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離開後,安儀像是突然泄了氣,她走進了那幽暗漆黑的樓梯間,可以清楚的聽到自己緩緩的呼吸聲,這裡是老舊小區,照明很少,住得大多是年長些的人,大多數早已入睡,有些已經空空無人,樓梯堆滿了雜物,只勉強留下夠一個人通過的道路,張銳曾勸她換個好點地方,畢竟她是個單身女孩,這種地方會有潛在的危險,可是她一再堅持,張銳也沒辦法,她一步一步走上樓去,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安儀原本可以不用這樣委屈自己,她生活在很安逸幸福的環境中,父親工作雖忙,卻總是抽出時間陪自己,父親寵愛她,亦又像朋友一樣理解她,她長得很漂亮,人也很聰明,成績很好,在別人看來她就是天之嬌女,快樂的長大,一路平坦,有三五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吃飯逛街,一起討論無關緊要的八卦,而且,她有過自己喜歡的人,很喜歡很喜歡。
“喂,你等等我!”
一個年輕的女孩追着一個男孩大叫着,她比安儀年紀還小,樣子也有些不同,但是笑起來一樣的清秀好看,因爲年紀小,所以看上去毫不顧及女孩的形象,卻還是那麼嬌柔可愛,男孩個長高高的,明亮俊朗,笑起來總是給人一種飄然自在的感覺。
男孩看着女孩穿着小裙裝,和小高跟鞋,嘻笑着說道:“沒人要你跟着來呀。”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着,可我就要跟着你,就是喜歡跟着你。”
男孩湊過臉來,故意白了眼女孩的小短裙,說道:“我跟張銳他們打球,你一個女孩,去了幹嘛,拉拉隊啊!”
女孩撅着嘴,威脅着說道:“你可是告訴葉叔叔去補習的!你就不怕我告狀?”
“怕你呀!”
“哼,你呢,是不怕我,可是,你怕葉叔叔吧,我添油加醋的說點什麼,你說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男孩到也妥協說道:“吃飯叫你,今天胖子請客,吃他這膏肥體壯的傢伙。”
女孩得意的說道:“好,你說的。”
男孩點了點頭,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
他們的父親是親密戰友,所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嬉戲胡鬧,後來父親們又變成一起工作的夥伴,而他們的小朋友也漸漸長大,女孩一樣愛粘着男孩,可是男孩長大了,卻有些不太習慣,女孩的心思也發生了變化,而這時候的男孩全然不覺,就算面對表白,也唯有扮傻拒絕,只是那時候女孩不懂男孩,男孩也未必就明白自己的心,就這樣,打打鬧鬧,無憂快樂。
好久之後的傍晚,那女孩一個人在酒吧喝得那樣醉,迷迷糊糊中喃喃自語:爲什麼?爲什麼別人可以,我卻不行......爲什麼我不行,我喜歡你啊,就是喜歡你!
她哭着,笑着,然後又將一杯杯烈酒灌進喉嚨,然後,沉沉的睡下,夢到那個男孩,在夢裡衝她笑着走來,將她高高的抱起,是那樣她所期待的樣子。
她很痛苦,雖然沒有長期依賴,可是這樣的自己讓她痛苦不堪,厭棄無比,她再不是從前那個驕傲的公主了,她該怎麼辦,怎麼做才能回到從前,好想再看看從前的自己。
就這樣,不知不覺走到海邊,看着淡色的海水,癡癡的笑着。
女孩面色慘白,漸漸甦醒,無力的掙扎着坐起來,一位老者坐在不遠處,平和的說道:“你醒了?”
女孩全身微微顫抖,強忍的眼淚也不受控制的從白皙的臉龐滑落,驀然說道:“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不讓我死啊!”
老者並未擡眼看她,自顧自的收拾,說道:“年紀輕輕,有什麼想不開。”
女孩倔強的說道:“你根本不明白爲什麼!”
“是啊,我是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放着大好的年華不要,說死就死了嘛?你的父母家人怎麼辦,你的親戚朋友呢,他們不難過嗎?”
聽到這些,女孩哭得更加厲害,癡癡的說道:“沒有了,什麼大好的年華,青春,前途,都沒有了,就連他都不在了。”
老者若有所思的說道:“噢,是爲了男人啊,這世間的男人多了,你的人生纔剛剛開始,這又是何必呢。”
“不是你想得那樣。”女孩看了看老者,苦苦笑着,竟對這個陌生的老者有了一絲信任,或是壓抑太久,好多心裡話無處傾訴,她緩緩說道:“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沒有愛他的資格了,我自己知道的,再也不可能了,我只要遠遠看着他就好,可是爲什麼,爲什麼連這點希望都不給我,看着他幸福的機會都不給我呢。”
女孩趴在牀上,痛哭起來,像是終於發泄出了所有的委屈和不捨,泣聲說道:“他不在了,再也看不到了。”
老者感慨的嘆了口氣,說道:“人生無常,他有他的命,可你有你的生活啊。”
“可是我!”
老者看了看女孩,淡淡的說道:“連命都敢不要的人,有什麼理由不能活下去呢,死並不可怕,可是活着才必須要有勇氣面對更多,有些東西只要你有決心就一定做得到,這種事就像忘了一個人,開始的時候總是朝思暮想,痛苦無比,慢慢的就淡了,不再想了。”
女孩爲之一驚,老人似乎明白她的痛苦與不堪。
“我習慣在這附近的海邊釣魚,見過你兩次,上一次遠遠看着你站了很久,好像也哭了很久,但你沒勇氣走下去,離開後應該沒有忍住,這種事,我見識過的,而這一次,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呢,爲了你自己,還有你愛過的那個人,試一次,開始會很痛苦,忍過去就沒事了。”老者說着,放下碗中藥,徑直出去了,女孩聽到他輕嘆了口氣。
女孩站起身走到鏡子前,看了看毫無生氣的自己--莫子祺,眼淚不爭氣的滑落,這樣的自己與從前的嬌媚動人判若兩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莫子祺與老人一直平靜的生活在海邊附近的村子裡,老人幫她煎藥做飯,鼓勵安慰着她,她幫老人收拾屋子,種種菜,澆澆花,兩人閒來無事也會坐在一起喝點兒小酒,適可而止,聊聊天,但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而且莫子祺的身體狀況也好了很多,已經過了最難熬的時候,一天比一天精神,白天除了幫忙照看家裡,便會看看書,散散步,晚上就去海邊看看海,坐在那仰望星空,有些日子過的逍遙自在,忘了煩惱,遠離紛紛擾擾。
莫子祺笑着坐在餐桌邊,說道:“又是您釣的魚嗎。”
老人點了點頭。
“真新鮮,以前吃到的那些都沒有這麼新鮮。”
“當然了,剛剛釣上來,然後回來收拾,蒸煮上桌,再吃到嘴裡,味道自然很好。”
“果然還是住在海邊好啊。又可以吃到好吃的海鮮,又有藍藍的海水,淡淡的天,真好。”
“看樣子身體和心情都好了很多呢。”
莫子祺點了點頭,說道:“謝謝您這麼照顧我。”
“誰讓我把你撿回來的。”
莫子祺笑了,像從前一樣,甜美可愛,與不久之前那個無精打采的樣子完全不同。
老人露出滿意慈愛的笑容,關切的關道:“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有什麼打算嗎?”
莫子祺面露爲難之色。
“不是要趕你走,這裡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以後想回來隨時歡迎,可是,你年紀輕輕的,不能跟我這個老傢伙老死在這地方吧,你總要重新開始生活啊。”
“我懂,可是,我很害怕。”
“身體上的壞,很容易袪除,可心理上的,還要靠你自己,回去繽紛繁華的都市,誘惑自然會很多,所以,要靠你自己。”
“還可以嗎?”
“沒了他,你也要生活啊。”
“跟他無關,這些天我一直在想,其實現在看來,他只是我放縱自己的藉口,”莫子祺淺淺笑了笑說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家人的關係非常好,我習慣跟在他後面,他去哪兒,我就去哪,他胡鬧,我就跟着胡鬧,他開心,我就跟着開心,他惹事,我就幫忙矇混過關,我總是給自己找理由,是因爲他,因爲他我才變成這樣,可是,這又關他什麼事呢,他從來只把我當成家人,而且他的拒絕也不至於讓我的心散掉。”
“想通了就好。”
“恩。”
“吃飯吧,吃飽了再去想打算。”
莫子祺猶豫了下說道:“我看到您那間醫療室,能幫我嗎?”
老人看着莫子祺,看到她的決心和淡然,點了下頭說道:“之後,就沒有認得你,親人,朋友,這些你都要忘了嗎?”
“記在心裡就好,以前的莫子祺,那天在海邊就死了。”
“好!我幫你。”
女孩上了手術檯,一切準備就緒,她看着老人,淺淺一笑。
當女孩醒來拆下紗布,另一張臉出現在鏡子中,這個女孩面色清秀,透着淡淡的憂傷。
老者笑了笑說道:“好了,去吧,忘記過去,開始過新的生活吧。”
安儀點了點頭,那樣淡淡的笑着,淡淡的看着遠方。
這時與張銳見過面之後的安儀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開了燈,一身疲憊的坐在沙發上,輕輕的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一個人,那個她魂牽夢繞的人,那樣的面容又出現了,卻已經不是他,冷淡傲視的目光,陌生淡漠的笑容,明明仿若從前,卻早已判若兩人。
安儀走向魚缸,灑了些魚食,淡淡的說道:“現在我身邊只有你們了,你們就是我的家人,要守着我的秘密,好不好。”
魚兒們歡快的游過來嘬食,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鐘,七秒鐘之後便不會記得曾經發生的事情,所有的一切又會是一個新的開始。可是,安儀卻怎麼也忘不了過去的種種,那回憶漸行漸遠,卻總是撥動心絃,無數個無眠之夜在腦海中出現,那些人,那些事兒,揮之不去。
安儀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很委屈,很難過,許久,她固執的擦了擦眼淚,收拾好自己,團縮成一圈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睡了,這一夜她睡得安穩,夢到很多從前的人和事,模糊不清,卻又那樣的真實,嘴角竟不自覺得勾起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