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焰浪撞擊在東海沿岸整齊架設的密密麻麻的靈氣牆上,被迫而拘束地盡數困在這座離東海最近的地形凹陷的萬仙會小城內,幾乎是一眨眼工夫,便有數道靈氣牆悄無聲息地爲火海撞碎,將那些離得近來不及躲避的仙人們一氣捲走,待其他人想要相救時,早已遲了。
突如其來的大片死亡卻叫人沒有工夫心驚膽戰,破損的靈氣牆立即被重新架設,眼看火海越來越高,仙人們也只能繼續慷慨地釋放着靈氣,將靈氣牆一截截壘高,努力把無窮無盡的烈焰約束在這方囹圄之地。
風帶來的火點幾乎要將他們熔化,儘管蓬勃氤氳的水行靈氣將衆人團團護衛住,陸離還是聞到了自己毛髮和衣衫被燒焦的味道。他四處看了一圈,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仙人似乎比先前少了許多,甚至連無月廷兩位掌門都不見蹤影,難道都被火海捲走了?
翠玄仙人走至星正館副掌門悟真子身邊,身他低語幾句,悟真子低頭思忖了片刻,道:“翠玄仙人有心了,雖說我等親身前來東海是爲了那海外女子,可今次海隕與別不同,誰也不知火海何時能退,我等都走了,靈氣牆如何撐得住?捨本求末並無意義。”
翠玄仙人又低語了數句,悟真子恍然一笑,當即御劍而去。
陸離心中不禁詫異非常,他們口中的海外女子一定是指的姜黎非了,火海來臨後突然撤走許多仙人是什麼意思?專門爲了對付姜黎非準備的手段?
他忽覺翠玄仙人朝自己這裡望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雙目中精光暴露,陸離喉中倏地一緊,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似的,呼吸通暢,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駭然看着翠玄仙人,便聽這位自始至終對姜黎非執着異常的老仙人淡道:“我知道你們與姜黎非交情匪淺,這世間是非都分大小,與生死存亡比起,任何脆弱的感情都不足一提。如今火海困在此處,你見不到異民,但東海何其遼闊,沿岸千萬裡總有被突破的地方。當你親眼望見同門、師父、朋友、你認識或不認識的修行者們被異民殺害,甚至你自己也陷入絕境時,興許方能體會這大是大非。我封了你的聲音,以免徒生意外,莫要怪我。”
話音剛落,便見極遠處一道細細的白光似流星般竄過天際,仙人們紛紛發出驚愕之聲,翠玄仙人苦笑道:“說什麼來什麼,你們看,白光竄過的地方沒有火海,異民們已經衝破靈氣網,快失守了。”
不一會兒,卻見一隻白紙折成的小鳥蹣跚翩躚着飛來,桑華君擡臂一揮,那隻白紙小鳥便落在了他掌心,鳥喙翕動,竟被加持了傳音術:“廣生會城鎮向西三百里,兩百道靈氣牆已被破,死傷太多,情勢不利,速來增援
。”
這隻白紙小鳥還未說完,後面又急急飛來一隻新的白紙鳥,傳音術再度響起:“廣生會洞結界被破,徹底失守,異民大量涌入。小心那些白髮男子!所馭使的兇獸十分厲害!不懼水火!”
每個仙人臉色都變了,廣生會附近兩千裡的範圍,幾乎全是該派仙人駐守,而洞天結界被破便意味着這門派幾乎徹底廢了,派中高層仙人哪怕還活着一人,結界都不可能被破開。白髮男子是什麼?難不成又是夜叉?海派雖然精通馭妖術,那也只是在中土,與海外異民不能比,至少那不懼五行中水火二力的兇獸,便是聞所未聞。
早有無數仙人蠢蠢欲動,紛紛要去增援,桑華君朗聲道:“此處須得以靈氣牆困住火海,人不可再少,否則靈氣牆坍塌火海四溢纔不可收拾。沿岸自有其他駐守仙人增援,莫要亂了心神,維持好靈氣牆!”
萬仙會管轄的這座小城是東海沿岸地勢最爲低凹的,早先便已被選爲封鎖火海的最佳地段,留下駐守此外的大多是中土頗有名氣的仙人們,專程爲姜黎非趕來的掌門人物也都留在此地,火海雖然來勢洶洶,卻比應付那神出鬼沒的天雷要容易許多。 靈氣牆漸漸收縮,將火海拘束在其中,遠遠望去,像一條橫貫天地間的火龍。
守中仙人飛在高空眺望片刻,道:“東海深淵中沿有四百里火海,十個時辰後方能盡數上岸。”
火海徹底上岸的那個瞬間,便是姜黎非與夜叉最可能出現的時機,十個時辰,差不多要到明日夜半,不知沿岸各處能不能平安守到明日。
忽然,第三隻白紙小鳥急急飛來,比前兩次都要迅速得多,仙人焦急夾雜恐懼的聲音通過傳音術轟然炸開:“廣生會兩千裡範圍徹底失守!小心那些兇獸!十分難纏!”
桑華君眉頭蹙起,兇獸中極少見不怕五行之力的,即便是兕,也不過是那隻角厲害而已。天下唯有神獸不懼怕五行,譬如白虎應金行靈氣而生,青龍應木行靈氣而生,相應屬性的仙法對它們不起作用,同時不懼水火的兇獸是什麼?他隱約有些印象,只是一時想不起。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響,驚人的妖氣彷彿憑空墜落般,砸在衆仙人肩上,竟像是有無數根寒針刺入骨髓,連翠玄仙人都不禁一凜,陸離更是被妖氣壓得幾欲吐血,幸好沈先生立即給他們架起水土結界,幾個小輩弟子得以緩了口氣
。
衆人只覺那鬼哭狼嚎的怪叫聲越來越近,似是從極高處的空中傳來,擡頭一看,便見數只龐然大物撞在靈氣牆上,似是全然不懼其中熾烈驚人的天火,利爪緊緊勾住靈氣牆,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哭號般的吼聲。
翠玄仙人見它們生得猶如怪蛇一般,每隻兇獸都有九個腦袋,心中一個激靈,驚道:“這是九嬰?!天下竟真有這兇獸!”
九嬰這種兇獸也是極古早之前的傳說了,九隻腦袋既能噴火也能噴水,不懼水火之力,和傳說中存在卻從未有人見過的鳳凰與麒麟一般,九嬰也只是象徵般的存在,想不到竟有異民能馭使它們。
他見九嬰們張開大嘴咬住靈氣牆,似是吸取其中的烈烈天火,不由大驚失色,厲聲道:“架靈氣網!快!”
密密麻麻的靈氣網一瞬間架在衆人頭頂,同一時間,九嬰們口中噴出的天火也砸了下來,若是任由它們這樣吸取天火砸落,仙人們有多少靈氣都能被迅速耗光。
桑華君正欲喚星正館諸人將九嬰先行除去,星正館金屬靈根仙人數量極多,剋制兇獸九嬰最爲合適,誰知遠處翠玄仙人忽然大驚道:“謹慎!他們來了!”
說話間便見數十道人影疾若閃電般竄進人羣,來去如飛,所經之處無一不是仙人們在慘叫,合同法防禦毫不起所用,來者竟能徒手撕裂人身,衆人不是手臂被扯下大塊血肉,便是臉上開了血洞,其快其狠,竟叫人想起五百年前的兩隻夜叉。
當年僅僅只兩夜叉便叫中土仙家聞風喪膽,這次來了多少隻?!他們還能活命吧?!
翠玄仙人長袖一掃,逼開撲向自己的異民,見這數十道身影雖然來去如風,卻比夜叉慢了許多,更兼個個滿頭白髮,露在外面的體膚也蒼白似雪,與那滿身金光璀璨的夜叉不可同日而語,立即放出傳音術:“不是夜叉!不必害怕!”
聽聞海外靈氣稀薄,故而五行仙法並非大行其道,異民們大多比中土候選者要強壯無數,個個銅頭鐵骨,喜歡撲上近前來廝打,和中土仙人們拉開距離相互鬥法的戰鬥方式截然不同
。
見前後又有兩個異民向自己撲來,翠玄仙人暴喝一聲,周身泛出金光,異民的手掌尚未觸到他身體,便倏地化成了血沫。剛剛略有驚惶的仙人們也發覺這數十個蒼白的海外異民雖然行動迅捷,卻並不十分難對付,一時間人人勇猛,毫不畏懼,戰局一瞬間反轉過來。
翠玄仙人出手擒住一個白髮異民,厲聲道:“速速叫那些九嬰離開!”
那異民神情兇狠地凝望他,忽然張開嘴,悽聲嚎叫了數句從未聽過的話語,那盤踞在靈氣牆上的九嬰們非但沒有離開,反而更加猛烈地將天火砸落下來,險些將頭項上的靈氣網撞碎。
翠玄仙人勃然大怒,金光一晃,將那異民切得粉碎,只近遠處又有數道鬼哭狼嚎的聲音朝這裡疾馳,這次竟飛來了七八隻九嬰,同樣攀附在靈氣牆上,不停地吸取天火拋落。
潮水般的海外異民們自東面蜂擁而來,嘶吼着沒有人能聽懂的話語,似一柄利刃,避開了駐守在小城這裡的仙人羣。許多人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海外異民,那密密麻麻的人羣中奇形怪狀什麼樣的都有,有的身高數丈,有的好似肉球,有的三頭六臂,有的遍體生毛,這些生着人形的怪物們聚在一處,比任何醜惡的妖怪都還令人膽寒翠玄仙人放出大片的金光光霧,絞碎了面前奇形怪狀的異民們,可一個倒下了很快又撲上來十個,十個倒下又上來二十個,無窮無盡一般,他倉猝轉身,見周圍仙人們個個被異民們纏住陷入苦戰,再也無睱維持頭頂破碎的靈氣網,九嬰們吸取天火砸落,只聽慘叫聲連綿不絕,五百年前的慘狀又在眼前重現,他雙腕禁不住微微顫抖。
頭頂高處突如其來響起清脆的口哨聲,曲調怪異,攀附在靈氣牆上的兇獸九嬰們像是收到了什麼召喚般,紛紛豎起九隻腦袋朝上仰望。
一個清如風的女聲淡道:“回去!”
衆仙人立即擡頭,卻見久候不至的姜黎非與雷修遠忽然現身高處,她口中吹着古怪曲調,九嬰們不甘不願地振翅而起,反身朝東海方向緩緩飛去。
而她的人也繞過被困在靈氣牆中的火海,一言不發地朝東海方向疾飛。
火海還未完全上岸,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出來,又輕描淡寫地想走?!桑華君忽地一擡手,一道漆黑巨門擋在兩人身前,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這樣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