風散去,氣息斷絕,身體也漸漸虛脫乾癟,僵硬在沙地上。
紀桐周只覺一陣極致的絕望,他還在試着將木行靈氣灌入玄山子體內,可他的奇經八脈一瞬間便萎縮了,無論他怎樣嘗試,都再也救不回這逝去的仙人生命,他絕望地吼了一聲,將玄山子的屍體抱起來四處張望,這麼多人,這裡有無數的人,沒有一個人看他們,沒有一個人救他們
。
他抱着玄山子的屍體漫無目的的狂奔許久,卻不知能去哪兒,回越國嗎?玄山子已經死了,他卻仍那麼弱小,根本無法扛起任何凌厲的風雨,還會有越國嗎?還會有嗎?
幻象中的萬念俱滅再一次緊緊抓住了他,他甚至未能真正意氣風發過,這茫茫天地間,他要去向何處?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處?
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紀桐周狠狠摔在了地上,玄山子的屍身在沙地上摔出很遠,無論生前多麼風華絕代驚天動地的仙人,死後也不過是狼狽的一堆骨肉,他撲上去想要將他抱起,身後忽然有風聲呼嘯,是龍名座的人追上來了吧?
他揚手放出一圈宣玄華之火的牆,宗利冷不防這小輩弟子居然放出古怪的黑火,衣角被火舌舔了一下,頃刻間便燒了半幅衣衫,那黑火燎在身上劇痛無比,與任何火行仙法都截然不同,春雨術居然不能將之熄滅,幾個長老少見的有些狼狽,忙了好一陣纔將宗利身上的黑火撲滅,堂堂仙人,竟被黑火撩得半邊臉都紅了。
宗利顧不上發怒,黑色火焰,莫非是傳說中的玄華之火?他駭然回頭與其他長老對望,這小鬼絕對不能留着,今日若是叫他逃脫,叫他修行有了出息,以後一定會是龍名座的心腹大患!
他殺心頓起,掌心中一枚法寶開始凝聚靈氣,發出尖銳的鳴聲,宗權卻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低聲道:“不可魯莽!人太多!”無論如何也不能當着衆仙家的面對付一個小輩弟子。
宗權上前一步,皺眉看着這滔天的黑色火焰,周圍已有仙人注意這裡了,他正凝神想對策,卻見隔着一道火牆,紀桐周正陰森地盯着自己,這叫人不寒而慄的眼神從每個龍名座長老的臉上劃過,每望向一個人,黑色火牆便越發烈烈,漸漸地,這玄華之火竟拔地而起幾十丈,緩緩向外蔓延。
他正欲開口,忽覺遠處數道及其強勁的靈氣正在接近,緊跟着兩位無月廷仙人騰雲立在玄華之火上,驚訝地注視下方。宗權早已認出當先一人是無月廷老輩仙人翠玄,這兩仙人竟是輩分極高的老仙人,他心中暗覺不妙,急忙躬身行禮:“見過兩位老仙人,晚輩有禮了。”
翠玄一時未搭理他,他細細打量一番,昏昏欲睡的目光從玄山子的屍體上掠過,他何等眼神,自然一下便看出這仙人是死於法寶的攻擊,窮奇肆虐胡鬧,這幾個龍名座的小輩仙人居然在玩自相殘殺?
他目光頓時變得森冷,一個個將龍名座數人望過來,忽然開口道:“這是怎麼回事?”
宗權勉強笑道:“是晚輩的錯,一時失手用法寶傷了玄山先生……”
“失手
。”翠玄冷笑一聲,就算這幾人是小輩仙人,畢竟不是無月廷之人,他輩分再高也不好管太多,事態緊急,更顧不上跟這幾人計較。
他凝視片刻玄華之火,認出火圈中那個年輕弟子是當日無正子的弟子,似乎是認識姜黎非的,而此時他居然也剛好出現在東海,他心中一動,當即朗聲道:“窮奇未除,你們幾個人還在這裡愣着做什麼?哼哼,天再降臨,覆巢之下無完卵,還想袖手旁觀?”
被這老輩仙人橫插一腳,紀桐周今天怕是真的除不掉了,宗權數人只得拱手告退。
翠玄仙人嘆道:“一代不如一代!他日夜叉降臨,殺這些東西限殺雞隻怕也沒任何區別!居然在這種時候還忙着爭權奪利自相殘殺!”
而且這麼多仙人,居然連只窮奇都除不掉,僵持到現在。他輕飄飄的落在紀桐周身邊,長袖一揮,磅礴的靈氣架起靈氣網,將那隻不停攢動的窮奇困得無處可逃,身後的守中仙人也出手相助,僵持的戰局終於有了一絲起色。
翠玄仙人偏頭又望了紀桐週一眼,他派出器靈的氣息數日前消失在東海附近,竟好似被殺了,他原本就對姜黎非疑心重重,這一下更是暴跳如雷,恰逢東海海水下降,海派向山派發出求助傳信,無數山派仙人這些天都趕往東海,他索性與守中兩人親自趕來一趟,未察覺到姜黎非的靈氣蹤跡,倒是在一處海岸邊找到了已變成尋常鐵器的短劍。
短器從中斷開,出手之人快準狠,叫人心驚,更驚駭的是,其上竟一絲細微靈氣也沒有附着,種種跡象都叫翠玄聯想起五百年前一些極慘痛的回憶,他心中隱隱的不安越發擴散開。
“孩子,”他忽然再度開口,這次卻是對着紀桐周,“將屍體燒去吧,修行之人肉體不歸塵土,你該送他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