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遠又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才淡淡移開視線,道:“你變了許多,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又是變了許多?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自小她長得就跟師父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師父長得不好看,她能好看到哪裡去?就因爲知道自己不好看,她很少照鏡子,沒事誰也不願對着張黑如炭的臉吧?
後來大概因爲日子過得順遂了,再也不風吹日曬,她就是白了點,這樣也能叫變了許多?
黎非忽又想起昨天在食肆偷看自己的那個男孩,被她發現他還臉紅了,這種神情她只在認識百里歌林的那些男弟子臉上見過,難不成……?
她一個激靈,也不知是高興還是不敢相信,奇道:“你是說我變好看了?”
雷修遠別過腦袋,從鼻子裡發出個輕輕的哼聲,聲音冷冰冰地:“變得像個陌生人,還不如以前。”
黎非有些不爽:“你纔是變得最多的!還說別人!我這是女大十八變,你那個是性格扭曲!”
他嗤一下笑了,女大十八變?才幾個月就大了?
笑個鬼啊!黎非越發不爽,雖說對他沒什麼芥蒂了,但總覺得沒法融洽相處,他身上有一種不歡迎蠢貨靠近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他眼裡像個蠢貨。
他腳踝上的紅腫很快被治癒,黎非收了治療網,冷道:“好了,起來吧。”
雷修遠動了動腳踝,輕道:“還是疼。”
“怎麼可能!”黎非火了,他這是質疑她的治療網?“已經治好了!不可能疼!”
他無辜地看着她:“確實疼,你不是我,自然不相信。”
他這是故意找碴嗎?!黎非氣得搓了個雪球砸他身上,怒道:“那你自己坐着吧!”
她轉身正要御劍飛走,冷不防他居然還手了,雪球砸在她後腦勺上,冰冷的雪滑進脖子裡,雖然有仙法護身,還是凍得她一哆嗦。黎非不可思議地回頭,卻見他坐在雪地裡,手裡捏着兩顆大雪球,貌似挑釁。
這小子絕對是在找死!
黎非腦子一熱,把測試什麼的全給忘了,當下搓了個更大的雪球狠狠還給他,他也毫不客氣地還個更更大的給她,兩個人有來有往,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沒一會兒個個滿身白雪。黎非累得氣喘吁吁,見他還要彎腰搓雪球,索性撲上去,兩個人又在雪地裡滾了好幾圈。
她使出以前市井流氓扭打糾纏的氣力,狠狠按住他的兩隻手,獰笑:“服不服?!”
雷修遠也累得大口喘氣,雪白的皮膚泛出暈紅,原本就溼淋淋的眼睛裡更是水光暈轉,倒也怪不得他以前裝可憐,誰都被他騙了,這種弱質纖纖的感覺,倒比她更像個女孩子。
“不服。”他低聲說,一個翻身便要起來,黎非差點壓不住他,她抓了兩團雪揉他臉上,冷不防他也一把雪撒在自己臉上,她一下被迷了眼,被他推翻過去,兩個人在雪地裡扭打了半天,一會兒你砸我一個雪球,一會兒我撲一把雪進你領子裡。
黎非自小架打得不少,但跟同齡孩子這樣嬉鬧的打鬧卻從沒過,打着打着居然覺得十分好玩,兩個小孩滿身都是雪,跟兩個雪人似的在雪原上滾了好久,最後終於累得躺地上不想動了。
黎非喘得差點背過氣,又好玩又新奇,開口道:“我這是第一次打雪仗。”
雷修遠輕道:“我也是第一次。”
黎非哼道:“我看你動作靈活的很,腳還疼嗎?”
他好像笑了一下:“嗯,不疼了。”
就知道他是裝的!要是還有勁,她真想繼續把雪球拍他臉上。
黎非手腳張開,仰躺在雪地上,仙法護身,肆虐的風雪吹在臉上感覺像是柔和的春風,不知道是不是方纔打鬧過一場,她突然覺得雷修遠沒以前那種疏離清高的感覺了,不管怎麼彆扭,他還是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兒。
“雷修遠,你是幾月的生日?”莫名其妙,她就問了一句,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她對他的事情知道的卻一點都不多。
他淡道:“你呢?”
“我這個月十六就要十一歲了。”
他眨了眨眼睛:“我十月便已十二歲了,小鬼頭。”
是可忍孰不可忍!黎非跳起來抓起一把雪又要朝他臉上蓋,被他笑着擋住,道:“走吧,還在測試。”
對,還在測試,未時前得離開蒹葭山,仙家弟子必須分得清輕重。黎非對他有點牙癢癢,不服氣,還有點依依不捨方纔的玩鬧,這會兒看他居然沒以前那麼討厭了。
雷修遠撣掉身上的殘雪,見她像只小狗一樣瞪着自己,倒撐不住笑了。
“先過了測試。”他伸手,替她把肩上的雪輕輕拍掉,“來日方長。”
兩人再度御劍飛起,越過茫茫雪原,不知這次測試的盡頭究竟在何處,飛了許久,只覺所見景色似乎在不斷重複,雷修遠忽然停下,沉吟道:“不對,這樣飛下去,飛到未時也不能出去,這裡應當是被施加了結界,讓我們來回繞圈。”
黎非也發現了,她四處張望,下面是一望無際的雪原,數座險峰矗立在雪原上,風雪凌虐,寸草不生,說是要從蒹葭山出去,但至今他們也沒看到有山,這些險峰實在算不得“山”。
“要不要上去看看?”她提議,或許在險峰頂會有什麼意外發現。
迎着風雪朝上飛了一段,黎非眼尖,只覺遠處一座險峰頂似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湊近一看,卻是一扇金光璀璨的門,與二選時離開樹林的那扇門一模一樣。
“這……就可以出去了?”黎非只覺不可思議,讓書院如此慎重的測試就這麼簡單?
雷修遠沒說話,他落在那扇門前,繞了一圈,輕道:“我猜,這扇門未必是通向書院的。法門挪移可以開向任何一個地方,既然我們在這裡飛了那麼久也沒找到別的出路,那可以初步斷定這扇門是出路之一,不如試試。”
黎非點點頭,兩個孩子一前一後御劍飛進金色大門,一瞬間,滿目蒼茫雪色忽然變作了深綠淺綠,門後竟然有一方方圓不過丈許的小池塘,池水碧綠,這裡似是一個不算寬敞的地洞,高有數丈,沿着洞壁往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各類藤蔓,燦爛的日光撒在洞中,與方纔的冰天雪地一天一地。
黎非深深吸了一口氣,除了池水的澀氣,洞外還有一股山林特有的味道,想來洞外應當是一片森林,看樣子這裡纔是真正的蒹葭山。
兩人御劍飛起,正要飛出洞口,冷不防像是撞上一層透明牆似的,紛紛反應不及,從劍上摔了下去,好在這地洞不深,摔得不疼。黎非驚疑不定地跳起來,仰頭張望,爲什麼飛不出去?洞口明明沒東西擋着啊!
雷修遠再度御劍而起,不過這次飛得極慢,快到洞口的時候,他伸手輕輕摸了摸,指尖堪堪伸到洞口齊平,便再也無法上去一絲一毫,像是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洞口一般。
他凝神閉目,無數道金光猛然射向洞口,只聽“叮叮噹噹”一陣亂響,太阿術的金光紛紛被彈落,兩個孩子的神色頓時凝重了。須知太阿術是五行基礎仙法中攻擊力最強的,無堅不摧,洞口的結界連太阿術都無法打破,只能說明憑他們現在的能力沒辦法破洞而出。
“會不會是往下?從池塘裡走?有通往外面的水道吧?”黎非試着跨入池塘,誰知一腳踩下去,連池水也沾不到,池塘上居然也有結界?
雷修遠思忖半晌,道:“書院不可能安排這種完全沒法突破的困境給我們,是不是有什麼條件沒滿足?方纔雪原上的妖怪沒殺光?進錯門了?”
黎非怔怔發了一會兒呆,突然靈光一動:“是不是人沒齊?”
雷修遠眼睛一亮:“很有可能。我們是一個組的,又在同一個結界裡遇見,是巧合的話,未免太巧了。說不定紀桐周和百里歌林也還被困在那個結界裡尋找出路,眼下只能等他們來了。四人組湊齊,大概才能出去。”
萬一他們一門心思只在那片雪原上晃盪,到未時也沒找來這裡,那又怎麼辦?
黎非沒把自己的擔憂說出來,估計雷修遠也能猜到這個隱患,說出來毫無意義,徒增焦急煩惱而已。她繞着地洞走了一圈,擡頭看看洞外的陽光,從日色來判斷,現在應該快午時了,還有一個時辰,不知來不來的及。
回頭看看雷修遠,他正安安靜靜坐在地上,方纔他們弄了滿頭滿身的白雪,這會兒全化了,他頭髮衣服都溼漉漉的,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反正乾等也是急,不如說說話。
黎非坐在他身邊,問道:“雷修遠,魯大哥多大了?他長什麼樣?”
他卻不回答,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你問這麼多,對我感興趣?”
好像確實有點感興趣,但黎非總覺得要是承認了就會被他嘲笑似的,她沒遇過他這樣的男孩子,認識的人裡,葉燁穩重得像個大人,紀桐周驕橫自大,偶爾接觸的其他男弟子要麼天真,要麼寡言,反正沒有他這樣的。
“不能說嗎?”她問。
他偏頭望她:“那你呢?你說以前住在青丘,青丘風景怎麼樣?”
明明是她問他,可到最後老是變成被他問,黎非正要說話,忽見池塘對面有個人影一晃,百里歌林憑空出現在兩人面前,她神情還有些茫然,呆呆地盯着黎非和雷修遠看了半天,又看了看這個地洞,突然驚道:“黎非?你們……這裡是……?我們不算過關嗎?”
黎非急忙迎上去,看樣子推測沒錯,必須四人組湊齊才能出去。
她匆匆將情況說了一遍,百里歌林怪叫一聲:“意思我們還得等那個小王爺?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話音剛落,便見對面又有個人影一閃,紀桐周同樣帶着滿臉茫然的神情出現在了衆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