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就是檯面上的仙界之主。白玉京的城主,司馬冢。
他一襲灰氅,一塵不染。面容剛毅,濃眉大眼。想畢年輕時亦是迷倒萬千少女的俊美男子。此時的他,面色凝重裡帶着幾分寫意的從容。雙鬢花白,卻和頭髮一起向上梳理得一絲不苟。聽他說話聲音低沉,看他步伐穩如泰山。
他身旁彷彿有無形的氣場,承託着他傲視人界,惟我獨仙的霸氣。身後半步,跟着一個楚腰衛鬢典雅大方,笑不露出的半老徐娘。
司馬冢呵呵呵的乾笑着,將玉兒攬入懷裡,摸了摸玉兒的腦袋,眼光落在羅小扇的身上,那僵硬的笑容顯得更爲僵硬。
羅小扇不宜拱手,直挺挺的鞠了一躬,道:“小生見過司馬城主。”
見他怪模怪樣,司馬冢哈哈乾笑一聲,對玉兒道:“小玉兒啊,你怎麼這個時候纔回來啊?雲鯤上仙早就來過家裡告你狀了,說你和萬中山從他那裡偷跑了出去!對了,萬家小子呢?”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玉兒想起那一番慘事,不由滴溜溜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玉兒從他懷中掙扎出來,跺腳道:“爹!你看到女兒回來不高興嗎?一來就問別人家的畜生幹什麼?嗚嗚嗚……”
城主夫人一下將女兒攬到懷裡,暗想一定是女兒收了萬中山的氣,心疼道:“玉兒,別哭了……咱們不提他……”
越是安慰,玉兒哭得就更是兇。一下子場面好生尷尬。
司馬冢給了夫人一個眼色,婦人識趣的將玉兒帶了進去。剩下司馬冢和羅小扇兩個。
司馬冢乾笑一聲,道:“呵呵,小女有失管教惹人笑話,對了,不知少俠仙籍哪裡,如何稱呼?”
羅小扇低頭道:“晚輩萬不俗,原籍萬城。”
司馬冢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萬城的。那你家公子想必已經回去了?”
羅小扇隨口編造,沉聲道:“我們歸來的路上出了些意外,被公子分派分頭行事。我負責保護玉兒姑娘,公子由其他人保護,此時他們已經不知去向。”
“是什麼意外?”司馬冢的臉上不由升起怒意,彷彿只要有他在一天,仙界就絕不該有意外發生,“說。”
羅小扇聳了聳右肩,道:“我們路上遭遇了一些黑衣人,這不,才讓晚輩手受了些傷……”
“噢……”
司馬冢雙眼微眯,朝羅小扇自然下垂的袖下右手望去。
羅小扇被他如炬的目光灼灼的盯着,看得有些不自然。嘿嘿乾笑兩聲,身子轉了幾分。司馬冢嘴角一翹,道:“讓吾看看你的傷罷,吾府裡有仙界最好的大夫和藥,既然是替小女受的傷,吾一定不能讓你傷勢久拖。”
“這……”
羅小扇一時不知如何拒絕,卻見玉兒擦着淚,強壓着悲傷,跑跑顛顛的撲了過來。
“爹!!”
“呵呵呵……玉兒……”
司馬冢摸着她的額頭,道:“玉兒,你又來幹什麼?”
玉兒心頭知道,再傷心都不是時候,若自己的父母要看羅小扇的右手,難免會鬧出不必要的心痛流血。
玉兒道:“爹,呆會兒我帶他去醫傷,您就別操心了……”
羅小扇順水推舟道:“多謝城主和玉兒的好意,我這些小傷不礙事,回去慢慢醫治亦可。只是此刻離開之前,還想向樓主打聽一件事情。”
司馬冢道:“什麼事?”
羅小扇道:“不久前,有沒有樑寅虎、唐問星等越界四人迴歸仙界?”
司馬冢眉頭微皺,道:“哦?你認識他們?”
那事除了白玉京的不多人之外,外人是不應該會知曉的。這小子遠在萬城,怎麼可能知道我白玉京上來了人?
羅小扇道:“不瞞城主,那四人正是在下的授業恩師。萬望城主能開恩,告知我他們所在何處,受了什麼刑罰。”
司馬冢道:“國有國法,天有天條。此事我早已依據天條秉公處理,你何須過問?”
羅小扇道:“城主錯怪晚輩了,晚輩是想和城主討個人情,看能不能讓晚輩去探視一番。”
司馬冢冷笑一聲,上下打量了羅小扇一眼,似在質問他你算什麼東西。
玉兒見他如此,扯着司馬冢衣角撒嬌道:“父親,小扇哥哥是我朋友,你就告訴他嘛……要是不打緊,就將那四人放了也行呀……”
司馬冢雖然平日裡無限的寵愛玉兒,視他爲掌上明珠,但越因爲如此,更害怕她交友不慎被人騙去。見羅小扇不過是萬城的下人,心頭早有許多的看不起,喝罵道:“什麼朋友!你哪裡有那麼多下人當朋友!還放人,我司馬冢歷來鐵面無私秉公辦案,哪能徇私枉法?”
聞言羅小扇頭上青筋蹦了一下。
玉兒被他喝哭,嚎啕道:“爹,爲什麼我好不容易回來你卻要這有的兇我……嗚嗚嗚……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嗎……嗚嗚嗚……”
嚎啕一氣,自然不提。
末了,司馬冢見她不可收拾,乾脆將袖一弗,怒哼一聲轉身離去。
羅小扇輕嘆一聲,沒料和這明面上仙界之主司馬冢的見面,竟然是飽受歧視。心中自有千萬的不甘,但總不能一有不甘就不顧後果的大起干戈。現在最重要是將四大散仙的下落找出來。
玉兒擦了把眼淚,冷哼道:“小扇哥哥你別急!雖然我爹不說,不代表我就問不出來。”
說罷她指了個地方,叫羅小扇坐在哪裡稍待片刻,她就一溜煙似的跑了。
大約是問了司馬冢最親近的隨侍或者管家之類,不一會兒,玉兒就一臉歡喜的跑了回來,道:“小扇哥哥,已經問出來了,越界仙人回來之後,都會被放逐到【天際】百年。這一回的四人亦是如此呢……”
羅小扇聞言大喜,道:“玉兒,仙界的天際到底在什麼地方?”
玉兒道:“天際就是犯事仙人的流放之所,在白玉京的正北。從外到內共有三層。”
羅小扇道:“哪三層?”
“最外層的是挑山際。在仙界惹是生非,逞口舌之快,小偷小摸,打架鬥毆未出人命的,都會被關在挑山際。只要被髮配到了天際,就會自動被剝離仙力。這些沒有仙力的仙人,會被強迫日復一日的幹着苦工,將山嶽一日挑到西邊,明日再挑到東邊。是體力和肉體上的折磨。”
“中間是暴曬際。在仙界坑蒙拐騙,強盜*,橫行霸道,惡意傷人的,都會被綁在暴曬際的木樁上。他們移動不能動,日日夜夜都會被最炙熱的陽光直接暴曬,身體上的痛楚那更不用說。”
“最裡層是穿鎖際。在仙界殺人放火,奸(敏感詞)淫婦女及私下凡間等重大惡行的,都會到穿鎖際受苦,那朱師地就是穿鎖際出來的。在那裡的人,鎖骨會被的鐵鏈穿過,鐵鎖鏈天,把人往空中吊起,地上亦有鐵索釦環,將人的雙腳腳踝扣住往下。直將一個活人凌空拉扯住,上下動彈不得。若有陣風來,必然搖晃,穿過胸前鎖骨的鐵索,必然傷痛復發。若是長久的呆在這一際,胸上鎖骨必然是左右兩個對穿的空洞。就像朱師地,他就是那樣的。”
“天際除了三際之外,對付十惡不赦永世不得超生之輩,另還設有一個斬仙台。斬仙台亦在天際,只要罪仙被綁縛在石柱上,就有天外雷電能被感召,無情落下轟擊,不將罪人轟做齏粉,身形俱滅,絕不停歇。”
聽玉兒將【天際】說完,二人亦已經走出了司馬府。
羅小扇心急難耐,道:“玉兒,那你說我的師父們就是在天際的第三層穿鎖際?”
玉兒面色沉重的點點頭道:“郭管家說……是的。”
羅小扇嘆了口氣,心如刀絞。姻姻自己沒救到,這會兒散仙師父還要在那裡受苦。一定要救到,這個不難,一定要救到!!
隨即對玉兒說:“玉兒,你難得回家一趟,就在家裡多陪陪父母,一路上多謝你與我同行,我們就此別過吧。”
玉兒急道:“小扇哥哥!你要丟下我……”
說罷,委屈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轉。
眼看羅小扇拋下自己轉身離開,玉兒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已經被他的轉身抽離。她正準備去追,忽然身後卻伸來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拉住。她一甩沒甩開,回頭準備怒罵,去見到是她爹。
司馬冢臉上的神色亦十分的凝重,二話不說,將玉兒拉回了府內。
這個男子,來頭太過蹊蹺。自己的女兒若跟了他去,他做父親的肯定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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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天際。
曜仙島。
羅小扇隻身上路,輕輕快快。
因爲忘了將蓮步輕移還給玉兒,此番倒是佔了個大便宜。
到了這裡羅小扇不得不停下來。這裡真的彷彿就是仙界的邊緣了。蒼穹彷彿被一隻無形的造物大手捏緊,已經在此縮下如同一個漏斗,而那曜仙島,就是那漏斗的嘴兒。
曜仙島,天際通往外界的唯一的出口,一半在天際,一半在仙界。
聽當地的居民說,只要過了城邊的天際之門,仙人就會統統失去法力。
失去法力的仙人,就是仙界中最弱小的存在,只能老老實實的在天際中接受懲罰。
司馬家的二公子司馬曜,就是引曜仙島而起的名字。他長成之後,司馬冢亦將他派到了曜仙島,看守北方天際之門。
城門由司馬家的護衛看管。他們比起裡頭受苦受罰的仙人來可真是舒服極了,天際他們進出自如,並未遺失仙法。羅小扇注意到,這裡的輪班侍衛都帶着一個藍色的手環。這個在城門的崗位上都是要當場交接的。
很明顯……就是這些藍色的鐲子,能抵抗天際讓人失去仙力仙法的詛咒。
曜仙島雖然是邊陲中的邊陲,卻格外有些生意人在這裡經商,熱鬧得很。原因很簡單,有人在裡邊受苦,外邊肯定就有人想讓他們輕鬆一點兒,仙界那麼大,許多人都是遠處來的,想多陪陪裡頭的人,所以這裡就有了許多的客棧。有了客棧,自然就衍生出了日用百貨,衣裳鋪子等等等等。
羅小扇繞着天際之門左右打聽了一回,爲了不引起懷疑,只是找些個在熙熙攘攘大街上閒逛的人詢問,衆人都指給他一個地方——【屋外樓】。
屋外樓是一家不算大,不算雅緻,卻生意特別興隆的客棧。
因爲樓裡有個人。只要你有他想要的東西,天際這一塊,勿論門內還是三層門外,沒有他打聽不到的消息。
仙界流行以物易物,在他們心目中最具有價值的東西就是法寶,但是都拿出法寶跑來跑去終究不方便,所以由五城十二樓聯合監製,*發行了【寶珠】,分爲上中下三品,各自代表了仙器法寶的品級。也就是說,一個上品的寶珠,他的價值等同於一個上品的仙器。
上中下品寶珠也叫金銀銅寶珠在仙界全境流通,正相當於人間界的金銀銅幣。
走進略顯陳舊的屋外樓,就能看到大堂的一側,衆人正裡外三層的圍在一桌。站得外頭看不清的,還有的站在凳子上,有的站在桌子上。掌櫃小兒都視而不見,任憑他們去鬧。
只聽一人朗聲吆喝道:“嘿~嘿~嘿~還有沒有人要問~大特惠嘍:一個金珠知生死,五個金珠知兇吉,十個金珠知近況,百個金珠——誒,百個金珠換隻雞!”
惹得鬨堂大笑。
小兒道:“這個包打聽鮑怛亭,又開吹了。”
一人道:“鮑怛亭,你“百個金珠換隻雞”,這話什麼意思?”
鮑怛亭道:“嘿嘿,一看就知道你是新來的吧!百個金珠,我自然能幫你帶去天際之內,讓裡頭受苦的親戚朋友啊,舒服許多,就像受用了一隻“雞”哦~~”
另一漢子道:“有多受用啊?”
“嘿,”鮑怛亭,鮑怛亭一拍桌子反身坐到桌上,道:“你們可別小瞧了這個受用,亦有個順口溜哦:穿鎖際的解了鎖,斬仙台的留個頭。暴曬際的遮陰去,挑山際的回家嘍!”
“哈哈哈……”
又是惹得衆人譁然,哈哈一片。
廣告雖然打得好,但是他生意其實並不好。這裡許多人都沒見過他本事,半信半疑當好戲看。
忽然一人掏出一個金珠,往桌上一拍,道:“我問你個人。”
“問。”
鮑怛亭笑嘻嘻,伸手去拿那金珠。
那人牢牢拽住,道:“那個人的名字叫伍世彪。”
鮑怛亭臉一跌,擺了擺手,道:“算了,我不收你這個錢了。”
那人驚道:“爲什麼?”
鮑怛亭道:“你要問的人,今天早上已經死了。”
那人怒將桌子一掀,道:“怎麼會?他不過是在挑山際做工而已,何況時間並不長啊?包打聽,你若敢胡說詛咒我家兄,我絕不放過你!”
他正發怒,忽然就有一看守天際的護衛,衝上了街道,往每個客棧店鋪都去了個人,衝進來的那位侍衛道:“這裡有沒有伍世彪的家人?”
“伍世彪?”
“你認識?”
“正是家兄。”
“巧了,去收屍吧。”那侍衛回頭對接上喊道:“兄弟們,別找了,我找到了!”
那漢子黯然道:“去……收屍?”
侍衛道:“今天早上巨石滑坡,你老兄被巨石壓死了。唉,走吧。”
那人走到門口,不忘回頭看了鮑怛亭一眼,深深歎服,從懷中摸出四五個金珠,朝他丟了過來。
鮑怛亭接住,理所當然的一一收進了懷裡。
衆人的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紛紛都從懷中往外猛掏金珠,擠破頭往鮑怛亭的手裡賽。
鮑怛亭是餓一頓飽一頓的角色,生意一好就好到頭,眉飛色舞的接着錢,道:“行行行,慢慢來,一個一個來~”
羅小扇見他煞有介事,不由靠了過去,道:“包打聽,我也託你打聽個人問問。”
鮑怛亭瞟了他一眼,道:“誰?給錢告訴你。”
羅小扇苦於自己身上沒有這些玩意兒,道:“先賒賬行不行?”
“哈哈哈哈……這個明碼實價,哪有賒賬的?去去去……”鮑怛亭將他推開,樂呵樂呵的收別人的錢去了。
這也怪不得鮑怛亭,他本來就是買賣人。買賣人生意麪前,當然就是要錢第一。何況他和你羅小扇還無親無故呢。
羅小扇吃了閉門羹,暗想只有另想辦法,忽然眼睛一瞥,瞧見這擁擠着的幾個人中間,有一個胖子的腰間袋子露了個口子。裡頭慢慢的都是金閃閃的金珠。
羅小扇眼光一亮,不由吞了口唾沫。
不如從這老兄這裡……借用兩個?
港準備伸手,他罵自己道,我羅小扇可不是個賊!怎麼能幹這個!
轉念一想,時勢逼人,就當是借的,先應個急,往後有機會再還回去也不遲。給自己幹壞事打了個良心的補丁,便輕輕的伸出兩根指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