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爭奪新試煉地,一般都是各家仙人大肆鬥法搶佔。無月廷這種門派,各峰長老衆多,還有那些不是長老的仙人,怎麼也不該輪到他們這些修爲堪堪突破第二道瓶頸的弟子出頭,此事細想一番,總覺得有些古怪。
而且還不給他們往外說,連同門弟子也不許提,大有秘密行事的味道。
黎非又看了一圈,沒在同去的弟子裡看到雷修遠的身影,難道他不去?她心裡難免有點失落,此次同去爭奪試煉地的弟子們都是二十來歲的成人,就她一個十六歲小丫頭,總覺得格格不入。
她滿腹心事離開文古峰,一下午的修行都有點心不在焉,晚飯時分特意趕去堯光峰,找了許久也沒找着雷修遠,只好跟蘇菀閒聊幾句回去了。
隔日一早,黎非特意給昭敏師姐和雷修遠留了兩封信,此去爭奪試煉地不知行程要多久,萬一真的涉及鬥法,只怕還有性命之憂。她仔細斟酌言語,寫了厚厚一沓,還覺有許多話沒說夠似的。
這樣可不行。黎非索性全部揉爛,重新寫,這次簡潔提到自己要出門試煉,其餘廢話一律免了。
將信紙封好,放在中廳的小案上用油燈壓住,黎非勉強抖擻精神,一路騰雲飛向文古峰。
昨日的十幾名弟子都已來齊,東陽長老也先到了,弟子們個個又緊張又期盼,他們入門十餘年,也只有平日裡跟同門修行時有仙法切磋,真正的鬥法誰也沒經歷過,想到此去怕是要遭遇各種爭鬥,一時害怕得不行,一時卻又忍不住對自己鬥法時的英姿浮想聯翩。
“小丫頭。”東陽長老踩着葫蘆笑眯眯地走過來,“怎麼,怕得臉都青了?”
黎非趕緊搖頭:“弟子只是有些緊張……”
東陽真人微嘆:“中土仙家門派的弟子,斬妖除魔都是能手,但若論與人鬥法,卻個個落了下乘,修行界原本就是與人相爭的時日最多,我們這裡老舊的修行習俗,如今也該改改了。”
黎非只覺他的感慨中似乎另有深意,正仔細思索時,忽聽身後風聲呼嘯,兩道人影轉瞬間落在殿前,當先者白鬚如銀,仙風道骨,正是廣微真人,而他身後那個弟子,清絕雋朗,居然是昨天失蹤一整天的雷修遠。
黎非一見他心中頓時一喜,長老在前,她不敢過去,只得盯着他看。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雷修遠微微轉頭,與她對望,目中露出一絲笑意。
人已來齊,東陽真人道:“此去共有無月廷十五名弟子,但願回來的時候,也是十五名。”
被他這樣一說,弟子們更是噤若寒蟬,個個都僵那邊了。
廣微真人忍不住笑道:“東陽,你這傢伙,壞心眼恁多。”
東陽真人哈哈一笑,當先騰飛而起,衆弟子們急忙跟上,一眨眼便飛出了無月廷大門。
黎非剛飛起,便見雷修遠浮在前方不遠處等自己,她急忙拽住他的袖子,自己都沒發現話語裡帶了一絲撒嬌的怨氣:“昨天一直沒找到你。”
雷修遠微微一笑:“嗯,我快要突破第三道瓶頸,可以做親傳弟子了,師父交代了許多。”
親傳弟子?!黎非差點跳起來,他也太快了吧!怪不得,有這種近乎怪物的天才在,難怪長老們對她的異常體質興趣缺缺,所有人都忙着看他去了!
黎非盯着他,也不知是笑還是嘆,她又想起那天他說的話了,自己的那點不尋常,很快就會被他壓下去——他這麼拼命,是爲了她麼?
她握着他的袖子,半天說不出話,雷修遠忽又道:“這次試煉,怕是要與人鬥法,倒也有趣。”
黎非嘆道:“長老都說了,可能會丟命呢。”
雷修遠不由失笑:“長老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就算爲了鬥法送命,也輪不到我們,沒有仙家門派會蠢到將年輕弟子葬送出去,這是任何門派也承受不起的損失。此事被保密得極好,怕是不想讓外面的其他門派知曉,由此可見參與的門派必然不多。我也聽說了,最近書院的動靜很大,加上長老們的含糊其辭,我猜,大概這次是山海兩派有意接觸,又不願先將家底都兜出來,只是派出一些精英弟子互相試探,這次或許能見到百里歌林。”
見到歌林?!黎非倒抽一口冷氣:“真要撞見了,難不成和她鬥法?”
隔了五年沒見,再次見面不是聚會而是鬥法,這也太荒唐了!她忽又想起昨天長老說“有同僚之誼”,莫非真的指歌林?他們書院六個朋友,本來約好了明年八月在陸公鎮重聚,結果還沒到重聚的時候,卻得先跟歌林打一架?
“正好見識一下海派的風格。”
雷修遠眼裡居然有十分期待的神色,不愧是單一金屬靈根,提到鬥法就興奮。黎非暗暗搖頭,她可不想跟歌林打,她只想看看歌林現在是什麼樣,有沒有還像以前那樣,把真正的心事都藏起來,卻永遠只在臉上無憂無慮。
此次騰雲飛了足有三四天,遠得讓人無話可說,感覺漸漸遠離中土,似是往東海那裡在漸漸靠近,難道是要飛到東海萬仙會?那雷修遠還真的猜對了,這次十有**能見到百里歌林。
到了第五天,兩位長老忽然降落雲頭,這次不是暫且休息的山頂,居然是一座繁華的城鎮。
此地風土人情與中土大爲不同,房屋牆壁與屋頂有各種繁瑣雕花,色澤各異,十分鮮豔奪目,鱗次櫛比的商鋪所賣的東西也極其古怪,什麼骨頭盤,青銅面具,各種聞所未聞,全然不知有何用途。
而街上行人服飾裝扮,甚至面容長相也與中土大異,幾乎個個膚色黝黑,濃眉高鼻,身量也比普通中原人要高出些,女子服飾不是露出肩膀就是露出胳膊,無論男女每個人腰間繫的帶子都五彩斑斕,花花綠綠,一路在後面迤邐着拖了老長,隨風舞動。
更有甚者,有些路人胯下騎的不是馬或驢子,而是老虎豹子之類的野獸,招搖過市,卻無人驚訝,那些野獸坐騎也十分溫順,連一聲吼叫都不聞。
無月廷衆弟子個個心中訝異到了極致,再也沒想到飛了五天卻飛來一個城鎮裡。他們自進了無月廷,每日專心修行,幾乎再也沒接觸過外界的繁華,如今驟然再見,竟恍如隔世,何況此地種種超越常理之處,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好在此次來的都是二三十歲的弟子,穩重者居多,雖然目馳神迷,倒也都能勉強維持面上的淡定,大多數都目不斜視。
黎非到底年紀輕,忍不住看得一步三回頭,以前跟師父走南闖北,也算見識過不少,但那畢竟是小時候,時隔多年,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此地靠近東海,與中土又大爲不同,她左看右看,只覺津津有味。
忽聽前面的弟子發出驚叫聲,黎非急忙轉身,卻見東陽與廣微兩位長老停在了一棟巨大樓宇前,這座樓宇居然高有十幾層,每層瓦片的顏色都不同,雖然色澤明快,卻難免有浮誇之感。
而層樓屋檐上停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妖獸,甚至還有兩隻滿身青火的畢方鳥落在翹起的檐翅上悠哉四顧。
更叫人驚訝的是,樓宇大門前左右端坐着兩隻虎妖,光坐着就比人還高,足下踏火,肋間生了肉翅,看上去無比猙獰可怕。街上人來人往,樓宇前還有他們這羣人在圍觀,兩隻虎妖卻目不轉睛,十分淡定,看起來就像兩隻稱職的看門狗。
衆弟子乍見市集中突然出現這麼多妖獸,個個激動得議論紛紛,再也淡定不了。
廣微真人見弟子們驚詫呼叫,頓時皺眉道:“天下之大,你們沒見過的東西多了,個個跟井底之蛙似的!出門在外你們就是無月廷的臉面,還不快肅靜!進來!”
衆弟子頓時收起驚駭的神色,小心從兩隻虎妖之間穿過去進門,見它倆一點反應也沒有,膽子都大了許多。
“修遠,等下有空我們要不要出來逛逛?”黎非見這裡古里古怪大爲有趣,不由興致勃勃。
問了兩聲卻沒人理她,黎非愕然回身,這才發覺雷修遠不知什麼時候蹲在樓宇外面的一個小攤前,正翻看攤位上的各種貨物。
別看他平日裡裝得雲淡風輕,其實骨子裡滿是孩子氣,還大膽的很,一個人跑出來先逛了。黎非笑眯眯地湊過去,奇道:“你在看什麼啊?”
這攤位上擺的居然全是面具,有青銅做的,也有木頭做的,五官凹凸,栩栩如生,與中土的大有差異,而且面具上人臉的表情十分兇惡,怒眉張口,滿是殺意,看上去詭異得很。
“……這是什麼面具?”黎非也忍不住拿起個青銅面具摩挲,這麼兇的面具,買來怎麼戴?戴出去嚇人麼?
雷修遠停了一會兒,低聲道:“不知道,看着奇怪的很。”
攤主見這一對少年男女又幹淨又俊俏,不由笑道:“你們倆不是本地人吧?這些都是各種凶神的臉譜。”
說着,他又撿起其他幾枚面具,個個凶神惡煞,他道:“修羅、猛鬼、夜叉、羅剎,都是各地傳說的凶神。”
黎非正要說話,忽聽不遠處又傳來一陣驚呼聲,有人驚道:“是虎妖!這裡居然有人用虎妖看門!”
兩人擡頭望去,便見方纔那座樓宇前,此刻又來了十幾名弟子,有男有女,個個穿着白衣,式樣與無月廷弟子服大有不同,他們的衣服嵌着金色的邊,頗有飄逸清貴之感。
驚訝的弟子很快就被一個看上去像是長老的老者斥責了:“你們一舉一動都代表了星正館,誰準你們大呼小叫?!”
星正館?!黎非猛地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