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春風化雨 (大結局)

清晨,東方剛現出一絲淺白,一場浠瀝的小雨沾溼了洛陽的街街巷巷,停滯太久的暑氣和着塵埃,化作了一聲輕嘆,漸漸隱去,久違的涼風拂面而來,讓人情不自禁閉上眼,仰起頭,深深的呼吸。

皇宮一早就燃放無數枚禮炮,慶祝皇帝喜得王子,全國免除賦稅二年。洛陽人全部走出家門,互相奔走相告。整個京城全沸騰了。

柳葉手腳麻利地幫柳少楓擦淨身子,換上乾淨的衣衫。慕容昊抱着她走進寢殿,輕柔地放平在龍牀上。英俊而又健康的小王子在產房中大聲哭叫着宣示他的出世,穩婆和宮女們正忙着幫他淨身。

這半天一夜,慕容昊一直陪在柳少楓身邊。他忘了朝庭,忘了一切,所有的念頭全部是他的皇后如何如何。

柳少楓半起身,生產過後的疼痛比起生產時好過太多,身子雖虛弱,但精神卻恢復了許多,她非常疲憊,卻一點點也不想睡。

“冰兒,你受苦了。”慕容昊輕撫着她汗溼的秀髮。剛剛過去的那一幕,至今想到仍心有餘悸。

柳少楓含笑地把手塞進他的掌心,“做孃親哪有這麼容易,總是要痛的。”

“唉,以後不生了。我的心臟吃不消你這樣折騰,有了一個王子也算對江山、列祖列宗有了交待。”

柳少楓淡笑不語,把身子倚在他懷中。挺了十個月的肚子突然空了,感覺輕鬆無比。

“皇上,娘娘,看下小王子吧!”柳葉抱着剛沐浴過的小王子走了進來。

“抱開!”慕容昊頭也不擡,一揮手。

“皇上!”柳少楓一楞。

“在肚子裡就折磨他的母后,生的時候也那麼頑皮,讓你吃盡了苦頭,讓朕嚇破了膽,這種不孝子,朕不要。”慕容昊音量高高的斥責。

柳少楓啞然失笑,撐着坐起,縱使身子還疼得如坐鍼氈,但她的心卻象泡在蜜在一般。這一刻,她決定,她以後還要爲昊生下更多的王子還有公主,也相信,小王子

和小公主在這個父皇的威懾下,一定不捨讓她這位母后吃苦的。“皇上不要,那給我吧!他可是我的小寶貝。”她伸出手。

柳葉忍着笑,把小王子放進柳少楓的懷中。柳少楓解開衣衫,小王子小臉在懷中蹭呀蹭,一下子就捕捉到他想要的乳房,小嘴一張,貪婪地吮吸着。

“昊,這世界上珍貴的東西,得來總是不易。”柳少楓溫柔地親親小王子的粉腮,“如我和昊之間的情意,如我們的小王子。”

“冰兒!”慕容昊輕嘆一聲,“我當然知道,但是還是要懲罰下這個小東西。”他在小王子的屁股上輕拍了下。小王子停止吮吸,睜開眼,嚶嚶哼了聲,又繼續吮吸。

柳葉笑着退出寢殿,不打擾甜美一家人的溫馨時光。

慕容昊探身往牀中坐坐,將柳少楓摟抱在懷中,緊繃的神情鬆了開來,換作了溫柔的疼愛,和她一同看着小王子。小王子喝飽了,閉上眼睛,嘟嘟地睡熟了。

“昊,小王子長得和你象一個膜子裡出來的。”

“嗯!”慕容昊目不轉睛地看着,“不知以後性情隨不隨我?”

“纔不要隨你呢,清清冷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般,我希望他是一個溫和如暖陽般的男子。”

“老天,你想引起天下大亂嗎?”

“呃?”

“一個象暖陽般的皇上如何治理國家,太溫柔會壞事的。”

“治理國家一定要威嚴、冷酷嗎?象陽光一般普照大地,讓每一個生靈都能感受到他的光輝,很好呀!”

慕容昊直嘖嘴,即使皇后曾位居翰林,仍不改婦人之見,婦人之見,不和她一般見識,反正這個小王子呀,她準備親自教導,免得受這位太過善良的母后感染,有一張冷峻的面容,卻有一顆溫柔仁慈的心,皇上,還是嚴峻點好。顧及以她現在是個情緒波動比較大的產婦,他不和她理論。

“昊,仁慈治國也不錯呀,如果每個君王都這樣,那就沒有戰爭,邊境永遠和平,老百姓的日子也就越過越好了。”某人精力不錯,越說越起勁。

慕容昊微微一笑,“冰兒,皇兒是不是該讓我這個做父皇的也抱一抱,你閉上眼休息會吧!”

“你剛剛說不要的。”柳少楓悄皮地一笑。

慕容昊微閉下眼,“我的皇兒,哪有不要之理,我疼還柳少楓含笑把小王子遞給他,緩緩地躺下。他小心翼翼地託在手中,半點也不敢動。

“昊!”柳少楓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角。“謝謝你給了我小王子,讓我的生命如止完整。”

“冰兒。”他動容地欠身吻她,“我何嘗不也要多謝你,給了我太多太多的幸福。”

“昊,我會好好地教導皇兒的。”

慕容昊神情一怔,“這個以後再說吧!”

“昊,我。。。。。。。。還想要一個公主,和悲兒長的一模一樣。”她眼角悄然泛起淚花。

他緩緩擡起頭,心中一動。

“我保證下次生孩子時,一定不會象這樣痛的。”

如果有一個公主,那麼公主讓她教導,皇子給他,是不是不會有什麼爭議?

“你會很吃苦的。”他有點捨不得讓她痛。

“我甘願呀,因爲那是我和昊的公主。”她淺笑如花。

“我考慮下,好嗎?現在,閉上眼,我陪你一同睡會。”他把小王子放在牀中間,脫去外衣,陪着她一同躺在龍牀上。

柳少楓笑着,把頭靠近他,放心地閉上眼。

慕容昊張開雙臂,把她和王子圈在懷裡,嘴角綻出一絲笑意。他的妻子,他的孩子,都在他的懷中,這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啊!

然後,小王子一天天的長大了,尊貴、威儀的氣質在極小的時候就不知覺融於舉手投足之間,慕容昊爲他取名慕容天。在他二週歲剛過不久,柳少楓又懷孕了,慕容昊怦然想起,他好象還沒開始考慮呢,卻又要面對一個皇室成員的來臨。

如柳少楓所言,這個孩子非常的乖巧,沒有一點點害喜,她行動如常,生產時,只是疼了半日,她就非常優雅羞羞的從孃親腹中出來了。太后一見到孩子,掩面哭了,說慕容雪公主終於找着了回家的路。柳少楓爲她取名慕容戀雪。

不知是天意還是慕容昊故意,以後柳少楓再沒懷孕。她也不敢多要孩子,天兒和雪兒佔去了她太多的精力,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也要分心去愛。

全幅身心的愛着別人,她得到了慕容昊一生的專情、孩子們厚沉的關愛。

五月的靖江城,紫丁香和白梅都開花了,碼頭邊盡是青綠的葉叢,陽光由江面映過來,在白花和綠葉間投下一道奇異柔和的光芒,江面的和風使花香帶着暖暖的溼氣。

幾艘大船緩緩地靠近碼頭,各家旅舍的夥計們放開嗓門的吆喝着,招攬生意。

其中一艘豪華而又不失雅緻的大船上,一位蓄鬚微有點冷酷的中年男子輕攬着一位窈窕的清麗女子站在船頭,對着碼頭一邊的旅舍張望着。

“昊,望帆居哦!”柳少楓訝異地叫道。

一位機靈的夥計一聽到女子的話,忙跑上前,熱情的相幫着船老大系上纜繩,“這位爺想住望帆居嗎?”

慕容昊微微點了下頭,牽着柳少楓走上碼頭,“我們要一間最好的上房。”

“爺,你可真來對了。本舍有一間‘狀元房’是靖江城裡獨一元無二的,又幹淨又幽雅,而且很有淵源。”

“狀元房?”柳少楓不解。

夥計得意地抿嘴而笑,“呵,二十年前呀,有位姓柳的書生曾經住過我們望帆居,他在靖江城裡舌戰惡紳,成全了一對相愛的苦命男女,後來,他進京趕考,高中頭

名狀元。我們老扳就把他住過的那間房,叫做‘狀元房’了。還有啊,那對被成全的男女後來慢慢發了跡,在後面的山上,建了座祠堂,喚作‘狀元祠’呢!靖江城裡關於這位柳狀元的傳說特別特別多,爺,你們要是住進我們望帆居,一定不會失望的。”

“哈哈!”慕容昊仰頭大笑,看着臉微紅的柳少楓,“小夥計,你如此一說,我真的動了心。好,今夜,我們就住你們望帆居的‘狀元房’。”

“好嘍!”夥計開心的咧開嘴笑了。

“冰兒,聽了夥計這一番話,你是對這位柳狀元很好奇?”慕容昊傾下嘴角,心情大好。

柳少楓秀眉微挑,“不太好奇,我聽說這位柳狀元后來並未成大業,居然爲情所誘,成了一個尋常之人。”

“可惜嗎?”

“不可惜,人各有志。因爲那樣,她更幸福。”

“其實那個鎖住她心的人,最幸福了。”

“誰說不是呢!”她斜睨他一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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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昊毫不在意這是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俯身吻她的櫻脣,熱烈,心神恍惚,如初次親密的接觸。“冰兒,你知道嗎?我對你的心動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你喝了一點

酒,醉在我懷裡,從那時起,我就放不下你了。”

“昊,問個事,當初我們在碼頭上租不到一條船北下,都說客滿,是不是你使的壞?”她是小女子,某些仇恨念念不忘。

慕容昊譁然大笑,“我記不清了。不過,以你對你夫君的瞭解,你認爲會是如何呢?”

“好不公平,你那時候就把我牽得死死的。”柳少楓撒嬌地背過身去。

“我現在放下所有的國事,陪着你從我們認識的起點,到我們共同走過的地方,全部重新走一趟,你覺得公平了嗎?”

“那要很久啊!”他只說微服私訪,讓她陪着一同出來散散心,沒想到是這樣的安排,“國事怎麼辦?”

“冰兒,太子比我少時還要冷靜、果斷,有他監國,你擔憂什麼?”

“天兒才十四歲呀!”

“相信他吧,他只會超過我們的期望,皇室的孩子責任不同,他必須早熟。”

“戀雪小呀!”她又想起了女兒。

慕容昊輕嘆一聲,扳過她的身子,“太后把戀雪恨不得含在口中,你在擔憂什麼。現在,你應該把所有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跟着我,去我們曾留下蹤跡的每一個地方。”

“山谷裡還有我們的房子呢!”她笑了起來,所有的事他都已安排好,那麼,她就閉上眼,隨他去天涯海角吧!

“冰兒,靖江城、幽靜的山谷、閩南,這三個地方對我們意義最不同。我們都會去的,一點一滴重溫美妙的時光。”

“好的,昊!”她挽着他的手臂,“現在,我們先去望帆居吧!廳堂裡說不定還有那位柳狀元的墨寶呢!”

“冰兒,我以你爲傲!”

“昊,我以你爲天!”她溫婉地笑着,拉着他大步往望帆居走去。

身後,太陽從江中雀然躍起,金色的霞光灑在他們的肩上,象鍍上了一層金光,跟着身影,慢慢延長……

番外:俏王子(一)

茉莉眼睛血紅,雙手顫抖,激烈的情緒使身子都開始了晃動,她一眼瞧見了桌上擱在衣服上的剪刀,伸手就握在了手中。“皇后娘娘,你如此富有,而我這般貧窮。爲什麼你連我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也要搶走呢?”

柳少封一下刷白了粉頰,她護着慕容雪驚恐地往後退着,極力以平和的語調說着,“茉莉,你不要激動,我們一起坐下來,你講給我聽。我去我楊公子談談。”說話間,她悄然地把慕容雪移向身後。某容雪不依,小臉繃得緊緊的,反擋在了僱了她面前,她緊張得後背都溼透了。

茉莉雙頰通紅,“哈哈,你少貓哭耗子假惺惺。你這個狐媚的女人,把皇帝鎖得死死的,正眼都不看我們這些妃嬪,還嫌不夠,跑到閩南,連。。。。。。。。唯一愛過我的楊公子也要誘惑,你真的太殘忍了。”她咬牙切齒地輕吼着,握着剪刀的手突她揚起。

“放肆!”劉少楓心中大驚,用力一把把慕容雪推到一邊,雙手握成拳,不讓自己發抖,高聲責問,“你想殺我,是不是?”

茉莉被她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得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殺了我,你就可以抓住救命的稻草爬上岸了嗎?”劉少楓冷冷一笑,“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那也不能由着你這羣的女人在這世上如處猖狂?”茉莉極力爭辮道,手臂心慌她開始發軟,但她仍努力撐着。

劉少楓看她那樣,勇敢地往前近了一步。

“母后!”慕容雪小臉雪白,爬過去,想拉住劉少楓。

劉少楓沒纔回頭,她正視着茉莉,“皇上與我相愛多年,我們從來沒有故意鎖住對方,自身的檢點那只是彼此間的尊重。如果真的只憑姿色和嬌媚去鎖住皇上,那青春不再之時,他還會再看我一眼嗎?茉莉娘娘應該清楚,在回皇宮之間,我和皇上有過長達八年的分離,不是真愛,我們會在一起嗎?你不要把幽怨隨意發泄到別人身上,至於楊公子,喜歡誰那是他的自由,我無法阻止,也不會縱容,我與他之間從來就沒有兒女之情,你誤解我了。”

茉莉拼命她搖頭,無助的淚水從眼色流下,她命令自己不要被劉少楓說服。“你。。。。。。是在爲自已可恥的行爲狡辯,我。。。。。。。不會放過你的人。”

劉少楓俏眼一眯,“可恥的那個人是你吧!”

茉莉的面容一怔。

“你身若罪巨之女,而且還曾刺殺過皇上,他不僅沒有治罪於你,反而把你照顧得好好的,你不但不感謝,反而得寸進尺,想從皇上身上得到許多,現在,還來傷害他的家人。你可以一刀殺了我,但你想過皇上會如何?我可以自戀她告訴你,殺了我,你就等於殺了皇上。”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茉莉的意志開始鬆跨,她悲哀地發覺皇后娘娘說的話是對的。

“楊公子,當初愛你是真,但你沒有珍惜,現在不愛你那就是你們無緣,機會不會永遠在原地等着你。你怎能無故地吧恨強加到別人身上?”劉少楓的語速越來越快,神情非常嚴肅。

茉莉的手臂慢慢地耷了下來,臉因爲哭泣而扭曲着,“老天太不公平,爲什麼要這樣待我?”她哭着蹲在地上,剪刀從手中滑落在地。

顫慄不止的慕容雪一躍,搶上前,撿起剪刀,緊緊護在懷前,無聲的淚從慘白的小臉上沽沽滴落。

“來人!”劉少楓腿一軟,跌坐在椅中,輕聲喚道。

“冰兒!”偏殿的門一開,進來的人是慕容昊,身着龍袍,魏公公捧着一推摺子跟在後面。

殿中的三個人全部一怔。劉少楓此時緊繃的神經一鬆,疲憊的倚着椅背,淚流不止。慕容雪則擡起頭,嘴巴張了張,沒吐出一個字,眼皮抖了幾下,放心地暈了過去。茉莉一聽到慕容昊的聲音時,魂不附體地伏在地上,軟成了一團泥。

慕容昊一看這情景,臉色突地冷凝他大步上前彎身抱起慕容雪,“冰兒。。。。。。剛剛發生什麼了嗎?”

“皇上,公公手裡有剪刀。”魏公公驚呼一聲。

慕容昊把目光轉向劉少楓,她瞪大雙眸,神情像是指責,又像是委屈,剛纔極度的恐懼讓她沒有力氣來回答他的疑問。

“茉莉,說,你來紫雲殿到底爲何事?”慕容昊心中猛地一窒,低頭盯着一直在哆嗦的茉莉。

“皇。。。。。。上。。。。。。饒命!”茉莉的三魂已悄然出竅,“臣妾。。。。。。不是故意想。。。。。。殺皇后。。。。。。只是。。。。。。”

“殺皇后?”

慕容昊把慕容雪交給身後的魏公公,低下頭,手掌扣住她的下顎,他眼中的怒吼讓茉莉打了個冷顫。

“你竟然想刺殺皇后?”慕容昊惡狠狠地逼問,強健的雙臂壓住她的顫抖。

他的身軀繃得極緊,聳起的雙肩仿若要燃出火焰一樣。

“皇上。。。。。。臣妾被楊公子。。。。。。話語所激,心中惱羞。。。。。。過來詢問皇后,生氣之下,臣妾摸到了剪刀,但臣妾並。。。。。。沒有殺皇后。”茉莉蒼白着臉,結結巴巴說着。

“沒有殺,是公主搶走了剪刀了,如果沒有,你會殺的,對不對?”慕容昊喊出聲,臉上痙攣的痛楚讓他的神情變得猙獰起來。

怒吼聲引來了殿中所有的宮人。

慕容昊擡手狠狠地擊下兩掌,茉莉身上往後一仰,癱倒在地。

“朕以爲你是條可憐蟲,才把你收在宮中養着,沒想到,卻是養了條毒舌呀!來人,把這個人面蛇心的女人押下去凌遲處死。”慕容昊表情陰鬱,雙眉擰起。

紫雲殿的侍衛從門外衝了進來,縛住茉莉的雙肩。

“皇上。。。。。。饒了臣妾吧!”茉莉哭喊着。

“朕再也不敢亂髮善心了。”慕容昊心有餘悸地揮揮手。

侍衛拖着茉莉往殿外走去。

“皇上!”劉少楓扶着椅背,慕容昊忙上前攬住,疼惜,內疚在俊容上交相變化。

“臣妾求個情,先把茉莉娘娘送進牢中,不要凌遲。”

“不,朕已經上過發善心的當了,不能再犯這樣的錯了。她這樣的人不值得。”

“呵,一碗米養一個恩人,一斗米則養一個仇人。她被皇上寵壞了,所以才忘乎所以。”劉少楓講句話時,微有心酸。

“冰兒!”慕容昊重重點了下頭,環住她的肩,“對不起。”

她是有罪,但幸好大錯未釀成,罪不至死,先押到牢中,好嗎?“她仰起頭。

慕容昊心折地閉上眼,“把茉莉押進死牢,等大理寺審過後再行發落吧!從今以後,任何外人見皇后公主,必須經過朕的批准,皇后與公主出紫雲殿,侍衛必須不離十盡尺之外。”

“奴婢,奴才遵旨。”殿外,人羣跪下黑壓壓的一片。

“皇上,你太誇張了。”劉少楓淡然一笑。

“冰兒!”他擡手讓所有人出去,深情地注視着她,“茉莉雖是朕的妃嬪,但朕和她之間從來。。。。。。

她輕擡起手,捂住他的嘴,“昊,你看似冷情,其實也多情。我說的多情不是指男女之情,而是氾濫的同情。呵,在落霞山莊,你讓茉莉爲你心動,藉機探知她和她爹爹的真實動機。茉莉傻傻的上當了,因爲錯失了一生的良緣。你覺得有點對不住她,才把她放在身邊照顧。但是,昊,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就等於是給了她一道燦爛的陽光,她會忍不住想要更多。”

“我以爲讓她有個安身之所,就了了心願。楊公子現在洛陽,我也願意成全他們。”

“你的真意是想把楊公子譴出洛陽吧!”

慕容昊把頭埋在她的頸間,“冰兒,你有雙什麼眼睛,把我的心看得透透的。是,我防患於未然,不想你看到那位楊公子。”

“昊,我愛的人是你,那個楊公子只是個相談不錯的朋友,這怎麼能比呢?”

他嘆了一聲,“可能是現在太幸福了,我總生出驚恐,怕你被什麼意外搶去。所以就在所有可能發生之前,把什麼都堵得死死的。”

對我信任一點,昊,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讓象你讓我愛得不顧生命的,我發誓。”

“冰兒!那你對我呢,懷疑嗎?還把鬱悶埋在心底,把我隔在你和雪兒的世界外嗎?”

“你都看出來了。呵,我也會吃醋。今天雖然被茉莉嚇得不輕,但是也讓我知道昊真的真的很愛我,愛到不顧皇上的威儀,把妃嬪拱手讓人。”她輕笑如風。

“冰兒!”他深吸一口氣,語音有點哽咽。

“昊!”劉少楓收起笑意,擔憂地看了眼牀上仍在暈睡中的慕容雪。“雪兒她本來心裡就有一個陰影,在孃胎中從狼口餘生,有看着我病臥三年在牀。然後又是做的那種危險的海匪營生,她總驚恐她會失去我,她怕保護不了我,一直緊張着我的手。今天一嚇,只怕對她長大後的人生會有一些影響。她有可能不敢去愛別人的,因爲怕失去。”

“不會亂想,你和我對她的愛會抹去那個陰影的。”

“但願吧!”

“可憐的雪兒!”慕容昊愛憐的擁着劉少楓,走到牀邊坐下,輕撫着小小的臉腮,想抽走她手中的剪刀。暈睡中的她突然睜開了眼,死死地扣緊,“不準傷害娘請,不準,不準。”

“雪兒,是父皇!”慕容昊被雪兒的嚷叫弄得心慼慼的,“父皇來了,再也沒有人傷得了孃親了。”

慕容雪眼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象看一個陌生人,她恍惚地轉過頭,一眼看到劉少楓,她忙坐起,撲上去,摸着劉少楓的臉,“孃親,孃親,你沒有什麼事,對不對?”

劉少楓唏噓地點頭,抱住小小的身子,柔聲說,“雪兒,孃親沒事。雪兒,你不要怕,你今天是不是看到孃親也很勇敢,要相信孃親,孃親可以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雪兒。”

“不要那麼勇敢,太危險。雪兒不要失去孃親。”她依到劉少楓懷中,嚶嚶地哭了起來。

“雪兒,你永遠都不會失去孃親的。”劉少楓酸澀地寬慰着,無奈地對慕容昊眨了眨眼。“孃親不管到哪,都會緊抓住雪兒。”

“還要帶上父皇。”慕容昊伸手環住二人。

“你。。。。。。你今天把我推開。”雪兒哭着埋怨。

“小傻瓜,孃親不推開你,怎麼嚇得住那個女人呢?這叫計策,膽大贏膽小呀,我要事抱着你一直在抖,她會更加猖狂,對不對?”

“那下次你用計前,先告訴雪兒。”慕容雪的情緒已漸漸平靜。

劉少楓莞爾一笑,“好啊!現在讓父皇抱一下,他剛纔可是怕得發抖,他也怕失去孃親和雪兒,安慰他一下好嗎?”

慕容雪這才把目光轉向慕容昊,伸出手,讓慕容昊抱坐在膝上,小手輕拍着他的 肩,“父皇不怕,孃親和雪兒最最勇敢了,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慕容昊動容地親着她柔柔的臉腮,“那謝謝雪兒了。”

慕容雪努力想對他笑一下,突然又緊張地回過頭,“孃親,弟弟他有沒有害怕?”

劉少楓一時沒反應過來,愕然地看着他,稍許,傾下嘴角,拉着她小手摸着自己的小腹,“他和雪兒一樣乖。”

慕容昊表情一僵,頸上的青筋隱隱地暴動,他深吸一口氣,“冰兒,這個弟弟,我認識嗎?”

“父皇,這是我和孃親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你。”慕容雪生硬小小的解釋道。

劉少楓宛然而笑,“雪兒,現在這個秘密可以和父皇分享下了。”她看到慕容昊的眉頭已經不知打了多少次結了,眼神惡惡地指責着她。

慕容雪點點頭,“父皇,孃親肚子裡現在住了個小弟弟,也是來和雪兒一起保護孃親的。”

慕容昊剛纔就有點明白,氣惱劉少楓對她隱瞞着,這個好像第一個知道的人應該是他這個做父皇的吧!但不計較了,泛然直上的喜悅蓋住了其他情緒,他伸手抓住劉少楓,溫柔地凝視着她,“真好,那現在孃親就有三個人保護了,父皇,雪兒,弟弟。”

“唉,父皇要忙國事,弟弟太小,雪兒能保護好孃親嗎?”雪兒鬱着臉,小大人似的,幽幽嘆了聲。

慕容昊和劉少楓對視一眼,呆住了。

番外:俏王子(二)

冬夜寒重,兩人沒有坐龍輦,由太監在前面提着宮燈照路,兩人相偎着慢行。隆冬的洛陽,實在太冷,劉少楓感到縮在袖籠中的十指都凍麻木了。慕容昊替她繫緊狐裘,還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掀了半邊,擁着她。

她仰頭一笑,很幸福地接受。

“冰兒,此刻整個宮中都靜悄悄的,好象非常安寧,誰又會想到午前發生的那一幕。我現在想起,都有點後怕,要事你退縮,又不會講話,激怒了茉莉,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慕容昊餘驚未了的說。

“那樣的冰兒,你會要嗎?”她溫柔地調侃着他,驅除他心中的不安。“昊,這二十多年,我經歷的事不少了,次次都有驚無險,我都好象有經驗對付了。”

“不必太多提醒,我知道我娶了個聰慧的皇后,省心呀!”

“真的省心嗎?”

慕容昊赫然一笑,“有點省心,也有壓力。至少我不能太遜色,不然被我的冰兒看扁了,我還怎麼在她面前吹鬍子瞪眼的。”

劉少楓微閉上眼,笑出了聲,“我都有點懷念初識你時,我們常常被對方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其實,我知道你是在呵護我,而我卻又想證明給你看,讓你不後悔選上我做翰林。”

“幸好你是我的皇后!”慕容昊一挑眉毛,“若是翰林,只怕這朝中我會多一個勁敵,你會功高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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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籠絡我做個忠臣呀,賞我金銀,賞我美女,賞我宅第。”她詼諧地對他擠擠眼睛。

慕容昊忽地啞了嗓子,湊近她的脣邊,“我都把自己賞給了你,你還嫌不夠呀!”

都成親好幾月了,爲他生的雪兒已七歲了,猛一聽他這話,她仍是怦然心動,

“昊!”口由心生,她喃喃地呼喊他的名字。

紫雲殿近在眼前,寢殿中爐火燃得正暖,龍牀上暖被薰得清香。爲了白天她的聰慧冷靜保護了自己,也爲她對他的理解和撫慰,也爲深愛她的一顆心無與表達,慕容昊讓夜燃燒如春,深情款款回報溫柔的纏綿。

終於,他疲倦地躺回枕上,手從被下摸上她還平坦的小腹。“這次,你不會再錯過他成長的每一刻每一刻了。”

“你渴望是王子還是公主?”她半側身子,笑問。

“這個我不管,只要是我們的孩子,王子和公主都可以。但我有一個想法,可不可以把孩子生得有點像我,而不要象雪兒那樣,和你象是一個膜子般,好象和我沒半點關係。”

“昊,雪兒象我嗎?”她忽然幽幽一嘆。

“面容上很像呀!”

“是,雪兒只是面容上象我,但是我有點樂天派,不管在如何困難之時,我都會往好處想。而雪兒不是,她心裡象有一個黑洞,拉着她往下墜,她不敢想明天會不會出太陽。”

慕容昊輕撫她微亂的秀髮,“但雪兒很堅強。”

“對,不管她如何懼怕,她是會表現出堅強,但其實她是在撐。”

“這一點和我少時有點像,後來遇到了你,你就像一道陽光直射進我心底,我才知道,我也能象別別人一樣幸福。”

“希望有一天,也有一個象陽光般的男子,能夠融化雪兒心中的恐懼。”劉少楓如是說。

“會有的,冰兒,等雪兒長大後,那片陽光就會主動地尋來的。”

“皇帝女兒不愁嫁?”

“想相親相愛,這條行不通。我會是個開朗的父皇,只是能帶給我的雪兒真正的幸福,不管是商是儒,是貧民還是嬌子,我都會同意。”

“昊,你如此一說,我到忍不住想象了。我要求也不高,有昊對我這樣就可以了。”

“冰兒,嫁給慕容昊,你真的幸福嗎?”他因她的話,而有點激動。

“毋庸置疑。”她含笑吻上他的脣角。

時序漸轉,又到夏日炎炎之季。紫雲殿從一早天剛亮,就人進人出,喧囂得很。

御醫,穩婆捧着器具,走進早已準備多時的產房。劉少楓是昨晚開始陣痛的,疼的此書不太緊,她還斷斷續續睡了幾個時辰,慕容昊卻是非常的緊張,整夜沒敢閤眼,早朝更是推了。大臣們替皇上開心,皇家人丁稀少,皇后如能生下皇子,那會讓皇上樂壞的。

太后由慕容雪攙着,趕到紫雲殿等消息,她嫌跑腿的宮人傳話太慢。

宮女搬了張椅子,讓太后坐在殿中喝茶,慕容雪一臉嚴肅,若細看,便會發覺她臉上的肌肉有點微顫。

“雪兒,乖,不要亂晃,坐到皇祖母身邊來。”

產房中突然傳出一聲劉少楓的疼叫聲,慕容雪的臉刷地白了,趴在產房的門前,身子直抖。

“小孩子家不要看。”太后愛憐地抱住她。

“皇祖母,幕後生小弟弟,是不是很痛?”小臉輕皺,眉宇間盡是擔憂。

“生孩子當然會痛了,民間不是有諺語,生孩子,產婦猶如在棺材邊上跑圈,一不小心就會栽倒棺材裡了。”太后沒有注意她的神情,自言自語的說着。

一語說完,慕容雪臉越加慘白,她掙開太后的手,拼命地撞擊着產房的門,豆大的汗珠滑過她惶恐不安的雙眼。

劉少楓的呻吟聲越來越大,忽聽到“咚”的一聲,緊跟着傳來“皇上,皇上”的呼喊。

“父皇,母后!皇祖母,讓他們把門打開,我要進去。”慕容雪大聲叫着。

“雪兒,不要鬧,讓你母后專心生小弟弟。”太后絕得雪兒有點不太對勁。

“我。。。。。。我不放心,母后她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走不動?”

“走不動?”太后不懂。

慕容雪小手握得緊緊的,“母后不是在棺材邊上繞圈嗎?”

太后啞然失笑,“小雪兒,你母后沒事的,裡面有御醫,有穩婆,有你父皇,她會順利生下小弟弟的。”

慕容雪咬着脣,顯然不太想相信太后的話,她固執地轉身有趴在了產房前。

太后有點後悔剛纔對她將那些話了,她象被嚇住。

產房們“吱”的一聲開了,一陣驚天的啼哭衝出門外,御醫滿頭大汗的走了出來,擡手就對太后施禮,“恭喜太后,賀喜太后,皇后娘娘剛剛爲您生下了一位皇孫,很健康又漂亮,和皇上一個模樣。”

“真的嗎?”太后激動得忍不住喜極而泣。

“你進去看看吧!穩婆正在爲小王子淨身呢!”御醫含笑說,拭去額頭的汗。

“雪兒,快,快隨皇祖母一同進去看小弟弟。咦,人呢?”太后忽然發覺慕容雪不見了,左右瞧瞧,沒有人,再看看產房裡。產房邊,慕容雪站在劉少楓的面前,手拿手絹爲汗溼的劉少楓拭着汗。劉少楓剛剛生產完,力氣用盡,眼睛倦得睜都睜不開,另一張臥榻上,慕容眼瞪得大大的,象歷盡了千山萬水般的艱辛。

“母后,你聽見我說話嗎?”劉少楓一動不動的躺着,氣息稍弱,雪兒慌亂無措的搖着她,眼中是無邊的痛楚。

“雪兒!”劉少楓武力地睜開眼,扯出一絲安慰的笑容,“母后沒事,只是累了。”

聽到劉少楓說話,慕容雪驚惶的神情才稍稍鬆弛,她輕輕欠下身,抱住劉少楓。

“雪兒不喜歡小弟弟,他讓母后這樣的痛。”

剛看過小王子,過來探望劉少楓的太后聽到了慕容雪的話,笑了,“你是母后的第一個孩子,生你時比這還痛。”

剛看過小王子,過來探望劉少楓的太后提難道了慕容雪的話,笑了,“你是母后的第一個孩子,生你時比這還痛。”

內疚象鋪天蓋地的野草,不住的蔓延,無止境的加深,沒有終點的擴散。慕容雪低下了頭,遮住她幽深的清眸。

“昊!”劉少楓沒有力氣寬慰女兒,只得嚮慕容昊求助。

“皇上,怎麼你比皇后還要累?”太后也看到了癡癡發呆的慕容昊,詫異地問。

“以後再也不要生了,不要生了。”慕容昊汗溼外衫,叨叨的絮念着。聽到太后問話,才緩緩清醒過來,眼神從太后的臉上轉向劉少楓,“冰兒,你要什麼?”他跳下臥榻,抓住劉少楓的手。

“抱抱雪兒。”劉少楓回給他一個微笑。

他這才注意到悶悶的低着頭的慕容雪,“雪兒,”他蹲下,看着憂鬱小臉,“母后生了小弟弟,你不開心?”

“父皇,你剛剛害怕嗎?”

慕容昊輕輕點頭,“父皇有一點,但是相信母后一定能挺過去,讓愛的人不爲自己擔憂,我們就必須堅強。母后現在很累,可是卻在擔心雪兒的情緒,雪兒笑一個,給母后看看。”

慕容雪擠出一絲笑意,那笑比哭還難看。

劉少楓心痛地伸手撫住她的小臉,“雪兒,爲什麼你不把母后當成一道陽光呢?”

慕容雪合上眼簾,掩飾地轉過頭去。

夜幕悄悄降臨,習習涼風藉着夜色,吹進了皇宮。紫雲殿中終於安靜了下來,劉少楓已移到龍牀上,小王子睡在她的身邊。她剛剛吃了點粥,睡了會,精神恢復了很多。

慕容昊坐在牀邊,一會看她,一會看小王子,神情非常的滿足。

“昊,你現在也算是有子有女了,幸福嗎?”

“前所未有的幸福!”慕容昊溫柔的看着她,修長的手指輕拂她的面頰,輕輕地,無比溫柔地,薄脣親吻她的脣。

她任他吻着,許久,他才鬆開她。“一個男人完整的人生,原來都來自於他的珍愛的女人。”

“昊,現在我們這樣幸福,那麼,可不可以也普濟給別人呢?”

“放了茉莉吧!她在牢中關了八個月,也算爲她的衝動贖了罪,昊,讓她向閩南去,那裡有她熟悉的人和環境,她會慢慢讓自己的心變得富有起來的。”

“楊慕槐可能暫時還會呆在洛陽。”慕容昊婉轉地提醒。

“人活在這世上,不是隻爲愛一個人。她如果愛惜自己,不會因爲誰而放棄生命的。楊公子他早晚也會走的,人的心可以神聖,但畢竟是人,會傷感,孤獨,落寞,他慢慢會醒悟,不要刻意去勉強,順其自然的好。”

“冰兒,你其實也多情。”慕容昊取笑她。

“我多情,但我專情。昊,放了她,好不好?如果有能力讓別人分享我們的快樂,就不要那麼吝嗇。”

“我的好皇后,這些我早想到了,傍晚時,我已去過御書房,讓魏公公寫了道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喜得皇子,普天同慶,減免天下百姓賦稅二年,刑期二年以下者,釋放回家。”

“皇上英明,以後百姓會更加的擁戴你。昊,我尋思着,我們應多做善事,去博上天的歡喜,求他讓我們的雪兒早點快樂起來。

“冰兒,你是個稱職的孃親。”他動容地攬住她的肩,“真的不要擔心雪兒,我堅信她以後一定一定會很幸福的,那麼個乖巧,懂事,又美麗的小公主。”

劉少楓眼中映入慕容昊沉靜認真的黑眸,她緩緩地點了點頭,依進他的懷中。

流光似水,轉眼過了十年。

“莫公子,你要出宮嗎?”御書房前,一個挺拔的少年仰首看着一個身着男衫的俏麗男子。

“天兒,姐姐剛剛得到父皇和母后的同意,去翰林府看看柳葉姨。”

少年眉頭一皺,“你都着男裝了,就應說小生之類的自謂語,不要姐姐的。”

慕容雪炸了眨眼,眼神溫柔,但絕麗的面容上一點笑意都沒有,“我現在是和天兒講話,不必那樣。”

“你常常穿男裝出宮,要保持以男子口氣講話的習慣,不然很容易露餡的,那時誰來保護你?”少年一臉的深謀遠慮。

慕容雪點了點頭,“天兒將得有道理,姐姐,不,小生會注意的,但是太子放心,小生的身邊有焦桐,焦桔,他們不離我左右。”焦桐,焦桔,是宮中來了不到兩年的侍衛,焦桐的哥哥,焦桔的妹妹,他們是龍鳳雙胎,武藝雖不是頂好,但保護她足已。自她及第之後,父皇與母后就把他們給了她。

母后總說女孩子家在外不方便,如果想出宮遊玩,穿男裝纔會玩得盡興。她記得兒時,母后也是常穿男裝的,那時她還喚過母后,“爹爹”。應該講,她很幸福的,父皇和母后對她特別的寵溺,對天兒反而嚴厲,他們從不束縛她的行徑,只要她開心,什麼都會應允她的。

可惜她不知怎麼了,總是做不到快樂!冷然是她一慣的表情。

天兒,出生不到三年,舉手投足,講話的樣子,和父皇像極了,他也過早產露出治理國家的天賦。父皇在他五歲時,就開始帶着他出入太極殿,百官看在眼中,上書請求立天兒爲儲君,父皇本來就打的這個主意,順應臣意,天兒成了太子。

天兒比她小七歲,卻比她象大人,非常關心她。

她是不是帶給家人們太多不安了?

“防患於未然,不會有錯的。莫公子,到了翰林府,代我問柳葉姨,宗叔好,還有宗憶蘇,讓他進宮來玩。”慕容天冷俊的面容上掠過一絲孩童般的嚮往,“我真羨慕你,你有兩個名,莫悲,慕容雪。”

“你也可以起一個呀!”慕容雪說。

“不,起名的事怎麼能隨意。好了,不多說了,你早去早回,我等你一起吃晚膳。”

“天兒好乖!”慕容雪欠身親親弟弟。

慕容天很不自然的紅了臉,想掙開,但又妥協地任姐姐去了。

不遠處的御花園中,一對儷影笑看着這一切。

“冰兒,你看我們的孩子,多相親相惜呀!”慕容昊擁着劉少楓,笑得開朗。他雖人到中年,但那股俊雅一點也不消退,劉少楓更是,碎葉在她的臉上好慷慨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天,有個新科狀元在御書房中武藝遇見她,還以爲她是皇上新納妃嬪。

劉少楓櫻脣微揚,“我的孩子當然品質很好,只要爲何一個都沒隨我的性情。雪兒冷,天兒也夠老成,連跳跳蹦蹦,撞個禍都沒有,不像孩子。”

慕容昊聞言笑得更加開懷,俊眸深情地望着妻子,輕輕執起她的柔荑,“少有你這樣的孃親,孩子乖

巧,你居然不開心。象你有多好,盡逞能,讓我的心總提在嗓子眼,生怕一不留神,你就沒了。”

劉少楓突然象想起了什麼,“昊,你說這會不會和生長的地方有關。你,天兒,雪兒,都是在洛陽長大的,是不是?而我是在姑蘇長大的。”

“這個有什麼不同嗎?”慕容昊隱忍住笑。

“有呀,洛陽在北,很冷硬,姑蘇在南,非常輕柔,一個喝的是洛河水,一個喝的是長江的水。一方水土造一方人,自然性情就不同了。”

“咳,咳,親愛的皇后,你可以把你的用意明說嗎?”

番外:俏王子(三)

八月的姑蘇有不少晴朗的日子,坐着馬車,壓着碎石子鋪就的小徑,沿着太湖顛簸前進,然後向山腳出發,一路上,山邊盡是紅紅紫紫的秋色。許多大戶人家的小姐,這個時候都會在丫環的陪同下,出去劃劃船,或者去逛逛寒山寺,看和尚養在水塘中的兩,三尺長大鯉魚,順便喝喝茶,眺望眺望山景。

八月十五這天,天還沒黑,街市上就掛滿了爭奇鬥豔的花燈,有頭有面的人家的特地爲賞燈搭了棚子,這一天,小姐和少婦都不怕人看,不是坐在棚子裡,就是走來走去評賞花燈。嬌美的少女頭戴木紋花,在燈籠的紅光下顯得格外俏麗。這一天百無禁忌,城門晚上也不關。廣場上擠滿了年輕的男子和少女。一塊空地上,小孩子大放炮竹和沖天炮,沖天炮飛上天空,火花落下來,還沒有地面,就引進了一團驚叫。

姑蘇城裡最大最紅的青樓“醉紅院”也在花燈密集的地方,搭了個棚子,姑娘們哥哥花枝招展似的,和平常要好的恩客成雙對似的擠在一處,嬉笑着賞着花燈。經過棚子的人羣,被她們的笑聲和姿容所吸引,看她們比看花燈還要激動。

蘇盼竹拿着團扇遮住面容,只露出一雙俏眸在外。她是今天唯一沒有恩客陪着的姑娘,不是說她行情太差,其實她是醉紅院裡最美最有才情的,多少富商捧着大把的銀子,只爲博她一個微笑,聽她彈一曲雅頌,醉紅院的老鴇把她當仙子似的供着。

來棚子之前,她對老鴇說,想靜靜地賞會燈,老鴇立刻就點頭應下了了。幾天前,就有許多商賈老邀盼竹賞燈,答應誰都不是,姑娘現在說獨個兒看燈,正好應了她的心,誰也不用得罪。

蘇盼竹不是真心的想清靜,兒時嫌那些恩客太過粗俗,就憑几個錢,佔了她的身子,但她的心卻沒有被他們打動一點點。

如果真的想要人陪,她渴望身邊的人能是他……那個總是帶着微笑,親切得如春風般的俊朗男子,林若陽。只是他的想法好象和她不太一樣。雖也見了幾個面,但她被衆人吹捧的麗容在他的眼中好象並沒有什麼特別。他對每一個姑娘講話都是和風細雨般的優雅,不會冷待任何一個人,但也不會和誰太親近。他逛青樓,不是尋歡,而是爲了生意。他在姑蘇城有一間商鋪,專門賣女子的成衣和脂粉,首飾,女兒家喜歡的一切都可以在他的 店鋪中尋到。而且是頂頂好的。姑娘們賣笑賺來的銀子,頭一轉,就送到了他的店鋪。雖然他做的不是那種縱橫南北很大的營計,可卻是姑蘇城裡最會賺錢的商人。

林若陽有時會帶着新出來的脂粉樣品和手絹之類的,送給醉紅院的姑娘,她與他因而相識了。一相識,就失了心。姑娘們都很喜歡他,他多金又英俊,待人非常禮貌,哪個女兒家不喜歡呢,其他姑娘們都非常務實,明白他那樣的男子是不可能娶一個青樓女子的,唯她怎麼也不肯死心。

賞燈的人羣走了一簇又一簇,她都沒發現他的身影,今夜,他會和誰一同賞燈呢?

“看,蘇盼竹!”街上不知哪位輕狂男子認出了她。

所有的目光唰一下全落在了她身上,她一驚,團扇落在了地上。那半月形的身影,長長的黑睫毛,挺直的鼻樑,甘美的嘴脣,美麗的下巴,在燈光下閃閃生輝。男人們的眼都直了,女人們則妒忌地瞪着她。

蘇盼竹司空見慣這場景,漫不經心地拾起團扇。她忽然注意到林若陽站在不遠處,脣上掛着淡淡的微笑,一雙俊目中閃爍着生動而又快樂的神采。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害羞地低下頭,不時由眼角偷看他。他象她走了過來,不一會就走到了她面前。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

“蘇姑娘,節日快樂!”他熱心地招呼,向其他姑娘招招手。

蘇盼竹滿臉通紅,她露出笑容,“林少爺,你也。。。。。。來賞燈嗎?”

“嗯,我是陪家父過來賞燈的,其實我更情願留在家中喝喝茶,看看書。今夜,淨看人了,哪裡還有心情賞燈。”他淡笑着搖頭。

她心中不禁暗喜,爲他沒有陪任何女子,也爲他對她說這些很親切的家常話。

“你。。。。。。你要不要上來賞燈,這裡不用擠。”她鼓起勇氣,說。

林若陽搖頭,“謝謝蘇姑娘,我剛剛和家父走散了,要去找找他。”

“林老爺身邊沒有家人嗎?”她現在的表情真是美到極點……半羞澀半激動,眼神迷迷濛濛的,眼睛看着別處,心裡卻想着別的心思。街人都爲她迷人,神秘,若有若無的微笑而神魂顛倒,唯他是一派從容鎮定。

“有啊!所以我才能閒閒地停下,和蘇姑娘說會話。”

“那我陪你一起去找林老爺,順便賞燈。”

林若陽大笑着搖手,“有蘇姑娘在的地方,還能走路嗎?”

“爲什麼不能?”她嬌嗔地問。

“全姑蘇的男子會把每一條路都塞滿了,爭睹蘇姑娘的風姿呀!”

“林少爺,我。。。。。。真的美嗎?”她擡起被笑渦點亮的明眸。

“那些男人都把答案寫在眼中,你看不懂?”林若陽輕快地調侃她。

“我只是想問林少爺,你覺得我美嗎?”她侷促不安地問。

“ 我。。。。。。”林若陽正欲回答,突然看到家中的總管一頭大汗的擠了過來,“少爺,快,快回莊,老爺不知怎麼了,被人擡了回莊,臉色蒼白,滿嘴白沫,動都不動。”

“對不起,蘇姑娘,以後再聊。”林若陽臉色大變,抓着總管的手急急轉過身,淹沒在人羣之中。

“哦!”蘇盼竹失望地嘆了一聲,再沒賞燈的心情,悠悠掉頭,喚過使喚丫頭,讓馬車停在棚子後,回醉紅院去了。

番外:俏王子(四)

食色,性也。

英雄難過美人關,那尋常的男子就更別提了。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娼。明明家中已是三妻四妾,卻還一走到青樓門口,腳就邁不動了。懷中的銀子,管他是偷是搶、是賺還是拾的,乖乖地一律奉獻給笑得眼成了一條縫的老鴇手中。

花錢的可是大爺,樓中的姑娘一律排開,任大爺燕瘦環肥,挑自己中意的。姿色出衆的,自然得大爺的青睞就多,也可以私下賞點珠寶。可惜美貌不能永駐,幸好可以延長。所謂三分長相,七分打扮,除非你是仙姿國色,無俟修容。青樓中的姑娘,夜夜笙歌,喝酒無度,就是國色也被摧殘了。哪個不需要厚厚的脂粉,哪個不要薰染的花露,不要幾件時新的衣衫、首飾來裝點裝點。有時候,妝品和衣衫,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青樓裡的姑娘,錢來得容易,花得也大方。只要是中意的,不管多貴,眼都不眨地購下。

林若陽開的彩妝坊做的就是替女子們留住容顏的這行生意,大賺特賺美女們的錢,其實那些也都是從男人的口袋裡流出的。大戶人家也是彩妝坊的常客,不過,都是彩妝坊的夥計按照四季分門別類的送上門去。

林若陽很慶幸自己看到了這點。

林家不算姑蘇的大戶,小康而已,他自小也是隨夫子讀書,準備考取功名,光耀門庭。但他隨朋友去了趟西域後,他突然改變了想法。他託人在太湖邊買了所園子,取名“彩園”。所謂彩,就是色彩繽紛。他在山坡上種滿了各種香花,提取花露,做成香露、香袋。一開始是放在別的衣鋪代賣,沒想到幾天的功夫,他讓人日以繼夜趕製出的幾大包香袋和幾百瓶香露就一搶而空,甚至還有人直接追到彩園,向他購買。

林若陽沉思了一夜,便在城中開了彩妝坊,先賣香袋、香露,然後加進了胭脂、衣飾、布匹,後來,女兒家想要的小飾品,彩妝坊一應俱全。鋪子從一間到二間,然後長達半個街面。林家也在斷斷二年間,一躍成了姑蘇城裡數一數二的富人。林若陽在彩園又擴展了兩個山頭,種花植樹,在樹蔭中間建了幾棟樓閣,讓家人居住。

林若陽現在的名聲在江南商界那可是響噹噹的。

富成這樣,他仍還像沒發達之前,見誰都是禮貌有加,一臉笑意,談吐風雅,表情溫和。

不知可是因爲看穿了美女背後真正的面目,林若陽現已二十有四,到今仍未娶妻。這可喜壞了姑蘇城中有待嫁女兒的人家,託了媒人來打聽,林若陽都笑笑,說早已有婚約。有婚約,年紀也不小了,爲何不成親呢?姑蘇人猜,他那是搪塞的藉口,實際上是眼光高。彩園在蘇州城的郊外,不算遠,林若陽騎馬,一會便到家了。他匆匆跳下馬,看到園門外停着一輛精緻的馬車,一怔,顧不得多想,他拾級而上,向家中走去。

正廳外掛了兩盞宮燈,裡面燭火通明。林老爺住的後院中,也是一片明亮,人影綜綜,聲音很雜。

林若陽跨進院中。

“陽兒,你可回來了。”林夫人眼睛溼溼的,神態象餘驚未消。

“孃親,爹爹怎麼樣了?”林若陽輕輕握住林夫人的手,柔聲問。

“陽兒,陽兒!”臥榻上,林老爺呻吟出聲。

圍着的家人讓開了一個道,林若陽忙走上前,林老爺臉色蒼白、灰暗,象歷經了一場重難,事實上也是邁過了一道險坎。

“陽兒呀,爹爹今日看燈回家,路上突發急病,以爲是閻王爺來招我了。幸好遇到位貴人,承蒙搭救,爹爹才撿回一條小命。快謝謝貴人。”林老爺氣喘吁吁地指向一邊。

林若陽這才發現房內還有三個外人。一個年紀頗輕的小公子,肌膚勝雪,鳳眼冷傲,柳眉如畫,容色清麗,眉宇間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寒氣,一身黑衣越發讓人驚目,這樣的容貌怎麼生在一個男子的身上,林若陽大嘆。其他兩位,更教林若陽側目了,竟然一模一樣,就連笑起來的樣子,都非常相識,幸好他發現一位稍清秀點,以爲強壯些,突地明白,這是一對龍鳳雙胎。

真是三位讓人愕然的客人。

林若陽擡手深揖一禮,“在下林若陽,多謝三位對我爹爹的相救之恩,請在陋宅小住幾日,給在下一個答謝的機會。”

龍鳳雙胎中強壯的那位微微一笑,“在下焦桐,這位是舍妹焦桔,這是我們家的公子。林少爺不必在意,路遇林老爺,也算是天意。幸好我家公子看出林老爺是興奮過渡,引起心臟痙攣,舍妹稍會點鍼灸,才救下林老爺。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林少爺無需往心中去。”

“我們沒什麼功勞的,是林老爺命大。”焦桔在一邊笑着插嘴。

林若陽很詫異爲何焦桐沒有介紹公子的大名,他從不是讓別人爲難的人,復擡手對着冷麪公子,笑意親切,“彩園雖小,但也能遊賞個一兩日,公子不嫌棄,今夜就且住下,行嗎?”

“還小呀,漫山遍野的花,濃郁無邊,好美。”焦桔俏皮地一吐舌,惹得焦桐一瞪眼,她忙捂住了嘴。

冷麪公子如清璃般的眼波閃過一抹光,他搖了搖頭。

林若陽收回手,“那可以請問公子貴姓,這是要去何方?呵,若陽沒有別意,只是想日後可以登門答謝。”

冷麪公子柳眉微挑,冷麗的秀顏微微一皺,他看了眼焦桐,不發一言。

“林少爺,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遠,就是姑蘇城的白府,那個號稱‘小拙政園’的府第,公子姓莫,名悲。”回答的是焦桐。

他是個啞巴。林若陽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莫公子,名喚悲,很特別。”林若陽輕聲唸叨着,“有什麼寓意嗎?”

莫悲擡了擡眼,脣抿得很緊,顯得一副漠然的樣子。燭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脣很薄,脣色也很淺,好象嬰兒一般的嫩紅色。

林若陽心中“恪”了一下。這纔是真正的國色,可惜人無完人,連名字都起得如此傷感,他看向莫悲的視線不禁放柔,心中對這個孩子愛憐了起來。

“沒什麼寓意,名字而已。”焦桐說。

“白府可是姑蘇城裡的名門,出了位皇后,出了位侍郎,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你們是來投親?”他禮節性的寒暄。

“嗯。”焦桐淡淡的點了下頭,沒有多說。

“少爺,夫人準備了茶點,請貴客移坐花廳。”老管家走進後院。

“莫公子,請!”林若陽笑着說,怕莫悲聽不見,請的手勢誇張地展開。

焦桔“噗”一聲笑出了聲。

莫悲又看了眼已經微眠的林老爺,走出後院。三人在前,林若陽在後。

“真是好可惜!”林若陽對着莫悲的身影,忍不住輕嘆。

“可惜什麼?”莫悲忽然回過頭來,溫暖的氣息吹到林若陽的臉上。林若陽驚愕地呆住,“你……”他窘迫得直眨眼,“你剛剛不是沒講話嗎?”

“不講話就一定是啞巴嗎?”莫悲冷冷地問。

林若陽感到周身佈滿了一圈寒氣,不禁輕顫了下。

前面的焦桔笑得前俯後仰,莫悲轉過身,嘴角微微上揚,沒有任何人察覺。

“哈哈,公子,你有沒有看到,那個暖如春陽般的俊美男子,今夜被你嚇得一愣一愣的。”上了馬車,焦桔仍是笑個不停,扯着莫悲的袖子,好奇地問,“你幹嗎不理他呀?”

喝茶的辰光,林若陽一直悄悄地打量着莫悲,周到的爲他沏茶,添點心,莫悲又恢復了一言不發的樣。

道別時,林若陽一直送到山下,相約過幾日,去白府看望。“莫公子,你走好!”

莫悲只是擡了擡手,沒有作答就進了馬車,焦桔跟着進去,焦桐做了車伕。

出了彩園,焦桔探出車身,看到林若陽仍站在月光下張望着。

莫悲也不知爲何怎麼會突生嫌惡,不願與林若陽搭話,可能是不喜他臉上那抹一直保持的笑意吧!他們家,父皇和弟弟,一個個都冷峻威儀,男人怎麼能笑得那樣溫和,好像圖謀不軌似的,而且那個男人身上還帶着隱隱約約的香氣,更讓他不屑。

“林老爺住的那個地方叫彩園,晚上看過去,就美不勝收,不知在白天看,會美成什麼樣?”焦桔很習慣莫悲的冷漠,不以爲然笑笑。“公子,我們有機會回訪下彩園,可好?我有點貪他們家剛剛那個花茶,真是餘香滿口呀!蘇州人過得可真是精緻。”

“白府不會比他們家差。”莫悲冷冷地說。

焦桔一點也不怕他們的莫公子,不,準確來講,是慕容雪公主。公主面容雖是冰冷的,但特別的善良,對每一個身邊的人都非常尊重,很少用主人對下人的那種口氣講話,這也就養成了她沒大沒小的講話方式。這次陪公主來姑蘇遊玩,可把她美上了天。宮中那麼多侍衛,有幾人有她和哥哥這樣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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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丈和夫人在洛陽生活了那麼多年,很老的時候,還是要回到姑蘇來。白府肯定不會差了。”焦桔兩眼晶亮。

“公子,前面就是白府了。”焦桐掀開轎簾,探身進來。

“和彩園這麼近呀!”焦桔激動得頭伸出車外,“哇,公子,許多人站在府門前哦!”

馬車歡歡呢停下,莫悲跨出馬車,看到白府的老老小小全出來了。白夫人駐着乖張,走了過來,“是悲兒嗎?”

“莫悲見過外祖母。”莫悲欲跪下施禮。白夫人慌忙扶起,這是正兒巴經的金枝玉葉,她可受不起。

“驛官送信過來,說你應該傍晚就能進城,怎麼到現在,把外祖母可急壞了。”白夫人疼愛地挽着莫悲,走進府中。白老爺腳有點不方便,坐在廳中等候,一看到莫悲,招手,讓莫悲坐到身邊。

上了年紀,不太能適應洛陽的氣候,五年前,他們回到了姑蘇。白少楠讓人把白府重新翻新了下,白府又恢復到從前的雅緻。柳少楓以前住過的小樓,更是大肆修整,樓中的佈置仍是按她從前住過的樣子保留着,爲她以後回姑蘇省親先準備下。這不,慕容雪公主就來了。

白老爺和夫人都知這位小公子在皇上與娘娘心中的地位,現在娘娘把小公主送都姑蘇,說要在他們身邊長住一陣,他們怎不受寵若驚。

“進城時是傍晚,一路行着,一路賞燈,不知覺就晚了。”莫悲隻字沒提遇到林若陽一事。

“蘇州和洛陽的風景不同吧?”林夫人笑問。

“比洛陽細膩、溫柔,小橋流水,樹影亭閣,象位婉約的女子。洛陽象個濃眉大眼的漢子。”莫悲秀顏微微有點紅。

“哈哈!”白夫人和白老爺放聲大笑,“悲兒真的太會形容了。明兒,外祖母帶你到城裡逛逛,看看這位婉約的女子到底長得如何?”

“明天,我想先去柳家的墓園祭拜下我的親外祖母和外公。”這是母后在她臨出發前叮囑的,說這話時母后眼中涌滿了淚。

白老爺釋然地點點頭,“嗯,這是應該的。七月十五那天我也去看過你親外祖母和外公,他們在那頭現在過得定然很欣慰,皇上非常的疼娘娘,娘娘那麼幸福。”

莫悲嘆了一聲,“可惜他們離開得太早,母后一直說她沒能在他們面前盡到孝。”

一句話,多多少少讓白夫人覺得心中有點彆扭,現在娘娘在盡孝的是他們兩個沒有血緣的二老。悻悻一笑,忙轉移話題,“悲兒,你晚上住到娘娘年少時住過的繡樓,可好?就在後花園裡,還有,你要不要換女裝?”

“母后讓回宮後再換女裝,爲了出外方便,還是着男裝。焦桔和我一同住到繡樓,焦桐,請外祖母把他安排離我不太遠的住所。”

“那就住以前宗總管住過的花房,行嗎?”

“可以啊!”莫悲小臉煥發出激動的神采。這些地方,不止一次從母后口中說起過,她曾無數次想象母后在年少時,是什麼樣什麼樣。現在,他可以沿着母后的足跡,一點點的找尋了。

番外:俏王子(五)

明明是第一次進白府,莫悲穿行其間,假山、秀石、水榭、花圃,每一處,她卻覺得無比親切,好象自己變成了十六歲時的母后,小心翼翼地拂過樹叢,仰望着天空,憧憬着自己的明天。

“悲兒,那裡是你舅舅年少時讀書的地方。”白夫人指着一處清雅的廂房,“你母后常常站在窗下,後來夫子發現了,喊她進去,故意考問她,她竟然比你舅舅學得還出色。夫子在嘆,說這孩子如果是個男子該有多好。誰想到,她以後一點也沒輸給任何一個男子。只是我那時被鬼迷了心竅,沒能好好疼你母后。”

“外祖母不要自責,母后常說,作爲大娘,對於她一個二孃還不是外公親出的孩子,已經做得最好了。”莫悲撥弄着面前的一株茶花,恬靜地說。

白夫人羞慚地低下頭,“冰兒最大量了,她不記前隙,現在對我們白家還這麼好,她能原諒我,我卻不敢原諒自己。”

“外祖母,你說錯了,白府是母后的家,她對你好是應該的。你如果覺得心裡難受,那疼我好了。”

“現在也只能這樣了。”白夫人長嘆了口氣,露出慈祥的笑容,拉住莫悲的手,“來,悲兒,我們現在去看你母后的繡樓。”

繡樓,母后在這裡彈琴、讀書,偷看柳葉姨和宗田叔幽會。莫悲看着樹木叢中的小樓閣,脣角輕揚,這是她開心的極限表現。

御膳房的太監正在擺膳桌,慕容昊忽聽到一聲壓抑的笑聲。他擱下書擡頭一望,看見柳少楓站在窗前,手中拉着封信箋,掩着嘴,笑得肩膀都在抽動。

“冰兒?”慕容昊沉聲問。

柳少楓對他揚揚眉毛,瞧着擺膳的宮人已退出,屋內只有他們二人,她撒嬌地窩進他懷中,慕容昊順勢把她抱坐在膝中。人近中年,但他們二人之間的依戀卻一日比一日盛。私下相處時,他們宛若初識時一樣親暱。

“是不是又揹着我做什麼了?”他輕咬她秀麗的耳朵,問。

她怕癢似的躲閃,“昊,我今天受到焦桐的來信。雪兒一進姑蘇,就遇到了個美麗的意外。”

“哦,意外也美麗?”慕容昊真的不懂他這位皇后腦中怎麼會有這麼多新奇的詞彙。

“嗯,搭救了一位突發心臟病的老人,認識了一位彩園的主人,雪兒居然惡作劇似的讓那位主人暈了一下。”

“冰兒,這就是美麗?”慕容昊無奈地一笑,不能理解。

“昊,我們的雪兒就象小花朵一般,她現在正在悄然綻放,要給她陽光,給她雨露,她才能越來越美麗。但這個社會對女兒家束縛太多,總呆在深閨中,根本不知自己有什麼樣的潛力,根本不知置身藍天下、無拘無束是多麼的快樂。”她快速而清晰說着,“雖然我當初從姑蘇出來,是無奈的,可是卻讓我遇到了昊,也做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那種快樂真是沒有言語可以形容。生活應該多姿多彩,而不是如一潭死水。”

“於是你就鼓勵雪兒穿上男裝,走出皇宮,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

“對,命運要握在自己手中,要勇敢地去追尋,不能等着快樂主動送上門。昊,你看雪兒纔到姑蘇,就有改變了,是不是?”

慕容昊感到又得意又驚歎,他遇到一個性靈相近的皇后,這一生應該不會太無趣了。

“冰兒,你不餓嗎?”他疼惜地看着她仍沉浸在爲雪兒有一點改變的快樂之中。

“啊,晚膳都涼了,昊,我們用膳吧!”她騰地站起,挽着他,向膳桌走去。

蘇州的早晨很靜,天空點綴着綿羊般的雲朵。慕容昊當年把謝明博和柳如琴合葬在太湖裡的一個小島之上,有專人護陵,面對湖水,背依青山。白府早早就讓家丁撐了船舶在府後面的水道邊。柳少楓婉拒了白老爺的相陪,讓焦桐、焦桔提着裝滿祭品的竹籃,坐上小船,順着蜿蜒的水道往小島駛去。

他們經過美麗的茶區,放眼都是深深淺淺的山坡上的綠色茶樹,小溪和支流輻輳成不規則的一片片水面,上面蓋滿漁船。

他們速度很快,追上了前面一艘好象是專門逛山玩水的畫舫。莫悲心中訝異,誰這麼早就來賞有山水呀?

“公子,快看!”焦桔用臂指着頭上的一樣東西。

“什麼?”

“鵜鶘!”焦桔清脆的嗓音柔柔地說出這兩個字,後面跟着可愛的笑聲,“公子,以前聽人家說過這種鳥,很會捉魚。”

莫悲擡起頭,清晰的輪廓襯着澄藍的湖水,臉上煥發出清純的樂趣,他雙目緊盯着眼前的景象。兩個漁夫各站在一艘竹筏上,正用長竿打水,叫道“嗬!嗬!”竹筏由不同的角度划來,把魚趕到中央。黑鵜鶘潛身一撲,每隻嘴裡各含着一條魚,交給漁夫。吐出魚兒之後,那些鳥都棲在竹筏上,得意洋洋擺着啄部,然後再縱身運用它們天生的偏愛和技巧。

莫悲俏眸驚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這太神奇了!

漁夫的喊聲也驚動了畫舫中的遊客,一位身着紫衫的男子從舫中走出,輕笑地看過來。他看到的不是鵜鶘,而是站在船板上,眼睛眨都不眨的莫悲。

男子想出聲招呼,又怕擾了他的興致,忙噤聲。

船身慢慢靠近莫悲的船,一股刺鼻的氣味由鳥兒身上飄過來。漁夫繼續“嗬嗬”趕魚,用撐籬從外側打水,鳥兒則嘎嘎叫個不停。

“公子,公子!”焦桔興奮地拉住莫悲的手臂,看着鵜鶘叨了條大魚上來。

莫悲天真地展開雙手,比畫着魚的長度,“好大,好大!”

畫舫上的男子看着他,莞爾一笑,心中象被撞擊了一下,好像誰招呼沒打,就闖進了他幽居的生活,推翻了一切,就象一股強大的神秘力進入他體內,粗魯地搖醒他似的。一切都突然發生,難以解答。

男子的笑聲引起了焦桐的注目,他擡眼一看,居然是昨晚剛剛結識的林若陽。

“林少爺!”他擡手招呼。

莫悲以爲他在提醒自己又有什麼新奇的事,猛然回過頭,“什麼?”

撐船的家丁剛好此時拐彎,船身一晃。莫悲的動作太快,一個仰首,帶着焦桔,在衆人的愕然之中,突然直墜湖中。

番外:俏王子(六)

林若陽看着莫悲身子一晃,他不禁驚呼,“小心!”話音未落,莫悲已經扯着焦桔直直地往湖中栽去,平靜的湖水綻開了一朵大花,一串水珠沽沽地冒出水面。

他失笑出聲,揭開紫衫,正欲跳河救人,卻見水面突地躍出焦桔的身影,手中託着莫悲,脆聲叫道,“哥哥,接住公主。”

一陣清風從山中吹來,把焦桔的叫聲吹散,林若陽還沒分辨出她說的是什麼,只見眼前人影一閃,焦桐如輕巧的飛燕,掠過水麪,隻手抱着溼淋淋的莫悲,飛躍回船中。整個過程,也只不過眨眼之間,所有的人全看呆了。

“船家,借你的竹籬用下。”焦桔頭露出水面,笑吟吟地對漁船上的船老大說。船老大狐疑地伸出竹篙,焦桔借勢,踩着竹篙回到了船上。

一場落水的驚劇,在瞠目結舌中,成了焦氏兄妹的表演。

林若陽深吸一口氣,微微的皺起眉頭,這焦氏兄妹可不是普通的隨從,武功不只是一般的了得,簡直是精湛。有這樣的隨從守護,莫悲定會是洛陽城中身份極尊貴的公子了。

“你們……好厲害哦!”白府撐船的家丁許久纔回過神來,因驚訝張開的嘴合都合不攏。

焦桐一臉的緊張,人是救上來了,可現在船在湖心,公子一身的溼衣,被秋風一吹,凍得嘴脣都紫了,就是掉頭,也只怕會凍壞了公子。他急得瞪了妹妹一眼,脫下外衣,披在莫悲身上。

焦桔有武功底子,這落水對她一點也不算什麼。她內疚地一撇嘴,“對不起,公子,我沒見過鵜鶘,一時忘形,害你落水。”

“沒……關係,我也……好奇。”莫悲的上牙和下牙冷得直打戰,湖風悄然吹過,他身子哆嗦了起來。

“莫公子,我舫中有備用的衣衫,請到我舫中,暫時先換下溼衣!”林若陽讓船工把畫舫靠近小船,溫和地擡手說道。

焦桐一着急,差點忘了湖中還有林少爺這號人物。一聽這話,喜出望外,“那就多謝林少爺了。”

莫悲訝異地擡起眼,他怎麼也會在太湖中?很不想和這個人有牽涉,但眼下一點也矯情不起來。心中想,這個人的人情到真還得快。昨晚是他救了林老爺,現在林少爺來解他落水之急,以後,誰也不欠誰了。微閉下眼,對林若陽點了下頭。林若陽抿嘴一笑,手伸過來,想扶他進舫。

“呵,不敢有勞林少爺。”焦桔笑嘻嘻地推開他的手,扶着莫悲跨過去。林若陽已體貼地把衣衫放在舫中的短几上。

“阿欠!”莫悲突地打了個很秀氣的噴嚏。

“老天,公子,快,快!”焦桔“咚”一聲關上艙門。

林若陽大驚,焦桔一個姑娘家竟然拜年歌莫悲換衣,這莫公子也太嬌慣了吧!

“呵,我家小妹自幼陪公子長大,一起習慣了。”焦桐看出林若陽的疑惑,忙說道。

“嗯,嗯!”林若陽忙露出理解的微笑。

“林少爺,你這一大早的,準備去哪?”

“我在那邊的山裡還有塊花田,種的都是小白菊,我想看看能不能採摘了。”

“做藥?”

“呵,做茶。”

“那林少爺怎麼坐這麼大個畫舫去?”

林若陽溫和的雙眸含笑搖頭,“家中的小船全都出去辦事了,我又等不及,就坐了畫舫。畫舫是彩園裡平時帶客人遊湖用的,一直閒置着。不過,也幸好坐了畫舫,今日才能幫莫公子一把,你們是?”

“哦,我家公子去湖中小島中祭拜先人。”

“莫公子也是姑蘇人氏?”

“算一半吧!”

林若陽笑着點點頭,聽到艙門一響,莫悲身着一件寬鬆的白衫走了出來,烏黑的秀髮溼溼粘在後面,小臉蒼白,顯得特別的纖弱。腰中有衣帶束住,衣袖卻長及膝蓋。

他溫柔地扣住莫悲的手腕,一圈一圈把衣袖朝上挽着,又解開腰間的衣帶幫莫悲重新束好。

莫悲身子一怔,感到他溫熱的呼吸噴在頸間,溫熱結實的身軀貼着他,鼻端聞到林若陽身上陽剛氣息混着檀香。

“放開!”

莫悲羞怒的掙開他的手,退到舫邊。

林若陽一僵,有點難堪,手足無措的看着莫悲,不知他爲何生氣。

“林少爺,謝謝啦!”焦桔的及時出場讓林若陽下了臺階,“這只是舉手之勞,不足言謝。”

“那我們就不妨礙你做事了。”焦桔抱着莫悲,輕盈地跳上白府的船。焦桐拱手告辭,莫悲身子側着,沒有看他。

白府家丁撐篙一點,小船迅速地往湖深處行去。

“莫悲,莫悲!”林若陽輕吟着,背手走進舫內,只見溼衣堆成一團,粗心的焦桔忘了帶走。

他怔然地打量着溼衣,在莫悲穿過的長衫裡,有一個白色的絹紡裹胸,他一愣,隨即輕笑,這定然是焦桔丫頭的。那丫頭大大咧咧的,外面衣衫倒普通,裡衫卻這般精緻。這絹紡的裹胸,彩妝坊也有得賣,價格可不是一般的貴哦。

林若陽不禁對莫悲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白府,黃昏時分。

莫悲上墳回來,一進白府大門,正在誦經的白夫人擡起頭,差點嚇得眼珠跳出眼眶。“悲兒,這是怎麼了?”

“我先沐浴,一會再說。”莫悲秀顏有點微赫,那個身上有香味的男人竟然碰了他的手,真是可惡。

丫頭燒了一大桶熱水,倒了幾滴香露。香氣和着熱霧,瀰漫了整個室內,莫悲泡了好一會,把手腕都搓紅了,才起身着衣、梳髮。

晚膳已經放在桌中,白老爺和白夫人一臉驚魂未定的坐在桌邊,焦桐和焦桔正在接受他們的詢問。

莫悲秀眉聳了聳,坐了下來。

“你說是林若陽?”白夫人聽了焦桐的一番訴說,愕然地瞪大了眼。

“對,他好象在郊區還有一大片園子,叫彩園,種花的。”焦桔補充。

“他可是蘇州城的新貴,”白老爺聽完後笑了起來,“現在的聲譽可謂如日中天,我們一幫老鋪子現在都比不上他。”

“他這麼厲害?”焦桔眼直眨,莫悲輕輕擡起頭來。

“厲害什麼,賺女人的錢,成不了大氣候。”白夫人臉色一沉,輕蔑地“哼”了一聲。

“夫人此言差矣,我們這些做綢緞的老布莊不也是賺女人的錢多。有多少男人一年換多少衣衫的,唯有女子愛俏,纔買個不停。”

“他只是賣衫嗎?胭脂、水粉、香露、手飾、手絹……青樓女子喜歡什麼,他賣什麼,毫無章系,能神氣多久?”

“人家也是正正經經做生意,不偷不搶的,按時向官府納稅,他賣有人買,這又不違法。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覺得林少爺很有生意頭腦,想法不陳舊,以後能成大事。”

白夫人不屑地抿了抿嘴,“老爺,世事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能和咱家的少楠比嗎?”

白老爺大笑,“夫人,你這是哪裡到哪裡呀!”

“外祖母,人各有志,不在於哪種行業。”莫悲在一邊輕聲說。

白夫人忙換上慈藹的笑容,“對,他發他的財,我們做我們的官,各走各的道。”

焦桔咧嘴,偷偷地對莫悲擠下眼,莫悲眨下眼,冷顏微微抽動。

白夫人是個最愛顯擺的人,在這蘇州城中,白府的聲望是無人可比,說起白府,誰不是高山仰止,但人心哪會滿足呢?

隔天,萬里無雲,秋高氣爽,用完早膳之後,白夫人就讓人備轎,說要帶悲兒去城中逛逛。一是儘儘外祖母的義務,二也是讓蘇州人瞧瞧她這個做大娘的和皇后的關係有多親近,特地把小公主送到她身邊陪她。當然後面的想法是不能說出口的,但悲兒冷冷淡淡的高貴樣,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他的身份的。

蘇州城園林頗多,布莊也多,青樓更多。素灼人吳儂軟語,講話極溫柔,男子女子都長得秀氣,在街上很少見到那種洛陽街上威猛體壯的漢子。外地人一到蘇州,不用開口,人家一眼就認出來了。

遊了幾處園林,逛了幾家店鋪,不管到哪,莫悲總引得別人的側目,他稍稍有點不自在起來。

站在一家銀飾店鋪中,莫悲再無興趣觀賞物品,“外祖母,回府吧!”

“哇,他講官話,洛陽來的?”陪笑接待的掌櫃驚聲說道,那個時代,洛陽話叫官話。

白夫人高傲地笑笑,“是啊,我外孫剛從洛陽過來看望老身。”

外孫?老天,白夫人只有一位女兒,雖不是親生,可也是她名下的女兒,那不是……當今皇后!那外孫不就是……王子?太子?

掌櫃的身子立刻矮了半截,眼睛笑得成了根線,跑出櫃檯,作勢就要跪下,“王子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皇帝生的兒子真是不一樣,比女兒家還俏。

莫悲冷漠地讓開身子,隔開一大步距離。“不必多禮,起來吧!”

“可否請王子到裡面坐坐,讓小的給你敬杯茶。”

白夫人冷淡地一搖頭,“悲兒喝不慣普通的茶水,掌櫃的還是免了!”

莫悲因白夫人的話,皺起了眉,強抑不悅,“多謝掌櫃的,我們要回白府了,下次定來叨擾。”

“哎,好的,好的!”掌櫃的忙不迭答應,大嘆,王子真的好平易近人呀。

相隨的焦桐和焦桔對視一眼,非常詫異白夫人爲何要透露莫悲的身份,這下莫悲還能平靜嗎?

白夫人滿意的拉住莫悲的手,登上馬車。沒走多遠,銀鋪的掌櫃就激動地跑到街對面的鋪子,結結巴巴的說着。不到一刻,王子微服來蘇州的消息就在蘇州城傳開了。

彩妝坊中也是一片議論之聲。

“大家在說什麼呢?”

清朗好聽的男中音,溫柔的語調,像和風一般,薰然掠過夥計們的耳邊。“少爺,你來了!”所有的人一起轉過頭,謙恭地招呼。

林若陽微微一笑,撩開長衫,坐在接待客人的座椅中,“什麼事讓大家這樣興奮?”

一個夥計輕快地洗杯,爲他泡上茶,“少爺,王子,也就是皇帝的兒子,來我們蘇州啦!現在住在白府。”

林若陽俊眉一擡,“是嗎?”

“嗯,白夫人今天逛街時,他就陪在白夫人身邊。好俊,不,不,是俏,那俊容勝過女子的花容。”夥計津津樂道。

是莫悲!林若陽心中一亮,若莫悲是王子,那麼先前那些疑問都有了答案。焦氏兄妹一定是宮中的高手侍衛。

但莫悲雖說性子冷冷的,不太好相處,可是卻毫無帝王家的驕橫之氣,看焦桔在他面前那般自如就可見莫悲待別人的態度。白皇后對王子的教導很有方。

莫悲是王子,這個消息不知爲何讓林若陽覺得有點失落。

“說不定,明天王子會來我們店呢!”

“哇,那我要瞅瞅,怎麼個俏法?”

“你敢看王子嗎?”

夥計們還在七嘴八舌的說着,林若陽俊眉微擰,起身走了出來。他還要去醉紅院洽談一下秋季姑娘們的置衣和妝品需求。

也不知怎麼上了馬,昏昏然地信馬由繮。馬好象懂主人的心,穿街走巷,在醉紅院大門前停了下來。

他跳下馬,看到不遠處站着個衣衫破爛的小女孩,年僅十二三歲,面孔黃蠟蠟瘦巴巴的,手拿一把胡琴,吱吱呀呀不知唱着什麼,前面放了個破碗,稀落落的沒有幾文錢。

林若陽不禁心生憐憫,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放進女孩手中,摸了摸她的頭,溫和地說:“今天不要唱了,早點回吧!”

女孩要給他叩頭,他笑笑,攔住,轉身走開。

一輛富麗的馬車悠悠地經過,車簾飄動,坐在窗邊的莫悲把這一幕看得真切。

醉紅院今日站堂的姑娘塗脂抹粉,笑眯眯的面孔在日光下白花花一片,讓人尋不到眉和眼。瞧見林若陽跨進門,驚喜地迎上前。

林若陽有禮地一揖。

車中的莫悲面容冷若冰霜,“外祖母,剛剛那座亭閣頗多、樹木隱隱是什麼去處?”

白夫人探出車外,瞧了下,忙用手捂住莫悲的眼,“悲兒,那兒可不是好地方,你不要看,髒了你的眼。”

“呃?”什麼地方,看下也能染髒雙眼?

“那叫青樓,也叫窯子、妓院,男人們都愛逛的地方。這個醉紅院呀,是蘇州城最大的青樓,裡面的姑娘最多。從晚上到凌晨,那個地方吹拉彈唱、歡語媚浪,不得休。”

莫悲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在宮中隱約聽工人們提過民間的這種青樓,聲譽很大。

林若陽,謙謙君子樣,也愛去那裡?

醉紅院,面對太湖而建,金漆籬門,裡面朱欄內,幾桿細竹,花徑水榭,樓閣清整,非常的雅緻。蘇州城寢樓林立,能排第一,醉紅院就是憑的個雅字,當然姑娘們也勝過其他青樓,老鴇捨得花錢請師傅教姑娘們才藝呀!

“林少爺,這都過中秋了,你怎麼纔來,姑娘們可想死你了。”老鴇把林若陽讓進客間,泡上上好的香茗,一扭一扭的,欲挨着他。

林若陽端起茶杯,不着痕跡與她隔開距離。“最近顧着白菊採摘的事,分身不出來。不知姑娘們對秋季、冬季的衣衫和脂粉、香露可有什麼特別的要求,還是一切照舊?這次彩妝坊新推出一種叫香皂的沐浴品,浴後,清香不散,姑娘們要嗎?”

“要,一定要的!”老鴇豐滿的大臉上笑的肉顫顫的,“彩妝坊的妝品,姑娘們最抗拒不了,讓夥計挑好的送過來。有上好的絹紡做的夾衫、棉裙也要,過幾天,我把姑娘們的尺寸給送過去。”

“行,那就這樣,一切依媽媽的辦。若陽告辭。”林若陽溫文一笑,站起身來。

老鴇有點不甘心的撇撇嘴,這麼清朗俊美的男子在醉紅院出出進進,竟然只是爲生意,說出去會把醉紅院臉丟光的。

“林少爺,你從我們醉紅院每年都賺走成箱成箱的銀兩,爲什麼不能照顧我們姑娘們下生意,讓林少爺也爲我們姑娘們破費破費。”老鴇送着林若陽,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說。

林若陽撣撣長衫上的灰塵,淡然一笑,“那若陽就免費給姑娘們每人做一件夾衣過晚秋。”

“啊!”老鴇語塞,她要說的不是這個呀!“林少爺,媽媽要說的是你年紀輕輕的,也該享受溫玉在懷的快樂!”

林若陽神色不改,“我現在對賺錢、營制妝品什麼的感興趣,無暇顧及別的。”

“哦!”老伯心不甘地閉上嘴。

兩人走到院門,只見一頂小轎剛好進來,轎邊各站着一個丫環,一個抱着琴袋,一個捧着幾個手卷。

“盼竹回來了!”老伯笑容滿面的掀轎簾。有時候,姑娘們也會被恩客們帶出院門,喝喝茶、彈個琴、唱個曲。

蘇盼竹輕盈地跨出轎,一擡頭,看到林若陽,秀眸突地一亮,“林少爺,你來啦!”

“是的,蘇姑娘!”林若陽儒雅地擡手施禮,“剛和媽媽說過話。”

“喝茶沒有,吃過點心了嗎?”蘇盼竹笑問,眸光中,風情萬種。

林若陽好似沒有看到,有禮地回道:“茶已喝過,現在剛過午飯不久,吃點心還早。姑娘出去很辛苦的,休息去吧!林某還有俗事,告辭。”

“林少爺,”蘇盼竹嬌聲鶯語,一雙秋水盈盈望向眼前的俊雅男子,挑逗之情滿溢,“你還欠盼竹一個回答呢!”

林若陽納悶,“有這事嗎?”

蘇盼竹嫣然一笑,回過頭,對老鴇眨了下眼,“媽媽你先忙去吧,我替媽媽送林少爺。”

老鴇精明着呢,忙應聲,“對,對,媽媽是有事要忙,林少爺,不送嘍!”

“媽媽慢走。”

“林少爺,請走這邊,站在門內,有礙客人們浸出的。”蘇盼竹腰肢輕搖,彎進竹林。

林若陽不是木頭,懂蘇盼竹的用意,他疏離地走到林邊,就止住了腳步,“姑娘,請說!”

蘇盼竹鳳眼蕩起柔意,“林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上次賞燈時,盼竹問少爺,你覺得盼竹美嗎,你沒有回答。”

林若陽皺了皺眉,好象是有這麼一回事,記不真切了。“蘇姑娘的美,蘇州城人人知曉,何需林某多舌!”

“這話,林少爺上次就說過了。盼竹要問的是在你的心中,盼竹美嗎?”

“蘇某也是蘇州人,當然覺得蘇姑娘美啊!”林若陽不軟不硬地回答。

“這話好沒誠意。”蘇盼竹嬌嗔地斜睨了他一眼。

“蘇姑娘,家父病臥在牀,今日大夫來問診,林某不能再陪姑娘閒聊,告辭。”

他掩飾心中的厭意,淺笑着擡手。以前爲了生意,他總能耐住性子和她們講話,今日突地煩了,陡生出一股倦意。

“林老爺不要緊吧?”蘇盼竹關心地問。

“我要回彩園問大夫,別過!”說完,頭也不回的匆匆離開,留下怔怔地站在原地的蘇盼竹。

他真的無情無慾?美色當前,眼波一點變化都沒有,是自己不夠美?蘇盼竹搖搖頭,她一直非常自信自己的姿色,也知道自己能雅能速,能媚能純。那就是時機部隊,或者是說林若陽心有所屬。

想到這,她臉上不由得浮現怨恨的神情。如真有那麼個人,那麼她就要用別的法子了。

對付男人,她還是有一點經驗的。

蘇盼竹神色一凜,幽幽轉過身去。

林若陽回到彩園,大夫已經離開了,林老爺好了許多,已經可以在佳人的挽扶下,慢慢挪步。他沒有向爹爹和孃親提莫悲身份的事,好象不敢說出那個名字。

一入夜,他就把自己關在書房中,陷入沉思。皇帝姓慕容,莫悲只是個假名,可是他卻不由地把這個名記了又記。

這是一種很錯綜複雜的感覺,讓他害怕又新奇,卻又覺着親切。

可惜莫悲是王子,民間傳說皇帝有一子一女,那麼莫悲有可能就是未來的儲君,和他一介商人,怎麼會有交結呢?

那冰冷的雙眸,淡遠的神色,秀雅的面容,還有偶然閃過的嬌柔,都輕易地讓他的心怦然跳動。

難道他也患了商人勢利的毛病,一瞧着對自己有助的官員、貴人,就想討好,靠近?

他想對莫悲好、想靠近,那時他還不知莫悲是王子呢!

那是爲什麼呢?

他苦笑地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莫悲”兩個字。

修長的手指輕撫着未乾的墨跡,輕聲自語。“莫悲!莫悲!”

番外:俏王子(七)

自來到蘇州後,莫悲有一種平靜感,安詳歡喜的平靜感。

遠離了皇宮的肅穆和莊重,寄身於蘇州玲瓏秀雅的山水間,整個身心都煥發出一種愜意。白夫人雖然勢利,可對他是極爲疼愛啊,白老爺更是呵護備至。他知道這一切都源於父皇的威望和他們對母后的愧疚,現在這一切,他們都以溺愛的方式施加於他。

逛街市、遊太湖,品嚐江南風味的小吃,在石橋邊休憩,到寒山寺聽鐘聲……每一天都充滿了新奇和期待,

快樂來得太快,就有種不真實感,何況也沒持續多久,尊貴的王子來到蘇州,這消息在城中風傳着。

先到白府探聽虛實的是蘇州知府。白老爺現已是國丈,早不是先前見到官員就哈腰賠笑的人。

“知府大人你糊塗了嗎?當今皇上只有一子,方七歲,立儲君時不是昭告天下了嗎?”白老爺爲夫人的顯擺心中直埋怨,娘娘本意就是想公主不受干擾的玩玩,現在倒好,滿城都知道王子來到了白府,細細一琢磨,不就前言不搭後語,悲兒的身份就會惹人生疑的,他得尋思個好的說法把夫人的話圓起來。

知府眨了眨眼,對哦,皇帝只有一子一女,公主爲長,太子爲幼。“國丈大人,那這位公子是?”

“哦,這位公子是皇后娘娘在閩南的故友所生,皇上特別喜愛,自小接在宮中撫養,視同己出,除了至親的親人知曉,其他外人一概不知。”白老爺沉吟了一會兒,終於想出一番勉強湊合的說辭。

知府大人點點頭,“國丈大人,你老說皇上極疼愛這位王子?”

“嗯,比疼公主還要甚。”白老爺話中有話。

知府心中大喜,雖不是皇上親出,但疼過公主,日後必定也是位威懾天下的王爺,“國丈大人,下官想請你替下官引見,拜見下王子。”他誕着臉,笑說。

“王子現確是在白府中,但只是微服探親,皇上有旨,不驚擾官衙。”白老爺撫着鬍鬚瞟了眼知府大人,慢悠悠地說。

“那下官可否以私人名義,請王子殿下到寒舍吃個便飯?”知府大人一點也不願放棄這個討好王子的機會。

白老爺站起身來,“多謝知府大人的美意,老夫不敢違背皇上的旨意,怎麼說,大人總是一方統領,官府裡的人。管家,上茶。”

這茶一上,就是送客,知府大人不敢再強求,悻悻地出了白府。坐着轎,過了兩條街,一拍腦門,既然官府不能宴請,那麼民間商賈總可以請了吧!

“先不回衙門,去蘇州商會。”

白老爺剛喝了一碗茶,抽了袋煙,莫悲今日沒有出門,窩在繡樓裡,說要學彈琴。他想過去看看。

剛站起身,管家又來報,蘇州商會的會長來了。這是多年的老相識,許久不登門了,今日是何事呢?

白老爺從商多年,一尋思,就猜着來意了。看來,這個宴是推不去了。

柳少楓一手超凡脫俗的琴技,莫悲沒有學會。他自小,心總是緊擰着,不敢有一點鬆懈。這樣的心情,能學琴嗎?他笨拙地在古琴上試撥了幾個音,焦桔嚷嚷着,逃得遠遠的,說恐怖之極。

他挫敗地蓋上琴蓋,嘆了口氣。

“學琴要靜心凝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白老爺手上拿着一個帖子,笑着走進小樓。

“外公!”莫悲上前挽着他坐到錦榻之上。

“悲兒,剛纔外公替你做主,應下來一樁宴請。”白老爺把帖子遞給莫悲。

“推不去嗎?”莫悲不喜與外人接觸。麗顏上浮出一層煩惱。

白老爺搖頭,“你現在的身份是王子,蘇州商會的會長召集蘇州的商賈在得月樓,擺酒歡迎你的到來。外公已經推掉了知府大人的歡迎宴,這個不能再推了。不然,蘇州的商賈們會覺得你不賞光,是瞧不起他們。不要擔心,外公會陪着你的。”

商賈!那麼,林若陽也會去了。他好像是自己在蘇州認識的唯一商賈。

“那些人只會討好奉承,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嗯,好的,悲兒會去的。”

天剛傍黑,焦桔細心地爲莫悲重新梳髮束冠,換了一件顯示身份的杏色長衫,還塞給他一把摺扇,教他如何用扇子擋酒。

白夫人有點後悔當時的嘴快,不太放心莫悲陷在一羣大老爺們中間,可現在已沒有辦法了,只得對白老爺叮囑又叮囑。

“放心,今天悲兒所有的酒,老爺我全喝了。”白老爺豪氣地一拍胸。

焦桐皺皺眉,臉上的表情有點凝重,人一多,保護公主就不太方便,“一會,我們不離開公子左右。”

焦桔收起了嬉笑,點點頭。

得月樓是太湖邊上的一棟別莊,近水處是一個荷花池,池畔有長長的硃紅色的迴廊,客人可以坐在那兒觀魚。

宴席設在水閣之中,莫悲和白老爺一下轎,就有位老者迎上前,陪着往裡走,焦桐和焦桔欲跟上。

“兩位小哥,你們在這邊用膳。”一位管事摸樣的人上前攔住。

焦桐、焦桔對視一眼,無奈地收住腳步。

因莫悲是微服出遊,商會會長很周到的沒有直呼他爲王子,應和白老爺的提示,尊稱他爲“莫公子”。白老爺坐了酒席的上首,莫公子坐第二。這樣的安排,最周全了。商人們紛紛過來,恭維地和莫悲招呼,白老爺疼愛地看着他,覺得又光榮又快樂。

莫悲淡淡地對衆人點下頭,撩開長衫,坐了下來。

知府穿了便服,坐在莫悲的下首,一看到莫悲,他算明白皇上爲何會視一個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爲己出,這位莫公子真是個粉調玉琢般的俏人兒,惹人心疼呢!

“莫公子,吃得慣蘇州的口味嗎?”他熱情地用雙手爲莫悲遞上一盞茶。

莫悲輕啜了一口,秀眸緩緩地巡視着室內。

在一幫富態,蒼老的商賈中,林若陽的年輕顯得格外的特出。今夜,他穿了件月白的長衫,神態溫雅地坐在酒席的末首。縱使他地位已遙遙直上,但年歲在這,他謙遜地主動挑了末首的位置。

他沒有趨炎附勢地跟着一幫商賈去向莫悲問安,他只是遠遠地坐着,一雙清澈溫和的眼睛含笑打量着莫悲。他沒見過這樣的一位少年男子,清純得不含一絲雜念、俗氣,卻又冷得不象個少年,而且俏麗如畫。

莫悲和他打了個照面,眼眨了下,算是招呼,然後,莫悲就低下了頭。

林若陽溫和的眸光好像能包容一切,如春陽下漾着微波的太湖湖水,令人忍不住浸入其中。

酒席前,知府大人代表蘇州城所有的百姓,講了一通官話,不過是對莫悲的阿諛奉承之辭。

莫悲的表情非常平淡,把玩着茶盞。像是上面染着的百子圖案更吸引他。

幸好,講話很短。絲竹聲中,一道道菜紛紛擺上桌面。

沒有人動筷,而是齊齊端起了酒杯。莫悲意思似的把酒杯碰了下脣,就擱下了。宴席的菜式以太湖中的水產爲主,蝦鮮美紅豔,蟹肥大誘人,魚做成各種精緻的品種……

白老爺和藹地對莫悲介紹着各種菜的口味,更是親自爲他扒蝦,剔蟹,珍惜之間溢於言表。衆商賈也不敢落後,一個接着一個起身端着酒杯,走到莫悲面前,結結巴巴介紹自己,一邊表達自己對王子的敬仰之意。

一開始幾杯,白老爺都婉言地推了,後來推不掉,他就替莫悲喝下。知府大人瞧着,可不痛快,這難得遇見王子,敬個酒,怎麼全給老國丈擋住了。他悄悄對隔座的商賈使了個眼色。商賈會意,提着酒瓶,笑呵呵地走到白老爺面前,拉過白老爺到一邊,面對面的敬酒。

“莫公子,下官一直承奉聖上的關愛,讓下官在這魚米之鄉任一方父母官,下官感恩不盡。今日,下官一杯水酒,略表下官對皇上的忠心,請王子飲盡。下官先乾爲敬。”知府大人一瞧白老爺不在莫悲身邊,忙端起酒杯,說完,他一仰脖,喝個乾淨,杯朝下示意給莫悲看。

“多謝知府大人,只是我不善飲酒,我意思下可以嗎?”莫悲又端起酒杯,碰了碰脣。

“莫公子是不是嫌下官誠意不夠?”

“沒有這個意思。”莫悲不安地看看外公,他正被幾人圍着,好像無法幫忙。

“這只是太湖特產的米酒,非常甘甜,不會傷着王子的,王子,請!”知府托起莫悲的酒杯,湊近莫悲的脣。

莫悲到底是年少,有點不知所措。

“那麼下官再飲一杯,夠誠意了吧!”知府大人又飲乾一杯。

莫悲櫻脣微抿,只是端起酒杯,苦着臉,一口嚥下,沒吃幾口菜的腹中突地就像生了一團火,紅暈如霞慢慢地從額角往下延伸。

“莫公子,草民也敬你一杯。”銀飾店的掌櫃依着與莫悲有過一面之緣,顛顛地跑過來。

“我真的不能飲了。”莫悲捂着脣。

“莫公子,你是嫌草民粗俗不成?”掌櫃的像受了傷害,滿臉委屈地聳拉着頭。

“沒有這個意思。”莫悲忙搖頭。

“那就請公子小飲此杯吧!”掌櫃的歡喜地先飲盡了杯中的酒。

莫悲無力地閉上眼,端起被一飲而盡,忽覺得水閣像在晃動,耳中轟轟直響,眼前一片模糊,先前喝下去的茶水和着酒,一陣一陣往喉間涌着。

一直打量着他的林若陽察覺莫悲有點不對,他忙起身,端起茶杯,大步過去,“莫公子!”一把托住像要栽倒的莫悲。

莫悲頭腦還是很清醒,一嗅到這隱隱的檀香味,知道是林若陽。

“不要再敬了,我真的不能再喝。”他推開林若陽遞過來的茶杯。

“這不是酒,司機茶,喝下去,潤潤喉。”林若陽柔聲說。

“也不能喝,我想要吐。”莫悲無助地按住胸口。

林若陽一驚,含笑着對看着的知府大人一笑,扶着莫悲,“我帶莫公子出去吹會風。”

“去吧,去吧!”知府大人酒已經敬好,也就無所謂了。

林若陽半擁着莫悲走出水閣,湖風陣陣襲來,酒意猛的上涌,莫悲一個踉蹌,腹中的酒和水噴喉而出,一點也不拉的全吐向了林若陽。

番外:俏王子(八)

河風吹過來,酒氣上涌,莫悲腹中的酒和水、還有一點菜,全合在一起,從口中噴涌而出,一點出不拉的全吐向了林若陽。

林若陽月白色的長衫上瞬時髒污一團,臭味直燻人的鼻子。林若陽毫不在意這一切,只是凝視着莫悲眉間的痛楚,滿臉擔心之色。強穩溫熱的手臂輕拍着他的後背,一邊把茶杯遞到他嘴邊,讓他淨口。

淨口之後,莫悲感到心裡好受了一點,但身子頭暈無力,搖晃着向一邊倒去,林若陽忙探身,輕輕摟住他無力的身軀。

“你......無禮!”莫悲神智開始清醒,見自己被一個男子摟在懷中,又羞又怒,“啪”地一聲打了林若陽一個耳光,在他俊雅的面容上留下淡紅的指印。

林若陽全沒防備,突然被她打了記耳光,愣了一下,手卻還是沒放開。

“放開!”莫悲秀顏罩上一層寒霜,冷冰冰地說。

“我怕你會跌倒。”林若陽擔心地說。

莫悲扶着欄杆,橫了他一眼,突地看到他身上的污跡,想起了一切,不禁大窘,咬着牙,不好意思道歉,只得瞪着他。

“你站着別動,我去再給你倒杯茶,不然,你會更難受。”

“可......你的衣衫?”莫悲臉色發白,非常的愧疚。

“明天洗淨了就可以。”林若陽怕他摔倒,招手讓小廝過來,又沏了杯熱茶,遞到他嘴邊。

莫悲發現這茶杯不是他喝的百子圖,而是山水,顯然這是林若陽的。不禁心中一亂,險些昏倒,纖手憑空一抓,是林若陽的肩頭,毫無意識地靠着他的肩膀,心中一片茫然。

“唉,這樣的宴請,讓你受罪了。”林若陽扶着他,把杯放到他脣邊。他閉上眼,慢慢地嚥着,臉漲得通紅。

“沒有辦法。可否請林少爺去把我的侍衛叫來,我要回府。”莫悲逞強不起來,無力地說。

“我怕你會跌倒,這樣,我扶着你到外面找他們,要不要喊白老爺同回?”

“不要打擾外公,一會你告訴他一聲就行了。”莫悲嗅到他身上的異味,心中更是對不住。他幫了自己,自己卻打了他一掌,他沒有氣惱,仍照顧自己,這人真是個謙謙君子。

“王子真是很體貼人。”林若陽不禁大讚他的履帶,凝目細望,溫雅的面容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莫悲剛好側身,和他那清澈的眸子一對上,不知是酒後昏然無力,心中沒來由地怦然而動,隨即不自然的別開臉。

“我不是王子。”他嘀咕一聲。

林若陽輕笑,“那你是誰?”

“我就是莫悲。”他呢喃着閉上眼,近似於昏睡。

“嗯,莫公子。”林若陽溫柔地扶着他往外走去。閣中喝得滿臉通紅的商賈們,誰也沒注意主客不見了。

焦桐和焦桔一直守在閣外,忽然看到莫悲倚在林若陽的肩頭走過來,大驚。“公子怎麼了?”

“只是喝醉!”

焦桐悄吁了口氣,忙接過莫悲,瞧見林若陽的慘相,“林少爺,真是對不住,一起到白府坐坐,讓下人幫你清理下。”

肩頭少了人倚,林若陽感覺身子都空了。“只是小意外,不礙事的。焦侍衛,回去後,定要讓莫公子多多喝熱茶,盡是吃點點心,然後再睡。呵,他明早醒來可能會有一點頭暈。”

“多謝林少爺提醒,今天麻煩林少爺了。”

林若陽不以爲意的搖搖手,欲回閣,突又回頭,“這兩日,山中的白菊盛開,非常美麗,如果莫公子有意觀賞,就到彩園來找我。”

“要坐船到那山中,是不是?”焦桔激動地問。

林若陽笑着點頭。

“那我會勸公子去的,林少爺,到時就叩擾了。”

“我的榮幸!”疼惜地看了下微微閉眼的莫悲,林若陽轉身回閣。

一場微醉,讓莫悲足足睡了兩日,白老爸也被白夫人嘟噥了兩日。莫悲是皇帝和皇后的心肝,要是有點閃失,沒法交待的。白老爺心一橫,以後不管誰上門宴請,一律拒絕。

晚秋了,天氣應該轉涼,這天卻突然熱了,豔陽當空高照,日光明晃晃的,亮得人都睜不開眼。莫悲懶懶地坐在繡樓中,心不在焉地翻着本書。

“公子,這麼好的天,就這樣耗着嗎?”焦桔嘟着嘴,一把劍擦了又擦。

“不然呢?”莫悲沒有擡眼。

焦桔欣喜地蹲到他面前,“我們去彩園,遊湖,然後去山裡看白菊。”

“救了林老爺一命,你要人家還幾回啊!”他也想去對林若陽當面表示個謝意,可就是沒勇氣,心裡煩煩的。

“什麼還不還!林少爺主動邀請我們的。”

“人家也許是客氣話。”莫悲有點心動。

“很真摯的,林少爺不象是一個虛僞的人。”

“那從街上買件長衫帶過去吧,上次我把他的長衫弄髒了。”想起那天,至今仍羞窘無比。

“哈,公子,你想石頭往山上背嗎?人家家裡就是做衣衫的。”

“他們家只做女衫。”莫悲淡淡地說。

“公子,你真有心,我沒注意那些。”

叫上焦桐,三人坐上馬車。逛了好幾家店鋪,莫悲才相中了一件冰藍的男式長衫,面料也極好,很配林若陽的氣質。這是他第一次爲別人選禮物,有種說不出的情感,讓他的心中象躲了個小獸,蠢蠢躍動。

馬車慢慢地駛向郊外,一路上,看到楓樹林泛起紅浪,路邊的草漸漸變黃。馬車駛上山丘,又走了很長的路,到了彩園。焦桔今日纔看到白天的彩園是什麼樣的景緻,在這裡,好象沒有秋的印痕,百花挨次綻放,花香濃郁,似無邊無際,芍藥碩大的花朵,讓人吃驚,黃楊和梧桐的葉子綠黃相交,非常特別,山間有幾位帶着頭巾的女子正在採摘,不時還哼着唱着軟軟的山歌。

“天啦,這是人間嗎,分明是仙境,要是我有這麼個家,睡着也會笑醒。”焦桔舉起雙臂,仰天高喊。

“那焦姑娘就把彩園當家,也做一回神仙!”林若陽笑着步下臺階,迎接莫悲。他今日是一幅書生打扮,俊雅之外更見瀟灑。

“林少爺!”莫悲臉雖是冷漠的,眸光卻泛着生動的神采,他主動招呼。

“我等了莫公子好幾日,生怕白菊一 了。”林若陽向山上招了招手,管家提着一個大大的食籃走過來,“我們不要再上山了,直接上畫坊,遊遊湖,就去賞花。”

“妨礙林少爺做生意了吧!”焦桐有點不雲。

“做生意是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我現在有了焦姑娘說的神仙日子,就不要再被生意左右,知足者纔會常樂。”林若陽大步向山下走着,不時轉頭,對身邊的莫悲微笑。

他能來彩園,真讓林若陽歡喜。

彩園的碼頭是一座木頭鋪就的寬寬的橋,走在上面吱吱直響,焦桐俏皮地在上面搖晃,莫悲嚇得臉色蒼白,不敢亂動,林若陽忙上前攙扶。

“焦桔,不要鬧了!”焦桐大吼一聲。

焦桔嘻嘻哈哈地一樂,對着莫悲做了個鬼臉,跳上畫舫。“莫公子,你這個主人好象少了點威嚴。”林若陽溫和地說笑。

他很有同感地點點頭,卻不願責備。他喜歡看焦桔臉上的快樂,天真活潑、無憂無慮,不象他,象個小老人似的。

畫舫緩緩駛離碼頭,焦桐、焦桔坐在船頭,莫悲和林若陽坐在艙中。船艙的舷窗很寬,一樣可以看景。

“一件薄衫,以表莫悲那天對林少爺的誤解。”莫悲把剛買的長衫遞給林若陽,眼睛望着別處,神色冷淡。

“謝謝,應該是我謝你纔是,你救了我爹爹,我一直沒有機會回報。”林若陽微微一笑。

“現在扯平了。”

林若陽一怔,心裡有些發酸,這話講得好象以後不願和他有任何交集似的。緘默地接過長衫,是他喜歡的顏色,可卻是高興不起來。

湖水緩緩地碰撞着畫舫,青山和農田往後倒移。

“長衫,我挑了很久。”莫悲再度開口,口氣雖冷,卻讓林若陽一喜。這不只是一件長衫,而是他的心意。一個嬌寵的王子,有這樣的用心,他真的很有點感動。

林若陽珍惜地收起長衫。打開食籃,取了幾片切好的瓜果遞給莫悲,他維持一貫的冷漠,淡淡地道謝。

“菊田邊有座山,裡面有個溶洞,特別神奇,想看嗎?”林若陽擡首一笑,俊雅的容顏更蘊溫煦。

莫悲眼中亮了幾下,瞄了眼船頭的焦氏兄妹,他突然渴望和林若陽單獨出遊,不要被他們盯着。

“那裡很安全的,你不要擔心。”林若陽以爲他害怕。

“你帶我去!”他臉上溫暖的神情讓莫悲情不自禁就放了心防,莫悲把聲音壓低。

林若陽會意地點點頭,“以前沒出過洛陽。”

“幼時在閩南呆過,那裡有大海,我和孃親住在島上。”想起天堂島,莫悲神情輕快了些。

“你那麼小就微服出遊了?”林若陽詫異地問。

莫悲神情突地變冷,“你又知道什麼?”

“你不是皇后所生的兒子嗎?”

“我早講過我不是。”莫悲斜憤他一眼,“我只是莫悲。”

林若陽有些不太明白,“你喚白老爺不是外公?”

“我不是王子讓你很失望?”一種厭惡的感覺讓莫悲有點坐不住,他突然沒了遊興。

林若陽苦笑一下,溫和的眸子凝視着他,說道:“我到情願你不是王子,那樣我還有信心和你做個朋友。”

莫悲聽他這樣說,心中生起一絲奇妙的感覺,不禁喃喃自語:“朋友是沒有貴賤之分的,何況你本身就很優秀。”

“我一直也認爲朋友是沒有貴賤之分,那麼我們做朋友可好?”林若陽問,心中有些忐忑。

莫悲愣在那裡,秀眸怔怔地看着他,“我從來沒有交過朋友,林少爺,你所說的朋友是指什麼樣?”

“一起遊山玩水,一起秉燭夜談,一起喝酒吟詩,相互依靠,有難共患,有福共享。”

莫悲側頭凝望着身旁的林若陽,輕輕搖了搖頭,“你說的朋友,我大概有點明白。我想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爲什麼?”林若陽心中稍有點失落,眸子仍一片溫柔。

“做朋友,就要在意對方,在意了,就會害怕失去,害怕不能給予他想要的,害怕不能保護他。這種情感太重,我不能承擔。”

林若陽心中駭然,他不是不能與自己做朋友,而是不敢。他身份如此尊貴,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悟?

“莫公子,其實你小看了自己,你能給別人的有許多許多,而且做朋友,不是負擔,是相互並肩。”

“對不住,林少爺,你不要再說了。”莫悲神情冷了下去,連話語也不肯多說了。

林若陽嘆了口氣,沒有再提。

畫舫靠近一座山角,遠遠地飄來一股沉重的菊香,似藥香又似花香,很奇特的味。“我們到了,下船吧!”林若陽自如地把手伸給莫悲,突想起上次因碰觸而招來一掌,驀地想縮回,莫悲已經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這是一雙如白玉般的纖纖十指,修長綿軟,輕輕一握,心跳就失了節拍,林若陽呆住了。

“林少爺,是從這條山路走過去嗎?”焦桔笑着跳下船,指着一條小徑問。

“啊,對,對!”林若陽慌亂地把眼眸轉開,拉着莫悲匆匆趕上。

一穿過山徑,菊香更濃了,眼前是一大片菊海,白色的小花朵朵朵開得滿,迎風一吹,翻起一陣白色的菊浪,這清雅的香氣沁入肌膚之中,莫悲精神一振,剛纔的不舒服感突地消失。

對於常年生活在洛陽的人來講,這樣的花海簡直就是個傳說。

焦桔象個小女孩般,瘋狂地衝進了菊海之中,高聲狂叫着,發泄心底的興奮。焦桐怕妹妹跑遠,擡腳跟上,一邊注視着莫悲的位置。

莫悲的表情就象那天看到鵜鶘捉魚的情景時一樣,俏眸瞪得大大的,整個秀顏散發出生動的神采,“林少爺,你種這麼多的花只爲觀賞嗎?”

林若陽輕笑搖頭,牽着他的手,慢慢走進菊海之中。“觀賞是飽眼福,過兩天,我會讓人把這花朵採摘下來,好的,烘乾,把香固住,做花茶,喝了可以明目寧神。差一點的,就送給藥房。”

“也是彩妝坊的一種物品?”莫悲揚起小臉,日光下,林若陽覺得他比花還俏。

“不,這些是我要送給西域一位朋友的禮物,他最愛喝菊茶、泡菊澡。”

“西域?”

“離中原比較遠,那裡有雪山、湖泊,也有非常珍貴的香料。彩妝坊裡的許多物品都是靠香料才能做成的。莫公子,你喜歡什麼花?”

“我不清楚,菊就不錯呀!”

林若陽側頭報以微笑,俊雅中添了溫柔,“菊是藥香,不能做香袋,我本想爲你制個香袋的。花裡面薔薇的香最濃,把花瓣摘下入瓶,醞釀而成花露,是最好的,其他花次之。蘭花的香最清雅,應該比較適合你。”

“你對花好象研究得很深。”

他看到前面有一塊乾淨的圓石,拉着莫悲坐下,“沒有一件事可以隨隨便便成功的,我在開彩妝坊之前,看了許多花卉書,琢磨了許久,也失敗過多少次,纔有今日的。雖然不算大營計,但也是我的心血。我很喜歡我現在所做的。”

莫悲怔然地看着他,“什麼叫大營計、小營計,用自己的雙手給家人帶來幸福和安寧,就值得別人尊重,我敬佩你。”

“對,當初我就是這樣所想,才放棄考取功名。”他很欣慰莫悲會有這樣的想法,“莫公子以後是做大事的人,你可不能學我的樣。”

“我不會做大事的。”莫悲把視線轉向花,“我也不是生來就富貴,小時也很辛苦。孃親身體不好,還要經常出海。我總怕她哪一天會回不來,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世上。我總傻傻地坐在碼頭邊,一直等,等到孃親出現,心才落下來。”小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一絲怯怯的脆弱。

“你真的不是王子?”林若陽不覺暗喜。

“不是!”莫悲着重地點頭,“我以後也不會做大事,會平庸過一生。”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不過,這個不重要,只要你不是王子就好。現在,我帶你去看溶洞。”

“就我們兩個人。”莫悲低聲說了一句。

“好啊!”林若陽開心地笑了。他們沿着菊花叢中的小徑下山,四處覆滿小草叢和突出的岩石。他折下一根樹枝,讓莫悲做柺棍來支持體重。一會,他們到了一個洞口,林若陽點起了火把。

洞口很小,讓人易生錯覺,其實洞穴很深,彎來彎去都是長長的坑道。他們一走近,一羣漆黑振動的影子發生微弱尖細的叫聲,向洞口飛來。莫悲一驚,扔了柺棍,跌進了林若陽的懷中。

“別怕,那是洞裡的蝙蝠。”林若陽輕撫着他的雙肩,柔聲說。

莫悲赫然地臉一紅,幸好洞中黑暗,林若陽看不到。兩人慢慢走下陡陡的。過了一會,地面漸漸轉平,莫悲看到旁邊有一個石室,裡面住着一個看起來觀音合掌的石像,石像前,堆滿了香火,還有散碎的銅錢。

“這裡有許多山民都特地過來叩拜這尊觀音,說特別靈。你想不想也許個願?”林若陽的聲音在暗道裡發出空空的迴響。

“什麼願都可以嗎?”

“當然!”

莫悲半信半疑地合起掌,低聲輕吟了一句。林若陽把火把放在一邊,輕笑着合上眼。

許個願之後,兩人一同睜開眼。“你許的是什麼?”莫悲先問。

林若陽笑着說,“不能講的,講出來就不靈了。”

莫悲忙噤聲,順原路往回走。原先支撐體重的柺棍丟了,上階梯時,因階梯溼淋淋的,莫悲怎麼也爬不上去,急得牙都咬破了脣。

“這樣好嗎,這條路我很熟,閉着眼都能出去,我把火把扔了,在後面推你。”

莫悲無奈地點頭,逞不了強。

林若陽扔了火把,洞中瞬時漆黑一團。莫悲身子瑟縮了下,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林若陽手託着他的後背,可是好象使不上力,他只得緊緊摟住莫悲的腰,莫悲整個人就全依在了他懷中。

莫悲身子突地一僵,林若陽也是一驚,莫悲的腰宛如女子的纖腰!!他不敢多想,小心翼翼地抱着莫悲,踏着階梯,一級一級的往上攀。誰都沒有講話,只有喘喘的氣息。

好象過了長長的一紀,他們終於看到了洞口的白光,聽見焦桐和焦桔驚慌的叫喊。

他們走出洞來,林若陽不捨地鬆開莫悲的腰,額頭上一層密密的汗珠,莫悲衣衫稍有點凌亂,秀顏緋紅。

他幫莫悲拉平衣衫,對着遠處的焦桐揮了揮手。

莫悲沒有勇氣擡眼看他,一直低着頭,搓揉着手指。

林若陽回首看看溶洞,又擡頭看看天,“時間真快,天都快黑了,我們該回彩園了。”說完,心情就有點失落。

莫悲就象全身中了魔咒,軟軟的,什麼話也說不出。

“公子,你們剛剛去哪了,我差點嚇死!”焦桔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

“我......一直在這裡面啊!”莫悲心虛地指指菊海。

“那我喊你,你怎麼不應?”

“風聲太大了吧!好了,不要再說,我們回白府!”莫悲不問方向,慌亂地往前直奔。

“公子,是這條路!”焦桔閉了閉眼,跺腳大叫。

莫悲僵硬地回頭,臉漲得通紅。

林若陽溫雅地輕笑,手伸給莫悲,“走吧!”溫柔的嗓音有一絲低啞。

莫悲不着痕跡地讓開,象是和誰在生氣,臉冷凝着,眼中又是一片冷漠。

“呵,我們公子容易情緒化。”焦桔聳聳肩,自嘲一笑。

林若陽回給她一個沒什麼的輕笑,追着莫悲的身影,走上山徑。

山角邊,畫舫靜靜地泊着。

番外:俏王子(九)

落日西墜,翻天的巧雲把西方的天空裝點得如一幅複雜、抽象的畫般,風停了,湖水如鏡,畫舫在湖水中緩緩地行着。湖心裡的一些小島不時由霧濛濛的空氣中隱隱約約浮現。莫悲象被兩岸的風景奪去了注意力,一直站在船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連艙都沒肯回。

焦桐和焦桔有點餓了,在艙中塞着點心,林若陽沒有打擾莫悲,在艙中陪着焦氏兄妹。

他很久不曾感受到傻里傻氣、昏頭昏腦的陶醉了。在菊田裡、山洞中,他好象一瞬間恢復了青澀的心境,莫悲如一個驟然而降的幽靈,猛然奪走了他這些年美妙的安然心態,就象心是一種掠奪,沒有預告,就悄悄貼近他,侵入他心中,完全加以佔領。

他一向不近女色,無論是風情萬種的豔妓,還是溫柔婉約的閨秀他一概不假辭色,爹爹和孃親都替他着急,他總是找出許多理由搪塞。他也不知是怎麼了,他就是對那些女子提不出興趣來。

爲什麼莫悲,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感呢,帶着熾熱,帶着渴盼,他想抱莫悲,想親,甚至想整個擁有莫悲,天,難道自己骨子裡是斷袖?

林若陽被自己的想法驚得臉都變色了。

“林少爺,你暈船?”焦桐擡起頭,看到林若陽臉色不太好。

“不是。”林若陽慌亂地笑笑,轉過身,一眼就瞟到莫悲在淺淺的夜色中纖麗的身影,他驚駭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又在瘋狂的跳動、手情不自禁地想去把莫悲擁在懷裡。

不,不,他閉上眼,他怎麼可以對莫悲產生這樣的無恥的想法,莫悲雖然說自己不是王子,但尊貴的身份一定是和王子相當,又那麼純真、俏柔,他想玷辱這樣一個可人般的人嗎?

林若陽微微顫抖地手握成拳,狠狠地把心底的想法剔除,最後,化成一聲無聲的嗟嘆。

莫悲隱約看到碼頭的木橋了,湖風把剛剛羞窘的表情已經吹散,他轉過身,喚了聲,“林少爺!”

“莫公子!”林若陽聲音低低顫抖着,走到船頭。

“多謝你今日的相陪,我們不上山了,就在這邊上車。”

“到彩園中用過晚膳再回也不遲。”

“外公會擔憂的,再會!”畫舫靠近木橋,莫悲率先跨上去,橋身一晃,他身子閃了下,林若陽想去扶,莫悲躲開,把身子保持平衡,走過木橋,上了岸。

莫悲討厭他的碰觸,林若陽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難道他看到了自己的心?

對,這樣無恥的心,確實不配接近這麼美好的少年。林若陽自諷地一笑,相隨上岸。

馬車就停在岸邊的石子路上,一等焦桐、焦桔走上來,莫悲就鑽進車內,再沒有探出頭來。

林若陽悵然若失地站在路邊許久、許久。

“公子,是不是林少爺說了什麼讓你生氣了?”保護這位公主幾年,焦桔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卻也細膩,她多少也看得出莫悲的心思。他一言不發,眼神空洞,這一般就是代表他在生氣之中。

“以後不要再打擾林少爺了!”莫悲說完,閉上了眼。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受,慕名的對林若陽很依賴,林若陽什麼建議,就是要帶他去海角天涯,他好象都會乖乖地跟着前往。這種感覺都快超出了他對孃親的依戀。他爲自己吃驚,更多的還是害怕。

讓自己回到最初的狀態,是最明智的。所以,不要再和林若陽見面,他很快就決定了。

“哦,”焦桔的語氣有些失望,“那我們在蘇州後面的大把日子幹嗎呢?”

“遊湖、泡茶館,逛園林,如果厭了,我們就回洛陽。”

“不會厭的,不會厭的。”回洛陽有什麼好玩,蘇州是人間天堂,她可不要輕易就離開,焦桔笑得鬼鬼的。

自慕容昊登基,一直是太平盛世,蘇州位於長江口邊,交通發達、土地肥沃、山青水秀,達官顯貴都愛在此置地,百姓安居樂業,四方商賈往來,富庶得可謂市列珠璣、戶盈綺羅。

彩妝坊這幾日格外的繁忙,深秋了,管事庫倉、店鋪,跑出了一頭的汗。

“快把李小姐訂的妝品送到李員外家去,不許延誤。”

“知府太太的錦繡絹裙可縫好了嗎?出了差錯小心剝你的皮!”

“醉紅院蘇姑娘的一身軟煙羅紗衫,要去量尺寸,快去快回。”

夥計們被管事唬得一愣一愣的,紛紛領命出去辦事。

管事本想拭下汗珠,突地一拍大腿,“天,香露、香袋呢,到現在都沒有送來?要命了,這店鋪中都沒有存貨,好幾家今天約好來取的。”

“管事!”一個夥計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直指着外面的大街。

“香露、香袋送過來了?”

話音剛落,突然一陣震天的爆炮聲,驚得他打了個冷戰,“要死人了,這有事沒事放什麼爆竹。”他嘟噥着轉過身。

店鋪前爆竹燃起了煙,鑼鼓喧上了天,兩頭雄偉的舞獅歡躍地跳個不停,對街原先的茶鋪忽地掛紅披彩,一羣身着皁衣的大漢一字依門排開,幾個胭粉塗得濃濃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店內。

管事眼直眨,“這茶鋪今日易主了,幹嗎擺這麼大個擺場?”

“你看上面,管事?”小夥計在一邊提醒道。

管事擡起頭,店門的上面立着一個黑色的大匾,上面刻着三個金字“妝彩閣”。

“什麼意思?”管事有點納悶。

“管事,人家這是在和咱店叫囂上了,和我們對着幹了。”

“他們賣的和咱店中的物品一模一樣?”

夥計苦着臉,重重點頭。

“他奶奶的,有這麼做生意的嗎?一點行規都不懂了,這街坊鄰居的,誰這麼無德?”管事袖子一挽,衝到大街上,扯開嗓子,正準備開罵。

一位滿臉油氣、有着一雙色眼的男子搖着摺扇從妝彩閣中走了出來,“這不是對街的管事嗎?失敬、失敬!”

“你是誰?”管事沒好氣地問。

“在下徐大,剛從餘杭過來,初來寶地,還望管事照應照應。”

“喂,我問你,你這妝彩閣怎麼能這樣,你不知......”

“李管事!”一聲溫雅的呼喊在街邊響起。

“少爺!”管事就象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遇到了爹孃,嘴一扁,“他們,他們......”

“哦!”林若陽淡淡一笑,衝徐大一拱手,點了下頭,他好象沒有看到眼前的一切,淡然轉身往彩妝坊中走去,“李管事,香露和香袋都在後面的車中,你找人卸下,其他今天急做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管事回頭瞪了徐大一眼,忙跟上林若陽,“少爺,那些都辦好了!那個人居然把店名取得和我們差不多,還賣同樣的物品,這不是太欺負人了嗎,少爺?”管事憤憤不平地說道。

林若陽輕嗯一聲,象往日一般巡視着店鋪,對客人報以溫和的微笑。

“少爺,你是不是害怕了?”管事有點着急。

林若陽溫和的眸子親切地轉向管事,“李管事,你是對咱店中的商品沒有信心,還是對我沒有信心?”

李管事慌的直襬手,“少爺,小的沒這個意思。咱家的物品那可是貨真價實,名揚千里,經得起任何考驗,而少爺你,和善待人,對各種香品營制精深,蘇州人誰不誇呀!”

“那不就得了,我們做生意靠的是商品、信譽,不只是我們‘彩妝妨’這塊牌子,他們愛折騰折騰去吧,市場本身就是公平競爭的,我們無權干涉別人。”

“那......那也不能就這樣任由他們去了。”

“李管事,彩妝坊忙成這樣,我們哪有空問那些閒事,誰輸誰贏不在這上面。”林若陽好言勸慰着管事,“不要在意,林子一大,什麼鳥都有。彩妝坊有今日的規模,別人眼紅、妒忌,做出個什麼,能理解,隨他去吧!”

“少爺,你真的太仁義了。”李管事無奈地感慨一聲。

“仁義不好嗎?你希望我象個凶神惡煞?”

林若陽的話逗笑了管事,“好了,少爺,咱們正正經經做生意,不理那些雜人。”

“嗯!”林若陽瞟了眼妝彩閣前的徐大,俊雅的容顏綻出微笑。這個人不是普通的笨,如果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這個店開在彩妝坊的對面,那就會不戰自敗了。他不懂什麼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個理由嗎?

彩妝坊在開鋪之間,林若陽曾遊訪洛陽、長安、金陵、餘杭幾大城鎮,那些地方,沒有一個店鋪象彩妝坊有這樣的物品,就是有,也沒有這麼全面和精緻。

林若陽不是井底之蛙,徐大這點小算盤,他一點點也不用費神。

此刻,他現在最最煩憂的是已經近十日沒有見到莫悲了。不管怎麼忙碌,莫悲銷麗的面容總會浮上腦海,無論如何抵制,他的心頭就是抹不去莫悲的身影。

他曾衝動的想到白府登門拜訪,可當一靠近白府大門,他又沒有了勇氣。

番外:俏王子(十)

入冬之前的一個晴朗的好天。一早上,大街上已有不少行人。莫悲從洛陽帶過來的幾本書早就翻爛了,早膳桌上,他對白老爺說要去書市看看。

“墨雨齋的書是蘇州城裡最多的,悲兒可以去那邊瞧,書齋邊上挨着的茶社,裡面有上品的好茶還有蘇州城的特產素肉。”

“素肉就是甘甜的豆腐乾,非常好吃!”白夫人笑着給莫悲夾了塊點心。

“我以爲蘇州的特產就是絲綢呢!外祖母這樣一講,我要到嚐嚐。”

“蘇州的好東西多着呢,山水又美麗,悲兒以後就嫁到蘇州來吧!”白老爺隨口開了句玩笑。

莫悲臉兒一紅,把臉埋在碗中。

“老爺,你糊塗了,咱家悲兒那是金枝玉葉,怎麼可能嫁到蘇州?悲兒以後嫁的必是王子、狀元、翰林之類的達貴,這蘇州城就一羣粗俗的商賈,配得上悲兒嗎?”白夫人搶白道。

“呵,我隨便說的,就是悲兒有心嫁到蘇州,娘娘也捨不得呀!”白老爺疼愛地撫着莫悲的頭髮,“娘娘最疼最疼的人就是悲兒了。”

莫悲冷漠的表情驀地一僵,他掩飾地站起身來,“外公、外祖母,你們慢用,我今日不用馬車,就想和焦桔一同走走,焦桐他不喜逛街,讓他留在府中吧!”

“焦桔能保護你嗎?”

“可以!她的武藝不比焦桐差。”

“可她不如焦桐沉穩。”白夫人不太放心。

“只是逛街,我不亂跑的。”焦桐一個大男人,陪着逛街,就如受罪般。

“那早去早回。”白夫人叮囑道。

墨雨街賣書,也賣筆、墨、紙、硯等文人用品。店內三三兩兩的都是書生打扮的男子,有的瀏覽書籍,有的在選購文房四寶。店面清雅整潔,夥計熱情地招呼客人,不象一般店鋪的混雜喧鬧。

焦桔對書沒興趣,趴在櫃檯上把玩着各式硯臺。

莫悲沿着書架走了幾圈,他發現有幾本孃親曾經向他介紹過的幾本好書,他一一從書架上拿下,正準備轉身時,他突然發現一本《蘇州商紀》,纖細的手指不禁伸了過去,突然從他頭上伸出一隻大手。兩隻手差不多同時抓住了那本書。

驚訝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隻修長、顯然屬於男性的大手,莫悲秀眉一皺,這並不是一本很熱門的書,誰也象他留意到了?

目光順着大手、藍色絲綢衣袖移動,一回首,莫悲首先看到的是一副寬闊的肩膀。這個人足足高出他一頭,身材剽悍。目光繼續上移,迎上了一雙亮如星辰、銳利如劍、閃着威嚴的眼眸。

這是一張異域人的臉。棱角分明的輪廓、高高的顴骨,刀削般的方下巴,很顯陽剛之氣。抿緊的嘴脣和高挺的鼻樑,不是中原人面部的平各。他還有着濃眉闊目。整體來講,這是一張俊偉的臉,英氣挺拔。

番外:俏王子(十一)

莫悲有一秒鐘的訝異,但一會,他突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不一刻,他就想起來了。拓跋倫,拓跋暉與慕容昭的長子,雖然他較十年前長大了太多,但那張臉是變不了的。莫悲記得十年前的冬天拓跋倫曾到過洛陽,和他一起住在太后宮中,曾爲誰大誰小有過爭議。莫悲說論年歲比大小,拓跋倫說論個頭。

按理,他應叫莫悲一聲表姐,他怎麼會從匈奴到蘇州來?莫悲心中泛起了嘀咕。管他呢,他愛在哪在哪!

莫悲對匈奴人沒有一點點好感,他愛記仇。他最初的驚恐,就是匈奴人帶給他的,那時,他還在孃親的腹中。

拓跋倫俊目一直看着莫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短短數秒像有幾個時辰那麼長,莫悲先鬆開了手,嘆了口氣,“你要就給你吧!”

“是你先看到的。”聲音低沉悅耳,洛陽話學得不錯。

“我可以看別的書!”莫悲不願和他理論,轉身去櫃檯結賬。拓跋倫抽下書架上的《蘇州商紀》,放在莫悲的那堆書上,然後,搶過,遞給掌櫃的。

“我自己看的書,我自己付賬。”莫悲不想領他的情。

“我送你!”

“這裡又不是匈奴,你搶什麼先!”莫悲一翻白眼。

焦桔發現了這邊的爭執,跑了過來。

拓跋倫臉上綻開一絲激動的笑容,開心地問:“你認出我了?”

“你不認識我,對吧!”莫悲的表情冷了幾分。

“你和舅媽長得一個樣,我怎麼會認不出你呢?在洛陽時,舅媽說你在蘇州,讓我也過來玩玩,我一到這裡,就看到你了,你比以前沒高多少。”拓跋倫眼中閃出星光。

“與你相比,確實不多。”莫悲冷漠地別過頭,“你不會是一個人來的吧?”

“侍衛們全在外面呢!你。。。。。。現在怎麼稱呼?”拓跋倫打量了下他的裝扮。

“莫悲!”

“哦!”

“公子,你認識這個人?”焦桔驚愕地看看拓跋倫,看看莫悲。

“匈奴太子!”莫悲低聲說。

“天!”焦桔眼瞪得大大的,“他。。。。。。應是你表弟,對吧!”

“表哥!”拓跋倫強調。

冷靜,保持禮貌!莫悲微閉下眼,因爲拓跋倫,好像陷進了往昔的驚恐之中,心猶如寒冰般徹骨。“焦桔,你把太子送到白府,讓外公安排住下,我在隔壁茶室等你。”

“你不陪我一同過去?”拓跋倫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年,性子有點急躁。

“我還有事要辦,你旅途艱辛,好好休息!”莫悲對焦桔遞了個眼神,讓她去掌櫃處結賬,他沒有再看拓跋倫,先出了書齋。

“公子,你不要亂跑哦!”焦桔在後面大喊。

“爲什麼他好像不太歡迎我?”拓跋倫愣愣地問。

“你出現得太突然,讓人消化不了。”焦桔捧着書,嘟噥着。蘇州城現在來了一個大晉朝的公主、一個匈奴太子,熱鬧了。

莫悲只走了幾步,就看到茶室。臨水而建,門邊幾棵秀竹,非常幽雅。夥計沒見過這麼俏麗的公子,熱誠的笑着把他讓進雅座,沏上上品茶,擺上一碟瓜子、一碟素肉。

番外:俏王子(十二)

“先這些吧!一會等人來了,我再點。”莫悲對夥伴說。

“公子,你有事就喚一聲,我就在外面。”夥伴羨慕地看了他一眼。

辰光還早,喝茶的只有幾位老者,叫了盤乾絲,還有碟麪食,邊喝邊聊着。

莫悲不愛偷聽別人說話,可老人不知是耳背,還是怎麼,嗓門大得很。“朱員外,前幾天街上出了件事,你聽說沒?”

“當然聽說了,蘇州城又不大,城南吹陣風,城北都涼到。不就是有位杭州客和彩妝坊叫板的事嗎?”

“對哦,對哦,那位徐掌櫃來頭不小,硬是把以前的茶樓盤下,花了大把銀子裝修,還帶着幾個西湖邊的女子來助陣,聲勢大着呢!”

“又不是唱戲,要那陣勢幹嗎?我不看好!”

“難講,蘇州人最愛追個新奇,那個徐老闆的貨不差,和彩妝坊有得一拼,何況他起名叫妝彩閣,外地人一來,根本搞不清哪家是正宗的。外面傳,彩妝坊生意被搶走不少。”

“吹的吧,這纔開張幾天,就搶走多少?”

“反正別人是這麼說的。”

莫悲緩緩擡起頭,秀眉擰着,他突地放下茶碗,跑出雅室,對着喝茶的老者一擡手,“請問兩位老伯,你們剛剛說的彩妝坊,可是掌櫃的叫林若陽?”

兩個老頭眨巴眨巴眼,“公子是外地人?”

“正是!”

“這蘇州城就一家彩妝坊,掌櫃的是林家少爺林若陽。現在那個妝彩閣不是林少爺的,是和彩妝坊叫板的商鋪,也賣香品和衣物。”老者很周到的把事情簡單述說了一遍。

“多謝老伯!”莫悲漠然的表情突地變得焦急、擔憂,他扭身就往外走去。

“喂,公子,你還沒結賬呢!”夥計追出門,哪裡還有人影。唉,想不到這麼俏的公子,也會賴賬,真是人不可貌相。

蘇州的街道不復雜,莫悲來了數月,早就濫熟於心。雖沒有來過彩妝坊,但坐在馬車上時,經過多次。

因處鬧市區,這條街上的人比別的街多了許多。彩妝坊和妝彩閣前,站滿了人,多是看戲的表情,很興奮、期待。

彩妝坊中的夥計如常的做事,光臨的客人也有序地在店鋪中挑選商品,沒什麼異常。妝彩閣就不同了,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會兒唱、一會兒彈的,媚眼滿街飛,幾個流裡流氣的男子當街就和她們說起犖話來。

莫悲立在彩妝坊前,打量着潔淨、淡雅的店鋪,一縷清香隱隱約約地飄在鼻間,非常舒適。雖是賣女性用品,卻不流俗。

“公子想要些什麼?本店有香露、香袋、胭脂等各種女子用品,公子請進來看。”一位夥計見莫悲貯立良久,笑着上前招呼。

“我……不買什麼!”莫悲不好意思讓夥伴失望。

“不買沒關係,儘管看。”夥計依然笑臉迎人。

莫悲心中不禁訝異,少有這般不勢利的店鋪,“請問林少爺在店中嗎?”

“少爺來得正巧,少爺剛剛去倉房有事,馬上就過來,你這邊請。”夥計把莫悲領進裡間,奉上茶,出去了。

這個裡間,象客廳,又有點象書房,一面書牆,一個大大的書案,上面放着帳簿、書本、文房四寶,有一面牆掛着字畫,牆角是個花架,一盆翠綠的蘭草綻放着朵朵白色的小花,另一邊放着接待客人的茶几和座椅。

莫悲走近書架,想看看林若陽藏了哪些書。

“真的是你!”身後傳來溫雅的男聲,尾音有些顫抖。

“林少爺!”莫悲急迫地轉身,鼻子差點撞上林若陽的胸膛,“哎呀!”他不禁輕呼出聲。

“對不起,我靠你太近。”林若陽不敢置信地眨着眼睛,生怕眼前是個虛相。夥伴對他說,有位特別俊的公子在等他,他就猜測會不會是莫悲。

這樣真真切切地看到夢中的身影,他發現一切思念都不及這一刻的心折。

“焦氏兄妹呢?”他四周看了看,問。

“我……聽別人說了妝彩閣的事,心中一急,就一個人跑過來了。”莫悲白皙的臉上飛出一抹紅暈,“你的店鋪沒事吧?”

“你一個人跑出來?”這一刻,林若陽不是感動了,而是恐懼了,“你怎麼可以一個人跑過來,你不知你的身份嗎?要是被有心人盯上了,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他想都不敢想,莫悲如果落入歹人之手,他會瘋掉的。

“我這不是着急嗎?”莫悲突地覺得委屈,他穿過幾條街,一口氣跑過來,林若陽口氣居然這麼兇,他看來是自作多情了。

“着急也不能這樣衝動,店鋪好與壞隨他去,你的安全最重要。”林若陽伸手雙臂想擁他,手伸到半途,又挫敗的縮回。

“店鋪是你的心血,怎麼能隨便?”莫悲現在明白他對自己的擔心遠勝過店鋪,不禁心中一動。

“下次不能這樣了,好不好?”林若陽俊逸的面容浮出憐惜。

莫悲被他深邃的眼神震住了,他不是自己的親人,不是父皇的臣子,不是宮裡的宮人,卻對自己無比的珍惜、呵護,心中暖洋洋的,“以後一定不會。”莫悲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那告訴我,是從哪裡跑過來的,我讓夥伴去通知下,不然焦桐、焦桔會把蘇州城拆掉的。”林若陽溫和地問。

“你是不是總是爲別人着想?”莫悲好奇地問。

“儘量吧!”

莫悲抿下脣,“原來你對別人的好只是因爲你本身的善良,而不是因爲別的。”剛剛泛出的心動又化成了泡影,小臉一下就黯然無神。在他的心中,自己並不是特別的。

“不是,我本身與人不爲惡,也有的出於禮貌。”林若陽停了下,意味深長的看着莫悲。

莫悲好想問,那麼你對我的好是什麼樣呢?但是他問不出口,低頭說出茶室的名,心情有些失落。

“只有對於我在意的人,我的好纔會帶有熱度。”他加了一句,讓莫悲的心陡地輕揚起來,臉上雖然還是冷冰冰的樣子。

林若陽出去關照了夥計幾句,進來,掩上門,微微一笑,“想喝茶嗎?”更加從未有過的激動。

莫悲關心他,讓他灰暗多日的心又重見陽光。

“店鋪……”莫悲擔心地對上他的目光。

“店鋪一切依舊,甚至比從前還要好,那些想挑釁的人,不僅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反到變相的幫我宣傳了下。”林若陽指指座椅,讓他坐下,倒上茶,又打開一盒蘇州的乾果。

莫悲款款的坐到他對面,“那就好,我剛剛在茶室中聽人家說得很嚇人。”

“那些是妝彩閣的人放出去的話,不要相信。莫公子,你……”

“叫我莫悲吧!”他冷不防地說。

林若陽心一動,溫和地笑道:“那這樣,你就應該叫我一聲大哥了吧!”他伸出手,輕輕覆在莫悲的手面上。

“嗯!林大哥!”莫悲任他握着,心兒亂跳。

他真的不能控制了,輕輕地擁住莫悲。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斷袖的趨向,他真的喜歡上面前的這份身分尊貴的少年了。抵抗過、掙扎過,一切都無效,他拼命壓下的情愫在一看到他時,噴涌而上。可是他不能嚇着莫悲,也不能玷辱了莫悲,他只有把所有的情意乾埋到心底,只要時常能見到莫悲就可以了。

一縷淡淡的幽香在林若陽鼻端縈繞,非蘭非麝,低頭嗅一嗅,入眼的是優美的頸項,白皙的肌膚上拂着一根柔軟的髮絲,令他想俯身親吻……該死!林若陽深吸口氣,暗罵自已,他差點忘形。

“一會我們去得月樓吃東西,我知道上次你根本沒什麼碰菜,那裡的菜是蘇州城最好的,然後我們坐轎去寒山寺看魚,不然就去孤山上着長江。莫悲,你在蘇州會呆多久?”

“不是年前、就是年後回洛陽。”估計是年後回,那個拓跋倫來了,他怎麼能走得了。還有,這個時候,他有點不想與林若陽分離。說過讓焦桐、焦桔不再打擾他的,最後是自己主動跑上門。在自己的心中,林若陽已經和別人不同了,情不自禁,自已開始關心起他來。

莫悲無力地了嘆口氣,有時,人好象也管不住自已。和林若陽一起,有種說不出的輕鬆愉快,還有溫馨。

“不是講要長住嗎?”林若陽緊張地把手臂一收,生怕莫悲會突然飛走。

莫悲擡起眼,林若陽的清眸,黑得那麼深,黑得那麼亮,彷彿溫柔如水,又彷彿熾烈如火,有着攝人靈魂的魔力,讓他身陷,無法掙扎,被深深地、深深地進去……時間好象停止了。

“蘇州不好嗎?你纔來了幾日,爲什麼要走?”林若陽被他要走的消息驚住了。

莫悲緊閉上眼,平息自己狂跳的心,“那……那我再多呆一陣。”

“好!”林若陽歡喜地撫摸着他的後背,下巴放在他頭上輕輕摩挲着。“不要急着走,我們才認識。”

莫悲羞怯地不敢動彈,他居然緊緊依偎在林若陽溫暖的懷中,心中一點也不排斥,反到是特別特別的歡喜。少女的情竇悄然綻開。

“莫悲,你爲什麼從來不笑?我看得出,你不是因爲身份高高在上,而是你真的不太快樂。”林若陽稍稍鬆開手臂,疼惜地改握住莫悲的手。

他真的好開心能這樣和莫悲講話,沒有距離。

小臉一怔,眼中的神采漸漸冷卻,“其實,我不是不快樂!我有一對讓天下人羨慕的恩愛父母,有一個非常可愛、優秀的弟弟,他們都非常非常愛我。”因爲他的關心,莫悲忍不住說出了心底的話,“可是因爲幼時一些恐懼的經歷,讓我非常害怕失去現在幸福的一切,我總是擔心着、謹慎地過着每一天,怕哪天一睜開眼,這世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傻孩子!”林若陽心疼地舉起他的手,拉近脣邊,輕輕一吻,“你不要這樣悲觀,幸福不會這麼輕易被奪走的,親人們之間相互珍愛,幸福只會趕來越多,你會過得越來越快樂。雖說有生老病死,那也只是自然規律,他們只是從這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有一天,還是要聚到一起的。”

“幸福真的會累積?”俏眸不敢置信地轉動着。

“相信我,一定!千萬不要被偶爾的陰雨所嚇住,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總是晴天多吧!”林若陽柔聲說。

“對!”莫悲嘴角傾了傾,一絲微笑沒有形成,就淡然化開了。

“莫悲,你會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你現在不僅有家人珍愛,還多了個我這個大哥,以後還會遇到你傾心的女子!”林若陽溫柔地撫摸着莫悲的臉,恨不能把這個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放在他面前,包括他的心。

“林大哥,我會試着去接受你講的話。”不過,他可不要什麼傾心的女子,他只想要林大哥。莫悲似乎還沒察覺到自己對林若陽的心,已經遠遠超出了朋友的定義。

“有一個人今天來到蘇州,我不喜歡見到他。就是他的爹爹當年害我和孃親差點葬入狼口。”心防一撤下,莫悲的話多了起來。

“悲兒,你以前的經歷好象真的很驚人。”林若陽不自覺地又換了稱呼,好象這樣才能與莫悲靠得更近。而莫悲一點也沒覺着突兀。

“是呀,林大哥,比你想像中還要驚人。以後慢慢講給你聽!”莫悲把頭倚着他的肩,十足親暱的語氣。

“那個人也住在白府?”林若陽看着他無意中流露的親暱,心中的溫柔差點滿溢出來。他百分之百肯定莫悲不是皇室子弟,王子自生下來,哪一個不是被衆星捧月似的,莫談經歷這麼恐怕,大概連一絲委屈都不會有。這個認知,讓他的心不禁歡躍起來。

而這一刻,他也根本忘了莫悲的男子身份,他全心全意的只當莫悲是一個自已喜歡的人兒。

“對哦!哎,想到要天天看到他,心裡就煩。”莫悲悠悠地嘆了口氣。

“那住到彩園來,讓我照顧你?”他深情地看着莫悲,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

“這?”莫悲愣了。

“我是你林大哥,不是嗎?”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心情是這麼急切,如果莫悲願意住到彩園,那麼他們就可以朝朝暮暮在一起了。

莫悲閉上眼,只思索了一會,“我想焦桔可能會很歡喜這個建議。”他婉轉而含蓄地告訴了他答案。雙頰一紅,眼波流轉,盈盈一笑,如羞花綻放。

林若陽凝視着莫悲,輕聲說道:“悲兒,你不知你的笑容有多美?”

莫悲聽他如此說,心中怦然而動,僵硬地避開他溫柔清朗的目光。

“我……我可能還要說服外公。”

“不急,彩園的門爲你敞着,你隨時都可以搬進來。悲兒,我期待在秋天的星空下,和你並肩走着彩園的花徑間,看你對月,慢慢地聊,慢慢地走,那條路沒有盡頭。”

“大哥……”莫悲喃喃地叫着,被他描繪的情景所迷失了。

忽然,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少爺!”

兩個人從迷離的氣氛中醒過神,林若陽溫柔地拍拍莫悲的手,起身開門。“怎麼了?”

“少爺,有位姓焦的姑娘要找莫公子。”

“你請她在外面等一會,莫公子馬上過去。”

夥計點點頭,“醉紅院的蘇姑娘打發人過來傳話,說對冬天的棉裙有點想法,想請公子去一趟。”

林若陽眉頭一皺,“很急嗎?”

“嗯,管事說他過去,那丫頭不診,說非公子本人不可,就今天。”

“呵,那好吧!我知道了。”

夥計體貼地掩上門。

“悲兒,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你在這裡等我,然後我們一起出去吃飯。”林若陽無奈地一笑,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離開莫悲。

“醉紅院是個什麼地方?”莫悲好奇地問,這個名字好象在哪聽過。

“是個青樓,你不適合去。”

“爲什麼大哥能去?”

“大哥只是去談生意!”

“我站在你身邊,不說話好了。”莫悲抓住他的手,“好不好?”

林若陽溫和地一笑,“也好,帶你見識下,但那是個會讓人墜落的地方,你可不要學壞!”

“你不是也沒壞?”

“我有定力!”

“我定力更強。”莫悲揚起小臉,撇了撇嘴。

林若陽寵溺地揪了下他的鼻子,“知道了!可是那個地方,女子不能去,焦桔怎麼辦?”

“讓你的管事找點好玩的東西纏住她。”

“悲兒,你其實有壞的潛力。”林若陽疼愛地把他按坐下,“我去安排下。”

莫悲嘟着嘴,不知道此時的自己一臉嬌憨。他骨子裡其實有許多柳少楓的俏皮,只是多年來被恐懼壓制着,他根本不知。現在,林若陽的溫柔、呵護,讓他一點一滴地散發出來了。

番外:俏王子(十三)

“嗬,嗬……”初冬時節,三軍將士震天的吼聲在空曠的山谷間迴盪,山上休憩的鳥兒驚得集成羣,飛出了山林。趙芸娘高坐點將臺,手拿一命令旗,一會兒揮向東,一會兒揮向西,將士們隨着令旗的方位不同,依次擺出不同的陣式,並伴以激烈的拳腳,廣場上一時塵土飛揚。

主帥帳中,慕容昊端坐主位,面色威嚴地凝規着軍陣,身邊的慕容天也是一派嚴峻,小臉繃得緊緊的,相陪的元帥腰板挺得筆直,爲三軍的表現微微有點得意。柳少楓坐在慕容昊的另一側,她俏眸彎彎的,臉上掛着笑意,是主帥帳中最輕鬆的一位。

按說皇后是不必觀摩三軍演習的,慕容昊說天兒也去了,一個人呆在宮中幹嗎呢,再順便去見見趙芸娘不好嗎?她知道他是怕她一個人寂寞,現在雪兒又不在宮內,皇宮中甭說多冷清了。她點點頭,跟着父子倆就來了這駐京大營中,見識見識三軍操練的雄偉英姿。

趁別人都專注的時候,她悄悄地用眼角餘光看了眼慕容昊和天兒,非常相似的兩張臉,一張年長些,一張年幼些。是她的夫君和愛子,這是讓天下女子都爲之仰慕的兩位男子,她幸福地笑了。無由地她又想起遠在她的家鄉與她似一個膜子中出的雪兒,很久沒有接到關於雪兒的書信了,天氣慢慢轉涼,雪兒在白府中過得好嗎?有沒有快樂一點呢?吃得慣蘇州的食物嗎?想洛陽的雙親了嗎?和拓跋倫相處得好嗎?

雪兒自出孃胎沒有離開過她,這一次,一走都已幾個月了,真讓她牽腸掛肚。若不是想讓雪兒走出宮門,在廣闊的天地裡體會真正的自由,去尋找雪兒冰凍着的快樂,她才捨不得讓雪兒離開呢!

雪兒一離開,她的心也跟着到了蘇州。剛開始幾天還好,現在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在想雪兒。柳少楓輕輕地嘆了口氣。

一隻修長的大手從桌案下伸過來,溫柔地握住她的小手,捏了捏,象是在給予她什麼力量似的。柳少楓緊張地側過臉,慕容昊依然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脣角卻掛着一絲微笑。

三軍演習結束,趙芸娘跳下點將臺,走到主帥帳前,請皇帝檢閱三軍並作指點。慕容昊側身對着慕容天,“太子,今天你替朕去勉勵勉勵三軍。”

慕容天一怔,小臉通紅,“父皇,兒臣笨拙,怕講不好。”他才十歲,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對着那黑壓壓一大羣男人,小孩子自然而然的緊張。

慕容昊溫和地一笑,“太子,他們以後都是擁護你的將士,會爲你出生入死,爲你守護疆土,你沒有什麼話和他們講嗎?”

“父皇,”慕容天抿了抿脣,“兒臣有,只是……”

他投給母后一記無措的目光,柳少楓輕笑着衝他點頭,並擠了下眼,差點逗笑慕容天。“好的,父皇,兒臣遵旨。”

慕容昊讚許地拍拍他的肩,象對一個成人般,“凡事都有第一次,只要你心中裝着江山,裝着百姓,你就會無所顧忌,笑看風雲。”他回頭對元帥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慕容天高高地昂起頭,在元帥的陪伴下,往三軍走去。

“昊,你是不是太性急了,天兒才十歲呀!”當着孩子面,柳少楓會鼓勵,心裡卻還是有點擔憂,“如果這一次他說砸了,以後再有這樣的場面,他會自然而然恐懼的。也許你也帶他一把。”

慕容昊驕傲地搖搖頭,“不需要的,天兒身爲儲君,他就應該有這樣的準備。如果這次失敗,那麼他下次一定會做得很好!他是我的孩子,我清楚。”

柳少楓沒有作聲,在教育孩子治理天下的方面,她非常尊重慕容昊的意見。遠遠地看到慕容天跨上了點將臺,小小的身子一顫,但隨即就堅強地站穩了。靜靜的山谷間響起孩童稚嫩卻又充滿威嚴的講話聲。

慕容昊微笑地轉過頭,攬住柳少楓的肩,“冰兒,看看我的兒子怎麼樣?”

柳少楓俏皮地一嘟嘴,“什麼是你兒子,明明是我生的。”

暮容昊朗聲大笑,“對啊!功勞全是你的。”背對着三軍,他親暱地悄悄吻了下她,“冰兒,我真的不懂那些古代的君王爲什麼要娶那麼多的妃嬪,生那麼多的子嗣,其實他們不知有一個賢惠的皇后,有一個出衆的兒子,就可以擁有天下最重的幸福了。”

“昊,你怎麼把雪兒給忘了?”柳少楓責備地看着他,“你心裡只裝着天兒,不要我的雪兒。”

“怎麼可能的事呢?”慕容昊極力否認,“在我的心中,雪兒只會比天兒重。天兒自幼就接受嚴格教育,事事都要求很高,我很少對天兒表現出疼愛,抱都很少抱。但雪兒呢,我那可是捧在手心裡呵護着。是不是想我們的小公主了?”

柳少楓幽幽地看着遠處的羣山,“怎麼會不想呢?蘇州現在還不太冷,比洛陽舒適些。白夫人和爹爹疼定是疼她的,但如果孃親和我的親爹爹活着,那種疼一定是不同的。昊,我可不可以回蘇州一趟?”

慕容昊微閉下眼,把她的手按在胸口,“冰兒,我不能忍受和你分離數月。蘇州到洛陽太遠了,這臨近年關,我不能抽身陪你出宮,你寫封信,我讓人快馬送到蘇州,讓雪兒回宮,可好?”

“嗯,只有這樣了!”柳少楓無奈池點點頭。

慕容昊突然眼中一亮,“我記起來了,好象工部的侍中正在蘇杭一帶視查江南水道,我可以傳旨讓他從蘇州把雪兒帶回宮,路上也安全些。”

“那位侍中大人是誰?”

“呵,說起來好巧,就是以前和你同科的探花陳煒,在太極殿站末位站了多年,我看他還算老實,就升了他做侍中。他算是考取的舉人中最沒什麼出息的了。”

“他?”柳少楓眼前閃過陳煒委瑣哈着腰的小人樣,眉頭不由地擰成了個結。

☆☆☆☆☆☆☆☆☆

晌午時光,莫悲和林若陽到了醉紅院前,一跨出小轎,莫悲就記起了這個幽僻的宅院。那天他和白夫人坐馬車經過,看到林若陽施捨銀子給一個小女孩。

白夫人稱這個宅院叫青樓,專門爲男人提供快樂的地方。

林若陽輕柔地抓住他的手,走進醉紅院大門。

莫悲有點吃驚院子還蠻大,花草樹木、怪石盆景,佈置得甚幽雅,樓閣的廳堂中也是琴棋書畫,筆墨紙硯的擺放着,象個清雅的學館。院中不時有穿着薄紗的女子飄過,人未到面前,香氣就先撲鼻而來。這樣的地方按說應該讓人的心寧靜,莫悲卻覺着這裡處處透出一個“媚”字,令人狂躁不安。

“林大哥……”他瑟縮了下,不想進去了,想回轎等林若陽。

林若陽回給他一個溫柔的眼神,“現在是晌午,這裡的營計還沒開始,來了就參觀下吧,我在,不用擔心。”

話音剛落,老鴇從窗戶中看到林若陽的身影,臉上堆起媚笑,風情萬種地跑了出來,嬌滴滴地招呼着,“林少爺,你來了!”她驀地停下腳,側過頭,打量着身後的莫悲,嘴中嘖嘖出聲,“老天,天下有這麼俊的男子,把我們院中的姑娘都比下去了。要是是個女子,那還不傾國傾城。”

“媽媽,這是我的一位朋去,莫公子!”林若陽不着痕跡地把莫悲護在身後,“蘇姑娘說冬衣有什麼問題……”

老鴇一揮手,“那個不急,用完飯再說。”她眼珠滴溜溜地圍着莫悲轉着,“林少爺,你帶這位俏公子過來,是想見識見識的嗎?”

莫悲不喜歡這個女人講話的口氣和眼神,小臉突地罩了層寒霜,眼中顯露鄙夷之色。老鴇打了個冷戰,“乖乖哦,這小公子還挺有氣勢。”這樣講話,她還不忘拋了媚眼。

“媽媽,我今日和莫公子約好有事,蘇姑娘催得急,我就先奔這兒來了,一會就要走,可否請媽媽把蘇姑娘請下樓?”林若陽擡擡眉梢,感覺到莫悲的手心沁出了一層冷汗。

“林少爺怎麼每次都有事啊!是巧合呢,還是故意?”一聲嬌柔的輕怨從院中一處最雅緻的樓閣中傳出。

莫悲看到軒窗的珠簾緩緩地捲上,窗邊,一位身着白紗、淡掃秀眉、素面朝天的女子手拿團扇,嗔怪地看着林若陽。

青樓女子敢如此不塗脂粉,大白天的一身素衣,可見對自已的容貌是多麼的自信。林若陽象沒有發覺,一臉溫和的微笑,“蘇姑娘,真的是有事!”

莫悲眼中的寒意不禁深了幾許,心中蕩起一縷微酸的滋味。

“盼竹可不這樣想。今兒不管林少爺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盼竹就任性一回,硬要留林少爺吃個飯、喝口茶,林少爺若要怪罪,明兒吧!紅茵,請林少爺上樓!”蘇盼竹漠然地掃了眼莫悲,飄然轉過身。

林若陽溫逸的眼眸難得閃過一絲不耐。

老鴇在一旁笑了,“林少爺,盼竹難得請得動,你不要讓她失望。上去吧,我去吩咐廚子燒幾個拿手好菜,你們下棋、聽曲、喝喝酒,玩得盡興點。俏公子,媽媽帶你去別屋見見別的姐姐們,好嗎?”她柔媚親切地把手伸給莫悲。

莫悲秀眉一擡,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手從林若陽掌心抽出,倔傲地背到身後。

“哇,還害羞!”老鴇張臂突地抱住莫悲,啵的一聲,在他臉上印上一個又大又響的脣印。

“放肆!”莫悲俏眸一冷,擡手一掌。

“你……這麼個小人兒,脾氣到不小!”老鴇什麼人沒見過,毫不在意地一閉眼,笑得又媚又嬌,“媽媽看你一定沒開過葷,媽媽想教你如何與姐姐們欲仙欲死,一輩子都忘不了。”

林若陽溫雅的面容一片慍怒,他直直地看着莫悲,緩步走到莫悲面前,一手輕擡起他的下巴,用衣袖輕輕擦拭莫悲臉上的胭脂。他的眼神那麼專注、柔和,動作那麼輕緩,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淡淡的溫度從莫悲心口慢慢回升,他有一種錯覺,彷彿林若陽正含情脈脈地凝視自己,他的吻就要落在自已的脣上。莫悲恍然失神,像被魔法定住了。如一隻翅膀被網沾住的蝴蝶,掙不脫綿密的柔絲,振不起單薄的羽翼。他的心從未跳得這麼激烈,呼吸從未這樣緊促,他幾乎以爲世界只有他和他,直到永遠……

老鴇倒吸一口氣,“天啦,林少爺,你從來不點姑娘,原來你喜歡的是……”

久等不到人的蘇盼竹,又回到窗邊,這一幕全然落入了她眼中。她羞惱地擡臂,聽起妝臺上的一瓶香露,摔向樓下的假山。“咣噹”的碎裂聲夾着花香迴盪在院內,久久不散。

“林少爺,你不點院中的姑娘沒事。可是你不能這樣,你那麼大身家,那麼大的店鋪,要是沒個後代,那要讓林老爺多傷心啊!”老鴇很欣賞林若陽的爲人,忍不住提醒道。

林若陽淡雅地微微一笑,他以前也以爲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可是遇到了莫悲,他就不由自主的沉倫。這樣的感覺只對莫悲一個人,與莫悲是男是女無關。

“林少爺,這好龍陽是洛陽那幫大老爺們好的玩意,你一時迷惑不要緊,可千萬不能當真。蘇姑娘,知情識趣又多才多藝的大美人,你就一點都不動心?”老鴇不放棄地在一邊喋喋不休着。

莫悲有點聽明白了,他愕然地看了眼自己的打扮,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感覺,帶着疑問、迷惑、茫然還有失落。林若陽苦笑笑,走上前,摸摸他的頭,知道老鴇的話把他嚇着了,有點害怕他就此和自己疏遠,“我很正常,媽媽理解錯了。”

這個答案卻也讓他的心情輕快不起來。

“真的嗎?”老鴇欣喜地拍着手,“那林少爺,盼竹在樓上等呢,你上去吧!”

“今天就……”林若陽不想讓莫悲再在這裡呆下去,準備拒絕。

“不,你去!”莫悲從口中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可以陪我嗎?”林若陽不知莫悲的用意,但他不願莫悲誤會,也不願與蘇盼竹獨處,他溫柔地看着莫悲。

“好!”

“這樣啊!那我再找位姑娘上去陪莫公子。”老鴇歡喜地忙去安排。

侍候蘇盼竹的紅茵,聽到樓下的說話聲,已盈盈下樓迎接。

極淡雅的一處居室,說是書室更合宜。薰香微淡,紗縵飄落,蘇盼竹端坐在琴架前,十指纖纖,一臉漠然地撫琴。

紅茵把二人讓到桌案邊,砌上茶,端上瓜果。

自始至終,蘇盼竹眼擡都沒擡。

林若陽的眸光溫和而堅定,一直柔柔地圍繞着莫悲。莫悲清清冷冷的坐着,對室內的陳設視若不見,好象他只是特地爲一杯香茶而上來的。

琴絃一響,蘇盼竹的鶯嗓突地綻開。

“紅樓處處春色,碧柳寒寒月明。

柳上新妝待夜,閨中獨坐含情。

芙蓉月下魚戲,帶蚨天邊雀聲。

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

她的嗓音甜潤柔媚,有一股攝人心神的鬼魅,再加上歌詞豔麗,讓人浮想聯翩,在這樣的香氣中,面對這麼美豔又清雅的女子,沒有幾個男人可以擋得住的。

林若陽禮貌地拍了下手掌,連“好”都吝嗇地沒有喊一聲。莫悲只是輕蔑地擡了擡眼。

蘇盼竹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有點訝異。她款款起身,走到林若陽面前,對他道了個萬福,執起茶壺,親自斟上一杯香茶。她本能地對莫悲有點敵視,視線裡只放了林若陽。

“林少爺,你不喜歡這首曲子嗎?那你……點一首,盼竹唱給你聽!”她笑顏如花,將臉湊近,好讓自己吹彈可破的肌膚顯露在他眼中。

“多謝蘇姑娘!你今日差人送信,說對冬衣有點建議,請問是哪裡?”林若陽稍稍把身子住後挪了下,保持一點距離。

“哦,就是棉絮不要鋪得太厚,我不想自已看上去笨笨的樣。”蘇盼竹故作沒有注意到林若陽的動作,輕描淡寫的說。

這樣的一件事,居然催着他上門,惹莫悲不愉快,林若陽一向溫和包容的性情也惱了,但他不會放到臉上。“嗯,若陽記下了!若陽告辭!”

“林少爺,盼竹留你一刻也留不住嗎?”蘇盼竹的聲音婉轉起伏,如干言無語盡在其中。

莫悲手不禁微微蜷起,心中象被針刺了下,生疼生疼的。

“蘇姑娘言重了,你對衣物、妝品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不需要特地爲若陽做什麼,若陽承受不起。”他雖沒有挑明,但卻是把她回得徹徹底底。

“看來,我真的是輸給了一位……孌童。”蘇盼竹一臉陰沉地瞪向莫悲。

“蘇姑娘,不要無禮。你我之間,沒有任何干系,哪裡談輸與贏。請尊重我的朋友。我的心不會被一張皮相,一點琴棋書畫的雕蟲小技就折服的,我追尋的是一種心靈契合的感覺。對不起,若陽話講重了,希望你能理解。”

“呵,你瞧不起青樓女子,卻大賺青樓的銀子。你以爲你有多高貴?”蘇盼竹神色一凜,氣憤地站了起來。

“幹嗎,幹嗎,盼竹怎麼可以聲音這麼大,”老鴇領着一位清瘦的女子走進來,一看房內情形,眼珠一溜,笑道,“青樓不就是一座院子,裡面住着一羣美麗的女子,皇宮是個大院子,裡面也住着一羣美麗的女子,只不過,青樓女子能讓天下的男人快樂,而皇宮裡的美麗女子,只能讓一個男人快樂,呵,有什麼瞧得起瞧不起的,不都一樣嗎?”

“胡說八道!”一直神遊的莫悲猛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老鴇,“你什麼都不知就在此亂說一氣,皇宮是一個家,很溫暖的家,不是你們嘴中講得那麼噁心的場所。”

“哈,到底年輕,俏公子,誰不知皇官裡妃嬪如雲,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還家呢,多少妃嬪爲爭寵大打出手,我們青樓女子這一點可比皇宮中的女子風度好,我們只認錢不認人,哈哈!”老鴇咧開嘴,笑得一身的肉都在顫。

“你們真噁心、無恥、下流、低級!”莫悲憤怒地大叫着,一甩袖,轉身就下樓。

“呃,這公子怎麼這樣無禮?”老鴇納悶地眼直眨。

林若陽匆匆地一抱拳,“告辭!”心中後悔今日不該帶莫悲來醉紅院,他那樣清純潔淨的心是無法理會青樓中人的多面和複雜。

蘇盼竹嬌叱地一拍桌面,“還不是林若陽把他寵上了天?”她眼中閃過一抹怨恨。費盡心計誘來了林若陽,結果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都是那個象女子的少年壞了事,她定要打聽打聽那個小子的來歷。

莫悲也不上轎,橫衝直撞地在湖畔地疾行。他受些委屈也罷了,那些人竟然連父皇和母后都帶着羞辱,真是氣死他了。

“悲兒、悲兒!”林芳陽氣喘吁吁地追上,抓住莫悲的肩。

莫悲一下就甩開了他的手,俏眸含冰,“不要碰我,你髒,你髒,你和那些人走得近,一口一個盼竹,一口一個若陽,那麼熟稔,我不要你靠近我,離我遠點,遠點!”

一縷從未有過的失望和酸澀涼痛了他的心,他體內皇家的鋒芒開始瘋長。

林若陽聞言長嘆一聲,眼神中是無奈和哀傷,“對不起,我不該帶你到那麼陰暗的地方。”

“不,我應該來的,至少我知道你是如何生活的,你有什麼樣的朋友?你憑什麼還有資格要求我做你的朋去,你把我當什麼了,和她們一樣的人?”他憤怒得語無倫次。

林若陽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悲哀地一笑,“悲兒,不要激動!讓我送你回白府,可好?”

“不要,我再不要欠你任何情份。我不認識你,不認識!”莫悲說着,掉過頭,拼命地跑着。

林若陽顧不得心痛,慌忙追過去,“悲兒,今天讓我送你回白府,明天你當我是路人也可以。你不要跑,這樣危險!”

莫悲根本不聽,一直往前跑着。一輛馬車緩緩地從對面駛來,車前一位威猛俊偉的少年眼神突然一怔,“莫悲在那裡!”

莫悲擡眉,見是拓跋倫,嫌惡地搖了搖頭,車內跳出焦桐,莫悲張開雙臂,任由自己暈倒在焦桐手中。

拓跋倫冷冷地看了眼一臉憂傷的林若陽,高傲地一揚眉,揮手讓馬伕徐徐地掉頭。

林若陽立在湖畔,感到心一陣陣的如刀割般的疼痛。

番外:俏王子(十四)

載着莫悲的馬車一會兒就消失在林若陽的視線之中。他不知道那座馬車上站着的俊偉、高貴的少年是誰,也不知焦桐爲什麼會出現在這條湖畔大道上,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莫悲從他身邊跑開了,非常冷絕、憤怒。他理解莫悲如暖室中的幽蘭,嬌媚獨芳,聽不慣市井中人的粗言劣語,纔會有那麼大的反應,但莫悲理解他嗎?

秋風蕭瑟的湖邊,林若陽欣長的身形凝立不動,俊容若澀無比,一顆心猶如墮入萬丈深谷。

“少爺,我們回彩妝坊嗎?”擡轎的夥計跑過來問。

林若陽默默地點頭,俊容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回,要回的,彩妝坊那麼大個鋪子,是他的心血,他不能在一時衝動之中,棄之不管。人很多時候都是無奈的。

“只怕悲兒以後再也不願見我了!”林若陽低聲自語。

“少爺,你說什麼?”

“沒有。”林若陽微一搖首,憂傷的神色隨即斂住。“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希望悲兒能有體諒我的一天。”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臨上轎前,他又回頭看了看,生怕莫悲會忽然調轉馬車跑過來,就像今天早晨他突然出現在彩妝坊中一樣。

行人稀稀落落,有一輛馬車緩緩地行駛着,可惜都不是莫悲。他輕嘆一聲,準備上轎,卻驀地發覺醉紅院門前,蘇盼竹一臉幽怨地看着他。

今日,爲了讓她消去對他的情意,他說了很重的話,可此刻,他再無平時那樣的溫雅謙和的心態,沒有心思去體會她的感受。

“走吧!”他掀開轎簾,語氣和神情皆出罕有的疲憊,身爲一家大商鋪的掌櫃,以往再忙再累,數日不眠,也不會露出如此疲憊無力的神情。

“林少爺……”蘇盼竹想出口叫住他,卻被身後的老鴇攔住,“他的心不在這兒,喊到了人又有何用?咱們青樓,賣的是無情無義的笑,你趁還有點姿色,多賺點銀子日後養老吧!那些恩恩愛愛、兩情相悅的神仙佳偶之夢就不要做了。林少爺那麼個謙謙君子,不會被咱們醉紅院的風吹醺的。”拉了她便走。

“媽媽,我真是不甘啊,居然鬥不過一個青澀的毛孩子……”

“毛孩子雖青澀,但來頭不小呀!媽媽能識人,硬生生被他甩了個耳光,也沒敢聲張,換了別人,老孃早撒潑了。盼竹,你真的不要再打林若陽的主意了。莫談長長久久,就連一夜春風,也是不可能的。他的心中此時全是那個俏小子,動了心了。媽媽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不一樣的東西。”

蘇盼竹櫻脣一抿,心中霎時心生酸苦、哀怨和強烈的妒怒。

轎子經過拙政園前,風把轎簾吹開,林若陽看到圍牆內升出的一兩簇晚秋的花束,心緒起伏翻攪。

他外出一向騎馬,爲了莫悲,今日才改坐轎。相依着,一路談論蘇州的掌故,聊些名勝古蹟,從彩妝坊到醉紅院這一路,真的是甜蜜無比。

兩個人去的,卻是他獨自一個人回來的。

快樂短暫如煙火,還沒看清,就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一直緊持“溫和經商”,靠仁義生財,對任何主顧一視同仁。今日因爲莫悲,他突地生氣了嫌惡自己的賺錢之道,從嫖客、娼妓手中賺來的錢,乾淨嗎?

他一時間迷惑了。

街上颳起了狂風,落葉、碎屑滿天飛揚,彩妝坊內人擠人,夥計們忙的滿頭大汗,再看看妝彩閣,門可羅雀,平日唱着小曲、塗脂抹粉的在門邊招攬顧客的女子也像沒了精神,慵懶地在陽光下玩着手指。徐大手中摺扇一會兒分、一會兒合的,在鋪中踱來踱去,每看到一個顧客從彩妝坊進去或出來,他臉上的肉就狠狠地扯動一下,嘮嘮叨叨罵爹罵娘。

林若陽剛跨下橋,徐大眼中迸出森冷的精光,“林少爺!”他從牙縫中擠出一聲招呼,皮笑肉不笑的走出妝彩閣。

“哦,徐老闆!”林若陽淡然回禮。

“生意不錯哦!”徐大幹笑着。

“還好!”林若陽也不得意,也不迴避,神態冷冷的瞄了眼妝彩閣。

“聽說彩妝坊的香品都是林少爺親自營制,手中有許多獨家秘方?”

“太誇張了!很普通的香料,只有花材是自家山坡上栽種的。”林若陽擡擡手臂,無意多說,想回鋪子。

“呵,同行是冤家,林少爺是怕徐某知道得太多,搶了你的財路?”徐大眯着眼,笑得陰森森的。

“財路是靠自身創造的,搶不來也搶不走。失陪!”林若陽冷淡地人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走進鋪中。

“臭小子,橫什麼,老子還怕你不成,不就個秘方嗎,老子不信就搞不來。”徐大氣哼哼的瞪着林若陽後背,一撫鬍鬚,回到自家鋪中,兩條腿擱在櫃檯上,陰沉地凝視着彩妝坊的大門,嘴角緩緩浮出一絲猙獰的笑意。

“管事,那位焦姑娘呢?”林若陽走進鋪子的裡間,沒看到焦桔的身影。

“小的剛陪焦姑娘玩賞了會香袋,就來了個和焦姑娘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把她叫走了。”

“說什麼沒有?”

“說到沒說,狠狠地訓斥了焦姑娘一通,焦姑娘一點都沒敢回嘴,求着我吧莫公子的去向告知,我看她可憐樣,就說了。”

“呵!”林若陽揮揮手,讓管事忙去。兩位侍衛得知莫悲和他揹着他們去了醉紅院,以後莫悲想來見他,也不會順利了。

處處都是攔路壩,莫悲的尊貴、莫悲的男子身份、莫悲對他的誤角、侍衛的抵防。

情,好苦。

林若陽靜立窗前,長衫隨風而揚,俊雅的面容上,此刻顯得如此寂寞。

莫悲是被抱回繡樓,焦桔懂點醫理,搭了下脈,說是急怒攻心,不礙事,白老爺和白夫人卻嚇出一身的冷汗。

白府現在儼然是邊家要地一般,悲兒在,現在匈奴太子和一干侍衛也住進來了,白府老爺既覺得臉上榮光,心又懸懸的,生怕有個閃失。幸好匈奴人性情豪邁,吃住不算講究,但一個個虎背熊腰的,在府中迎面一相遇,猛地還有點吃不消。

莫悲意識一會兒迷糊,一會兒清醒。醉紅院老鴇的一席話,還有蘇盼竹對他的敵視,不知如何讓他想到了茉莉刺殺孃親的一幕,蘇盼竹的冷笑和不甘,和茉莉是一模一樣。

他看出來了她喜歡林若陽,林若陽卻不喜歡她,但待她很親切、溫柔、熟稔如故人,他真的很痛恨林若陽爲了生意,對她那樣微笑着,謙和地順從着她一次次無理的要求,還恨林若陽在那麼骯髒的脂粉地,自如從容,沒有一絲的不適。老鴇竟然說林若陽有可能喜歡男子……老天,他如果喜歡的人是男子,那麼自己……情寄何處???

許多許多愕然和痠痛、心亂堆積在一處,聽到老鴇惡劣地把皇宮與青樓相比時,他突地爆發了,氣自己瞎擔心他的什麼鋪子主動跑去找他,氣自己還放下心防,與他傾心相談,更氣自己不顧廉恥,讓他牽手與擁抱,還說什麼要搬進彩園。

林若陽,不值得的。

都是惡夢,一會兒是茉莉,一會兒是黑夜裡閃着綠光的狼羣。他哭醒了,又睡去,睡着了,又是夢,一折騰,第二日,發了場高熱。焦桔自責得差點切腹自殺,她不知公子遇到了什麼,緘默不語,眼神空洞。焦桐說一定和林若陽有關,可林若陽那樣一位包容、溫和的少爺,不可能得罪少爺的吧!

熱度來得快,也去得快。傍晚時分,莫悲出了場大汗,身子雖虛弱,體溫卻正常了。

白府的廚房特地爲他做了熱湯和開胃小菜。焦桔端着托盤走進寢室,發現莫悲已經坐起來了。“公子,你昨天的樣子真嚇人!”焦桔的語氣很小心翼翼的,辦了張椅子坐在他牀邊,看着他發黃的小臉,“也許……我們該回洛陽了!”

莫悲懶懶地瞥了她一眼,“爲什麼?”

“我怕我和哥不能保護好公子,最近,你有點學壞,神不知鬼不覺的玩失蹤,上次是在菊谷,這次在彩妝坊,每次你都怪怪的。有天,你要是突然不見,我和哥如何向皇上交代。我們還是回洛陽吧!”焦桔微嗔地把托盤端給他。

空洞的眼神再度出現,莫悲心中悽然,“不會有下次了,真的不會!”他不願再踏進林若陽的世界,他有青樓知音,還喜歡男人,要賺錢,與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同。他沒有孃親那樣的幸運,在廣闊的山水間,他沒有尋到屬於他的快樂。

可是,不知爲何,他此刻並不想回洛陽。

“是嗎?”焦桔故意拖長語尾,語氣不信。

“是的!拓跋太子呢?”他不信多談,把話題引開。

“整天在這後花園中轉悠,嚷着要和你同遊蘇州。我每次上樓,他都纏着盤問,若不是白夫人嚴令不允他踏上繡樓一步,我估計他早就翻窗上來了。公子,我聽說匈奴男子多霸道,對於喜歡的女子,不管你願不願意,擄了就回匈奴。我覺得我們要多防備他一些!”

莫悲心中“咯”了一下,閉了閉眼。“這樣的錯,匈奴犯不起第二次的。”因爲十七年以前擄走孃親,匈奴大王爲此付出沉重的代價,慕容皇后的教導,拓跋倫應不會再犯。“拓跋太子比我小,你這樣的擔心有點多餘。”他加了一句。

“但願吧!”

拓跋倫確不敢有這樣的想法。但自從十年前在洛陽太后的寢宮中與莫悲見過幾面之後,他腦中就刻下了這個不太愛笑、如清雅仙子般俏麗的小小身影。回到匈奴,他有事沒事就愛向母后打聽莫悲的事情,問多了,母后就明白他的心思了。

“你像你父皇,連喜好都一樣。也許你父皇的遺憾會在你的身上得到彌補,你現在是幸福的,洛陽沒有像你皇帝舅舅那樣強勁的敵手。”母后當時是這樣笑着對他講的。然後把父皇當年和舅媽之間的故事簡單地講給他聽。他方明白,對莫悲的深憶,原來不是無緣無故的。

十年過去了,他想見莫悲的心情越來越急切。他會偷偷描繪莫悲長大的樣子,他記得舅媽是個非常清麗絕美的女子,莫悲像舅媽,此刻,長大的莫悲一定也是美逸出塵。

他好想見到莫悲,看個真切。他去向父皇請示,去洛陽遊學中原文化,如當年的父皇一般。

父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打動一個人的心,靠的是真摯的愛和相互的緣份,不是強硬的舉措。若無緣切不可勉強。”

他明白父皇心底的苦衷,鄭重點頭。千里迢迢來到洛陽,莫悲不在。他像個無主的幽靈,在皇宮中飄晃,太后捨不得,幫他去對舅媽說,送他也到蘇州玩玩。舅媽沉吟了好一會,才點頭,一再叮囑不要亂嚇莫悲。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秀雅的江南風光,一下子讓在匈奴長大的侍衛們讚歎不已,而他的眼中容不下一點點山水風光,他只看到莫悲。長大的莫悲雖和舅媽面容很相似,但莫悲清冷無爭的性情讓莫悲多了點神秘,更讓他癡迷。

可是,莫悲對他一點也不熱情。

白老爺對於遠道而來的匈奴貴客,表現出十成的熱忱,還特地叮囑夫人這次不要在外亂顯擺了。白夫人記得顯擺帶給莫悲的驚擾,自然三緘其口。可拓跋倫和侍衛在蘇州街頭一露面,不知覺就顯露了身份,街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爲防被人圍觀,白少爺決定把白天遊太湖的計劃改成晚間。

莫悲前幾次遊湖,因人少,都是坐小船,玩的暢快。這次人多,白老爺讓家人準備了畫舫,艙前艙後掛滿了燈籠,艙中備了酒菜。

莫悲身子康復幾日了,體貼白老爺和白夫人年歲大了,不宜晚上吹風,說自己陪拓跋倫遊湖。

莫悲陪當然比白老爺陪更顯得客氣,身份相當呀!年歲也是真的不饒人,白老爺同意,叮囑不要貪玩,莫悲身子弱呢!

拓跋倫嚴重欣喜地閃着晶光。

披着厚厚的風褸,莫悲和拓跋倫抵達船邊,畫舫中所有的燈籠已經點亮了。這次,所有的侍衛全部到了。

湖面浴在月光下,附近的店鋪萬家燈火。不遠處,一艘燈火通明,樂聲悠揚的酒坊船慢慢移動,弄皺了波平如鏡的水面,劃出一道道黑色的波紋,然後又像水銀般化爲氾濫的乳白光。遠處傳來船槳打水的聲音,還有笛聲,淒涼感人,卻又寧靜得有如雲間伸出的明月。

出於禮貌,莫悲陪拓跋吃了點菜,讓他嚐了嚐江南的米酒。拓跋倫意不在酒菜,他在意的是和莫悲一起的時光。莫悲卻因這湖這山,驀地想起了林若陽。兩個人都不大有興趣吃飯,用了一點之後,便站在船首,吹着湖風。

莫悲的頭滿懷心事向後仰着。拓跋倫望着他,發現他的眼睛溼溼的。“你和我在一起不開心?”拓跋倫自以爲是這樣認爲,單純的心不禁微痛。

“不是。面對這樣的山水,心中有點觸動。”莫悲淡淡地說。

草原上的少年,不能體會小女子細膩的心思,費解地撓下頭,“莫悲,我這次是特地爲你而來蘇州的!”他不願心藏藏掖掖,那樣太難受。

“我想你可能要失望了。”莫悲冷然的掐滅拓跋倫心中的火花。

“爲什麼?難道你還在記恨父皇對舅媽的魯莽嗎?”拓跋倫傷心地問。

“孃親能原諒,我自然能原諒。但我不喜歡匈奴。”莫悲一點也不拖泥帶水,清晰地說。

“是不喜歡匈奴那個國度,還是不喜歡我?”拓跋倫少年氣盛,初次情動就遇阻,有點急躁,音量不禁提高了幾分。

船尾的船工和侍衛們紛紛開了過來。

莫悲秀眉微皺,“拓跋太子,你是我表弟,我們之間算得上是血親,我不會討厭你。匈奴,我確確實實一點點也不喜歡。”

“不討厭就是喜歡,對不對?那我爲你留在洛陽好了!”拓跋倫很快就下了決心。

“我對一個迎面而來的人也不會討厭,那也是喜歡嗎?”

“可是我喜歡你,喜歡很久了。”雖是高高大大的男人模樣,終只是十七歲的孩子,口氣無比的委屈。

“對不起,請慢慢地把新一收回吧!”莫悲抱歉地看了他一眼,進了船艙。

“那你喜歡誰?”

“我只喜歡我的親人。”

月亮在雲間穿梭,從鑲銀的雲朵裡射出一道道光芒,猶如半遮面的羞怯女子。拓跋倫獨立在船頭,直站到船掉頭、靠岸。

回去的馬車上,誰都沒說話。也分送來一陣花的清香,莫悲掀開轎簾,看着夜色中影影綽綽的彩園。蘇州真的太小了,擡頭不見,低頭也見!

拓跋倫一夜都沒睡好,在牀上翻到天明,一直思索父皇說一顆真摯的心、相互的緣到底是什麼意思?

隔天,他眼下掛了兩個黑圈走進飯廳,白老爺吃了一驚。“太子,你認牀嗎?”

“不是!”悶悶的回答。

“那晚的不盡興?”

拓跋倫把視線轉向一直默默用膳的莫悲,“我今天想逛逛蘇州的市集。”

“讓焦桐帶你去!”

“你不是我表妹嗎?爲什麼要一個侍衛陪我?”

“是表姐!焦桐能保護你,我不行,對蘇州也不熟。”莫悲冷冷地擱下了筷子,口氣不容商量。

“你真的很冷漠,我只……不過是喜歡……又不是做錯了什麼別的,你憑什麼不理我。”拓跋倫沮喪地嘟噥着,一口點心都不願碰。

莫悲堅持着,一言不發。

白老爺看兩人在僵持,忙打圓場,“悲兒,太子從匈奴遠道而來,你身子如吃得消,就替外公盡個地主之誼吧!”

莫悲抿了抿脣,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快點用膳吧!”

拓跋倫開心地一口塞下一隻點心,豪邁的吃法讓白老爺忍俊不禁。

蘇州也悄悄冷了,走上街頭,發覺行人都換上了夾衣,拐角的石橋上落滿了樹葉,街道邊前幾日還開着的花也凋謝了,一股秋的蕭瑟柔柔地飄在街頭,如同莫悲微感酸楚的心情。

俏麗的公子、俊偉的少年,再加上浩浩蕩蕩的侍衛,這在街上一出現,立刻就成了道風景。拓跋倫根本不逛店鋪,他只是想找個理由和莫悲在一起。“我們去茶樓好嗎?”莫悲再也不能忍受街人目光的聚焦。

“行,都聽你的!”拓跋倫溫柔地看着他。

莫悲不願多走,挑了街邊最近的一座茶樓,不,其實是家酒坊。酒坊裡飄着白乾、點心和肉食的香味。客人以走城過鎮的生意人居多。侍衛們坐了一桌,莫悲和拓跋倫坐了臨街的桌子。他也沒看菜單,胡亂的點了些。然後便託着下巴,看着街景。

拓跋倫闊目中滿溢着愛意,想了一夜,他還是不願被莫悲昨晚的話所嚇住,“莫悲,其實我們匈奴很美的,夏天的早晨,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像金子般撒在草原上,不知……”

“不要對我提草原的早晨。”莫悲神色一凜,打斷了他。“如果問我最恨匈奴什麼,那就是早晨的草原,露水未乾,溼溼的,地面上飄蕩着青澀的草氣……狼羣剛剛吃飽,發出一聲愉悅的嚎叫……”

“不要再說了,莫悲!”拓跋倫突地一愣痛苦而又無助地看着他,“你……那是不是在舅媽的腹中嗎?”

“對,就是在,老天稍閉下眼,這個世界上就會沒有莫悲。我不是指責你,而是在我心裡,匈奴草原的早晨,那就猶如是冰山、惡窟。拓跋太子,我真的不會喜歡上你的,我們之間只有一種關係,你是表弟,我是表姐。”莫悲吸了口氣,認真地說。

“你要我怎麼做才能明白我對你的心呢?我想對你好,想讓你笑。”拓跋倫臉上浮現出憐惜和不捨。

“我會笑,也很好!”莫悲淡淡地說道。

“古人都說捧心在手,我恨不得也可以這樣,但這樣我就會死去,反倒不能保護你、疼你了。那麼,”拓跋倫激動得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突然指着窗口,“我從這裡閉眼跳下去,如果無礙,你會不會就相信我對你的心呢?”

“不要胡鬧。”莫悲低下眼簾,端起茶杯,不理他。

耳邊突地掠過一絲涼風,他還沒回神,就看到拓跋倫一躍跳上窗臺,閉上眼,兩手平伸,直直地往下飄落。

“老天!”莫悲嚇得手一抖,茶杯墜在地中,他慌忙探出窗口。侍衛們已突突地跑下樓梯。

樓下一陣驚叫,喧囂的人羣從四面擁來。

莫悲驚恐地按住胸口,心怦怦直跳。還好,樓下是個陰溝,深兩尺左右,位在人行道與車馬邊道之間。泥濘的污水嘩啦一聲濺起來。拓跋倫穩穩站在裡面,一身的泥屑。

“莫悲,你現在相信我的心了吧!”他興奮地對着窗口的莫悲揚着手。所有的視線順着他的視線一起移向了窗邊,其中有一雙溫和的俊眸,也凝目注視着。

番外:俏王子(十五)

林若陽剛從知府衙門出來,走到鬧市口,突地看到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從二樓跳了下來,行人被嚇得驚叫不已,跳樓的人卻毫不緊張,一身的泥污對着樓上揮手大笑,喊着“莫悲,你現在相信我的心了吧”。

莫悲,是他嗎?

林若陽心微微一顫,擡起頭,酒坊的窗口,那抹纖細的身影正是已幾日不見的莫悲。莫悲小臉瘦了一圈,眉頭緊皺,象是心中煩躁。他的心不禁也揪了起來。

他深深吸氣,貪婪地看着。那濃濃的柔情和哀傷驀地和每夜出現在夢中的眸子重疊了。

林若陽俊逸、溫雅的面容,在一羣街人之中太顯目了,莫悲一下也看到了他,他俊雅的容顏對着莫悲綻出微笑,那是抹會令蘇盼竹癡迷的微笑,也是會令自己失神的微笑。

莫悲微酸地轉過頭,心中涌起一絲悽婉,以背相向街人,強忍着不讓自己看他。

“公子,拓跋太子一身盡溼,我們回白府吧!”焦桔被拓跋倫的壯舉驚得瞠目結舌,焦桐卻極爲冷靜,低聲提醒莫悲道。“再不回去,圍觀的人會更多。”

“讓焦桔留下陪我,你送拓跋太子和侍衛們先回,說我馬上就到。”心中發慌,腿發軟,他此時不敢下樓,怕林若陽還沒有離去。

幾日不見,那些所謂的恨與理由,不敵剛剛一瞥。莫悲愕然驚覺林若陽對自己有太大太大的影響力。

莫悲無語地嘆了一聲,他也許會是自己命中的劫數吧!

“保護好公子,不準亂跑。”焦桐用脣語囑咐着妹妹,焦桔輕輕頷首,把碗筷正準備移到莫悲的桌上,忽發現林若陽不知何時已站在桌前。她愣住了。

莫悲感到眼前一暗,緩緩擡起頭,一看,驚得差點跳起來。

“悲兒!”林若陽清澈的眼眸亮得象燃燒的火焰,“我能坐下嗎?”溫和的懇求,令人不忍拒絕。

“嗯!”莫悲簡短地應了一聲,冷冷地把目光轉開,放在桌下的手不由地輕顫。

“真的不願再和我交朋友嗎?”他愛憐地打量着莫悲,柔聲低問。

不提朋友也罷,一提朋友,莫悲就想起了醉紅院中的一切,僵直了臉,“我這樣的朋友不能幫你賺進大把的銀子,你要了有何用處?”

林若陽神色一黯,苦笑笑,“在你眼中,我原來是這樣勢利的商人呀!我做生意,開店鋪,講信用,憑貨真價實,來者都是客,我不能挑剔、選擇,這是商家的本份。悲兒,我賺的是自己心血換來的銀子,很乾淨。”

莫悲聽他如此說,心中一動,明白自己存心誤解了他,可卻不願承認,他心裡還有結,“可是你對着那樣的……頓客,你也那麼笑……。”他輕聲嘀咕了一句。

林若陽俊眸淡然一笑,“青樓女子有許多是家窮無奈才做了這賣笑的營生,她們不是壞女子,而是可憐的女子。只是這種賣笑的營生漸漸改變了她們的性情,在燈紅酒綠中,她們迷失了自己,她們變得低級、憤世嫉俗、出語粗俗,但心地不壞,對生活的嚮往也和我們一樣。我尊重每一個堅強着活下去的人,我相信每一個人心裡都有良知的一面。”

“哦,那你……去喜歡她們吧!”

林若陽苦澀一笑,“尊重不一定要喜歡。在我心裡,喜歡這個詞很重,意義不同的。”他深深地看着莫悲。

莫悲彆扭地不看他。

“確實和你做朋友,我有點高攀,可是,悲兒,你不是那樣一個以等級待人的人,你對侍衛們都象那般愛護,爲何一定要把我推開呢?”

他怎麼回答?不喜歡你和那些煙花女子在一起,不喜歡你對別人都象對自己這樣笑,不喜歡你喜歡男子,可是也不喜歡你喜歡女子,全亂了,什麼也說不出口,唯有沉默。

先前那麼激烈的憤然,如今細想起來,好象只是自己任性的無理取鬧。任性?他任性過嗎?

他是皇宮中父皇、母后省心的乖巧小女兒,是體貼祖母的孝訓孫女,是尊重宮人的公主,疼愛弟弟的姐姐,他從沒有高聲講話,更別談發脾氣。爲什麼一到蘇州,他變了呢,會使性子、賭氣、妒忌,講刻薄的話。

一切一切都緣於與林若陽的相識,是嗎?

“你朋友很多,少一個不算少。”他低聲說,心中有點酸酸的。

“熟人很多,有生意往來的朋友也不少,但性情相近的朋友唯有你一個。”

也只喜歡你一個。林若陽心中暗暗說道。

莫悲愕然地擡起眼,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蘇盼竹不是?”

“她連生意上的朋友都不是,以後,我不會再單獨見她了。”林若陽見他這樣問,俊眸閃動着光彩,柔聲問,“現在,能讓我跨進一隻腳嗎?”

“呃?”莫悲不解地擡起眉。

林若陽朗聲大笑,“悲兒,大千世界,芸芸衆生,誰和誰的相遇都是一種緣份。不要輕易放棄我們的緣份,好嗎?”他素來溫雅內斂,除非心中非常愉悅,否則笑聲難聞。此刻,他感覺到莫悲又一點點爲他收起鋒芒,開始接納他,不禁歡喜。

“你真的珍惜我們之間的一切?”

“比你想像中還要珍惜百倍。”莫悲是他靈魂的另一半,失去莫悲,他的世界會一片灰白。

莫悲愣了半晌,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他秀眉高揚,“你……爲什麼要對我這樣?我真的不是王子,不會對你的店鋪有什麼幫助,我在蘇州只是路過。”還有,他不是男子,他真想告訴林若陽,免得林若陽用錯了情。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喜歡上莫悲了。看着那雙純真如星讓他陷溺的雙眸,他這樣說,“悲兒,你是販夫、是走卒,在蘇州只停留一天,我也不願與你錯過。你,象我等了很久很久的一位故人。”

“無關男女?”

“對,與你是男是女,是什麼身份都沒有關係,只要是你。”他目光緊鎖住莫悲,一宇一句認真地說。

“林大哥,說真的,我……從沒有遇到過象你這樣的人,也不是很能明白你講的這些話。”在林若陽熾烈的目光下,他有點結巴,“我似乎知道,你好象很真誠,對我……”事情突然峰迴路轉,他有點不能承受。林若陽的意思是隻對他一個人好嗎?

“悲兒!”他輕輕地伸出手,抓住莫悲的手,“我要求不高,讓我們就象那天在彩妝坊裡那樣相處就行了。”

焦桔眼瞪出了眼眶,老天,公子竟然任林少爺握住手,還含惜脈脈地玩對視。

“我真的不願你與我疏離,我這兩天特別想念你,可又不好去白府拜訪!悲兒,還想住到彩園嗎?我教你製作香露,如何?這可是我的獨門秘方哦,從不傳人。”林若陽微微一笑。

“你不怕我偷偷拿出去賣給別人?”莫悲雙頰紅暈,不自在地避開他清澈溫柔的目光。

“我甘願,只要你肯學。”

“林大哥,對不起,那天對你說了許多重話。”莫悲抱歉地撅起嘴,不知此時自己是多麼的嬌柔。

當一個女子含羞地對男人道歉時,是如何的讓男子不捨而又憐惜。莫悲從來不知自己對男子女子的吸引力有多大,一直深居皇宮,他被父皇保護得特好,很少與外面的男子接觸,但是,他清靈、俏麗、純真又帶有一點冷淡的氣質,使見過他的男子,無不淪陷在他清雅的身影中。

“悲兒,不管你對我講什麼、做什麼,我都不會亂想的,因爲我知道悲兒非常的純真和可人。那時,你那樣,我能理解,你是幽雅的蘭,受不得一點玷污,我只是後悔不該讓你看到那一面的。”

“以後……不要常去那個醉紅院,可好?”莫悲低聲提了個要求。

“嗯,我不會再因生意而被別人左右。放心吧!”

莫悲終於露出一縷淡淡的微笑。

天啦,那真的是公子嗎?他笑了!!!焦桔差點打破了手中的碟。

“表弟從漠北過來,我暫時不能住到柳園,等他走後,我會和外公商量下。”莫悲思量了一會,說。拓跋倫今日的狂野有點讓他驚住了,他定要認真地和他談,讓他打消對自己期盼的念頭。

“就是剛剛跳樓的那個人?”林若陽驀地聯想起,“他是不是你不願看到的那個人?”

“難得你記得。嗯,我們之間有點誤解,但出於禮貌,還是要陪同一下的。”

“要是撐不下去,就逃到彩園吧,我接你上山。”林若陽含笑望着他,溫和清澈的眼眸中滿溢溫暖愛惜之情。

“不錯的建議!但那樣,估計會引起大亂。”莫悲含蓄地說。眼中蕩起俏皮的眸光。

“所有的後果我來擔,只要你逃過來。”林若陽心動如水,話中有話的把自已的心意微微攤開來。

莫悲鳳眼斜睨,“我若過去,必光明正大,纔不做這些偷偷摸摸之事。”

林若陽見他如此神態,笑了。

番外:俏王子(十六)

白老爺見拓跋倫一身泥污的回來,以爲他在街上和人打架了,再看他滿臉春風般的眉飛色舞,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拓跋倫梳洗好不久,莫悲便回來了。他有點激動地看着莫悲,心怦怦直跳。

莫悲先向白老爺和白夫人問了安,請管家送些茶點到後花園的亭子中,然後讓焦桔請了拓跋倫過來。

“莫悲!”拓跋倫看着莫悲擱在石桌上的柔夷,鼓起勇氣,伸出大手覆在上面。莫悲象被燙了般,突地甩開,俏眸中閃爍着怒意。

“對不起。”拓跋倫覺得自已有可能唐突了,忙道歉。

“拓跋太子,”莫悲神色凝重,“我特地把你約來,這樣面對面的講話,就是不想你再繼續下去,不然,外公和外租母會誤會的,然後就會傳到父皇和母后的耳朵中,他們會嚇着的。”

“那又怎樣,我是太子,你是公主,兩國聯姻,他們最樂見了。”胸中一股青春的熱氣突突躍出,拓跋倫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

莫悲冷豔的容顏掠過一絲譏諷,“我最恨聯姻,沒本事求得和平,用女兒家的幸福去換取。拓跋太子,你是我表弟,我才願意把這件事一再地對你解釋。當年慕容昭公主願意遠嫁匈奴,那算不得聯姻,因爲她深愛匈奴大王,她是爲愛而嫁。而我們只是表弟和表姐的關係,我們是不可能的。很謝謝你爲我來到中原,又來到蘇州,希望你在這裡玩得快樂,但不要再執迷下去了。”

“你不是看到我的心意了嗎?”他傷心地說。

莫悲無力地對着遠處凋落的花樹眨了眨眼,“拓跋太子,容允我講句重話,請牢記匈奴大王當年因心意而犯下的錯,那場教訓太深了,差一點毀了兩個家,也差一點讓這世上沒有你和我。”

一陣逼人的沉默,拓跋倫悲痛地咬着脣,“太苦了。我吃不下,睡不着,快馬加鞭地趕來。真希望從沒有認識你。認識你又拒絕了我……”

莫悲歉然地站起身,“對不起!拓跋太子,我想我們不適合再見面了。我會請外公好好款待你,你不必見外。”

“我是特地而來的,你不見我,我呆在這裡還有何意義?莫悲,你爲什麼不讓我們相處一下呢,時間長了,你也許就會改變看法了。”

“不會的,拓跋太子,真的對不起,這個和時間沒有關係,跟緣份有關。我們沒有這樣的緣。”

“我怎麼辦?”拓跋倫仰起頭,用悲哀的語氣問。

莫悲正色說:“回屬於你的匈奴去吧!”他淡然地看了眼拓跋倫,微微欠了下腰,逼着自己硬起心腸,從拓跋倫身邊走開。

如果此時他有一絲的同情,那就會讓拓跋倫產生希望,繼而就是更大的失望。他只能這樣無情地掐滅拓跋倫剛剛微燃的心火。

拓跋倫身上流着拓跋暉的血,自己身上溜着孃親的血,隔了一輩,冥冥之中就象被什麼註定着,拓跋倫競然爲他狂熱的從匈奴追來。沒有緣份的人,莫談今生,只怕來世、再下世,仍是沒辦法交集的。拋開從前的恩怨不談,拓跋倫絕對不是自己今生想牽手到老的人。

從前他從沒有過牽手、相伴這一類的想法,雖已及笄兩年,但父皇和母后沒有在他面前暗示過嫁人這樣的事,他心中裝着的只有家人,也容不下別人。拓跋倫對他表白,他連羞澀的神態都沒有,非常冷靜地就知道了拓跋倫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總怕自己回報不了別人太重的情意。

但長大了,終是要嫁人的。如果要嫁人,他會想……

莫悲腦海中驀地浮出林若陽溫雅的面容,“不……不可以。”他猝然搖掉這樣的念頭,林大哥只是他的朋友,他怎能有這樣的念頭。

可不知爲何,他好羨慕將來被林大哥珍愛的那個女子。

夜靜悄悄的,白府中各房的燈已經熄了,半輪明月高掛在天上,不時被片片浮雲掩蓋。

莫悲在牀上翻了很久,仍無法睡着,披了衣趴在窗臺上看着夜色中的後花園。此時,林大哥在幹嗎呢?

在燈下算帳,還是在外面的酒坊中和生意上的朋友應酬呢?今天他們分別時,約好了明日在彩妝坊見面,他好渴望天快點亮。

林大哥身上有一股閒雅溫和的氣質,林大哥體貼自己、尊得自己,當林大哥看着他的時侯,眼光清澈溫柔,莫名地就讓他的心怦然而動。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街上更夫輕輕地敲打了四下,四更天,還有一更,纔會露白。花園裡黑漆漆的,下人們都歇息了,焦桔都在打鼾了,整個府中沒有一個人影,莫悲藉着月光,突然看到三四個人牽着馬,輕手輕腳地打開了白府的後門。那麼高大的身影,一定是拓跋倫和他的侍衛們。

他們此刻要走嗎?

侍衛開了後門,把馬牽了出去,院門前只有一個人還留戀地張望着小樓這邊。莫悲心中一酸,慌忙蹲下身子,好象害怕他會看到自己似的。好久,莫悲纔敢把頭探出窗外,後門邊已經沒有一個人影了。

拓跋倫一定很難過,纔會在深夜悄然離開。莫悲感到自己好象有點殘忍了,但卻不能不如此。想着拓跋倫俊偉而又微帶稚氣的眼眸,想起他爲自己狂野地從酒坊樓上跳下街頭,爲他從匈奴到蘇州,莫悲默默地哭了。

世事難兩全,你愛的那個人不一定會愛你,但那只是暫時的,終有一天,會有一個你愛着而又愛着你的人來到你身邊的。象慕容昭與匈奴大王,現在非常恩愛,月老有時會玩興大起,拿世人開些玩笑。莫悲暗暗祈禱上蒼,請求蒼天早一點讓拓跋倫遇到那樣讓他心儀並愛着他的女子。

隔天,一天的密密細雨,夾着風,冷得懾人。

“悲兒,拓跋太子昨晚留書一封,說有急事回匈奴,連夜就出發了。”早膳桌上,白老爺對莫悲說。

莫悲只“嗯”了一聲。

“大老遠的來,怎麼只玩了兩天?”白夫人有點納悶。

“外租母,”莫悲忽然出聲,“我今天想去近郊的木瀆鎮一趟,晚上……就住在那裡,可好?”

“當然不行!”白老爺一口就拒絕了,“木瀆鎮離這裡又不遠,一天可以來回的。你這樣的尊貴身份怎麼可以住在外面?”

莫悲悄悄地把想住在彩園的話嚥了下去,不過,現在拓跋倫已經走了,他也無須住到彩園去,他白天隨時都能去見林若陽的。

“這一天的雨,今天還出去呀?”白夫人問。

“我還沒什麼看過蘇州的雨景呢!”莫悲嘴角微傾,俏眸柔柔的。

焦桐把馬車停在大門外,莫悲一上車,低聲說了“彩妝坊”,焦桔眼瞪得大大的,驚愕地和焦桐對視一眼。“咳,公子,今兒我們是去彩妝坊買點香品還是衣衫?”

“你們隨意挑,我去看下林大哥!”

焦桔呆愕得直眨眼,焦桐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纔沒有把心中的疑問喊出來。算了,他們只是侍衛,保護好公子的安全就行,至於其他問題,不在侍衛的職責範圍之內。

馬車還沒到彩妝坊,就看到林若陽撐着把傘,站在鋪子外,對着街這邊張望着。一看到馬車,林若陽微笑地迎上前。

“悲兒,我以爲雨天,你不會來了。”他小心地把莫悲從馬車中扶出來。

“不來,你還等!”莫悲斜睨着林若陽,臉腮突地綻出一朵紅暈。

“我心裡盼望着你能來。”他又轉身和焦桐、焦桔打了聲招呼,讓管事領着二人去接待貴客的房間喝茶,自己引着莫悲,走向後面的帳房。

莫悲好奇地掃視了下店鋪,下雨天,客人不多,他又回頭看了看街面,突地對上一道兇悍、憎恨的目光,他驚得身子一顫。

“怎麼了?”林若陽回頭關心地問。

“林大哥,那個人?”莫悲用嘴朝對面妝彩閣門前站着的徐大挪了挪。

“妝彩閣的老扳。”

“他好象……對你有點恨意。”莫悲擔憂地說。

林若陽不在意地一笑,“他在妝彩閣上投了太多的銀子,一絲回報都沒有,幾個來招攬生意的姑娘昨天哭鬧着要工錢,他沒給,爭執了很久,姑娘們最後哭哭啼啼上船,路費是我讓管事墊的。他心情不好是自然的。”

“林大哥,你做了好人,他成了惡人,不是在塌他的臺嗎?”

“總不能不讓姑娘們回家呀!”

“可……”莫悲就是覺得不太好。

“這些生意上的事,你不要擔心。”他懷着前所未有的激動拉着莫悲走進賬房。

書案上一壺熱茶擱在暖罩裡,旁邊,是一個用棉衣包着的食盒。

“我昨晚特地吩咐廚房淮備的,你在洛陽一定沒有吃過花做的麪食。”他輕輕地解開棉衣,打開食盒,抽出,一盆冒着熱氣的四色餛飩放在了莫悲的面前。“這餛飩裡有蝦、雞、鮮筍三丁,又淋了杏、芙藻、玫瑰、木蘭四種花汁,吃起來味道既鮮美,又帶着花氣的請香。”

“我……吃過……早膳了。”莫悲危顫顫地看着林若陽,他對餛飩的味道不感興趣,他只是爲林若陽這一番用心震住了。

“我知道,這些只是給你作點心的。”林若陽爲他又斟了杯香茶,按着他坐下,把筷子塞到他手中。深透的黑瞳溫柔地凝望着莫悲。

莫悲覺得一切恍如夢中,俏眸水汪汪罩着一層霧樣的神采,他好象被林大哥寵上天了。

他乖巧地先喝了口熱茶,再夾起一個餛飩,羞羞地放進嘴邊,一點一點的細嚼。“林大哥,真的好好吃!”他驚喜地直頷首,“我從沒吃到這麼精緻的東西。”

“你喜歡就好。蘇州的蓮藕餅也非帶不錯,我明天讓廚房做。”

“林大哥,你好象很會生活?”

“當溫飽不成問題之後,就應該把生話過得精緻一點。哪怕是喝一杯茶、煮個湯,都儘量讓自已去享受食物的美味。”

“對了,林大哥,你真的去過西域嗎?”

“有次和朋友一起去的。那裡白天特別長,瓜果比中原甘甜,人的眼睛是藍色的,鼻樑也高,愛吃烤肉,那邊還有非常好的香精。彩妝坊現在有一個人常住在那邊,專門負責收購香精。”

莫悲雙目露出驚奇的神情,“世上真有這麼神奇的地方嗎?”

“想去嗎?”

莫悲雙手支頤,放在書案上,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連住到彩園都不可以,不談麼遠的地方了?”

“你長大了呀!男人應該有自己的主見。”

“我不是……”莫悲突地打住,臉羞得通紅,用茶沾溼手,在書案上亂畫。林若陽慢慢以最自然的動作抓住他的小手,把自己的手掌蓋上去。他們四目相投,沒有說話。林若陽脣邊似乎泛出幾句話,但是又無聲無息消失了。他彷彿潛入自己的靈魂深處,然後有一句話哽在喉嚨間。

“悲兒!”他終於說話了,聲音低低顫抖着,“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們面孔貼得很近,莫悲注意聆聽,眼神顫慄,嘴脣緊閉着。“這不行。你是這麼的純潔,我不能說出這些話玷污了你……”

林若陽端正的五官,一反平日的溫和沉靜,透出男性熾熱的魁力,平日清澈的雙眸,此刻幽黑似深譚,定定地望着他。莫悲微微地瑟縮了下,“你說吧,如果是我不愛聽的,我就當什麼都沒聽到。”

“呵,”林若陽苦笑了下,“悲兒,昨晚突地想起你最遲年後就要回洛陽,心裡就覺得不捨,尋思着能不能做些什麼讓你能一直留下?”

“我不能的,我終是要回洛陽。”莫悲被他的神態感染得也心情低落。

“遇到悲兒,就象做夢一般,有時竊想,如果悲兒的身份不那麼高高在上,如果悲兒是位姑娘,事情是不是就好處理一些呢?”林若陽輕聲呢喃着,胸中如欲爆烈,修長的手指輕撫着莫悲的手背。

莫悲一驚,明白林若陽強烈難忍說不出口的話是什麼了,林大哥喜歡他??

他的心中不禁又是震憾,又是歡喜,可是現在,他是一個男子呀,林大哥怎麼能喜歡上他呢?

“林大哥,也許你該去外面……看看了!”莫悲結結巴巴地說,想獨自靜一靜。

“悲兒,你開始討厭我了嗎?”語氣中濃濃的無措和柔情,使莫悲躲閃不及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莫悲心中的堤防突然崩塌,莫名的情意開始躍出心湖。他張了張嘴,差點說出他的真實身份,但他卻又有點害怕。

莫悲仰首望着林若陽俊雅的容顏,他溫和的眼眸中,是濃濃的柔情,莫悲目眩了。

也就那麼一剎那,林若陽下意識的伸臂把莫悲一下攬進了懷中,緊緊地箍住莫悲的腰。他低頭,靠着莫悲白皙的頸項,輕嗅髮絲的清香,接着,他又緩緩地下移。

溫暖的懷抱,剛強混着檀香的體味,莫悲慌亂地閉上眼,但突地,他一把推開林若陽。“林大哥,悲兒是個男子。”

林若陽眼神顫動了一下,默默地把深情、無奈嚥下肚中。“對不起,悲兒,我失態了。”他強忍着再次把莫悲擁入懷中、傾吐愛意的衝動,黯然地轉過身,“我去……前面鋪子看看。”

話音未落,門突地被輕輕叩了兩下,然後推開了。“少爺,醉紅院的蘇姑娘過來看你。”夥計察覺室內氣氛有點異常,窘迫地站在外面。

“我出去見她。”林若陽不安地看了下莫悲,他一直背面對着自己。

一陳濃郁的香氣輕輕地飄進室內。“林少爺,久候不來,我就不請自到了。”隨着嬌媚的語音,蘇盼竹身披紫色的風褸跨進房門,腳步帶動風褸,可見裡面半透明的紗衣,曲紅撩人的胴體,若隱若現。

那日,她把自己扮成清雅脫俗的仙子,今日卻是風情萬種的女人。

林若陽眼中露出譏諷之色。

“啊,原來林少爺已經有約啦!”蘇盼竹看見了書案後的莫悲,冷冷一笑,“盼竹沒有妨礙二人的好事吧!”

“如果我說妨礙,你會離開嗎?”莫悲緩緩地轉過身,冷漠地看着她。

蘇盼竹撩開風褸,捂着嘴嬌笑不已,一對豐滿的淑胸一顫一顫的,“蘇盼竹今天是特意來向林少爺道歉的,上次在醉紅院,盼竹任性,對林少爺說了許多重話。林少爺如果不肯原諒我,我是決不會離開的。”她挑釁地看着莫悲。

“蘇姑娘,那些無足輕重的話,何必放在心上,林某沒有往心裡去。雨天路溼,請回吧!”林若陽溫和中帶着疏離,凝視着她的目光無波無浪。

蘇盼竹一怔,又把風褸往外撩了撩。她就不信她嬌豔的身子對林若陽一點影響都沒有。

“蘇姑娘,莫公子還是個孩子,請你自重一點。”林若陽遮住莫悲的視線,淡然地提醒道。

“孩子?會做好事的能叫孩子嗎?只怕他比你……”蘇盼竹有點羞急,口無遮攔地脫口而出。藉着天下雨,就想找理由留在彩妝坊,她做足了準備,沒想到又撞南牆了。

“蘇姑娘,林某有事要忙,不送!下次不經夥計通報,請不要擅進賬房,林某和蘇姑娘的交情還沒到這個份上。”林若陽溫雅的面容第一次露出怒色。

蘇盼竹哪裡受過這樣的斥責,臉上一時掛不住,“你……以後不想接醉紅院的生意了嗎?”

“不做也罷!”

“好,算你狠,那等着瞧。”蘇盼竹身子一扭,出了賬房,衝出彩妝坊,冒着雨,直奔對街的妝彩閣而去。

番外:俏王子(十七)

徐大認得蘇盼竹,剛到蘇州時,他就去醉紅院拜訪過這位名震蘇州的花魁。初時見他捧着大把的銀兩,蘇盼竹以爲只是平常的凱子,也堆了笑,陪酒唱曲,極盡溫柔。可在一聽到徐大抖着滿臉的紅肉,誕笑着說想要擠佔彩妝閣的生意時,蘇盼竹就冷了臉。喝酒唱曲直到深夜,推說身子不適,徐大不僅生意沒談成,與美人共度春宵的夢也破了。

今日徐大一肚子的氣,林若陽爲那幾個杭州女子付路費的善事在蘇州的街頭巷尾成了美談,變相的襯托他徐大更不是個東西。徐大對這個林若陽是越來越看不順眼,直恨得牙癢癢的。

鬱悶之中,又對一天的陰雨,那個心情呀,真不是一點點的壞。他揹着手像頭困獸般在妝彩閣中轉來轉去,幾個手下看他那樣,大氣都不敢輕出。

“徐老闆!”一聲嬌呼,妝彩閣裡出現了一位明妍眩目的女子。

徐大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蘇盼竹婀娜多姿地站在店堂之中,麗容微青、神色陰沉,但這一點都不影響她的美。徐大的眼睛瞬刻捕捉到風褸裡足以讓他呼吸停止的畫面。

“蘇小姐,今天是哪陣風把你吹到陋店?”徐大猛咽一口口水,激動地迎上去。

“徐老闆,記得當初你曾要醉紅院對盼竹提過一些想法,現在還記得嗎?”蘇盼竹麗顏板着,不爲徐大的熱情所動。

“記得,記得,徐大刻骨銘必,做夢都想與蘇姑娘共赴巫山……不,打嘴,我是說做夢都想爲醉紅院的姑娘們獻點綿薄之力,衣衫啦、脂粉呀、小團扇啊,我們妝彩閣中的貨品都是杭州城裡最正宗的,不是蘇州這種小城裡的粗劣貨可以匹美的蘇姑娘,你用過就會知道了。”

“好!”蘇盼竹微閉眼,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可以幫你在媽媽面前美言,也會向姐妹們推薦,順便對那些商賈、員外、公子提提。”

徐大半張着嘴,渾濁的雙目直眨,“蘇……姑娘,你……願意幫我?”

“對,但是徐老闆,我是有條件的。”

“知道,知道,徐大會經常去照顧蘇姑娘的生意。”徐大笑得色色的,手不知覺握住了蘇盼竹的。

蘇盼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地甩開,“徐老闆,你想太多了。要見盼竹,得一個月前就要預約,你的美意,盼竹暫時不需要。你認識剛剛隨林若陽進去的那位少年嗎?”

徐大不甘心地縮回手,“呵,那種俏後生,扔哪裡都不會忽視。林若陽像是很寶貝他似的,今天撐着傘,一早就站在店外等了,見了面,那個笑呀,把冰都融化了。怎麼,蘇姑娘想?”

蘇盼竹的臉青得都沒有人色了,“我看他不順眼,你給我把他趕出蘇州城,然後我就會幫你。”

“呃?蘇姑娘,這可是犯法的事哦!你怎麼會和一個孩子結仇?”徐大奸笑首,一雙手又伸了過去,這次,蘇盼竹沒有甩開。

“那個你別管,徐老闆,你這些手下不會是吃素的吧?”蘇盼竹眼睛掃過那幾個黑麪大漢。

“呵,蘇姑娘到是聰明。蘇姑娘,你只幫了徐大一點小忙,卻要徐大做這麼危險的事,好像太不公平了吧!你看這雨天寒重,不如讓徐大爲蘇姑娘暖暖,我們再談談這事?”說着話,長臂就攬了過來。

蘇盼竹冷濘地一笑,“徐老闆覺得吃虧,那就算了。”她轉身欲走。徐大慌忙拉住,悻悻一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蘇姑娘不要當真,只要你幫徐大在蘇州打開市場,徐大爲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小事。”他拍着胸脯大聲說。

蘇盼竹扭頭,“那盼竹就靜候佳音了,告辭。”

“好,蘇姑娘,你……要走呀!”他戀戀不捨地握着她的手,不想放開。

“徐老闆,醉紅院的規矩大得很,你若想見盼竹,早點向媽媽預約吧!”說完,她輕輕撥開他的手,頂着雨,上了馬車。出發前,幽怨地又看了眼彩妝坊,店鋪中不見林若陽的身影,她悵然地嘆了口氣。

都說娼妓無情,她爲什麼要動了情呢?被多少男人捧在手中不好嗎,爲何要自取其辱似的來受一個男人的冷落?

唉,她又是一聲長嘆。

馬車悠悠地駛向街頭,雨漸漸大了起來。

“老大,我們怎麼對付那個小子?”一個大漢看着一直皺着眉沉思的徐大,耐不住,問道。

“別打岔,我要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然要動手,爲何不做得完善一點呢?又把那俏小子趕出蘇州,又能從林若陽手中搶到香品的配方,那樣我不就可以縱橫蘇州商界了嗎?”

“老大,這事好辦!”另一個大漢腆着肚跑過來,嗡聲說,“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兩個人一併抓了,關到一個別人找不着的地方。這樣,蘇姑娘看不到那俏小子,你又可以慢慢地從林若陽口中問出配方。”

徐大一拍大腿,剛想叫好,突又眉頭一擰,“如果林若陽不給我呢?”

大漢揚起蒲扇似的大掌,“有這個,他會乖乖地開口的。”

徐頭瞬刻大聲笑了起來,“對呀!我們都很久沒做這營生了,哇,忍不住手癢癢的!這幾天,你們給我盯緊那兩人,儘量一起辦了,省得麻煩。”

“放心吧,做這種事,我們可比開店鋪在行。”大漢們獰笑着,擠作一團。

笑聲隨風飄進對面的彩妝坊,埋頭看書的莫悲擡起頭,林若陽正在整理賬簿。先前兩人之間的尷尬,因蘇盼竹的冒然來訪,不知覺沖淡了。林若陽出去巡視了一通店鋪後,兩人就在賬房中對坐着。

“林大哥,如果丟了醉紅院的生意,對你會有多大的影響?”莫悲忽然出聲問。

林若陽擱下筆,溫柔地對他一笑,“不會有任務影響的。其實彩妝坊在杭州、金陵都有分店,蘇州的店鋪最大。我嫌累,很少去別的店鋪。還有其他城鎮的商人過來和我接洽,想代理彩妝坊的貨品,悲兒,就是關了蘇州的店鋪,現在對我都沒什麼的。”

“林大哥,你有沒有想過去洛陽開店鋪呢?”莫悲嬌柔的對他一笑。林若陽輕易地就失了神,他慌亂地低下眼,“洛陽氣候比較乾燥,沒有花源。從江南運過去,要得很長時間,不能保持香品的香氣,如果店鋪中沒有彩妝坊引以爲豪的香品,那個店鋪就失去了特色。”

“哦!”莫悲悄悄地嘆了一聲。

番外:俏王子(十八)

“林大哥,如果你在洛陽開店鋪,我想我可能能幫得了你一點小忙。”莫悲眼看着書,輕聲說,像自言自語。

蘇盼竹臨走時扔下的那句狠話,他想了又想,一定會對林若陽起點作用,不然她不會那樣說,不然林大哥以前也不必對醉紅院那麼事事親爲。今天,林大哥爲了維護她,對蘇盼竹嚴詞駁斥,讓她羞怒而去。他有一點暗暗的竊喜,也有絲絲不安。

林大哥在意他確是比別人多。蘇盼竹那樣嫵媚,還投懷送抱,林大哥都沒心動,那說明林大哥剛剛對自己講的那一番話,是真心的,可是此刻他是男子,如果一旦知道了自己是女子,林大哥會失望嗎?莫悲心中又泛動着縷縷輕愁。

“想以公夾私呀!”他輕笑着,不當真。莫悲是個純真的孩子,他一點也不願莫悲沾上商人的市穢之氣。“悲兒,謝謝了,我就在江南呆着吧!”

“你……剛纔不是講想讓我留下嗎?這是不是代表你想常常看到我,你如去洛陽,我們可以經常相見的。”幾句話,像耗盡了莫悲的心神,小臉脹得通紅,這是他迴應林若陽溫柔關愛的最極限的表示了。

“悲兒,在江南,林大哥可以有一席之地,但到了洛陽,林大哥算什麼呢?不能經營彩妝坊的香品,林大哥就沒什麼一已之長了。悲兒會動用各種人脈,來幫助林大哥,林大哥開個什麼樣的店鋪,在京城很快就會立足下來,可那樣,悲兒,林大哥會瞧不起自己的。”

“依俯我讓你很難受?”莫悲怔怔地望着他。

“我是個大男人,依俯任何人都是種恥辱。我有能力讓自己過得很好,我也想與悲兒之間除了情誼,不帶有其他企圖,很真誠的在一起。江南,是如此的美麗,煙雨如詩,山水似畫,我不想離開。”

“林大哥,你知道這大晉朝會有太多太多的人想依俯我。我真的可以給予別人許多想要的東西。”莫悲有點茫然,爲什麼他顯著的身份,不讓林若陽心動呢?

“呵,悲兒,我至今都沒搞清你的真實身份,想必也只是次於王子吧!世人想依俯你,可以理解。藉着你,青雲直上、飛黃騰達,一夕就可,省得奮鬥多年。但悲兒,如果一個人真的在意你,他不會想着這些,他會想給你快樂、幸福,讓你多笑,恨不能你依俯着他。“林若陽溫雅的微笑意味深長。

“你想我依俯你??”莫悲深深地呼吸一口,問。

“如果你肯,那是我的福份。”林若陽凝視着他,認真頷首。

莫悲放下書,沉思地瞧着林若陽,他都說大男人依俯別人是種恥辱,自己現在也一個大男人樣,他卻爲何要自己依俯於他?

只有一個答案,在林若陽的眼裡,他不是一個男人。啊,林若陽看穿了自己的真實??莫悲慌的忙低頭看看自己是否哪裡露出了破綻。

“悲兒,你想說什麼嗎?”莫悲的樣子有點怪怪的,林若陽問。

“那個,林大哥,你多大了?”莫悲決定慢慢問出他心裡的真實想法。

“二十四!”

比自己大七歲。“你好像也到了適婚年齡了,爲何不娶妻呢?”閨閣女子問這些話真的太不合禮節,幸好他此時一幅男子打扮,但一張小臉還是酡紅如霞。

“以前沒想過。”忙生意,也沒有遇到令他心儀的女子。

“現在呢?想過沒有?”

林若陽深邃的俊眸一瞬幽深如海,“不想了,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娶妻吧!”

他驚世駭俗地喜歡上一個俊美的少年,這樣的愛能攤開嗎?剛剛他控制不住說出了要永遠留下莫悲,莫悲一下子就冷了臉,他不敢再嘗試讓莫悲生厭的感覺了。就這樣默默地看着莫悲,心中的情,就深埋心底吧!

“爲什麼??”莫悲震驚地問,心紊亂成一團。

林若陽難過地轉過頭,“我沒那樣的福氣。”

莫悲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彩妝坊的,怎麼回的白府。白老爺遞給他一封柳少楓的親筆信時,“悲兒,娘娘想你了,讓你隨下月來蘇州巡查的陳大人同回洛陽。唉,也只來了兩個多月,娘娘就捨不得了。”

“要回洛陽了!”莫悲喃喃說道。

“你不願回?”白老爺看莫悲的神色,小心地問。

“不,只是這消息有點突然。”震驚的餘波還在胸中迴盪。

“哦,如果不回,外公就修書給娘娘,留你多住些日子。陳大人還在杭州呢,到蘇州得一個多月,娘娘信上說也有修書給他,我們在他來之前給娘娘寫信都來得及。”

“外公,不必了,我還是隨陳大人回洛陽吧!”不然父皇和母后一定會擔憂的。和林大哥的相聚的日子越來越短了。

林大哥是唯一一個除了親人之外讓自己願意親近人的外人,也是他至今唯一一位朋友,和林大哥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就會笑出聲,被林大哥寵着的時候,他就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幸福。

這一別,還能有相見之日嗎?莫悲輕輕搖了搖頭。自己是皇宮中的公主,他是江南的商人,交集談何容易?

可是他不想失去林大哥,怎麼辦呢?

“那外公要準備點年貨,讓你捎給娘娘還有你舅舅。”白老爺忙不迭地走了,留下恍恍惚惚的莫悲。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竟然是個大晴天,但溫度卻降了許多,彩園中落滿了樹葉和花瓣。

林若陽一早就去廚房看廚娘做蓮藕餅,還有一些江南的芝麻米團、柑桔泡的茶。“少爺,這是要帶給誰呀?你還親自跑過來。”廚娘邊把糕餅裝進食盒,邊問。

“一個小朋友。”

“你很寶貝他呀!哈,這些吃食因爲麻煩,平時很少做,現在我天天在做。”

“他一直生活在北方,家中雖富有,但這種精緻的江南小吃定然沒有嘗過,我想讓他在蘇州開心點。”

“好啊,只要你的小朋友喜歡吃,我天天變着花樣給你們做。”廚娘把紮好的食盒遞給林若陽。

林若陽提着食盒,剛吩咐下人去牽馬,突看到管家引領着莫悲走上山坡,焦桐和焦桔一臉的無奈地走在身後。

“悲兒,怎麼起這麼早?”他迎上前,神情激動

“你要出門?”莫悲看到了他手中的食盒,明白必是爲自己而準備的,清麗的容顏上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層粉紅。

“就是去店鋪中坐坐,然後等你,現在你上山了,我們就在山上吧!”

“嗯!”他一大早過來,就是有些話想問問林若陽。彩妝坊里人來人往的,他問不出口。

在林若陽溫和的寵溺的目光下,莫悲吃了些點心,又等着他吩咐管家了幾句,兩人才走進書房……屬於林若陽的個人天地。焦桔和焦桐則被管家帶去花廳歇息了。

“我……孃親來信,讓我下個月回洛陽。”莫悲開門見山,目不轉晴地看着林若陽,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

“哦!”笑容從要若陽的眼角慢慢褪去,他失神地跌坐在椅中,無法掩飾心底的悲傷,離別來得如此之快,幸福轉瞬即逝。“不是還有一個月嗎,爲何要這麼着急地告訴我?”

“我後面要多陪陪外公和外祖母,來彩妝訪的機會不多了。林大哥,在蘇州,能與你認識,真的不虛此行,我會想你的。”

想就夠了嗎?林若陽心疼如玉碎,仍勉強微笑,但笑意到不了眼中,“這樣也好!多多保重啦!”他沒有理由挽留莫悲,只能看着他離自己而去。

莫悲仔細端祥着他的臉,“林大哥,你不開心嗎?”

落莫從林若陽溫暖的俊眸中流泄出來,“悲兒,有時候真希望沒有認識你,那樣日子依舊。認識你之後,才覺得什麼叫真正的熱情。以前,笑容像我臉上一面面具,不管對誰,我都會報以微笑。遇到你,我才知有一種笑是來自心底,因爲你真的開心、真的動容。呵,我不知我能不能回到以前沒有認識你時的那種平靜心態了?我有點亂,我先離開一會。”他說不下去,沒敢看莫悲,慌慌地衝出書房,走進了花徑之中,漫無目的走着,腦中空蕩蕩的,心中只有一個意識,莫悲要走了,莫悲要走了……

莫悲輕撫着窗軒的花格,一臉的惆悵。林若陽的表情是他這一大早急急地上山想要看到的嗎?

甭用質疑,林大哥是喜歡他的,林大哥剛剛的表情是那麼的無助和失落,讓他的心隨之疼惜不已。一個溫雅謙和的男人爲他失落成這樣,他還要試探什麼呢?

好一會,林若陽仍沒有回到收房。莫悲坐不住,走了出來。

前廳沒有,後院沒有,莫悲東張西望,看到一條小徑通向山坡上的花田,他沿着小徑走了出去。

花田中一片凋零,有幾片殘留的花瓣在枝杆上隨風搖晃着,異常孤單。莫悲無心欣賞周圍的景色。倏然前方林若陽俊雅飄逸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林若陽就站在這兒,默默地看着他,陽光爲他鍍上了一抹燦爛的金輝,讓莫悲看不清他的臉寵。但莫悲卻能感覺到他深邃、熾熱而又無奈、掙扎、痛苦的目光。

莫悲尋他來了,林若陽用力眨眨眼,拼命剋制着自己不衝上去,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裡,深深地吻下去。不斷告誡自己:莫悲將要走了,你不能讓自己異常的愛把他玷污,他應該有更陽光的將來。可心卻不由自己控制,腳也不聽使喚,在自己清醒之前,已來到莫悲面前。

“坡上風大,你冷嗎?”低沉的聲音有着濃濃的關切。此刻,莫悲清麗的容顏少了幾分冷漠,多了幾分嬌柔,白皙的肌膚泛着紅暈,剪剪雙眸如秋水微漾,在這蕭瑟的園中,他是這般的美。

“不冷。我……一直等不到你。”莫悲低頭看自己的鞋尖,看到林若陽月白色夾袍的下襬,想到他對自己如此的體貼,心頭泛起甜甜的情絲。

“我心裡亂……”他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慘談地笑。

一片樹葉落在莫悲頭上,林若陽不由自主伸出手,拈起那片葉子。當他意識到自己做什麼時,他一隻手正在莫悲的頭上,還拈着一片葉子,眼睛正對莫悲清澈的大眼。

“悲兒!”他笨拙地伸開手臂,雙手不自覺地擁住莫悲。

一股陌生的男性氣息讓莫悲的臉很快燃燒了起來,鼓起勇氣他也輕輕地環着林若陽的腰。

受到這樣的鼓勵,林若陽突地手臂一受,莫悲被緊緊鎖在溫厚的胸膛中。

“悲兒,悲兒,你可會是我永遠的悲兒?”他埋進莫悲纖細的頸項,喃喃輕問。

“林大哥,你說如果我身份不那麼尊貴,如果我是個女子,事情就好處理些,那是什麼意思?”莫悲剋制住臉紅,儘量保持清晰的話語。

事到如今,林若陽已經無法控制得住自己的心了,如果他不把心裡的話喊出來,只怕今生莫悲都不會知道他的心,“悲兒,你不知道嗎?我喜歡上你了,瘋狂地喜歡上一個少年,很驚世駭俗,卻又無法抵抗,我也不知道是爲何,我們認識的時候並不久,可是我動心了,這是我從未對別人產生過的感覺。你不要害怕,我絕對不會傷害你,也不要露出驚疑的神情。我不是喜歡男子,我只是喜歡上一個叫做莫悲的人。如果你是女子,我就可憐堂堂正正地到你家中去求親,但現在你是男子,我只能把什麼都吞回腹中。”

“我一直都在矛盾着,想靠你近些,又想離你遠點,我怕玷污了你。你一和我疏離,我的心就疼痛不已。你一對我親近,我又怕管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要說什麼,可我仍傻傻地盼着你能來。明知道不可以,仍心甘情願地沉淪。”

林若陽說到後來情緒激動,整個身子都在輕顫。

莫悲一動不動伏在他胸前,非常安靜,等他情緒平復時,才發覺上衣前襟溼了一片,溫熱的水珠從他的領口流入,浸溼了他的肌膚,那是莫悲的淚水。

莫悲螓着在他肩頭,美眸瑩然,清麗的面容上淚痕斑斑、肩膀微微聳動,低抑着聲音抽咽。

林若陽一手摟着嬌軀,另一手撫慰地拍着莫悲的後背,他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俊眸微合,似乎沉浸於屬於兩人的世界。

許久,“那身份不那麼尊貴又是什麼意思?你排斥達官貴人家的子女?”莫悲嘴角仍有淚痕,問得含蓄。

“不排斥,可也不願高攀呀!”

“是我呢?”

“你對我有一點點的情意,縱使高高在上,我就不顧尊嚴地去攀上高枝。你有嗎?”

“你爲我原來肯犧牲這麼多!”莫悲窩心地一笑。

“肯,只要我有的,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拿,哪怕我的生命。”

“也太大方了。”莫悲拭去淚水,綻開一絲笑顏。大方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林大哥,你不要悲觀,我們還有一個多月的相處,這一陣,讓我們好好地相處,如果到分離的那一天,我們彼此還保持這樣的心意,那麼……我會給我一個說法。”

林若陽聽他如此一說,心中大喜,將莫悲緊緊抱在懷裡,“我一定不會改變的,除非是你……”莫悲輕輕捂住他的嘴,“到那一天,你再告訴我這些。”

“悲兒,你真的會接受我這驚世駭俗的情意嗎?”

“驚世駭俗的事又不是隻有你會做,也許我比你更驚世駭俗呢,其實我們一家都非常的驚世駭俗。”莫悲輕快地揚起小臉,“真想介紹你認識他們。林大哥,坡上風好像真的有點大了,我們回書房吧!”

“嗯!”林若陽一點點都不覺得冷,他整個身子都熱得發燙,他怎麼也想不到,悲兒不僅沒有嫌惡他,還溫柔地許諾會給他一個答覆。上一刻,還是灰暗的心,現在激動得想歌唱。“你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悲兒?”

“是這世上最最恩愛的一對夫妻,在年輕的時候,也遇到過許多磨難,但他們一直執著地看着對方,最終走到一起了。”

“是王爺嗎?”林若陽這樣猜測着。

莫悲莞爾一笑,“差不多,但他們不是勢利的俗人,如果你對我是真心的,他們……會願意見你的。”

林若陽有點不敢確定,可又不願不確定,只得把手緊緊地挽着莫悲。

這一天,莫悲在彩園直呆到天黑。

林若陽手把手教他做香露、如此制香袋、香皂,他學得非常認真。可能是吐露了心意,兩個人之前有了默契,只有他們兩個人時,兩個人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默默相接,哪怕一個會心的微笑,都讓他們彼此心動萬分。

快樂的時光過得很快,在彩園用過晚膳,焦桐坐在馬車上,等着莫悲,焦桔託着下巴,嘟着嘴。公子不知喜歡上彩園什麼了,一呆就是整天。這大冬天的,山上什麼好玩的都沒有,她和哥哥大眼瞪小眼,悶得差點發瘋。

“林大哥,不要送了,我有焦桐和焦桔呢!”山坡上,莫悲對牽着馬的林若陽說。

“不,我不放心,送送你吧!”其實是他私心地不想與莫悲分別。

焦桔直翻白眼,有兩位高手侍衛在此,竟然一個文弱書生敢說不放心,她到要看看他怎麼個不放心法。

“真的不用。”手被林若陽拉住,掙扎無用,抗議無效。直到兩人騎在同一匹馬上,他的手才重獲自由。

焦桔瞠目結舌,放着暖暖的馬車的不坐,騎在馬上賞夜景,很涼快哦!可惜她一個侍衛,管不了那麼寬。悶聲不響地鑽進馬車,聽到哥哥嘆了一聲,“唉,公主好像長大了哦!”

馬車緩緩隨着前面的馬,出了彩園。不遠處,有兩匹馬也不緊不慢地跟着。

林若陽把身上的披風裹着莫悲,溫熱的呼吸就噴在他的後頸,莫悲覺得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能這樣的悲兒相依着,林若陽溫和的眼眸溢滿幸福。

“焦桔,注意後面的兩個人。”焦桐敏銳的直覺,感到後面的兩個人不像是普通的路人,馬車轉彎,他們轉彎,馬車下坡,他們下坡,一直保持着同樣的速度,這好像有點怪了。

“我也觀察了好一會。”焦桔警覺地說。

“露一手,試探下。”

“好!”

馬車在前面的路口,拐上街道。轎簾突地一掀,焦桔手握長劍,飛出車內,一躍,躍上路邊的樹,然後藉着枝幹,連着跳躍,直奔後面二人而去,夜色裡,劍光懾人。只聽到一聲驚恐的悶叫,兩匹馬飛快地掉頭,一夾馬腹,瞬間就沒了蹤影。

“哥,確是奔我們而來。”焦桔穩穩地跳進車內。

“什麼樣的人?”

“烏合之衆,沒什麼能耐。也許是奔林少爺?”焦桔猜測着。

焦桐無奈地一笑,“林少爺現在的事也是我們的事了吧!”

“唉,可不是!”焦桔看了眼前面相偎的身影,點點頭。

白府前,林若陽把莫悲抱下馬,不便久留,拉着馬掉轉頭,揮手告辭。

“我送下林少爺。”焦桐解開馬車上的馬,跳上馬背。

“哪需要這樣?”林若陽搖手。

“天色不算晚,我喜歡這一路的風光,再回頭賞賞,林少爺,請!”焦桐說着,搶先騎了出去。

林若陽無奈地笑笑。

“焦桐怎麼了?”莫悲也有點訝異。

“還不是因爲公子。”焦桔嘟噥着,把莫悲拉進大門,還小心地回頭看了下。

“老大,不行啊!俏小子竟然有高手侍衛保護着。那個侍衛武藝高得不得了,在樹梢間如履平地,劍光閃閃,我們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妝彩閣內,大漢們摸着一頭的冷汗,想起剛纔的情景,心有餘悸。

“一個書生還用侍衛,定是富家子弟。”徐大沉着臉,“那我們再增加些人手,搞個裡應外合?”

番外:俏王子(十九)

一個月,可以做很多事,尤其是兩個人正情濃的時候。

林若陽幾年來一直忙於店鋪,很少休息。如今,遇到了莫悲,萌生情意,想到莫悲一個月以後就要回洛陽,自然不捨得與他分開一分一秒。索性把生意暫時請管事多照應,大事向他彙報就可,餘下的時間全部留給了莫悲。

莫悲初沾情味,在親人之外,他第一次知道還有另一種情意可以帶給他快樂,可以讓他全心的依賴。與林若陽一分別就開始情不自禁的想念。天初亮,就出了白府,不是去彩妝坊,就是去彩園,林若陽總是早早地站在路邊等候着。

但這也苦了焦桔和焦桐,要把公子和林少爺納入眼底,又不能打擾了二人世界,這個距離可不好保持。

考慮到莫悲沒什麼出過洛陽,林若陽有時帶莫悲遊太湖,有時去郊外,有時去爬山,有時就靜靜地坐在河岸,看漁夫捕魚。

莫悲一點都不在意去的地方是否新奇,只要和林若陽一起,去哪裡都好。林若陽在他是男子時都能毫不畏懼地愛他,他相信,如果他貧窮、醜陋、疾病,林若陽也會愛他的。

這樣的想法,讓莫悲臉上整天都掛着笑意。

陽光和煦,人語交雜,河岸邊幾枝枯萎的蘆葦迎風搖擺,空氣中飄滿了冬日的瑟冷。

兩個人今天騎馬到木瀆鎮遊玩,在這裡,江南的細緻風光帶了份閒懶的意境。木瀆是個熱鬧中不失寧靜悠遠的小鎮,居民樂天熱情的性子,讓這個地方顯得生氣勃勃。

兩個人牽手走着,莫悲很喜歡這裡的一切,興奮地東張西望,講個不停。一襲幽雅的粉紫棉衫,純淨的氣質更是清新脫俗。林若陽溫柔的眼神落向笑意盈睫的他,深邃的俊眸泛起水波。

他倏然彎下身子與他頰貼頰,累累環抱了莫悲一下。莫悲驚愕地呆在街上,剛剛是不是林大哥很親密的在街上的……抱了、抱了他一下?

白皙的優美頸項泛紅一片,臉上持續燒灼的燥熱,眼睛慌亂的東張西望,生怕街人圍觀。

街坊、市集人聲鼎沸,輕柔的笑語不時交雜於耳畔,並沒有什麼人注意他們,莫悲偷籲一口氣,惹來林若陽的莞爾。

廟集是木瀆鎮的一大特色,南北雜貨應有盡有,加上年節氣氛已濃,市集上到處見紅、見喜。體貼的地方官,提前掛出大紅燈籠應應景,將喧騰的街道,在陽光下,交映成一片金紅的海洋。

莫悲看到街上也有賣胭脂水粉、花黃、翠鈿等小飾物。“林大哥,這些和彩妝坊的感覺差很多呀!”

林若陽技巧地擋開一個撞向莫悲的女子,笑着說:“小鎮人家不太講究,這些粗陋了些。彩妝坊中的貨物成本高,製作也複雜,效果自然好許多。”

“我好象都沒用過。”莫悲自言自語。

“你若用,那……”林若陽含笑眨了眨眼。

“怎樣?”

“我哪裡還敢帶你出來,你現在就惹得多少姑娘家看過來,再塗那些,那不知俏成什麼樣了。悲兒,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他柔聲說。

“林大哥爲何想知道?”林大哥又以那種窒息人的眸光,深深凝視他了。

“突然想知道這麼俏的悲兒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一定有很多人寵。”

莫悲被他瞧紅了臉,半低眼睫,含糊不清咕噥道:“我……小時候被孃親當作男孩子撫養,說那樣安全,她怕保護不了我。”

“啊,我的意思是……”莫悲慌得張口結舌,“當女孩子養,比較容易養活。”這個理由怎麼那麼彆扭,他不安地看看林若陽,“林大哥,你懂是什麼意思了吧!”

好象他差一點說漏了餡。

林若陽俊雅的嘴角淺淺彎高,“你這麼俏,扮個小丫頭更讓人疼了。你爹爹那時是在閩南任職嗎?”

莫悲臉色一下子陰鬱,想起在閩南時的無助和驚恐,他跌進了往事之中。

“悲兒,你不要緊吧?”人潮涌動得厲害,林若陽擔憂地移近他一些。

“林大哥,在我很小的時候,陰差陽錯,我和孃親與爹爹分開了,爹爹以爲我們不在人世,孃親以爲爹爹已另娶,我們有七年沒有聯繫,各自分居兩處。孃親非常愛爹爹,每到秋天就帶着我去與爹爹定情的小山谷小住,懷念他們之間美好的時光。那個時候,我不會笑,甚至連大聲講話都不敢,我總小心地牽着娘,怕她會痛苦得離我而去。”莫悲伏在要若陽的懷中,低低的把隱在心底的不安沒有保留的說了出來。

扶着莫悲腰間的手一緊,林叵陽憐惜的眼神有了放縱的熱切,他驀地低頭啄吻了下莫悲,彷彿把心底的愛憐惜這樣傳遞給他。

呃……呃……莫悲被脣上的酥麻震駭住了,剛纔的陰鬱讓羞郝悄然替代了,不爭氣的小臉潮紅一片。今天林大哥怎麼象沒了尺度,有點讓他拙於應對,可也讓他不自禁的歡喜。

“悲兒,以後有我,你不會再驚惶,也不會再有這樣的不安了。“林若陽挺直身帶笑的脣忽又深吻住莫悲因無措咬着的紅脣,以脣呵護着他的脣,密密、深深地護着。

可惜,集市實在不是個可以分享的地方。林若陽眼角的餘光瞄到石橋過去,有條小巷,好象人不多。

“悲兒,時候還早,咱們去那邊看看好嗎?”

“好,好!”莫悲一本正經低下眼睫,不在如何應付這羞死人的事。喜歡的兩個人原來可以如此親近,讓人情不自禁貪戀更多。語調軟軟的看向熙攘的街頭,抓住林若陽的衣袖,然後移至他掌心。

“哥,你看見公子了嗎?”焦桔在人羣中跳着,越過人牆,尋找着莫悲和林若陽的身影。

焦桐臉上的神情有點僵,手心中都是汗,他看到公子在街和林少爺卿卿我我,目光彆扭得都不知該看哪了。公子和林少爺,真是愛得忘形了,什麼也不顧。

“別看了,公子不會少的。”焦桐悶悶地說。

“哦!”聽哥哥如此一說,焦桔放心地把注意力瞥向熱鬧的集市,趴在一個賣泥人的攤子前,腳步都邁不動。

“哥,你看這個小猴,好象真的哦!”焦桔左看右看,扯着焦侗的衣袖,哥哥怎麼沒有反應啊?她嘟着嘴,忽覺着身後一片涼意,回過頭,一個橫眉豎目的漢子正怒目看着她,握着單把刀的手在微微哆嗦。焦桔一怔,緩緩和站起身,手摸向腰間的劍,漢子突然扭頭就跑。

“你給我站住。”焦桔腳尖一頂,身子躍出數丈,直追大漢西去。大漢拼命地狂奔着,看到攤子就一掀,街人驚恐地狂叫,一時間街面上亂作一團。大漢中上一座小橋,拐進一條深巷。焦桔腳上用了力度,盯着他的後影。巷子很長,三拐兩拐,巷子中空無一人,焦桔愕然地愣在那裡。

不好!她猛地清醒,立即掉頭,跑向原地。街人罵罵咧咧地收拾着攤子,一部分人惶恐不安地站在四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焦桐拿着把劍,焦急地四下張望。“哥,你剛剛去哪了?”焦桔微喘地問。

焦桐的神情突地凝重,“我剛剛被一個蒙面人偷襲,我追過去探個究竟!妹妹,你看到公子了嗎?”

焦桔臉色大變,“哥,我們中了奸人的聲東擊西之計。”

“快找公子,你往東,我往西,二個時辰後在這裡會合。”焦桐迅速地分工,說完,人影已掠出去幾丈。

焦桔搜遍了半個小鎮,滿頭的大汗,連淚都急出來了,也沒看到莫悲的身影。她還去了四人繫馬的地方,馬好好的在路邊悠閒地吃草,就是不見公子和林少爺。

她無奈地折回原地,焦桐一臉陰沉地握着劍,獨立在風中。

“哥,我們把公子弄丟了。”焦桔苦着臉,抽泣着。

“妹妹,這些人一定是那天晚上跟蹤我們的人。這些天,他們仍在我們左右,是我們忽視了。今天的一切,他們定然早有準備,藉着市集,藉着公子和林少爺……唉!他自責地一拍腦門,“我好糊塗,身爲公子的侍衛,有什麼不能看的呢?”

“哥,那現在怎麼辦?”

“妹妹,你說那些人是衝我們還是衝林少爺來的?”

焦桔皺眉,思索了一會,“我覺得應是衝着林少爺。我們和公子也常常坐馬車出遊,但從沒發現過有人跟蹤。但最近公子和林少爺近了些,才發生這些怪怪的事。”

焦桐輕輕點了點頭,“你講得有些道理!但我會尋思着有可能也會衝着我們公子。”

“怎講?”

“若公子不和林少爺一起,林少爺也無人跟蹤,對不對?”

焦桔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哥,你的意思是別人不喜歡看我們公子和林少爺在一起,那……是不是代表公子被人妒忌?”

焦桐微微頷首。“那個人一定非常在意林少爺,妒忌得發瘋才做出如此惡毒之事。”

“會是誰呢?”焦桔喃喃地嘟噥着,“我們也認識林少爺些日子了,他雖說賣女子貨物,但待誰都謙和多禮,從不和人惡語,也沒有與誰親近。啊,哥,你記不得那個下雨天有個打扮得非常嬌豔的女子來彩妝坊找林少爺,從賬房出來時,臉鐵青着,咦,那衣服透明象什麼似的。”

“好象有這麼回事,走我們回蘇州,不要驚動官府,我怕歹人作亂,那就壞事了,我們悄悄查尋,先去彩妝坊。”

“那公子要不要緊?”焦桔擔憂地問。

焦桐咬了下脣,眼一眯,“如果林少爺和公子在一起,公子不會受傷害的,他會保護公子的。”

焦桔眨眨眼,不知該不該相信哥哥的話,林少爺也只是個文弱書生啊!唉,要是這事真是那女子做的,她會一刀一刀把那女子剁了喂太湖的魚。敢動他們的小公主,向天借的膽呀!

洛陽。陰了一天,到傍晚時,天空飄起了雪花。寒風夾着雪,把殿門前掛着的棉簾打得“啪啪”直響。紫雲殿上,早早就點起了宮燈,爐火生得旺旺的。拓跋倫沉默地坐在柳少楓的面前,年輕的臉上有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憂傷。

“倫兒,不能再呆到明年春天回匈奴嗎?”從蘇州回到洛陽,拓跋倫就象少了一魂,整天恍恍惚惚的,一個人進還長吁短嘆,眉宇間添上了一縷輕愁。林少楓有點猜到是什麼原因,唉,沒有緣份呀!世上優異的男子很多,但不一定不是自己喜歡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舅媽,我……該回去了,父皇和母后會掛念的。”希望已經熄滅,再留在這兒只會更添傷悲。

“倫兒,你還小,再大一點,你會發現天地是如此之廣,芳草簇簇,還會有許多讓你賞心悅目的風景。”柳少楓柔聲勸慰。

“弱水三千,我想取的只有一瓢。”拓跋倫悵然地看着窗外習舞的雪花,搖了搖頭,“現在都不能如願,還敢談別的嗎?舅媽,如果當年沒有遇到舅舅,只與我父皇相遇,你會隨他回匈奴嗎?”

“不會,我和你父皇只有好友的緣份,這是上天註定好的,不會因爲誰先到後到就會改變什麼。”

“是這樣吧!雪兒她說我和她只會是表姐弟的關係,不可能是其他的。可是我真的舍不下。”拓跋倫無助地閉上眼。

“你現在覺得痛,因爲你真心付出了,這其實也是種幸福,你遇到過讓你情竇初開的人,很老的時候想起來都會會心一笑。等你真的成爲男子漢時,遇到你牽生一世的女子,你就會發覺現在的疼也是一份美好的經歷。倫兒,看看你的父皇和母后,現在不幸福嗎?”

“幸福!可是他們的過程太痛了。”

“經歷了曲折,愛才綿長久遠啊!”

“我真的還會遇到令我心動的人嗎?”拓跋倫有點猶疑。

“一定的,倫兒是個非常優秀的男子,老天會送你一個聰慧而又美麗的女子的。”柳少楓秀美的雙眸泛出慈愛而又溫柔的光澤。

“我希望她會喜歡上草原。”拓跋倫憧憬地擡起頭。

“她喜歡你,就會喜歡上草原。”如她,一個不安於命運的小女子,愛上了昊,也就欣然愛上了外人傳說中如深海的皇宮。她覺着,皇宮現在不是深深的海洋,而是一葉帆船,栽着快樂的帆船。

“冰兒,回來了。”慕容昊人沒進屋,聲音先傳了進來 。棉簾一掀,一陣寒風伴着他的腳步同時跨進屋內。

“倫兒見過舅舅。”拓跋倫有點怕慕容昊,拘謹地站起身。

“陪舅母聊天啦,坐呀,倫兒。”慕容昊溫和地一笑,伸出手在火盆邊烘着,柳少楓忙遞過一杯熱茶,同時把手爐塞進他掌心。

“不坐了,倫兒再去向皇外祖母辭行。”拓跋倫禮貌地作了個揖,退出寢殿。

殿內沒有第三人了,柳少楓嬌柔地貼近慕容昊,溫熱的手貼着慕容昊冰涼的腮,深還必須款款地啄吻了下他的脣。慕容昊手一扳,反被動爲主動,把吻加深加入了。

好一刻,緊貼的身子才稍稍分開。從在小山谷裡的新婚之夜算起,兩人也成親快十八年了,早已是沒有什麼激情的老夫老妻了。慕容昊卻覺着對冰兒的迷戀有增無減,她一個眼神,一句嬌嗔,一縷輕笑,都能讓他衝動得如輕狂的男子。紫雲殿中宮人私下傳說,皇上與皇后若在一室,不要輕易地闖入。

修長的手指隔着衣衫溫柔地撫摸着妻子嬌美的身子,慕容昊的深瞳變深,抱起柳少楓往龍牀走去,順手放下錦幔。

繾繕之後,柳少楓無力地依在他胸前,緩緩地平息呼吸。

“倫兒明天回匈奴了?”他撫弄她細滑的雙肩,問。

“嗯,雪兒回絕了他的愛意,他有點難過,我安慰他幾句。”

慕容昊冷冷地“哼”了一聲,“就是雪兒同意,我也不肯。我們慕容家的女兒家纔不會嫁給匈奴蠻子呢!”

柳少楓輕笑,“慕容昭算慕容家的嗎?“

“她傻唄!”慕容昊氣恨恨的,當年的擄妻之仇呀,仍是不能完全釋懷。

“昊,不要把話講得這樣滿。如果雪兒喜歡倫兒,我會同意她嫁去匈奴的。這世上哪件事能比和心愛的人在一起那樣快樂呢?嫁夫隨夫,天涯海角都是家。只是雪兒和他沒這樣的緣,那就罷了。”

“雪兒隨我,骨子裡就不喜匈奴,不像你盡做善人。”

“難道你想我們被人家罵一對惡公惡婆嗎?”柳少楓挪諭地咬咬他的手臂,“昊,好了啦,都是親戚,大度些,行吧!”

“看在你面上,可以匈奴和平共處,其他免談。”

“若天兒以後愛上一位匈奴公主,你也不允嗎?”她輕笑着調侃。

“當然不允!”慕容昊答得理直氣壯,中原多的是有像他母后這樣又聰慧又俏皮、清雅絕麗的女子,幹嗎要匈奴女子?

真的多嗎?好像不多哦,這四十多年來,自己好像也就只看到這麼一個,估計以後也不會有第二個了。唉,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管那麼多了。

慕容昊伸出手臂,攬住妻子,緩緩地躺下,倦意慢慢襲來。

“昊,雪兒能趕回洛陽過年嗎?”柳少楓閉着眼,迷迷糊糊的問。

慕容昊記得好像回來要和柳少楓說什麼事的,什麼呢?睡意太濃,他貼緊妻子,沉沉地睡着了。

番外:俏王子(二十)

“我們少爺從不與人結怨。”老管事在焦桐冷峻的視線裡,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可以以性命作保。這彩妝坊在蘇州城開了五六年,我們連口舌之爭都沒有過。你看,就連妝彩閣挑釁到我們門上,少爺都只是笑笑,一句重話都沒有。”

焦桐順着他的話語看向對面的妝彩閣,這太陽都上三竿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有開門?有這樣開店鋪的嗎!

“妝彩閣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爲何挑釁你們?”焦桐插嘴道。

老管事突然像來了氣,衣袖一挽,在屋中激動地走來走去,“他們是人嗎?是一羣畜生,看着我們彩妝坊生意好,做不得,學着我們的樣,也開了家賣女子貨品的店鋪,就連店名都和我們取得差不多,做生意不能這樣無德的。幸好老天有眼,我不懲他天懲他。開張個把月了,一樣貨品都沒賣出,招攬生意的姑娘倒全跑了,還是我們少爺墊的路費。

“你們少爺真會見縫插針做好人。“焦桔潑來一瓢冷水。

“少爺人善啊。沒想那麼複雜,不過,我覺着那徐大一定有點怪罪少爺。”老管事嘴裡咕噥着。

焦桐眼珠一轉,“老管事,上次雨天來你們店中的一位女子是不是和你家少爺有交集?”

老管事皺眉想了好一會,才記起來,“蘇姑娘啊,醉紅院的花魁,交結沒有,少爺很尊重她的,那天爲什麼氣,我也不清楚。她後來青着個臉,跑進妝彩閣,不知幹什麼了。”

“慢着,老管事,你說她去了妝彩閣?”焦桐心頭一亮。

“對呀!”

“哦,打擾老管事了。林少爺這兩天陪我們家公子去遠處遊玩,你知會下林老爺,過兩天就回。”焦桐起身拉住妹妹的手,一個答案浮出水面。

“嗯,知道了!”老管事一拱手,目送二人出了彩妝坊。

焦桐站在街邊,眯着眼打量着妝彩閣,“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妹妹。這房子原來是做什麼的?”

“好像是賣茶的,再以前是賣酒的。”

“三層呢,地基一定打得很牢吧!”

焦桔撇撇嘴,“蘇州站城靠近長江和太湖,地下一定潮溼,想建三樓,我覺得應該有個地窖,才能防潮。”

焦桐一笑,“晚上就知道了,現在我們走吧!”

“去那?”

“醉紅院呀!不過,好像我們得先去買身衣服。”

晨光從破敗的小窗中射進來,投向角落,莫悲像不適應似的伸出手,他先摸到一團軟軟的東西,一驚,突地睜開眼。這是哪裡啊?灰濛濛的,還有一股子臭味。

“悲兒,你醒了!”林若陽俯身向她,愛憐地把她抱進懷中。

那軟軟的東西是林大哥的衣衫,他的頭枕在林若陽的膝上,莫悲驚惶的心突地平靜了下來。

林大哥說石橋對面的那條小巷很安靜,牽着他的手過去看看,那時候,林大哥剛剛吻了她,兩個人都有點激動,怎奈集市場人太多,他們想找個僻靜之處,講會悄悄話。剛下石橋,小巷自中突然跳出兩個人,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塞進了袋子中。覺着晃晃悠悠地像被擡上了船,行了很久,他們就被猛地扔進這裡,他就掉入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

“林大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悲掃視着小屋,像是個地窖,靠近屋頂的破窗漏了點光進來,他試着看清四周,卻因牽動頸部肌肉,突然引起疼痛而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林若陽把手輕覆在他的額頭,不捨地替他揉搓着,“不要亂動,你昨晚可能扭傷了脖子,至今都沒有人來和我們打照面,我不知道是誰如此作爲,不要害怕,悲兒,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

額頭上修長的手指冰涼輕柔,莫悲的心頭涌上暖暖的感覺。不禁莞爾,此刻倒真是屬於他們二人的天地了。

“林大哥,我怎麼可能害怕呢?”莫悲握住林若陽的手,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林若陽雖然說的堅決,心裡卻沒什麼底,他不擔心自己會受到什麼對待,他怕是有心人衝悲兒而來,那樣,他能保護得了悲兒嗎?他沒有注意到莫悲款款溫柔的暗示。

“焦桐和焦桔是洛陽城中一等一的好手,他們很快找到我們的,到時,就知道是什麼樣的歹人所爲了。”

林若陽腦子一直在飛快轉着,莫悲的話,他一句都沒聽清。

他把莫悲輕輕抱坐到旁邊的草上,站起身,試着跳起,窗外是處荒地,他可以看到枯黃的雜草,心中不由大喜,四下搜尋,看到一條斷腿的板凳,搬到牆邊。

莫悲上前相幫,他搖搖晃晃站上去。兩手用力一推,破敗的窗“咯吱”一聲,裂了。林若陽試了試窗子的尺寸,跳下地,拍拍手,“悲兒,來,你站到我肩上,從窗戶中翻出去。”

“那林大哥你呢?”莫悲猶豫地看看窗戶,不知自己有沒有那樣的能耐。

“你先出去,我隨後就到。”

“不對,林大哥,我站在你肩上才碰到窗,你想出去,站在哪裡呢?”

林若陽蹲下身,催促到,“現在不管這些,你出去往有人煙的地方跑,請人家送你到彩妝坊,然後找人來救我。”

“林大哥,我不想和你分開。”莫悲輕聲抗議。

“悲兒,”林若陽低喃道,溫和的眸子洋鬼子般現一股冷然的堅決,他撫摸着莫悲的臉腮,“出去後,我們一定不會再分開了,現在,爲了我,你堅強點,要是你落入歹人之手,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定會狗急跳牆、慌不擇路的殺人滅口。”

“不會的,在蘇州不可能有人這樣對付我的,我想他們一定是抓錯人了,誤會說清了,人家會放我們走的。”

林若陽苦笑,悲兒還是個孩子,太單純了。“那這樣林大哥不也就馬上能出去了,乖,快上肩,如果歹人來了,就走不掉了。”

一切真應了他的話。

“吱呀呀”一聲,年久上了鏽的門開了。一團黑影遮住了外面的光線,兩個人看不出來人是誰。

“林公子,俏公子,夜裡沒着涼吧?”來人乾乾地一笑,晃了進來。

林若陽一下聽出來了,是徐大,他心中瞬刻明鏡似的,沉聲怒斥,“徐老闆,你能解釋這樣的作爲嗎?”他悄悄地把莫悲護在身後。

徐大心情大好地踱起步來,“林少爺很見怪徐某這樣的待客方式?沒辦法啊,徐大是受人之託,不是想與林少爺交惡。”

“誰會和我過不去?”林若陽驚愕地看着他。

“呵,這個嗎,徐某要保密的。不過,林少爺,你不要害怕,只要林少爺答應我一個要求,徐大保證不會動你一根毫毛的。”

“那他呢?”林若陽聽出了他話中沒有放過莫悲的意思,他把莫悲擁在懷中。

莫悲咬着下脣,壓下心頭的驚恐,他曾擔憂徐大會和爲難林大哥,沒想到他的擔憂會這麼的準。

徐大側過身,打量這莫悲,嘴角的笑意一圈圈放大,“其實是這個俏小子惹別人厭了,別人才請我幫一把的,林少爺,你是陪抓。哈,這俏小子,我會把他送出蘇州城,不過,看他身邊兩個侍衛身手不凡,家世應該不錯,這樣吧,只要他父母拿出五千兩紋銀,我就平平安安地把他送回家中。”

“我給你。”林若陽接住話,徐大好像並不知道莫悲的真實身份,這就好。

徐大吃了一驚,有點爲難,“這個呀,我倒要想想。不過,林少爺,人家不要俏小子呆在蘇州城,我還是得把他送走。”

“到底是誰不要他呆在蘇州?”林若陽提高了音量。

“誰,我不能講,理由人家沒有告訴我,我向來是收錢就幫人辦事,不問原由的。”

徐大忽覺得說漏了嘴,斜睨了林若陽一眼,訕訕一笑。

“徐老闆以前做的營生好像比妝彩閣賺的多。”林若陽溫和地一笑,搖搖頭。

徐大一閉眼,闊掌拍着胸脯,“不錯,老子當年是杭州到金陵一地有名的綁匪,常做的營生就是綁票,想要票拿銀子來贖,無本生意,賺的很多,但官府最近盯上我了,我只好暫時收手,轉戰蘇州,瞧這你彩妝坊生意紅火,想想就金盆洗手,也做個正經生意人,可老天他不肯,硬生生又要我重抄舊業。”

“徐老闆你要多少,儘管開口。”林若陽屏住呼吸,極力鎮定地問。

莫悲掌心沁出一手的冷汗,這徐大原來是這樣的出處。

“我要求不高,俏公子離開蘇州。林少爺,你可不可以把你的香品秘方告訴我?”徐大誕着臉,一臉詭異。

“行,只要你把我和悲兒放了,我帶着悲兒離開蘇州,秘方給你,銀子也給你。”林若陽連思索都不用,連接應道。

莫悲仰頭,凝望着林若陽,“林大哥,那秘方是你的心血,不要給他。”

“那些沒有什麼的。”林若陽抓着他的肩,直直地看着徐大。

這也太順利了吧!徐大不敢置信地直眨眼,會不會有詐?“不對,林少爺,你暫時不能離開,我要等着你教會我如何用那些秘方製作香品後,才能放心。這俏小子要先離開。”說着,他伸手就過來拉莫悲。

林若陽長臂一擡,閃過,“你若帶走悲兒,那你就什麼都得不到。”

“哼,現在你們這種肉票。還敢跟我講條件。林少爺,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把俏小子給我。”林若陽一點都不相讓,騰手把莫悲推到角落,自己擋在前面。

莫悲的身子不禁輕輕顫抖,他偷瞄向門外,好像站着兩個人,逃是不可能的了。

“真不給假不給?”徐大惱怒地瞪着林若陽,眼都豎起來了。

林若陽抿着嘴,俊雅的面容上一臉毫無商量的堅決。

“林少爺,我給過你機會了,不要怪我。”徐大厲吼一聲,一個掃堂腿,直奔林若陽而去。林若陽只是個書生,根本無法還擊,只是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擋,哪知腿是從下方來了,一腳不偏不斜地正踢在他胸口,俊容突地就慘白一片。

“林大哥!”莫悲驚恐地大叫一聲,上前扶住林若陽,他突地擡首,清眸冷冷地瞪着徐大,“徐大,你知道我是誰嗎?”

“悲兒閉嘴!”林若陽按住心口,用盡氣力把莫悲推到身後的角落中。

徐大陰陰地一笑,“你是誰,我一點都不感興趣。林少爺,你現在該把他給我了吧!”

“休想!”林若陽強忍着疼痛,斷然回道。

“哈。小白臉還到有點硬氣啊!”徐大說着,幾級快拳如雨點般的落在林若陽的身上,林若陽就像釘在原地,動都不動,鮮血從嘴角,鼻樑上流出,一會兒身上就猩紅一片。

莫悲再也忍受不下去,清眸一閉,從身後環住林若陽的腰,“不要打了,不要打他了,我跟你們走。”

“閉……嘴!”林若陽費力地吐出兩個字,身子慢慢地軟了下來,他跌倒在地上,仍擋在莫悲的面前。

徐大有點氣喘,打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點成就感都麼有。“林少爺,你是條漢子。不過太沒自知之明瞭。俏小子,過來。”

林若陽驀地擡起滿臉血污的面容,“除……非……我死。”

“唉,你還真和我幹上了,你以爲我不敢嗎?”徐大掄起拳,劈頭蓋臉就落下。

“悲兒?”

他忽地聽到一聲痛喚,忙收住拳,發覺俏小子不知何時趴在了林若陽的身上,拳全部落在了俏小子身上,粉嫩的一個人兒瞬間成了一個血人,看着真讓人心痛。

“悲兒,悲兒!”林若陽顫聲喊道,心如在泣血。

莫悲凝望着他,見他溫和的雙眸中淚光閃閃,輕笑着說:“林大哥……現在……我們一樣痛了,很公平。”

打成這樣,莫悲臉上仍掛着微笑,與平日冷冷清清的樣子大相徑庭。一個人用自己的生命在護衛着他,他真的覺得是件很開心的事,替林大哥分擔一些痛又如何呢?

“悲兒!”林若陽艱難地擡起傷臂,輕輕地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跡。

“我……不該帶你去小巷的,不該讓你離開護衛的。”好後悔一時的情難自禁,換得莫悲今日的危險,此刻才知,平日自信慢慢的自己,原來是如此無用,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

淚和血,一滴一滴,落在莫悲的身上。

“大哥,不哭,悲兒……不疼了。”莫悲痛得幾乎渙散的眼神中,溢滿不捨。

“真是晦氣。”徐大被這二人的樣子,惹得心煩。一閉眼,拎着莫悲的衣領,就想往外拖。

林若陽像是瘋了般,死命的抱着莫悲的腰,眼中血紅。

“唉,唉,唉,我現在一根手指都能讓你倒地,你還和我鬥。”徐大嘖嘴。

“老大,老大,蘇姑娘來了,說有急事。”一個大漢火燒眉毛似的,衝了進來。

“說什麼事了嗎?”徐大不甘心地扔下莫悲。

大漢被屋中的血紅驚住了,“……只說……見老大。”

“看好他們。把那窗堵住,不要讓他們跑了。他媽的。晦氣,銀子沒看到一兩,倒惹了血案。”徐大罵罵咧咧地背手出去,出門前,又回過頭看了眼抱得緊緊的兩人。

書生的義氣也不可小瞧。

“蘇姑娘!”林若陽咀嚼着這個名字,低下頭看着懷中的莫悲,莫悲秀眉緊蹙,他也聽到了大漢的話。

焦桐和焦桔沒去過青樓,不知晚上青樓纔開始營業。他們一身瀟灑的儒衫,晌午前,搖着摺扇走進醉紅院,院中一片冷清,歌女舞妓們才起牀,睡眼惺忪地正梳妝打扮。

一個龜奴正在掃地,見到兩位長得一模一樣的年輕氣派公子,迎上前,堆上滿臉笑,“兩位公子來得真早啊!”

焦桐一怔,“是嗎?那我們……是不是要等會再來?”

“不,不,姑娘們都起牀了,你們是要和姑娘喝茶、聽曲,還是想度春宵?”

焦桔心中着急,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塞進龜奴手中,“我們就想個蘇姑娘喝杯茶,麻煩通報一聲。”

龜奴眉開眼笑地點點頭,“那你們在此等啊,蘇姑娘現在應該有空。”

焦桐、焦桔心中猶如火烤般,一刻不見到公子,他們就坐立不安,昨夜,兩人回白府,撒了一堆謊,才把白老爺和白夫人對付過去,現在第二天了,再找不到公子,就該通知官府了。

“公子,公子,蘇姑娘剛起牀,快去吧,我幫兩位說了好一通,她才點頭的,在這醉紅院想見蘇姑娘,那可是要早點預約的,幸好你們來的早。”龜奴喜滋滋地從一所小樓下來。

“多謝!”焦桐、焦桔擡步上樓。

丫頭紅茵端上香茶,蘇盼竹慵懶地從梳妝檯前轉過着,一看到焦桐、焦桔,嚇了一跳,“你們兩個是雙胞胎?”

那次去彩妝坊,焦桐他們坐在房內,瞧她瞧得分明,她卻沒看過他們。

焦桐淡淡一笑,“我們兩兄弟初到蘇州,聽妝彩閣徐老闆說,蘇姑娘貌美如花,才藝雙絕,如來和蘇姑娘對飲一杯,今生就無憾了。我們兄弟一聽,當即就來了。竟然沒有注意到現在是姑娘的休息時間,真是對不住。”他無意繞圈,開門見山。

焦桔心中直嘆,哥哥平時木訥得很,這說個甜言蜜語,也蠻有天份的。

蘇盼竹一聽,心花怒放,喜得眉梢春色無邊,“徐老闆也會說這麼文縐縐的話,看不出哦。”

“姑娘指我在說謊嗎?”焦桐神色不變。

“不,不,和徐老闆交談過幾次,覺得他不像是書念得很多的人,呵!”蘇盼竹嫵媚一笑。

“徐老闆說和蘇姑娘交情匪淺,蘇姑娘對他不熟悉?”

蘇盼竹笑容凍結在臉上,“他……這樣說?”

焦桔頑皮一笑,“他說你們常合夥做生意。”這些話都是她和哥哥臨時編過來試探蘇盼竹的,就是想看蘇盼竹如何反應。

蘇盼竹花容突地失色,“兩位公子可能聽錯了,盼竹與徐老闆沒有一點交情,他只是也像公子們這樣過來喝喝茶,這樣的人,盼竹一天見得多了去,哪裡可能個個有交情。”

“哦,是這樣呀!徐老闆說蘇姑娘是他的紅顏知己,他一般不來醉紅院,都是蘇姑娘主動去他的妝彩閣,原來是吹的呀!”焦桔扁下嘴,繼續添油加醋。

“胡說八道。”蘇盼竹臉上撐不住了,激動地站起身,“我……也就只去過一次妝彩閣,還是有事相托,怎麼會扯上紅顏知己,他大白天做夢去吧。”

焦桐、焦桔對視一眼,“徐老闆說的有板有眼,我們以爲是真的呢!”

“他……還說什麼了?”蘇盼竹心慌意亂,有點六神無主。那個蠢豬,怎麼這樣放不住話,這要是傳到林若陽耳中,她還有臉見他嗎?

“既然不是真的,蘇姑娘就不要知道了。”焦桐丟下一錠大銀,微微做了個偮,“多謝蘇姑娘的香茶,待下次預約過,再陪蘇姑娘說話。”

蘇盼竹硬擠出一絲笑,“好,那盼竹就等着兩位公子啦。”

焦桐、焦桔一出醉紅院,就避到了旁邊的一家茶館的屋後,沒讓他們等很久,一頂小轎飄飄地出了醉紅院,風掀起轎簾,露出蘇盼竹冷凝的麗容。

“跟上!”焦桐低聲道。

兩人一躍上了樹梢。

小轎晃晃悠悠的,急急的往妝彩閣而去。

妝彩閣竟然大門重鎖,不見一個人影,蘇盼竹急得讓擡轎的夥計踢門,許久,才從店後轉出一個大漢來,見到她,一愣。

“徐大呢?”蘇盼竹顧不得客套,豔眉擰着,問。

“老大暫時……不在店中,”大漢眼溜溜地轉着,瞧瞧四下無人,壓低嗓子說,“他昨兒幫蘇姑娘辦好了事,一早就去送客了。”

“不就是個毛孩子。要費這麼大個事,他人呢?本姑娘要見下。”

“那姑娘你請進店坐會,我讓兄弟去找找。”

“快點啊!”蘇盼竹不耐煩地揮揮手。

遠處高樹上,焦桐看到一匹馬從妝彩閣的後院奔了出去,“妹妹。公子一定在他們手中,但好像不在妝彩閣,你跟上。”

“哥,馬剛纔扔在醉紅院。”焦桔臉苦成一團。

“該死!”焦桐嘀咕一聲,“那我們只好等徐大帶我們去了,這羣畜生,真的活膩了。”他握緊手中的劍,眼神冷凝懾人。

番外:俏王子(二十一)

疾勁的冬風吹來一股冷意,蘇盼竹瞥了眼烏沉的夜雲,豔眉淡淡揚起。“快下雪了。”話音沒落,天地間果真紛紛揚揚飄起了細雪,綿綿密密將繁華的街道凍成粲白。

“籲,籲,籲!”幾匹大馬停在妝彩閣前,徐大抖動繮繩,臉色不知是凍,還是心情不愉快,鐵青得泛白。

店鋪中的大漢迎出來,接過馬繮,徐大下馬前,緩緩地轉頭看了眼彩妝坊,客人出出進進,夥計笑語迎送,一切如昔。

猙獰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冷笑,他撣撣袍上的雪花,跨進店鋪,一使眼角,大漢們把門掩上了。

“上次是一陣雨把蘇姑娘送到妝彩閣,這次是一場雪,呵,蘇姑娘對徐大的一顆心,可真是風雨無阻啊!”徐大嬉笑着一手就把蘇盼竹攬進了懷中,凍得麻木的臉偎上了她的麗容。

“徐老闆,行事前請三思。”蘇盼竹擡臂隔開他的臉。

徐大嬉笑的臉色一沉,“什麼三思五思的,你又不是沒和男人親過,裝什麼正經,最多一會給你幾兩銀子得了。”

“徐老闆,你越距了,別忘了我們的約定。”蘇盼竹薄惱地瞪着他。

徐大猛吸一口氣,“我現在已經不在意那個約定了。”

“爲什麼?”蘇盼竹看到徐大眼裡的狠毒,覺得冰冷的風雪直透人心,她不禁顫慄了起來。

“美人,老子爲你犯下血案了,這蘇州還能待下去嗎?”徐大嘖嘖出聲,“你不要抖哦,現在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離不開誰了。”

“你。。。。。。把莫公子怎麼樣了?”蘇盼竹一張臉驚得沒了人聲。

徐大緊緊地鉗住她的蜂腰,一張噴出渾濁氣味的大嘴陰笑着啃咬她的腮、脣,“不知道,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林若陽也好不到哪裡去了。老子被他們惱得心裡堵得慌,美人,你今天一定要讓我泄泄火,不然老子就太划不來了,店鋪開不成,還得又開始亡命天涯。”說着,大手“吱”的一聲,就把蘇盼竹外面的風褸撕扯到地上,手順勢就直奔她豐滿的胸。

“放手,放手,我。。。。。。不是隻要你把莫公子趕出蘇州城,你爲何要殺他,還。。。。。還有林少爺,他怎麼了,你爲什麼要傷林少爺?”蘇盼竹腦子一片混亂,她已顧不上去掩胸前的風光,整個人震驚于徐大的話中。

徐大色心上偷,根本聽不見蘇盼竹的話,他橫抱着蘇盼竹,直奔店鋪裡邊賬房,就着桌几,他幾下就把蘇盼竹身上的衣衫扯個精光。蘇盼竹驚恐地瑟縮成一團,身子被徐大鉗制住,一點都動彈不了,她張口欲呼救,一塊髒兮兮的桌巾在她張嘴時塞進了她的嘴中。

她平時在醉紅院中,也是嬌生慣養,被商賈、達官捧得象個寶,哪裡受過這樣的驚嚇,掙扎了幾下,就沒了力氣,喊又喊不出,只得閉上眼,任徐大輕薄,此時才體會出害人不成反害己的道理。

徐大就像是一個殺紅了眼的匪徒,已經沒了理智。亡命之人是顧不了那麼多的,今天有酒有肉,明天是死是活還不知,能夠飯吃一餐,就放開了吃吧!

他瘋狂地侵佔着蘇盼竹的身子,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想在這縱歡的馳騁中,抹去林若陽與莫悲血淋淋的樣子。

綁票無數,卻沒見過這兩個不要性命的,難受、難受!!

象一支枯萎的殘花,蘇盼竹癱軟在冰涼的案几上,媚眼空洞地等着屋頂,表情麻木。

徐大緩緩撿起椅上的衣衫,心底沒有一絲輕鬆。他着好衣,拔掉蘇盼竹口中的桌巾,冷漠地把撕成片片的衣裙扔給她。

“我。。。。。。不會放過你這個畜生。”蘇盼竹幽幽地吐出一句話。

徐大得意的笑容扭曲在嘴畔,“哼,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娼妓被強姦的,你隨便說,我也可以講你是我的老相好,主動送上門與我幽會,事實也是,你的轎子停在妝彩閣前。。。。。。天,轎子。。。。。。”他臉色大變,怎麼沒想到這一層,擡轎的夥計看見蘇盼竹進了他店鋪,那他剛纔的行爲不就要被暴露了嗎?他媽的,這下連收拾細軟、轉手店鋪的時間都沒了。

蘇盼竹咬着脣,忍着身子的疼痛,把破碎的衣衫慢慢穿回身上。

“你。。。。。。想如何?”徐大擡起她的下巴,“不要忘了,是你以醉紅院的生意買通我趕走俏小子的。”

“對,是趕走,不是讓你傷害他和林少爺。”蘇盼竹後悔得淚如雨下。

徐大譏諷地一笑,“怪不得我,林少爺不要命的護着俏小子,不讓我碰一個指頭,我就推了他幾下,他太沒有,就倒下了,俏小子也講義氣。”

蘇盼竹感到心抖得如風中的燭火,隨時都會熄滅,林少爺和莫公子彼此這般重情意,她不僅沒拆得開,還被徐大這樣的粗人凌辱了一番,後悔與酸楚,豈是幾滴淚就能洗淨。

妒忌是惡魔,傷了別人,毀了自己。只是想獨佔一個人的愛,爲什麼要付出這麼多的代價?

“徐老闆,我可以不計較你今天的所爲,也不會向外面透露一點風聲,我給你銀兩走路,但你把林少爺和莫公子給我。”她放軟了態度,低聲懇求道。只要林少爺有一口氣在,她就要舍了命的把他救回,但願還能有讓自己贖罪的機會。

徐大很是意外,“你真能放我走?”

“盼竹說話算話。”報仇日後慢慢來,現在重要的是救人要緊。

徐大眯着眼打量了她好一會,“現在除了你,這蘇州城沒第二個知道我徐大犯下的事,但你的話我不太相信。這樣如何,你打發外面的夥計回醉紅院取錢,你在妝彩閣呆着,錢取來了,我就把林少爺和俏小子還給你。”

人在他手中,蘇盼竹沒有講價的餘地。“行,那你去外面找件衣衫來給我穿,不然我這樣子出去夥計會疑心的。”

“美人,要不錢我不要了,你隨我走路吧,找個山頭,我佔山爲王,你給我壓寨夫人。”徐大色色的手又覆上她婀娜的身子,“剛剛哥哥急了點,也沒嘗夠美人的滋味。日後,你若隨我,我。。。。。。”

“徐老闆,”蘇盼竹打斷了他的話,“請麻煩爲我取衣,天快黑了,銀子到了,你正好走路。”

“哦!”徐大還有點失望。思量命要緊,不敢耽擱,去店鋪中找衣衫。

雪,肆虐地飛舞着,屋頂上的焦桔眼都睜不開了,“哥,仍沒有動靜嗎?”

與雪景融成一體的焦桐微眯眼,穿透白茫茫的雪霧,想看清楚妝彩閣前蠕動的人影。“妹妹,快有動靜了。”

“什麼意思?”

“醉紅院的夥計剛剛離開,後院中大漢在裝馬車。”

“看見公子了嗎?”

“沒有,但我猜測,我們很快就能見到公子了。”

“上天保佑我們公子安然無恙。”焦桔合起掌,一邊哆嗦一邊祈禱。

小屋中已經漆黑一片,林若陽奮力睜開紅腫的雙眼,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又飢又冷,雪花和寒風從破敗的窗中灌進來,他感到懷中的莫悲一直在抖。

“悲兒!”身上的衣被血凝成一團,他無法解開裹住莫悲,只得拼命把莫悲往懷中擁,手輕觸到冰冷的小臉,他伏身爲莫悲擋住風口。

“林大哥,我。。。。。。不疼。”莫悲冷得直哆嗦,上牙與下牙一直在打戰。

林若陽覺得全身的骨架都像被人拆卡了,但他顧不得疼,他怕莫悲睡着,那樣莫悲會凍傷的。“悲兒,等我們出去,你早點回洛陽吧!”他奮力動動麻木的雙臂,輕輕按摩着莫悲的手指。

莫悲有點意識了,身子一僵,“林大哥不想再看到我?”

林若陽嘆了口氣,“怎麼會呢?我只是嫌自己無用,讓你隨我受了這麼大的傷害,你在洛陽一定比在蘇州安全。”

“林大哥,有能力保護我的人可能很多,但是誰會象林大哥在危急的關頭這樣豁出命的保護我呢,你都不能自保,可卻爲我而象一個英猛的勇士。林大哥,以前我也曾一次次身處危險之中,我害怕、惶恐,日後還一夜一夜的做惡夢。但這次,我一點都沒有,我覺得有林大哥在身邊,什麼危險都不要擔憂。林大哥不會放我於危險之中,在他閉眼之前我都是安全的。如果他閉上眼,那我也不願苟活在這世上,危險又如何呢,我會追隨林大哥而去。大哥,這一刻,悲兒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莫悲喘得胸劇烈地起伏着,小臉也不禁滾燙。

“悲兒。。。。。。你是不是提前回應了我的心意?”林若陽心中陡地開明,身子的疼痛一點都感覺不出來,只覺着心中洋溢着溫暖和幸福。

“不必等到離開洛陽那一天了,林大哥。”莫悲很是羞澀,想不到呀,有一天,他也會象母后戀上父皇般,他也戀上了一個男子,“我。。。。。。的心意和林大哥是一模一樣的。”

“我在彩園初見你時就開始了。”林若陽誠摯的聲音滿是壓抑。

“我。。。。。。不知道。。。。。。有可能在太湖落水時,你爲我挽衣袖,也許是在山洞裡。。。。。。”莫悲噙了淚,臉頰一臉的摩蹭着他的手。

“悲兒,今日死了,我也不遺憾。”林若陽心動地把脣印在莫悲的臉,黑暗中,尋了一會,才尋到脣。

他無法說出心中的感動,悲兒的迴應出乎他的意外,他一直在反省自己的無能,悲兒卻用堅定的心讓他惶恐不安的神經安定了下來。他必須要碰到悲兒,纔會覺得。。。。。。這是真的。

鹹鹹的淚水和着腥腥的血味,林若陽顧不得,莫悲微啓櫻脣,毫不猶豫承接他溫和的雙脣,熱烈滴給予他想要的溫暖。

這纔是他們之間真正的一個吻,沒有誰覺得小屋的寒冷,沒有誰聽到寒風的呼嘯。他們很慶幸在這個沒人打擾的地方,他們可以敞開心腑的互訴衷腸。

林若陽的吻從莫悲的脣移向頸項,吻密密、深深,一寸一寸移動。

嘴上的灼熱未褪,又被林大哥熾狂地輾吻着,莫悲徹底亂了方寸,雙手扶起他雙臂,他羞澀地閉起眸子,深入林大哥的珍愛和溫暖,不覺地貼得更緊。悄失的自制的呼吸,在風中交會,糾纏長長久久。

“林大哥,我們都不會死的。我會請求爹爹。。。。。。讓我留在蘇州。”林大哥喘到不行,還伴隨着低咳,莫悲輕拍着他的後背,害羞地低聲說。

“我。。。。。。要娶你!如果你怕我們的驚世駭俗,招來世人的指責,我就帶你到別的地方去。”溫雅輕和的聲音,有着情感失控後的粗噶。

“不會驚世駭俗。”莫悲按住心口,手指捂住熱麻的脣,怕自己竊笑出聲,“林大哥,兩個男人真的可以成親嗎?”他象作了決定般深吸一口氣。

“只要我愛你,就能。”

“那能生孩子嗎?”

“我們。。。。。。之間容不下一個孩子。”林若陽溫婉地一笑,復又吻住他的脣。一場意外,填補了他孤寂的心,他不去問明天了,能愛悲兒就好好地珍惜這一時這一刻。

脣舌甜蜜蜜的交纏之際,窗外的雪悄然停止了肆虐。

深夜裡,雪地上的腳步聲格外清晰,還有馬的嘶叫,有火光透進了窗戶,守着門外的大漢笨拙凍得發抖的在說着什麼。

“有人來了,悲兒。”林若陽溫柔地說,象在說外面下雪了那麼平靜。

“嗯,好像人還不少。”莫悲咬着牙,忍下背後被徐大拳打的疼痛,往林若陽懷中偎了偎,“一會我們就該出去了。”

番外:俏王子(二十二)

鏽住的門艱難地被推開了,火把的亮光把小屋照得通明,也照見了角落中相依相偎的兩個人。

“美人,瞧,他們好好的在那裡。以後,徐大就不欠你什麼啦!”徐大陰冷地指着林若陽。

蘇盼竹從身後探過身,一眼看到了林若陽的殘狀,心“咯”了一下,這徐大下手可真狠呀!

“林少爺!”她嚶嚶地哭着,奔過去蹲跪在林若陽的身邊,不捨地輕撫着他被血跡模糊的面容。

林若陽兩手抱着莫悲,無法躲閃,淡淡地轉過頭,“蘇姑娘,請自重。”

“你這個時候,還自重不自重,快,把莫公子放下,我扶你出去上馬,咱們回彩園。”

“呵,那請你先扶莫公子吧!”林若陽極力露出溫和的微笑。

懷中的莫悲身子一僵,冷冷地打量了蘇盼竹几眼,“你的髒手不準碰我。”

蘇盼竹吃味地低下眼簾,逞強地說,“現在你還裝什麼高貴?如嫌髒就不要跟我走。”

站在後面的徐大眨巴眨巴眼,有點瞧出了門道。

“啊,美人,你原來是和這俏小子爭風吃醋呀!哈,你看中了林少爺這文弱的書生呀,早說啊,何必犯這麼大事,妝彩閣有的是春藥,隨便給林少爺服一劑,保管能讓你和林少爺顛鸞倒鳳、共享魚水之歡,嚐了你的滋味,林少爺定然會和我一樣上了癮,不可能再要這俏小子的。”

“閉上你的嘴,沒人會當你是啞巴。”蘇盼竹青白着全,回頭瞪了他一眼,“你不走,是不是想等官府來請你吃夜宵?”

“呵,你怕我會揭了你的底,好,我不講,畢竟我們有過一夜夫妻情。林少爺,你命大就好好活着,香品秘方我不要了,生意也不和你搶了,俏小子的贖金我也不要了,後會無期!”他拱手,硬裝斯文的作了個揖後,轉過身,兩把長劍冷森森的對着他的咽喉。

“你……你們是誰?”他惶恐看着一步步走近的兩個一模一樣的黑衣人,急速地後退,眼角的餘光瞟到門外雪地上,幾個大漢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雪地上暗紅一片。

莫悲聽到聲響,微微擡起眼,淡淡的笑意蕩在嘴角,他放心地又合上眼,圈着林若陽的手臂更緊了。

蘇盼竹訝然地回過頭,“啊……是你們!”她去妝彩閣本意就是想問徐大那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公子的事,被徐大一折騰,她都忘了來意。現在忽然在這裡見到這兩人,她猛然又記起了。

焦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打了個冷激零,滑倒在地上。

“徐老闆,很意外嗎?在你有明動我們公子之前,你就該想到會有一個接着一個意外等着你。”焦桐冷峻地盯着徐大,劍突地移向心口。

徐大好漢不吃眼前虧,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英雄饒命,外面馬車有一千兩紋銀,小的全部奉上,這位美女也給你,只求英雄放我一條生路。”

“放你?哈!”焦桐冷笑,“你這狗命活在世上就是個禍害,本來我們可以假裝沒看到,但你太放肆了,連我們公子都敢動,還敢在我們面前玩聲東擊西的把戲,你真是太惡劣了,去太湖餵魚去吧!”兩馬長劍突地一用力,劍尖刺過衣衫,直達心口,生生地刺進、刺深。

徐大連抵抗都沒來得及,手奮力地朝天伸了但,忽地一軟,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一雙渾濁的雙眼睜得老大。焦桔漠然地抽出劍身,在他衣衫上拭去血跡,轉過身。焦桐任由血從劍尖緩緩滴落。

林若陽不忍地閉上眼。

蘇盼竹哆嗦地捂着嘴,不敢發出尖叫。她想爬向林若陽,卻遇到莫悲輕蔑的視線,“林少爺……救我!”焦桔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劍尖在她的胸前畫着圈。

“救你!哈,林少爺敢出口救你,我連他一起送到太湖餵魚去。”她和哥哥以合護衛的小公主,因這個女人妒忌,被折磨成個血人似的,這簡直是對她和哥哥極大的侮辱。“你被男人寵上了天,有什麼不好,還吃在碗裡看着鍋裡。林少爺看不上你,你就把氣撒到我們公子身上,還找了這咱江湖渣滓來對付我們公子。蘇姑娘,我們公子連當今皇上都捨不得說一句重語,你現在看看他,成了什麼樣,我不殺你,我要一劍一劍地把你剁碎,撒到太湖裡。”

“當今皇上……他……是?”蘇盼竹顫抖地看着莫悲,又看看林若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把他趕出蘇州。”

“哈,趕出蘇州,你也敢說,這蘇州是誰的,知道嗎?”焦桔真是佩服這女人的創意。

“妹妹,無須多言,殺了。我們要趕快帶公子離開。”焦桐把劍裝入劍銷,跪地雙手欲接過林若陽懷中的莫悲。

售桔淡漠的雙眼,迸出冷肅的精光,“好!”她揚起劍。

蘇盼竹不禁打了個寒顫,往林若陽身子倒去。

“焦姑娘,不要!”林若陽突地伸出手臂,擋住了焦桔的劍。

“林少爺,我一會再來和你算私自帶走公子的帳。”焦桔閃閃地對林若陽說。

林若陽搖了搖頭,“我會負責。蘇姑娘她不是故意陷害莫公子,她只是被妒忌矇住了眼,有過但不不致於死,請放過她吧!”

“林少爺,你好似待我們公子不錯,公子困你受了這麼大的傷,你卻對傷害的他的人如此憐惜,說得過去嗎?”

“但是悲兒……不好,蘇姑娘不是故意的。”林若陽說出這話,自己都覺得慚愧。一向與人爲善的他,也知如此講對悲兒不公平,但他不願看到焦桔的劍下再喪失一條性命。

“她的出發點就很邪惡。”傷害一個與自己沒有交集的人,焦結對蘇盼竹的行徑,感到憤怒,更對林若陽的偏袒,心中不滿。

林若陽沉默不語,懷中的莫悲看出了他的心思,“林大哥……你當真要救她?”

蘇盼竹更是慌不迭地叩頭,“林少爺,請看在盼竹往昔爲彩妝坊出力的份上,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吃醋了,不敢再打林少爺的主意,不,我連看林少爺都不會再看了。”

“悲兒,請看在我的份上,放過……她吧!”林若陽微一躊躇,硬着頭皮說道:“她也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女人。”

“如果不放,會如何?”莫悲心中有點發涼,林若陽不開口,他也會阻止焦桔的,蘇盼竹是討厭,但不是罪大惡極,而且還知追地來救人,證明良心未抿,她和徐大是不同的人。但林若陽突然出品爲她求情,這難免讓自己有些七想八想。

林若陽無言以對,清澈溫和的眼眸注視着莫悲,是懇求、是期待他諒解的眼神。

“林大哥,換作昨夜是蘇姑娘和你一起,你也會用了性命去護着,對吧!”他明白了,儘管昨天他們患難與共,坦然交心,儘管林若陽不顧自然安危的保護他,那只是林若陽溫善的本性使然。剛剛纔溫馨甜美的心情,瞬間轉如流水般蕭索清冷。

林若陽長嘆一聲,眼神中是無奈和哀傷。悲兒怎麼能這樣說,他對悲兒的心天地可鑑,他只是不想有一個無辜的人死在焦桔的劍下,不想他和悲兒的愛被蒙上陰影。

“焦桐,撫我起來。焦桔,放了蘇姑娘。”莫悲拂開林若陽的手,焦桐從身後的包袱中拿出一頂厚厚的鬥蓬,裹住莫悲,長臂一伸,抱起了他。

捆了一夜一天的身子突然離開,林若陽覺得連心都空了。

“好,本女俠放了你,但是……”焦桔劍輕輕地一挑,在蘇盼竹的麗容上劃出一條血痕,“也要讓你受點教訓,人偵緝,我要看你還如何在男人面前媚笑撒嬌。”

粉腮陡地刺開,鮮血汩汩涌出。

蘇盼竹任鮮血滴落,咬着牙,不敢哭喪着哭出聲來。

“林少爺!”焦桔收起劍,冷目怒對林若陽,“你明知公子的身份,還把他往無人的巷中帶,你是不是存心的?”這兩天積壓的恐懼,她全撒在林若陽身上。

林若陽呆立不動,神情凝重,靜默不語。焦桔的指責是對的,他被情慾鑽心,竟然什麼都忘了。

“焦桔,我好冷,不要多說了。”莫悲的聲音虛無縹緲,像在極遠的地方。

“好的!”焦桔一臉關心地轉向公子,接過。

“焦桔送我回白府,焦桐你把林少爺送回彩園,剛剛那車中的銀兩給蘇姑娘吧,她那張臉以後賺不到銀子了。”極端的痛楚中,他仍保持着冷靜,一一吩咐。

“悲兒!”林若陽撐着站起,“去彩園養傷吧!”

“你再敢提彩園我剁了你。”焦桔一瞪眼。

“你帶蘇姑娘回去吧!我……走了。”莫悲冷絕的話語在空氣中迴響。

林若陽胸口如被重擊,欣長的身形凝立不動,俊容苦澀。

轉瞬間,焦桔抱着莫悲,走出了小屋。焦桐冷漠地伸出手,林若陽苦笑拂開,他踉齧地追出,雪地上一行馬蹄印,莫悲已經不見了。深重的血腥味涌上心頭,他突地身子一仰,對天噴出一口鮮血。

“林少爺,你不要緊吧!”焦桐驚愕地扶住。

林若陽澀澀搖頭,“不要緊,這是在哪裡?”

“郊區的一幢破敗的別院,我們是跟蹤徐大才找到的。”

“呵,真的煞費苦心呀!焦護衛,我有個不情之請。”

焦桐一怔,“你說吧!”他比較理智,不像焦桔感情用事,他明白林若陽心中有許多說不出的苦衷。

“你們回到洛陽後,可否請你常常給我寫封信,說說悲兒的情形?”

“什麼?”焦桐有點納悶。

“悲兒在洛陽,我在蘇州,日後哪裡還會有見面的機會,說不定他回洛陽後,很快就會忘了我,而我不願意失去他的消息,麻煩焦護衛了,幾個月一封都可以,告知我他好與不好就行了。”悲兒說願爲他留在蘇州,他驚世駭俗地想娶他,這些話,他現在只能當個玩笑了。悲兒對他現在的誤會很深,他也無意解釋了,焦桔的指責聲聲在耳,他不能再自己的私心去讓悲兒爲他做出什麼選擇。

悲兒在原來的世界時過得很好,他爲何要硬扯着把悲兒拉出來呢?

他一輩子有可能就這一次的動情,就這樣擦肩而過吧!

焦桐扶着他站立不穩的身子,欲言又止。

“林少爺,等等我!”蘇盼竹扯下衣衫,裹住臉,跌跌撞撞追上來。

“蘇姑娘,我請焦護衛把你送回醉紅院,從此以後,我們就是路人。”林若陽淡淡地說,不帶任何情緒。

蘇盼竹紅了眼眶,“盼竹明白,盼竹不會再作任何奢想了。”

“那,走吧!”林若陽坐上馬車,雙手環臂。焦桐拿起馬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白府像被炸開了鍋,白老爺、白夫人呆若木雞,凝視着牀上白着張臉的莫悲,感到驚恐從腳下慢慢上涌。

“老爺、夫人,不礙事的,公子不慎從石橋栽進河牀,跌傷了點,都是些皮外傷,沒什麼大礙。”焦桔手腳麻利地爲莫悲上藥、擦洗。

“你……說得輕巧,這要是少了塊皮,如何向皇上交待?”白夫從怒不可遏地斥道。

“呵,我和哥哥去交待,和夫人、老爺沒關係。”焦桔笑嘻嘻的。她剛剛爲公子診治過,雖心脈被擊傷,但不傷內臟,這就好治了,至於那些皮外傷就更不在她話下,練武之人,能算半個大夫。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不過,那個林少爺的傷好像有點重。

“唉,等陳大人一到蘇州,早點帶悲兒回洛陽吧!不然我這把老骨頭真的想嚇煞。”白老爺心有餘悸地說。

“老爺你不催,我們也要走的,這蘇州城該玩的該吃的,我們一樣都沒漏,現在連意外也有了,哈,真是五味俱全。”焦桔蓋上錦被,看着莫悲恬靜的睡顏,拍拍心口,終算一切都結束了。

莫悲覺得身上的傷不痛,痛的是心。他怎麼也不能接受自己全心所寄的林若陽對蘇盼竹那麼偏袒。當林若陽爲自己不能保護好他自責時,他主動地向林若陽敞開內心,許下承諾,這些難道還不夠嗎?

林若陽還口口聲聲他們之間容不下個孩子,現在卻硬要塞進個蘇盼竹。那個青樓女子爲受而瘋狂,他欣賞她的壯舉?

所有的傷害都緣於這個女子,莫悲記得兒時宮中的茉莉妃嬪曾爲愛向母后舉起了剪刀,線後冷靜的斥責嚇退了她,那是母后堅定父皇心中所愛之人是自己,才能大無謂地面對別人的威脅。

現在呢,他能堅定林大哥心中所愛的人是自己嗎?

莫悲微微搖頭,林大哥溫和善良的性情和狂熱獨佔唯一的愛,他分不清楚了。雖說林大哥寵他上了天,也一再的向他深情表白,但當面對別人時,林大哥同樣的表現驚住了他,他想他有點迷惑了。

“公子,還在還冷嗎?”焦桔跪在牀畔,拿着沾溼的棉巾,輕輕滋潤他乾裂的脣。

“不……”莫悲精嘎地擠出聲音。

“一定餓了吧!昨天我餵了你一點粥,今天能吃點飯了。你餓了好幾餐,不可以一次吃太多。”焦桔抱扶着他躺在牀背上,端過桌上的碗。

“焦桐回來沒有?”莫悲木然地咀嚼着飯粒。

“回來了,林少爺現在彩園養傷,肋骨斷了兩根,要臥牀一陣子呢!那個大美女,仍回她的醉紅院了。”

“肋骨斷了?”心疼的酸楚在眼眶爆開,淚水衝落莫悲的臉頰。他記得徐大先是一腳,然後是幾掌,拳頭像雨點……“能恢復嗎?”

焦桔見他滿臉不捨,嘆了口氣,“公子,焦桔雖是你的侍衛,但你待焦結和哥哥一直尊重,我們也當你如小妹般疼着。林少爺……他人是不錯,但他的身份與公子相差太多,而且……性情溫和,就像是個聖人般,待任何人都不偏不斜,公子……你若沉淪,日後會心碎的。這些日子,公子你對林少爺的心,我和哥哥都看在眼中。林少爺對公子確也是呵護備至,但還沒有到全心全意的地步。焦桔雖說不懂哦,但你看皇上對皇后,那眼裡容得下別的女子們我懷疑宮中那些宮女、妃嬪在皇上眼中可能和御花園中一根草、一棵花差不多。當皇上看着皇后時,冷漠威儀的皇上立刻就像換了個人,溫柔、輕雅、深情款款。如果林少爺不再對別的女子溫雅地笑,不再對別人亂施溫柔,那我和哥哥就不用多操心了。”

莫悲不得不承認,大大咧咧的焦桔這番話,說得很有道理。淚默默順着臉腮流進了嘴中,合着飯粒嚥了下去。

“公子,你哭什麼呀!洛陽有的是皇孫公子搶着對你好的。”焦桔笨拙地爲他拭着淚。“比不上林少爺溫柔,但一定會比他專一,也不讓公子費神亂猜。”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莫悲喃喃地說道。

“是,話進回來,那個林少爺這孟子對公子確實是用心用情,呵,如果他的溫柔專對於一個女人,估計是沒有誰逃得了的。他還爲救公子受了傷,要不,讓焦桐替公子送點禮物過去表示謝意?”焦桔揣摩着公子的心意,有點心軟。

“你去下吧!”

“呃?”

“焦桐內斂,話極少。”對着焦桐,他也不好意思細細地問。雖說林大哥現在有點讓他心碎,但他還是很留戀於林大哥。

剪不斷,理還亂,是情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焦桔很爽快地一笑,“行,不過我那天罵林少爺,估計他看到我心情不會太好。”

“林大哥不是那樣的人。要帶上好的藥材還有……沒有了。”他好想送個體已的私人用品給林大哥,但想想不審打消了這個念頭。日期後若沒有牽扯,幹嗎還留個紀念?

焦桔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公子,那些畜生沒碰你的頭吧!”

“我到希望他們打了我的頭,然後一覺昨醒,什麼都忘光了,無波無浪。”莫悲輕嘆一聲,淚花無助地滑落臉頰。

一躺到牀上,看着搭脈的大夫神色凝重的樣,林若陽無言地背過臉去。爹和娘無論怎樣問,他都沒有開口。

寢室內飄溢着濃重的藥味,他睡得很沉,夜裡臉色忽黑忽白,頻頻盜汗。半夢半醒間,都是悲兒清麗的笑顏,但一醒來,他就墜入了苦痛之中。

肋骨斷了兩根,五臟被震傷,手臂、臉頰多處刮破,這樣的身子竟然抱着悲兒兩夜一天,也沒什麼覺得疼,還一直感到甜蜜、幸福。

那會不會是上天對他最後的憐憫?

他配不上美好高貴的悲兒。

林老爺和林夫人,沒想到一向溫和善良的兒子,會被人打成這樣,整日哭天抹淚,他沒有力氣寬慰爹孃,只能很努力地配合大夫臥牀不動,一大碗一大碗的嚥下苦澀的藥。

老管事每天絮絮叨叨地上山來稟報店鋪中的情形,出去視查分店的副掌櫃也回來了,這些他也聽不下去。

人在萬念俱灰時,什麼都是假的、虛的。

“少爺,焦護衛過來看你了。”管家輕輕地走到牀前,說。

“快,快請!”一道光明陡地穿透他的心,他迴轉心神。

“林少爺,是我,不是哥哥!”焦桔清清脆脆的笑着,躊了進來,“你樣子有點慘哦!”

林若陽眼神黯了黯,笑容努力持住,“請坐,對不直,我無法起身。”

“沒事!”焦桔大方地拖了把椅子坐到他牀前,端詳下他的臉色,“畜生們下手真蠻狠的。世間的事怎麼那樣巧,那妝彩閣的掌櫃的竟然是個匪類,花魁娘子真蠻有眼光的。”

林若陽的笑容僵住,“可能這就是劫數吧!悲兒……你家公子他好嗎?”

“和你一樣,在牀上躺着呢!我今天就是代他來謝謝你那晚的救護之恩,那是我和哥哥的責任,卻落在你身上,我和哥哥也謝你一聲。氣頭上,我若講了什麼,林少爺別往心裡去。”

“不會,不會。”林若陽眼神深斂,“你家公子提起什麼嗎?”

“一句話也不說。林少爺,你想聽我們公子講什麼?”

“我……只想他平安無事就好了,其他不想。”

焦桔用力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瞅着那雙堅定的眼瞳。

“若只有這個,那你把心款款放進心裡,公子以後不會再出任何事了。白老爺已把行裝收拾好了,只等公子痊癒,我們就回洛陽。”

林若陽閉上了眼,所有的心酸和不捨全關在了眼中。

“林少爺,你好生歇着,我先告辭。”焦桔覺得無話可說,站起身來。

“代我問你家公子問好,不必言謝我,他所有的傷害緣於我,我對不住他,請他原諒。”林若陽臉朝着牀裡,低聲說。

“還有嗎?”

“讓他好好保重。”

一切歸於寂靜,焦桔嘟着嘴,走出寢房,都什麼話呀,全是空的虛的,客氣的、疏離的,一句實在話都沒有,公子還特地讓她來,看來林少爺根本不知公子對他的心,不對啊,林少爺知道公子是小公主嗎?

亂了,什麼和什麼呀,焦桐嘀咕着往山下晃去。

山下倒很是熱鬧,幾輛大馬車剛剛停下,上面裝滿了箱箱籠籠,一拉身披豔黃鬥蓬的十三四歲樣的少女,跳蹦着在一邊看衆人卸車,管家在一邊指揮着。

焦桐訝異地打量了下,對管家作了人揖,道聲別。

“這位姐姐也是園子裡的嗎?”小女孩子的聲音非常好聽,銀鈴般,臉圓圓的,很是可愛。

“不,我是外面的,來這裡轉悠下。”焦桔摸了下女孩子的頭,柔聲問,“你呢,是來彩園作客的嗎?”

“我叫宛月,是這園子未來的女主人。”小女孩揚起頭,兩眼帶知。

“呃?”焦桔瞪大眼。

“姐姐好笨啊,我是林哥哥的未婚妻呀,從西域過來成親的,難道不是這園子未來的女主人嗎?”

焦桔掏掏耳朵,她沒有聽錯吧。她掉頭看向管家,管家笑笑,繼續忙碌。

“我的名字還是林哥哥起的呢!他是若陽,我是宛月,很相配吧!”小女孩繼續發佈公告。“林哥哥那年去西城,就和我爹爹定下了婚約。爹爹說林哥哥年歲不小了,該成親了,我就來蘇州了啊!”

焦桔忙不迭地點頭,“那恭喜了,宛月小姐。”說完,躍身上馬。

路上,她思量着回洛陽的日程該提前了吧!

番外:俏王子(二十三)

“林哥哥!”一道嫩黃的身影,像只小雀般嘰嘰喳喳叫着飛向林若陽的窗邊,在看到他一臉病容時,突地止住,“你真的生病了啊!”小手輕輕地碰碰他的額頭。

林若陽睜開溫和雙眸,好脾氣的伸出手握住一雙綿軟的小手,驚喜地說:“宛月長這麼大了呀,上次見到才一點點高,現在像個大姑娘啦!你怎麼來了?”

“坐車來的呀,坐了很久很久,出發時是穿單衣,現在穿棉袍啦!”方宛月晃着兩條腿,歪着脖子,兩隻眼眨呀眨。

林若陽莞爾一笑,“林哥哥是問你怎麼突然來蘇州了,爹爹來了嗎?”

方宛月搖頭,“爹爹要忙生意呢!這次林哥哥的夥計回來送香料,爹爹就讓宛月跟着來了呀!”

“這樣呀,那在蘇州玩久點,等林哥哥好起來,帶你去遊湖。”

方宛月突地盤腿坐上林若陽的牀,“不是玩久點哦,宛月這次不走了,留下來和林哥哥成親。”

林若陽笑出了聲,“真的嗎?”

方宛月鄭重點頭,“爹爹連我的嫁妝都一併帶來了,好幾大車呢!現在管家伯伯正在讓人往山上搬運呢!林哥哥,我是不是和你住一起?”

林若陽疼愛地撫摸着宛月的粉腮,“宛月真的大到能嫁人了嗎?”

“當然啦,我會做衣服,還會做菜,女兒家會做的一切,娘都教會我的。”

“哦,真了不起。那娘有沒有說要嫁個什麼樣的人啊?”

“當然象林哥哥這樣的。不對,就是嫁林哥哥呀!”方宛月大眼瞪得圓圓的,一臉怪模怪樣。

林若陽實在忍俊不禁,輕輕搖手,“林哥哥知道了,去林伯母那兒問個安吧!嫁人的事,總得等我好了是不是?”

“不可以悔約哦!”方宛月煞有其事地跳下牀,詭異的眸光一閃一閃的。

“放心啦,林哥哥應下你爹爹的話,一定說話算話。”

方宛月摸摸鼻子,蹦蹦跳跳出去了。

林若陽目送着她歡悅的背影,怔了半晌,嘆了口氣,又把偷轉向裡側。

嫁人,娶妻,成親,他今生有這樣的福氣嗎?

天氣一下子變好冷,蘇州這個冬難得的好晴天,多風多雪,冷透人心。在牀上躺了十日,莫悲覺得身子骨都不象自己了,撐着起牀,看着一園的落雪,呆呆出神。

焦桔從彩園回來後,只說林少爺在養傷,其他什麼都沒提。天天和焦桐幫着白老爺把帶回洛陽的禮品打包、標號,分清哪樣是給誰的。

他以爲林若陽也會託個管傢什麼的來白府問候一聲,十天過去了,他沒有聽任何人說起與林大哥有關的任何事。

一切突然就像被一隻手抹去了般,夜裡,他愕然醒來,不禁會懷疑那些個日子是真的嗎?

是他要求高了嗎?

也許吧,高到林大哥退卻了。他的心本來一直緊閉着的,從來就沒想過爲任何人而開啓,林大哥無意扣動了他的心絃,他不自覺綻開了心門,而林大哥卻站在門外徘徊。

沒必要等了,真的沒必要等了。

他的世界讓林大哥委屈,那麼暖陽的笑啊,如繪了好山好水的水墨畫,應該掛在江南的天空下。

天色灰濛濛的,薄雪輕飛,看樣子明日不可能是晴朗好天了。

莫悲扶着樓欄,信步走下小樓,來到花園中的小湖邊,小心探腳,試了試冰白的湖面,確定結冰厚度足以行走,才搖搖擺擺往湖心而去。

回洛陽去吧,這是他所選,無怨亦無悔。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憂鬱的心驀地解脫,不再沉重得像隨時會壓倒他。“公子!”一把油紙傘移了過來,跟着遮去他頭頂那片晦盲的天空。

焦桔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肘,把他拉回岸邊。“剛剛白府的家人說,有一隊官兵浩浩蕩蕩的進了蘇州城,我尋思有可能是工部的陳大人到了。”

“哦,那他馬上會過來拜望外公的。”莫悲悒鬱地低了聲音,“我們也該把行裝收拾下了,趕得快的話,會在年前到洛陽。”

焦桔一陣怔忡,嘴動了動,話又咽回了肚中。“那些都是小事,公子,你的傷還沒痊癒,我們是不是再晚些動身?”

“不,我不想再呆在蘇州了。”莫悲淡然的眼眸,流露少有的決然。

“不呆就不呆,平白爲那個林少爺遇了次險,害公子受了這麼重的傷,他卻什麼也不誤,傷好了就成親了。”焦桔不屑地瞥了下嘴。

莫悲錯愕地擡起頭,“林大哥要成親了?”

焦桔心火突起,“公子,你先告訴我,林少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嗎?”

莫悲倏然怔住,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焦桔脫口輕斥,“那你還和他卿卿我我,兩個男人怎麼可以那樣呢?”

莫悲恬恬仰高臉,讓雪花點上眉心、眼睛。

“我還以爲你們說清了,彼此喜歡才那樣,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那現在就怪不得人家林少爺了。公子,林少爺可能當你是談得來的少年,並不是男女間的情愛。江南人情感比較豐富、委婉,那些動作呀、話語啊,我們不能深想。”

“我沒有深想。”莫悲愣愣反駁。

“那就好。林少爺的未婚妻從西域過來了,我在彩園剛好遇到,很喜慶的小姑娘,幾大車的箱箱籠籠,好像家境不錯。公子,咱們就當做了場夢吧!”

不當做夢又如何呢?莫悲猛然白了臉。

我學壞的那個人叫悲兒,不管他是男子還是女子,他是我今生唯一的心動。

你若留在蘇州,我娶你,如果不能接受別人的目光,我帶你去別的地方。

如果是你,再高的枝我都是要攀的。

微笑有時是我臉上的面具,但看着你,我的笑纔是發自內心的。

。。。。。。

他很沒志氣,這些話一句句都記得。林若陽當時是爲了什麼說出這一番話的呢?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莫悲心痛得無法呼吸。

而他此刻竟然一句也責怪不了林若陽,借焦桔的話,是自己深想了,自作多情了。

在沒看到林若陽袒護蘇盼竹前,他差一點當了真。如果現在他仍不知,仍沉醉在自我陶醉中,面對突然出現的未婚妻,那該是多麼大的恥辱啊!

莫悲愕然擡眼,慘敗的愁容忽然笑開了。幸好,他還沒有涉得深,現在還能抽身,他還有父皇和母后,還有天兒,那些不相關的人,都隨這雪這風去了。

他再也不要相信親人以外的任何人了。

陳煒從杭州坐船,一路巡查過來,在湖州時,被一位青樓女子迷住,讓官船先行,他悄然多留了幾日溫柔鄉,從而也與京城過來的信差擦肩而過。

到蘇州時,已是十一月底了,走在清雅別緻的巷道里,聽着吳儂軟語,他一顆心溫柔得都能捏出水來。

蘇州知府知對這位新上任的工部侍中陳大人並不熟悉,聽說是榜眼出身,怎麼一大把年紀才混到個侍中,真夠沒出息的。心裡這麼想,但接待上可不敢怠慢,陳大人官不大,可卻是京城裡來的,那在太極殿上也是有發言權的,偶爾帶一句他的不是,那他還要追到洛陽才能解釋清。

先在得月樓擺了一桌酒,知府大人想請幾個鄉紳陪同,陳煒搖搖手,眼睛直勾勾地飄向一邊侍候的小丫頭,小丫頭被他看得臉紅,嬌嗔地回了一眼,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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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個都是絕色呀!”這些年,陳煒雖然也娶了房妻,可他還是喜歡外面女子的風情。沒想到在這蘇州城,隨便瞅上一眼,個個都賽過湖州的那位嬌娘,他喜得心花怒放。

知府一下就看明白了,會意地陪陳煒飲了杯酒,“陳大人,這些丫頭粗手粗腳的,只會礙了陳大人的眼,本官一會帶陳大人去個好去處,保陳大人樂不思歸。”

“哪裡?”陳煒放下酒杯,心全被知府大人吊上來了。

“醉紅院呀,蘇州第一青樓。”

“那種地方,身爲朝廷命官,怎麼可以進得?”陳煒裝模作樣地作起勢來。

知府曖昧地一笑,“朝廷命官當然去不得,但脫了官袍,咱們不就去的了。”

陳煒心癢難耐,早已坐不住,聽知府一說,忙笑道:“這在蘇州的地盤,客隨主便,本官隨大人做主了。”

知府會意地點點頭,讓師爺找出兩件錦袍給兩人換上,坐上暖轎就直奔醉紅院。

老鴇一見到知府大人,眉開眼笑地迎上前。知府大人一使眼色,她忙挽住陳煒的手臂,拖着就進暖閣,一邊讓姑娘們過來敬茶。

陳煒左擁右抱,一個都捨不得放開。知府心中暗道,這陳大人還真沒見過世面,這種貨色都喜歡。

“媽媽,我這位朋友是洛陽人,這大雪的天,特地過來,誠意真摯,你怎麼也得讓蘇姑娘出來陪陪呀!”知府大人說。

老鴇臉上露出爲難之色,“大人,不是我不讓蘇姑娘出來陪,而是蘇姑娘這兩天身子不太舒適。”一個大美人,臉上被劃了一刀,這張臉還能見人嗎?她一看到,足足心碎了十多日。

知府大人臉色立刻一沉,“媽媽這話給別人說說罷了,在本官面前也要這麼應付嗎?不想陪就直說。”他袍袖一甩,屋內的氣氛就拉下來了。

老鴇嘆了口氣,“大人你要講這話,我沒法辯白,這樣吧,我去把盼竹叫來,你要是仍堅持要她陪,我無話可講。”

她無奈地走出門去。

“知府大人,那位蘇姑娘是何許人?”陳煒意亂情迷地眯着一雙眼,問。

知府大人換了笑,“你要是見了蘇姑娘,你以後就不會隨便在街上叫人美女了。”

陳煒激動地直點頭,很是期待。

兩人在幾位姑娘的嬌言媚語下,對喝了幾杯酒,一刻功夫,老鴇進來了,臉上喜盈盈的。“大人,蘇姑娘說身子弱,這樓上樓下的,她撐不住,就請大人們去她的小樓坐坐吧!”

知府大人很識趣,“媽媽這酒不錯,本官想在此多飲幾杯,媽媽請帶陳大人去吧,本官一會在過去。”

老鴇多精明的一個人啊,引領着陳煒越過假山,風擺楊柳似的來到小樓前。“大人,這樓梯就麻煩你一個人上去吧!”

陳煒心怦怦直跳,樓梯上沒有掌燈,小樓中也只是微弱的燭火,半明半暗間,只見有一個纖細的女子背對着門而坐。

他突地喜歡上這種隱秘感,幽暗的房間更加深了刺激的氣氛。

他輕輕走過去,興奮得發抖,從身後突然把女子拉過來,想看個清楚。“啊!”他叫出聲來,女子左側的臉頰上隱隱約約刻了朵長莖的梅花,有點妖異。

“大人嚇住了嗎?”蘇盼竹嬌媚地一笑,臉上的梅花跟着顫動。老鴇唉聲嘆氣地把知府大人的話一轉告,她慌了,要是不去見,知府大人一定大怒,要是去見了,她如何解釋臉上刀痕的來歷,她急中生智,拿起畫筆,依着刀痕做莖,畫了枝梅花,再把燭光弄暗,但願能對付過去。

陳煒的手仍然環着她,感覺到懷中女子婀娜的身姿,還有自然散發出的風塵女子的嫵媚,“不是嚇,只是有點奇怪,這是?”

“江南女子流行的彩繪妝,教郎比比看,妾與花,誰更俏?”她嗲嗲地說。

陳煒狂喜,“那還要說,當然是美人俏嘍!”將她扳過來,長長地一吻。

蘇盼竹一顆心方輕輕落下來,怕他再追問,順着他,激烈回吻。

陳煒哪見過這樣這樣的風情,攬着蘇盼竹豐滿的身軀,一陣顫慄。她太美了,皮膚細膩,朱脣微啓,窗戶映進來的雪光使她的雙目充滿波紋,知府大人說得對,這樣的女子才配叫美人啊。

他雙手抱起她,往一邊的香榻走去,哪裡還談什麼風雅、詩情,他急切地只想趕快佔用這如花般的美人。

蘇盼竹只想快快打發他走人,異常馴服,曲意承歡,讓他完全戰友她。陳煒平生第一次嚐到了什麼叫飄飄然的感覺。

蒼天搖撼,星子墜落,陳煒攬着蘇盼竹,不捨的放開。“美人,你願不願意隨本官去洛陽?”

蘇盼竹一怔,“大人是在洛陽做官呀!”

“對,那裡的氣候雖不如蘇州,但卻是極繁華的,天子腳下,那是日日市集呀!”

蘇盼竹豔眉一皺,“大人,京中有沒有一位姓莫的官員?”她記得那位刺她的女侍衛說莫公子連皇上都不捨得說重話,很好奇他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不禁想問個究竟。

“姓莫?”陳煒搖搖頭,“我爲官快二十載了,一直在洛陽,從沒聽說過哪位大官姓莫。美人怎麼問這些?”

蘇盼竹撅起雙脣,“前一陣,醉紅院裡來了位莫公子,特別清秀,他說他在洛陽城,連皇上都不捨得對他說重話,我有點好奇他的來歷。”

“誰敢如此吹噓?”陳煒說,“在京城沒有哪位王孫公子,皇上不訓斥的,就連太子稍有不慎,皇上都會言辭斥責,居然還有人敢這樣吹,哼,定是個大騙子。那個人現在在哪,本官倒要瞧瞧他怎麼個高貴法?”

蘇盼竹訕訕一笑,“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應該還在蘇州城吧!”那莫公子難道真是個江湖騙子,會不會是來騙林少爺的錢?她不禁有點擔憂,再一想,現在她還有臉再見林少爺嗎?

陳煒兩赴溫柔鄉後,心滿意足的下樓與知府大人會合。別了老鴇,兩人坐轎回驛館。暖轎中,知府大人開玩笑地問他滋味如何,他呵呵一笑,岔開話題說起蘇盼竹的問話。

“哦,莫公子呀,那倒不是吹噓,確有其人,我還曾與他同飲過酒呢。他現住在白府,模樣是很俏麗。”

“他是誰家的公子?”陳煒訝異。

知府大人眨下眼,“不是皇上在閩南收養的養子嗎?”

“誰說的,皇上就一位公主一位太子,哪裡有什麼養子?”

知府大人一笑,“這個外人不太知曉,白老爺說只有宮中的人知道這事,莫公子一直住在皇宮,沒什麼與外人接觸。”

陳煒一挑眉,“不可能的事。我們日日在宮中出出進進,連個大男人看不見嗎?白老爺的話,你也信?”

“呃?”

陳煒詭異地一笑,壓低嗓音,“百官裡傳說,皇后是白老爺的庶出,白老爺和白夫人對她並不好,做了皇后之後,態度纔有所改善。皇后對他們是面和心不靠,你看皇后從沒有回蘇州省親過吧!公主和太子更是與這位外公不親,這位莫公子定然是白老爺自編自演,硬是往自己臉上貼金,捏出來的個人兒。”

知府半天沒回過神,“陳大人,照理不會吧!白老爺現在也是國丈,無需吹噓吧!”

“哼,皇上記恨他當年對皇后的刻薄,一直冷落着他們白家,他在洛陽就覺得臉上無光,所以纔回了蘇州。這莫悲一定是他編的,什麼養子,純屬捏造,還連皇上都不捨重言,哈,牛吹大了吧!知府大人,明日你帶我去見見這位莫公子,我當面點破給你看看。”

知府大人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那就難看啦!”

陳煒一拍胸膛,“放心吧!我倒要看看那個騙子什麼樣的嘴臉。”

番外:俏王子(二十四)

雪落了幾日,天終於放晴了。莫悲覺得自己像一個遠遊歸來的旅人,全身慵瀨無力。他偶爾會去花園裡看會初綻的梅,走一圈,然後又回到牀上,把門關起來。他寧願孤獨,希望不受打擾。

別人都以爲他的傷沒有痊癒,也就處處由着他,白夫人和他講話時,表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今日午飯後,莫悲破例沒有回房,倚坐在花廳的臥榻上,看着後園枝上的落雪。

“這個陳大人怎麼回事,至今都沒過來府中打個照面。”焦桔嘀咕着,踢了踢紮好擱在牆角的行李。

“陳大人是巡查江南河道的,當然是先忙於正事,走之前纔會來知會我們。”焦桐冷聲分析道。

“唉,那心裡沒個底,天天這樣等着,真是難過。要不,我們先出發?”

“不行,皇上叮囑要和陳大人同行,路上有個照應。這江南看似地肥民富,惡人還是有的。”焦桐一口駁回妹妹的建議。

“如果悶,就出去轉轉吧!”莫悲揚起頭,他知道焦桔的性子好動,這悶了十多日,真難爲她了。

“不悶,一點都不悶。”焦桔搖頭,“我就在府中陪公子。”

莫悲神色閃了一下,站起來,走到門外看了看天,“我想在回洛陽前再去祭拜下外公和外祖母,以後不知哪日才能在他們墳前盡孝呢!”

“太湖結冰了怎麼去?”焦桔大驚小怪地叫道。

“你有沒有腦子,太湖是航道,水流湍急,船行不止,可能結冰嗎?”焦桐白了妹妹一眼,唉,真是不長進呀,“那我找管家安排船隻還有貢品,下午就去。要是陳大人明日過來,我們就去不成了。”

“那就下午去,我回樓換件素衣。”莫悲輕嚀,飄出花廳。

看着莫悲盈盈地越過假山、小湖,焦桔耷拉着肩,長嘆一聲,“公子又像從前一樣了,眼底連個笑意都沒有。”

焦桐搖頭,哪裡和從前一樣,從前公子眼中是平靜無波,現在公子眼中是心灰意冷、絕望啊!這樣回洛陽,皇后娘娘那麼個聰慧人一眼就能看出的,他該如何稟報呢!

太湖沒有結冰,但白府後面的小河道卻結冰了。管家只得讓三人先坐馬,然後到太湖邊租船去小島。

街上雪積得很厚,巷子裡冷不防就跑出幾個小孩在打雪仗,焦桐敢行得太快,道也滑,他抓緊馬繮,放慢馬速,緩緩在大街小巷中穿行。

前街,突然一陣震天的爆竹聲,讓馬驚得躍起前蹄,發出一聲嘶叫,焦桐輕拍馬背好一會,馬才安靜下來。

爆竹劈里啪啦響了好久,都不見停息。焦桐只得把馬趕到一邊,跳下來詢問。

一位臉色黑紅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笑道:“爆竹放這麼多,不是鋪子開張就是娶親。”

焦桐擡手,“那這在鬧市口燃放,一定是新鋪開張了。”

“小哥真是聰明,彩妝坊的林少爺把對面的妝彩閣盤下,重新裝飾後,新開了一家茶坊,名喚陶然閣,今天開張。”

說話間,爆竹聲漸止,街上瀰漫着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哦,林少爺生意越做越大了呀!”焦桐仰首看着披紅掛綵的茶樓。

“可不是,林少爺本人就很會經商,銀子賺得多多,現在又娶了個富家千金,陪嫁幾輛馬車都裝不下呢,新鋪當然是一間接着一間開嘍,說不定,以後這整條街就全歸他了。”男子無限羨慕地說。

焦桐怕男人繼續說出什麼莫悲不愛聽的東西,忙作揖道謝,匆匆跨上馬。

“先把馬車停下吧,我們去茶室喝杯茶。”莫悲沒有表情的掀開轎簾,突然說。

“公子,這不太好吧!”焦桔拉住他,“天色都不早了,我們去小島一來一回得好幾個時辰,一耽擱天就黑了。”

莫悲淡漠地眨下眼,“一杯茶的功夫不會耽擱的。”

他率先向茶樓走去。

十多天的辰光,林若陽病臥在牀,竟然還能盤下妝彩閣,裝修完畢,趕在年前開張,不得不嘆他的冷靜和精明。他果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商人,一點機會都會牢牢抓住。莫悲幽怨地傾傾嘴角,而他這十多天,腦中還日夜縈繞着林若陽的身影。好可笑的自己。

林若陽曾經舍下那麼多心力陪伴他,於情於理,他都該來捧個場。

林若陽人緣極好,捧場的人很多。三層樓,上上下下全坐滿了,茶博士腳下象裝了滑輪,這桌那桌招呼着。

莫悲上了三樓,倚窗而坐,把對街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這邊熱熱鬧鬧,彩妝坊也不落後,不時有女子結伴成羣,出出進進個不停。

林若陽腰中紮了繃帶,穿了件寬厚的夾袍,臉色蒼白,坐在坊中看着陶然閣,一位身穿紅襖的少女蹲在他身邊,遞茶送水,笑語盈盈。

他的身子還不能亂動,新鋪開張,他只得在彩妝坊中坐鎮指揮,所有的瑣事都由李管事忙前忙後。

一個賣糖葫蘆的經過店鋪外,林若陽溫和地招手,讓他進店,從草棒子上取下兩支,遞給少女。少女歡天喜地一手握糖葫蘆,一手挽着他的手臂,還把葫蘆湊到他嘴邊,讓他也嚐嚐。

溫馨的情景,引來路人的輕笑。

焦桔探出窗,先看見了這一幕,有些緊張,想挪過身子來擋住窗外,隔斷公子的視線,莫悲已經看見了。

就那樣淡淡地看了一眼,莫悲無事似的收回視線,專注地捧起茶杯,喝了口茶,“結賬吧!”

焦桔剛碰到凳子,又站起身來。

“好,結賬,結賬!”焦桔忙不迭地應聲,上前欲扶着莫悲的身子。莫悲推開,淡然地擡腳下樓,倨傲、清冷的氣質讓喝茶的人不由自主都屏氣凝神。

老管事剛剛忙碌,沒有看到三人。莫悲目不斜視跨出大門,向馬車走去,焦桔追在身後。焦桐到櫃檯結賬,老管事剛好坐下喝茶。

老管事一臉熱情的笑着推開焦桐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收下焦桐的銀子。焦桐執意要付。推打間,林若陽發覺了。一看到焦桐,他不由一喜,急忙望過去,店中沒有莫悲的身影,他落寞地嘆了口氣,轉過頭,忽發覺一抹纖細的身影背對着他,向街邊走去。

心就這樣狠狠地被刺了一下,悲兒就在他面前,卻連一眼都沒有看他,禮節性的問候都沒有,悲兒真真實實把他當成了一個路人。禁錮的深沉情感滾滾翻涌,再也壓抑不住,眼神一黯,林若陽眼中默默泛出溼意。

方宛月拿着糖葫蘆站在店外,突地也發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姐姐,你也來陶然閣喝茶呀!”她蹦跳着穿過街,擋在焦桐面前。

焦桐愕然擡頭,迎上一雙好奇的杏眼,黑白分明。俏麗動人的臉上有一股幼稚之氣。

“啊,不是姐姐呀,是位哥哥。”方宛月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我上次遇到一位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她是不是你妹妹?”

焦桐指指前面走路的焦桔,“你要找的人是她吧!”

焦桔全部心思都在莫悲身上,沒注意到身後的叫聲。方宛月氣喘吁吁地從後面扯住她的衣袖,她本能的一個大旋身,手緊緊鉗住方宛月手腕。

“啊,疼啊!”方宛月大呼小叫,眼淚汩汩地就流下來了。

“怎麼是你?”焦桔手一鬆,她跌坐在地上,又惹得她大哭起來。“宛月看到是姐姐,想打個招呼,你卻打我!”

焦桔無措地直搖手,看到街人都看向這邊,急忙扶起她,幫她撣去身上的灰塵,“姐姐不知道是你,以爲是壞人偷襲纔出手的,好了啦,不哭。”

林若陽由夥計扶着,搖搖晃晃地跑過來。莫悲聽到了身後的鬧聲,緩緩轉過身,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了。

林若陽溫和地一笑,莫悲漠然地合下眼簾,清眸轉向了街的一側。

“林少爺,焦桔真的不是故意的,麻煩你讓宛月小姐不要再哭了。”焦桔急得直跺腳。

若陽,宛月!莫悲冰白的麗顏,浮現一絲嘲諷。

“宛月快過來,不要任性了。”林若陽溫聲呼着,一手按住胸口。

“林哥哥,宛月好疼,你幫我揉下,是這裡,這裡啦!”方宛月撲進林若陽的胸懷,指着自己的手臂。

林若陽不安地看了眼莫悲,“宛月,不要胡鬧,這在大街上,人家會笑話的。”

“怕什麼,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人家笑什麼呢?”宛月大聲說着,挽住林若陽的衣袖。

林若陽擰着眉頭,神情徐徐地沉重了。圍觀的路人全笑了、

“莫公子!”人羣中突然想起一聲驚呼。

知府大人今日公務完畢後,伴陳煒微服出遊,順便給陳大人挑點綢緞帶給洛陽的夫人。逛醉紅院的那晚,兩個人都喝多了,第二日醒來,兩人什麼都記不得了。第二天,稍微把陳煒的公事應付了下。陳煒就整日呆在醉紅院,與蘇盼竹喝酒彈琴,不知今夕是何夕。

眼看這都臘月初二了,陳煒若再不回京交差,皇上定然會怪罪的,要是問起,是捨不得蘇州城的某位青樓嬌娘,只怕這罪,知府大人也要擔上一半。知府大人今天特地去醉紅院把陳煒接出來,明是想送點禮物給陳夫人,實爲是婉轉地提醒陳煒該起程了。

陳煒現在的心全被蘇盼竹佔去了,他挑了匹暗花的綢緞給夫人,到是挑了好幾匹豔麗的絹紡給蘇盼竹。歡歡喜喜地坐轎迴轉,說笑今夜要縱情到天明,然後就上船回洛陽。

聽他這麼說,知府大人才稍微放下心來,把轎簾掀了半面,讓陳煒觀賞蘇州的市容。行得鬧市口,遠遠看到一羣人圍着,知府大人不慌不忙地擡起眼,沒有看向圍觀的人羣,到是看到馬車邊一身高貴清雅、絕麗的莫悲。

他猛然記起了那晚的事,拖着陳煒就下了轎。

“莫公子,這麼巧哦,你也在逛街嗎?”知府大人打着哈哈,衝陳煒使個眼色,低聲說,“你看他到底是不是皇上的養子?”

陳煒也想起來了,眯細着眼,看過去。

這粉粉嫩嫩的、活像粉堆出來似的,模樣清秀、脫俗的柔雅男子與很久以前的一個身影忽然重疊了,“翰林大人……”他不自覺地呼出聲。

“翰林?”知府大人蒙了,莫悲是翰林?

莫悲一臉冰寒地看着他們,皇室子弟與生俱來的威儀溢於眉間,陳煒偷抽一口冷氣,兩腿發軟,他顫微微地跪倒在大街。不是翰林,這位小公子曾在昭封太子的那天盛裝出現過,就坐在皇后的身邊。皇后……天,他認出來了,冷汗自額角緩緩滑下,他雙手着地,大禮參叩:“臣陳煒叩見公主殿下。”

知府大人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半張着嘴,果真不是王子,而是那個傳說中皇上、皇后捧如珍寶的公主。宴請那天,他還拼命地灌公主的酒,蒼天啊。

“臣……不識公子真顏,有所怠慢,請公主恕罪。”他慌地也跪倒在當街。

街上見父母官如此,一個個也跟着跪了下來,不敢直視莫悲的麗顏,唯有林若陽和方宛月愕然地站立着。

我不識王子,我是莫悲。

我和皇上有點關係,但不是王子。

再過一個月,如果我們彼此心意不變,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你這算什麼驚世駭俗,說不定我比你還驚世駭俗呢?

我若是女子,林大哥你會如何?

……

輕言柔語,歷歷在耳,她一直都有暗示的,而他只顧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好好地分析。世上怎麼可能有這樣美麗的男子呢,悲兒是公主,高貴無比的公主。他的眼蒙了塵,心卻沒有,所以他纔會爲她心動,不可控制地深戀上她。

他曾說,若悲兒是個女子,事情就會好處理些。

可當他發現悲兒真的是女子時,他與她越發遠了。她不是依在他懷中嬌柔可人的悲兒,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愛卿平身。本宮微服出遊,沒有驚動愛卿,談何罪過!起來吧!”莫悲輕聲說。

陳煒拭下冷汗,爬起身,“臣本應早點去看望國丈大人,只是公事繁重,一直沒有成行。”

“沒有關係,公事爲重。陳大人,事情都辦好了嗎?”

“好了,公主!明日就可起程。”陳煒忙不迭地說,不知公主可曾知曉他這兩日的行徑,要是知了,他這好不容易纔受封的侍中大人又怕保不住了。

“那就好,父皇來信,讓本宮與你同回洛陽。”

“臣一定好好地保護公主平安到達洛陽。”

“有勞愛卿了。”

“陳大人,別來無恙啊!”焦桐在一邊看了多時,擡手和陳煒招呼。大家都在宮中當職,平時也會碰個面,算認識,只是職位不同,沒有交集。

“焦侍衛也在,啊,小焦侍衛也來了。”宮中的高手侍衛與公主同行,會不會探聽到什麼,陳煒後怕的衣衫都溼了。

“是啊,陳大人。”焦桔一笑。

莫悲不想與這些官員多講,看了下焦桐。

“兩位大人忙去吧,公主還有點事要辦。”

“臣爲公主保駕。”陳煒哈着腰,說。

“不必了,陳大人,本宮去叩拜先主,你不宜同行。明早到白府接本宮,多派幾位侍衛,行李不少。”

“一定一定。公主請上車。”陳煒伸出手,讓到一邊。

莫悲閉了下眼,掃過人羣,掠過林若陽與方宛月,掀開轎幔,上了馬車。

“啊,好險,幸好沒有說出什麼出格之話。”陳煒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陳大人,聽說公主從小不在皇上身邊,七歲時纔回了京城,所以皇上特別自責,對公主極爲疼愛。”知府大人也是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

“具體的不清楚,皇后與皇上因誤會,流落在民間,後來皇上去閩南剿匪,才遇到皇后。回到洛陽時,一下有了皇后,也有了位公主。很曲折很離奇,外人不能多問,皇上一提從前,就拉臉。”

“皇上與皇后的關係好嗎?”

陳煒一挑眉,“那個那個……公主長得和皇后一模一樣,這種人間絕麗,皇上能不寵着,唉,專寵呀,後宮就有一個皇后,以前的妃嬪形同虛設。這皇后很象從前與本官同科高中的一位狀元,唉,天妒英才,可惜他年紀輕輕就死了。”

“哦,皇上的故事還真多呢!”

“可不是!”

知府大人與陳煒絮絮叨叨地旁若無人站在街邊閒扯着,林若陽一張俊容有些扭曲,他不知自己怎麼了,但他知他失去了什麼。

悲兒曾經把一顆最純淨的芳心捧在他面前,他沒有呵護好。那麼尊貴嬌柔的小身子,擋在他前面,爲他接下徐大的重拳。流着血,還寬慰他一定可以保護好她的。怕彩妝坊被徐大欺負,主動地跑過來詢問。

含着淚水、流着血,依在他懷中,與他纏纏綿綿的吻,表白着她的心。

他怎麼就沒察覺悲兒對他的愛不少於他。現在明白了,他卻怯步了。

“林哥哥,那位公主好美哦!眼睛很美,還會發光。”

“扶林哥哥回店鋪。”他心碎地轉過身。

“不知我再大一點會不會變得像她那樣?”方宛月自言自語。

不會的,即使這世上有比悲兒美的女子,但是誰也沒有悲兒那清冷、神秘卻又有點小小嬌羞的氣質。

在船頭站定,怔怔地望着夜色,在街上一耽擱,祭祖回來時,天就漆黑一團。一盞草燈掛在船頭,湖面無風,寒氣卻不減。

焦桔爲莫悲披上厚厚的風褸,戴上風帽,“回白府後,公主好好的洗個熱水澡。在船上幾十日,不會象在府中這麼方便的。”

“沒有關係。”心情在谷底迴盪,她完全沒有一絲回家的喜悅。她自小就被別人愁重,長大後,一樣不能象焦桔、那位方小姐那般活得輕鬆。

“公主,如果撐不動,就哭出來吧!”焦桔看她咬着脣,心疼地說。

“我沒有什麼傷心的事。”莫悲轉過頭,看到岸近了。焦桐與船家結算船資,拎起了貢籃。

她小心地跨上碼頭,馬車靜靜地停在湖邊一家小漁館的樹邊。她無心回看湖光山色,直想早早回府。

一個修長俊逸的身影從馬車後走出,“悲兒!”遞過一進在懷中溫着的手爐,“冷嗎?”

莫悲幽幽地望着林若陽溫雅的臉龐,眼眸掠過憂傷,她搖了搖頭,“我不冷,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跟着你的馬車,一直到湖邊,看着你上了船,知道你還會回到這裡,我就在這裡等着。”他固執地把手爐塞進她手中,“湖邊曠野,暖暖手。”

她悵然地看着手中暖暖的手爐,若是從前,她會……不想了,想問問他的身體如何,話嚥下去,不問了……

“林少爺,我們……”焦桔想上前拉過莫悲,焦桐輕輕地扯住她的衣袖,退遠了幾步。

“悲兒,呵,你可能不叫這個名,我……”林若陽溫柔地微笑着。

“莫悲是我的真名,在閩南的七年,過得非常艱苦,母后說我們不要悲傷,要堅強。莫悲,不要悲傷。”趕在淚水奪眶而出前,她傷感的別過頭。

“不要再喚悲兒了,這個名字已經不適合我們的身份。在蘇州的幾月,承蒙你的照顧,日後若需要幫忙的地方,請找我的外公,我會知會他的。你現在生意越來越紅火,馬上也要成親了,多多保重身子。”她試圖擠出笑容,傷心的淚水卻滴落得比想象的快。

林若陽苦澀一笑,深深凝神着她,沒有言語。

她鼓起勇氣擡起眼,“若沒有別的事,我回白府了。”他是別人的未婚夫,她不適宜與他單獨見面了。

“你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嗎?”林若陽溫情淡遠的神情,流露少月的濃烈情緒。

記得又如何?身心 被濃濃的離情,猛烈燒灼着,莫悲猛然壓下頭,緊緊咬住下脣,輕輕搖頭。

“我說過我就會做到。”他淡淡地說。

他說過太多的話,做到的是哪一句話呢?她不想再去分辨,千頭萬緒無從說起,以後,千山迢迢,做到與不做到,都沒有區別。

“告辭!”不是再會,莫悲忍住痛苦,慢慢向馬車走去,手爐護在心口,緊緊的。

“悲兒,悲兒!”林若陽站在身後,允許自己喃喃地低呼。

番外:俏王子(二十五)

彷彿要應和她的心情,剛剛還平靜無波的湖面忽然波翻浪涌,河水急促地拍打着河岸,寒風肆虐地狂嘶着,莫悲抓緊風褸,擡頭看着夜空,雪花大如樹葉,一片接着一片從漆黑的空中灑落下來。

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風中晃了晃,心慌地想伸手抓住點什麼,卻不慎鬆開了風褸,風鼓起了風褸,她站立不住。

“公子。”焦桔轉身,頂着風上前想抱住她。

林若陽已搶先攬住了莫悲的腰,不顧自己咳得氣喘,不顧鑽心的疼痛讓他的內衫沾滿了冷汗,虛弱的身子擋住風口,輕柔地將她護在自己的懷中。

熟悉的懷抱、溫暖的氣息,溫柔的盈握,莫悲噤聲不語,她是如此的懷念着與他有關的一切,但是理智卻讓她不得不推開他。她不允許自己在他成了別人的未婚夫後還留戀着他。

他愛她也許是真的,婚約也是真的。因爲自己那時是個男子,他可能把心留給了自己,責任和義務留給了方宛月。他是商人,一切都計劃得很清楚。而自己不是,與他有關的一切,情不自禁貪戀太多。

林若陽現在也許會爲她背棄婚約,這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把幸福建在別人的痛苦上,她不會快樂的。那樣做的林若陽,也不值得她去愛。

“悲兒,是不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林若陽把她拉到馬車後,替她拉好風褸,眼底壓抑着太多的情緒。

再也裝不了平靜,淚水衝得太急太快,本想躲到馬車裡暗暗飲泣的,卻還是沒用的當着他的面流了下來。

“悲兒,我還是我,和那天在彩園花圃中、小屋裡的林若陽是一樣的,對你……”

他總是這麼溫柔的看着她,音量從不捨得提高,只是現在他眼中沒了笑意,而是無助的心痛。莫悲擡起婆娑的淚眼,汪汪的與他相睨,他對她太好只會讓她更想哭。

“如果十多天前,你和我說這些話,我會信你。也許會撇下矜持,去向父皇、母后請求讓我留下蘇州。但這十多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你的未婚妻來了,你開了陶然閣,你所有的生活的一成不亂,按部就班、有條不紊。這十多天,你連一句問候都沒有,但在知曉我身份後過來了,我分辨不清你是出於什麼緣故而來。我承認你有時讓我很感動,可是你太精明,如你所講,微笑是你的一幅面具,我不知什麼樣的纔是真正的你,你說的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分不出,那就選擇不聽不看。林少爺,你沒有利用過我,我才願意這樣把事情解釋清楚。你變與不變,和我沒有關係,因爲我已經變了。”莫悲被風嗆得幾次說話停止,但她堅持着一口氣說完。

林若陽眼底浮出濃烈的哀傷,“你真的……是這樣看我嗎?”低低柔柔似淙涼水聲的噪音,掩不去源自心田的濃切哀慼。

“是!”她冷漠地背過身子,“我們之間真的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我回洛陽,你經商,各自回到原來的位置。你不要努力了,我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意。”

“悲兒,不管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尊重你。我是商人,但在悲兒的面前,我也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不要哭了,風會讓淚凍在臉上,那很難受。進馬車去吧,我看着你走。”他掏出手絹,爲她拭着淚。

莫悲拼命地咬着脣,不去看他臉上的神情,不然她就會管不住自己,被他臉上的表情打動、心軟。

“還是你先走。”她不想讓他看着她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風中,那很傷感。

林若陽溫和地點點頭,“好,我馬上走。悲兒,對不起讓你難過了。雖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分離,但仍慶幸和悲兒相識。認識悲兒,我才嚐到了什麼叫幸福。幸福很短,卻足夠我回味一生。悲兒,不管你怎麼變,我仍是我。”溫雅的語音夾着堅決,輕輕地轉過身,踉踉蹌蹌走進風中。

她張了張口,想喊住他。風把她的聲音吹散了,雪飄飄灑灑,落在肩上,落在指間,寒冷刺膚,到骨,到心。

“林少爺,你不要緊吧!”焦桐看着林若陽被風颳得搖搖欲倒,上前扶他一把,眉頭皺着,目光在公子和林少爺之間打量着。他怎麼一個人跑到這湖邊,身邊一個夥計都沒有,好像應該送下林少爺吧!

“焦桐,你先送林少爺先回彩園,我到漁館坐一會。”還是捨不得真當他是路人,那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她不要他這麼淒涼地離開。他有那麼可愛的未婚妻,應該快樂、幸福。她是莫悲,也不會悲傷。

莫悲低聲吩咐焦桐,看到風雪快把林若陽吞沒了。她含着淚轉過身,迎着風走向亮着昏黃燈光的漁館。

“我不要緊,不能讓悲兒凍着,那小漁館很髒,她站的地方都沒有。”林若陽聽見了,費力地搖手,對着焦桔打手勢,讓她扶莫悲上車。

焦桔突然有點想哭,林少爺眉宇之間充滿了落寞,他心中沒有自己,只有公主。

林若陽氣喘喘地擡起手,復轉身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邁着。

莫悲驀地轉過身,“那一同上車吧!”搭載一個路人,就當做善事。

“不必了,又不順路。”林若陽回頭擺擺手,他很想和悲兒一起,但是不願在悲兒嫌惡他時還出現在悲兒面前,他有自己的尊嚴。他強撐着露出勉強的笑意,溫和而又不捨地看了眼莫悲的倩影,漸行漸遠,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什麼和什麼呀,惹得我心酸酸的。”焦桔嘟噥着,把莫悲抱上馬車。“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少爺幹嗎要那種表情,他不是很幸福嗎?”

莫悲沒有放下轎幔,一任風雪吹進車內。她不能陪他走在風中,就這樣,體會着他此時的冷,就當她最後一次陪他了。

爲什麼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爲什麼不能相愛卻又要偏偏相遇?爲什麼他明明變了許多卻還要蠱惑着對她說他永遠不變?爲什麼她口口聲聲說不在意卻心心念念總是他?

沒有任何人告訴她答案。天地間,風肆虐得越發厲害了。

醉紅院,蘇盼竹小樓中,暖意融融,薰香鳧鳧。

一番纏綿剛剛結束,陳煒擁着蘇盼竹窩在被中,戀戀不捨地抓着她的柔荑,“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他搖頭晃腦地低吟着。

蘇盼竹覺得洛陽來的這位陳大人挺好玩的,他不知是笨,還是天真,有時講話很隨性,“大人真是好風雅啊!你以後若想盼竹,就常來蘇州呀!”

“哪那麼容易,朝廷命官,沒有皇上的旨意,不可以輕易出京的。本官日後只能在夢中與美人幽會了。若不是公主隨船同行,我到真的想帶你回洛陽,買處別院讓你住下,從此後與你雙棲雙飛。”

蘇盼竹“噗”地笑出聲來,老鴇說陳大人這幾天在醉紅院的花銷都記在知府大人名下,老鴇敢要知府大人的銀子嗎?所以說,蘇盼竹這幾天的服務,是免費的。陳煒還送給了她幾匹綢緞,對於侍候的紅茵、老鴇,送茶送飯的龜奴一點賞銀都沒給過。大夥暗地裡都嘀咕着,巴不得他早日離開,而他還做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樣子,真讓人吃不消。

她臉上受了傷,雖然巧妙地化了妝,但總歸不及從前的尊貴。她識時務,不敢挑客人。但是想把她從醉紅院贖出去,再在洛陽買處別院養她,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蘇盼竹明白陳煒只是吹噓,不當真話聽。

“陳大人的厚愛,盼竹心領了。盼竹呆慣小鄉小鎮,突然去那繁華的洛陽,盼竹怕呢!”她嬌聲說道,“陳大人,你剛剛說公主也在船上,她是來遊玩的嗎?”

陳煒一拍大腿,頭往後仰了下,眼眨了眨,“你那天說有個俏麗的莫公子來醉紅院,說皇上如何如何,記得嗎?”

這不是一回事吧!蘇盼竹玩味地傾傾嘴角,“嗯!”

陳煒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美人,本官對你講的話,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蘇盼竹嘴邊的笑意更濃了。

“那位莫公子就是當朝公主慕容雪,她女扮男裝來蘇州城遊玩,就住在城西的白府中。”

笑猛地凍結在臉上,蘇盼竹半晌動都沒動。

“她來醉紅院可能是好奇,不然一個女孩子家跑青樓來幹嗎!她說的一點都沒錯,皇上和皇后從來不捨得對她說一句重話,她是皇上心頭的珍寶,都寵上天了。美人,你怎麼了,臉白成這樣。”

“她……真的是公主?”蘇盼竹心驚肉跳地問。

“嗯,我今天下午剛見着,一開始我還把她與從前的一位同僚混淆了。呵,其實你細細注意看,哪有男人長那麼美,清麗出塵,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般。”

“哇”一聲,蘇盼竹撲進陳煒懷中放聲大哭,嬌柔的身子顫慄不已。她真是向鬼借了膽,竟然想到去綁架公主,還和公主爭奪林少爺。太自不量力了,有眼無珠呀!

她越想越怕,越哭越兇。

“美人怎麼了?”陳煒納悶地拍着她抽聳的肩。

“陳大人,公主有沒有和你說起醉紅院的什麼?有沒有提到什麼事?”

“沒有呀,公主只說明天會洛陽,其他什麼都沒提。”

“有沒有向知府大人提呢?”蘇盼竹驚恐地豎起耳朵,傾聽院中有無士兵的步伐聲。

陳煒搖頭,“美人,你到底想說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你得罪公主了嗎?”

哪裡是得罪這麼簡單呀!她差點讓公主喪命與徐大之手,幸好有林少爺的保護,不然就鑄成大錯了。她記得很清楚,莫悲像個沒什麼氣息的孩子,渾身是血,依在林若陽的懷中。她還想扔開公主,只救林若陽。

老天,她有幾條命,都不夠抵公主的上臺,公主會來殺她嗎?蘇盼竹揪着綢被,驚恐得尖叫出聲。

“美人,美人!”陳煒不解地抱住她,讓她鬆開自己的發。“你到底怎麼了?”

蘇盼竹慌亂地看着陳煒,“陳大人……如果冒犯了公主,會治什麼罪?”

陳煒眼瞪得老大,“滿門抄斬,情節嚴重,就是誅滅九族。”

蘇盼竹一把掀開被,突地跪在他面前,搗蒜般直叩頭,“陳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我不知莫公子就是公主,我……”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陳煒就像突然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從牀上慌張地滾落下來,哆嗦着寬衣。“你……冒犯了公主是不是?”

蘇盼竹不顧赤裸的身子,爬下牀,扯住他的衣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妒忌,才請人把她趕出蘇州……”

“啊……”陳煒驚嚇地一把推開她,“你太可怕了,我剛升了侍中,千萬不能和你扯上關係。我不抓你,你好自爲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本官,我不認識你,我沒有來過醉紅院……”他像一陣風似的衝出小樓,夾袍的腰帶都沒有來得及繫好。

門不開着,風雪咆哮着飛進小樓,蘇盼竹趴在地上,泣不成聲。

怎麼辦,怎麼辦?她有年老的父母,還有在讀書的弟弟,她出賣靈肉就是想讓他們生活得安寧,現在這些都要消失了嗎,他們都要因爲她的錯一起承受罪責嗎?

不能這樣,她止住悲聲,着急地在房中轉圈。她突地心頭一亮,林少爺和公主相處得極好,她去請林少爺,讓他幫她去向公主求情,可不可以只懲罰她一個人,不要連累到她家人。

她是殘花敗柳,死不足惜。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老實人,弟弟還小,以後指望他光宗耀祖。

她要跪在公主的面前,請求她的寬恕。

“紅茵,快備轎。”她拭去淚,撿起地上的衣衫,大聲叫道。

番外:俏王子(二十六)

蘇盼竹出醉紅院時,雪已經停了,風也住了,天地間一片寂靜、冰寒。蘇盼竹手中捧着暖爐,坐在暖轎中,仍是抖個不停。轎伕擡轎也罷了,不一會就出了身汗,可憐了陪同的紅茵,小臉凍得通紅,手和腳像不是自己的,一點知覺都沒有,心中直把蘇盼竹罵了又罵。

天色剛剛微明,曙光襯着雪光,眼前白茫茫一片。許多路都被雪蓋住了,轎伕們每一次轉彎都要費神地辨別一會,慢慢地往前探腳。

蘇盼竹先去了彩妝坊,天這麼冷,店鋪開門都很晚。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夥計正在卸門板,看到有人進來,嚇了一跳。

“我們家少爺身體不適,早晨不會來店中的,下午也難說,蘇姑娘有什麼事找管事就可以了。”小夥計有點認得蘇盼竹。她今天戴了頂風帽,臉用紗遮着,夥計怪異地多看了幾眼。

“他能下牀嗎?”蘇盼竹沒想到林若陽傷得這麼重。

“走路都在喘,像用了多大力氣似的。就昨天陶然閣開張時,少爺撐着來了下,這十多日都在彩園裡歇着呢,好像是病得不輕。以前有個頭疼腦熱的,少爺從來不會歇着的。”

蘇盼竹渾渾噩噩地出了店鋪。她沒去過彩園,聽說在郊外,坐轎是不可能的,尋思着要租個馬車過去。

迎面剛好來了輛馬車,沒等她招手,就停在彩妝坊的店外。老管事從車裡跳下來,挽起袖子,吩咐夥計把車上的貨品往店鋪中搬。

“管事,早啊!”蘇盼竹陪着笑,迎上前。

老管事聽到聲音,才注意門外還有幾個人。他現在又要管彩妝坊,又要管陶然閣,忙的氣都喘不過來,看人都是搖晃的。

“蘇姑娘這麼早,有事嗎?”口中問着,手中也不停。

“林少爺現在彩園裡嗎?”

“不在!”

“那他……去哪裡了?”不是病着嗎?

“今天有個朋友離開蘇州,他去碼頭送人了,唉,咳了一夜,身子虛得打飄,勸也勸不住,天沒亮,就去了。”老管事嘆息直搖頭,口氣很無奈。

“哪個碼頭?”

“好像是太湖邊上最大的那個官府碼頭,可以泊大船的。”

是送莫公子嗎?陳煒昨晚說今天一早要回洛陽,公主同船出發,林若陽一定是去送公主了。

蘇盼竹來不及知會老管事,匆匆跨上轎,吩咐轎伕直奔碼頭。

紅茵跺跺麻木的腳,嘀咕着,忙跟上。

下了一夜的雪,風又那麼大,林若陽以爲太湖有可能會結冰,船隻會被凍着,這樣,悲兒就走不了。他不敢睡去,也咳得不能睡,和衣坐了一夜,怔怔地看着窗外。如果悲兒不走,還呆在蘇州,雖然不能去見她,但心裡卻是踏實的,她仍是他一個人的悲兒。離開了蘇州,悲兒就是高不可攀的慕容雪公主了,他一個粗俗的商人,哪裡還配想念她。

他從不自卑,不覺着等級之差對他有什麼影響。憑能力給自己和家人寧靜而又富裕的生活,活得堂堂正正。但現在他有點後悔當初要是認真讀書,考個舉人,中過什麼功名,至少就可以常常見到悲兒了。

不對,悲兒居住在皇宮中,哪是誰想見就見的。若不是他在蘇州經商,怎麼會與悲兒相識呢?

一切都是天意,得不到悲兒也是。

林若陽的心無聲的泣血着,他沒有能力把悲兒留住,只能眼睜睜看她離開。

怎麼也沒想到,第二日,天放晴了,太陽一早就那麼明豔,刺得人睜不開眼,外面的樹枝動都不動,正是出航的好日子。

他苦澀地一笑,讓管家準備馬車。不能留住悲兒,總要送一下吧。

太湖安靜得像塊無皺的綢緞,湖水清澈地倒映着兩岸的被雪覆蓋的青山,陽光下,水面泛着金光,一兩隻飛鳥鳴叫着掠過水麪。漁夫們已經開始勞作了,小船盪漾在湖水間。遠遠看去,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

林若陽讓車伕把馬車停在一個僻靜之處,能夠清晰地看到官船就可以,他沒有下車。

官船上的士兵升起了風帆,纜繩一圈圈地解開,大包大包的行李搬上甲板,蘇州知府和陳煒站在岸邊談笑着,一陣“得得”的馬蹄聲,有三駕馬車駛上碼頭。

陳煒哈着腰,掀開郊幔,攙着白老爺和白夫人出了馬車。焦桐從中間的馬車上跳下來,然後是焦桔,莫悲是焦桔從馬車裡抱出來的,整個人包在白色的狐裘中,看不到臉。

陳煒和知府上前施禮,簡單地交談了幾句,陳煒讓在一邊,焦桔扶着莫悲踏上船板,緩緩地走向官船。

林若陽默神凝立,臉上出現淒涼痛苦的神色,他輕合上眼,雙手緊握成拳。

陳煒和所有的士兵全部上了船,船板撤去,船老大收回纜繩,碼頭上蘇州知府擡手朗聲說道“一路順風。”

官船緩緩離開了碼頭,向湖中心駛去,然後奔長江,然後轉運河,直達洛陽。

莫悲屹立在船頭,看着碼頭越來越遠,輕輕嘆了一聲。

“公主,你看,那是林少爺。”焦桔眼尖,指着碼頭旁邊一個俊雅的身影。“他來送你了。”

莫悲雙脣不由地顫慄,她呆呆地凝視着他。

俊眸溫和一如以往,他發現了她在注視他,輕輕擡臂,溫和地一笑。

“林少爺雖然文弱,但焦桐佩服他,他是坦坦蕩蕩的真漢子。”焦桐在一邊輕聲說。這些天,他看出林少爺對公主的用情,但是他處處都爲公主着想,尊重着公主,默默地呵護,他是個粗人,不懂公主與林少爺怎麼突然就疏離了。還有那個從天而降的未婚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以林若陽謙和溫雅的性情,是不會刻意掩瞞婚約的,哪裡出了錯呢?想不明白呀!

“現在說有什麼用。”焦桔嘀咕一聲,偷眼看莫悲。

莫悲眼底一片溼潤,她做錯了嗎?她堅定沒有。一切都說好了,他爲什麼還要這樣待她,好像多不捨多痛苦似的,害她的心也跟着一陣陣的疼痛。

河岸成了一個白色的小點,青山在遠去,蘇州在遠去,她看不見他了,如水的秋波一眨,一行淚默然地滑下。

船帆成了天邊一道白影,再一看,白影沒了,唯有水光瀲灩。林若陽溫和的雙眸中淚光閃閃,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呆呆地看着湖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胸腔急促地起伏。

“林少爺!”蘇盼竹侷促地走進他,躊躇地喊了聲。

林若陽緩緩地轉過頭,淡淡一笑,“蘇姑娘怎麼在這?”

蘇盼竹沒看哦林若陽這麼痛苦的樣子,愧疚地低下頭,“我……想請林少爺帶我去見公主,求她饒恕我的無知和蠢笨,她要怎麼處罰我都可以,只要放過我的家人。”

“蘇姑娘多慮了,悲兒那天答應放你,她自然就不會再追究。”

“真的嗎?”

林若陽點點頭,“悲兒性子雖冷,卻是一個心地最善良的小女子,絲毫沒有一點皇家子女的嬌蠻之氣,很乖巧,會體貼人、尊重人。”

“可是我對她做下了不可饒恕的事,害她受到了傷害,還牽扯到你,她……也不追究嗎?”

“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林若陽看了她一眼,徐徐地向馬車走去。

聽到這樣的話,照理蘇盼竹應該心頭一鬆,但不知爲何,心頭沉重得她都舒氣都難,可能是看到林若陽悲絕的臉色,他不由涌上幾縷罪惡感。

“林少爺,你喜歡上了公主是嗎?”她隨着他移步,小心地問。

林若陽澀然一笑,沒有回答。

“我是女人,也喜歡過別人。”她眷戀地瞄了一眼林若陽,悵然地搖了搖頭,“我與公主只見過幾次面,可卻看得出她看着你的眼神是不同的,那是一種傾心的愛戀之情。林少爺看公主,溫和中帶着熱度,和看別人也是不同的。你們兩人之間有種默契,讓人妒忌。不然我也不會……衝動地做出傻事。林少爺,你爲什麼要讓她離開呢?”

“我知道她的心,可是卻沒有完全信任與她,自以爲是的爲她着想,讓她誤會了,我無顏開口要求她爲我留下。”林若陽長嘆一聲,又回頭看着茫茫的湖水。

“什麼意思?”蘇盼竹秀眉一擰。

“悲兒的心敏感而又纖弱,我應該相信她不可能讓侍衛殺你的,不應該先出口向她爲你求情,讓她誤以爲我對你有情,呵,然後在她鬧小性子的時候,有一絲膽怯,怕自己的情意玷污了她的高貴,她那時是男裝啊,認爲放手對他更好,一連十幾日對她不聞不問,讓她傷透了心,後來又有宛月的戲語,呵,誤會越來越深,無法說清了。”

“她的身份揭曉後,你沒有去向她說清嗎?”

林若陽悽婉地傾傾嘴角,“晚了,她不再相信我了。我確實也配不上她。”

蘇盼竹明白他爲何會露出那一副表情了,同情地陪着嘆一聲,“你們彼此都有情,真讓人羨慕,爲什麼要好事多磨呢?現在公主回洛陽去了,你要追去洛陽嗎?”

林若陽擺擺手,眼神空洞地仰望着天空,“她不是悲兒,是公主了。我追過去,說什麼呢?不去洛陽,我就在蘇州。”

“太可惜了。”她喃喃地說,不知如何安慰於他。公主的身份太高高在上了,當今社會,以讀書爲高,林少爺人再好,只是一介商人,這種身份進皇宮都沒資格,莫談娶公主了。可憐的林少爺,一腔深情也只有隨風東流了。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一切如昔。”他溫和一笑,清眸眨了眨。“說不定有一天悲兒還會來蘇州呢,我就在這兒等她吧!”

蘇盼竹沒有笑,這一天會來到嗎?

冬去春來,彩園的花圃中,奼紫嫣紅,綠柳低飛,花木扶疏。一陣清幽的琴聲從後院的涼亭傳來,一位粉紅衣衫的美麗少女正扶着琴。秀麗的小臉上,肌膚瑩白如玉,彎彎的柳眉下,一雙杏眼流盼,挺直的鼻樑,嫣紅的櫻桃小嘴,好似一位從畫中走出的仙子。

林若陽站在臺階上,溫和地看着,笑意輕蕩在眉宇之中。宛月越來越像一位大家閨秀了。

“若陽,要去店鋪嗎?”林老爺揹着手,從廂房過來。

“是的,爹爹,你聽宛月要彈琴呢!”

林老爺自豪地點點頭,“請來的教琴師傅說她聰慧,才幾天就彈得像模像樣了。”

“爹爹!”林若陽轉過頭,“你還沒有向娘提過宛月的事嗎?”

林老爺臉上不禁浮出一絲郝然的暗紅,嘖嘖嘴,“幾次話到嘴邊,可還是說不出口。夫妻這麼多年,她一直對我敬重無比,我們之間沒有說過一句怨語。我若說去了趟西域,迷戀上一位女子,還和別人生下一個女兒,她會多麼傷心呀!”

“瞞得了嗎?宛月都十五歲了,該認祖歸宗了。她娘已不在人世,你十幾年也沒怎麼疼愛過她。幸好方兄夫妻對她疼惜備至,她才能快樂的長大。爹爹,去向孃親挑明吧,總這樣欺騙他,她會更傷心。人都會犯錯的,孃親愛你,就一定會原諒你的。”

林老爺惆悵地苦笑,“是該這樣,可……”

“可什麼呢?”身後一陣輕嘆,林夫人走了過來。

“夫人。”林老爺修窘得頭都不敢擡。

“老爺,你真的以爲我不知宛月是誰嗎?她那額角、眉間與你相像得很,你看着他,那一臉的寵溺和慈愛,稍琢磨下就知道了。自己的女兒,卻寄在別人家養了十五年,一換季,就讓夥計又是衣衫又是吃的,往西域送,我早就猜測那邊一定有什麼情況。若陽一個書生,你讓他千里迢迢的去西域,爲什麼呢?現在想起來,定然去替你看宛月去了。現在,她來蘇州了,還說什麼林哥哥的未婚妻。唉,老爺,你想等到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呢?”

林若陽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接下來,就看爹爹的態度了,不過,他相信孃親不會和爹爹計較的。

那時候,爹爹在西域和蘇州之間販賣絲綢,家境也不算太好。有天爹爹喝醉了,向他訴說去西域經商時遇到一位青樓女子,動了心,花錢把她贖了出來。那女子爲他生了個女兒,但他不敢把她們娘倆帶回蘇州,因爲孃親的身體不太好,爹爹怕氣壞孃親。

爹爹溫厚、老實,他聽到這些事時,嚇了一跳,心中有點彆扭。過了幾日,他扔下書本,跟着商隊去了西域,他見到那位青樓女子,還有已牙牙學語的妹妹,她們過得並不好,靠女子爲別人作女紅勉強混日。

他當機立斷,請在西域經商的好友收留她們母女,讓妹妹有一個安定的生長環境。

在西域的日子,他碰巧看到商人們販賣香料,閒談之中,得知香料的用途很大。他心中一動,尋思着蘇州氣候不錯,江南人又好風雅,可以制些別緻的香品出售,銷路一定很廣。他和好友談了後,好友也支持他,並答應幫他購買香料。

一趟西域之行,他有了一個妹妹,也尋到了一條可以改善家境的途徑,也有了現在的彩妝坊,成就了現在的林若陽。

因爲爹爹對孃親的愧疚,遲遲沒有說起宛月,他也不便開口。

宛月的孃親去年去世了,爹爹考慮宛月也大了,應該把宛月接回蘇州,爲她好好物色個好人家。不曾想方兄戲弄宛月,說回蘇州嫁給林哥哥做媳婦,淘氣的宛月當了真,人前人後的說。悲兒當時聽到,心裡一定恨極了他吧,而他那時又不好說出口。

他怎麼可能在有婚約之時,還去愛悲兒呢?他給悲兒的是他平生第一次的深情厚戀。

悲兒,想到悲兒,林若陽溫柔地笑了。這個季節,悲兒如在蘇州,該多開心呀!記得當時她在太湖上,看到鵜鶘捕到一條大魚,眼睜那麼大,手比劃着,俏麗又可愛。他當時就被她的神情打動了。

悲兒離開蘇州四個月多兩天。自她走後,整個天地都失去了光彩,心境再也回不到從前的安詳喜樂,心中暗鎖着深深的傷痛。悲兒那清雅絕麗的容顏時時浮現在腦海之中,有時讓他覺得她好像就在他身邊,他曾脫口在店中輕喊“悲兒”,讓夥計們嚇了一跳。

他從沒料到自己也有心痛欲絕的一天,無盡的思念而痛苦的一天,多麼綿綿長遠。無邊無際的思念,溫柔卻又令人心痛,就像日日捲起的太湖水,永遠沒有停止的一天,至死方休。

“少爺,少爺!”山坡上,管事舉着一封信箋,急匆匆地跑過來。

“不要着急,慢慢跑。”林若陽溫言道。管事年紀大了,跑了幾步,喘得拿着信箋直搖,一句話都說不出。

“方兄的信箋嗎?”一定是不放心宛月,不然就是問今天白菊花可不可以再擴展些種植。西域人不知爲何,非常鍾情於白菊,用之泡澡,用之泡茶。

管事搖頭,“是……洛陽來的。”終於蹩出一句話來。

“洛陽!”林若陽一聽到這兩個字,臉色一喜,接過信箋,立刻展開。信是焦桐寫的,他果真守諾,把悲兒的消息一字一句,寫在信箋上。

看到最後,林若陽臉上的喜色不見了,絕望、苦澀在眼底泛動。

“怎麼啦,少爺,不好的消息嗎?”

林若陽痛苦地轉過身,身子輕顫。焦桐說皇上準備今年春闈舉行科考,一爲覓良才,一爲公主選駙馬。

番外:俏王子(二十七)

焦桐覺得皇后柳少楓不是普通的驚世駭俗,而是非常非常的驚世駭俗。

“林少爺:見信如見面,一切可好?自蘇州一別,已過四月,念起當昔與林少爺的相處,常回味一笑。蘇州此時該是春意滿城了,如盪舟太湖,實乃人生極雅之事,再去陶然閣品茶閒聊,真是快哉。回京之後,忙於公務,疏碰紙筆,但一直未敢忘記林少爺委託之事。

公主深居皇宮,平時不易碰面,偶然相遇,精神尚好,但眉間有結,似有解不開的輕愁隱在心間。但很快她就會喜上眉梢了。皇上欲把今秋的科考改成春闈,一是朝廷選拔人才,也是爲公主徵選駙馬。年後,公主已是雙九年華,皇后說公主該是出閣年紀,但捨不得公主遠離身邊,便在今科才子中徵選一位,招爲駙馬。徵選一事,皇上與皇后只會提供建議,真正定奪之人還是公主。殿考之時,公主將在簾後親自目試。科考結束,公主將舉行訂婚之禮,年末舉行大婚。這樣的喜事,想必會讓公主一展笑顏的。

焦桐所知,盡在紙中,若有其他消息,他日再書。林少爺閒暇之時,可來洛陽玩玩,也給焦桐一個盡地主之誼的機會。焦桐匆匆!”

焦桐捧着墨跡未乾的信箋,上上下下看了幾遍,面容慢慢地變成一片赤紅,他窘迫地一笑,“娘娘,焦桐一個粗人,哪裡能寫得出這麼文縐縐的書信?林少爺一看,就知不是出於臣的手筆。而且臣和林少爺的交情好像沒這麼熟稔。”

柳少楓秀眉一揚,放下手中的毛筆,從書案後走出來,“如果真如你所講,那麼他看到你的來信時,先是驚喜,然後應該是心碎,接着是沮喪、無助、再來就是後悔,最後是下決心。他沒空推敲信箋的。”

焦桐瞠目結舌地看着柳少楓,娘娘怎麼像個八卦先生似的?從蘇州一回來,隔了沒幾天,娘娘就把他和焦桔找了過去,就在紫雲殿中,桌上放着各式零嘴,沒讓任何宮人侍候,就三個人。娘娘溫和地笑着,隨意和兄妹二人聊着。焦桐不得不承認,皇后娘娘實在太聰明瞭。如果她去做大理寺監,或者是刑部尚書,估計沒一個犯人敢不說實話的。

在娘娘的輕笑低語間,在那雙清澈得可以透視人內心的雙眸下,他和焦桔把在蘇州發生的,能講和不能講的全說了,唉,說什麼一品侍衛,經不起皇后的誘供呀!

“這麼說,那個林少爺溫雅如君子,溫和如暖陽,對公主是呵護備至,體貼入微?”柳少楓兩眼晶亮,笑得非常詭異。

焦桔知道吧公主出賣了,愧疚地低下頭。

“公主在林少爺面前俏笑如花兒綻放,還與他同騎一匹馬?在小屋中,林少爺爲保護公主,被人毆打得滿身是血?在寒風中爲公主擋風?還悄悄地去碼頭送行?”柳少楓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確定。

焦桔頭都埋到桌下了。

焦桐無力地只有點頭的份。

柳少楓輕輕一合掌,俏皮地撇撇嘴,“不錯,這次蘇州之行,雖然讓公主收了點傷,但收穫不小,超出本宮的預料。人生就是充滿了意外,在意外中,我們會流淚,會快樂,但也會讓我們發現許多驚喜。”她像是在自言自語般。

焦桔輕輕咳了聲,她不是要打擊皇后,但有些事實還是要面對的。“娘娘,林少爺……他已經有婚約了。”

柳少楓點點頭,“你剛剛說過了,本宮知道了呀。你是聽那位小丫頭講的,是不是?並不是出自林少爺之口。”

焦桔睜大眼,這個裡面難道還有什麼玄機?

“無論如何,感謝兩位侍衛對公主的保護,本宮會奏明皇上,對你們給予褒獎。”柳少楓說,“唉,如果本宮當時在蘇州,事情一定不會是這樣的結局。不過,好事多磨,也好,時間可以鑑別一個人的真心。”

焦桐和焦桔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皇后娘娘話語中的寓意是什麼。既然皇后娘娘沒有怪罪他們保護公主不利,其他的他們就不敢多問。糊里糊塗地出了紫雲殿,每天和一幫侍衛們出公差、辦公務。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晴朗的一個春日,宮裡的太監突然把焦桐叫道御書房,皇后娘娘坐在書案後奮筆疾書。焦桐曾聽侍衛們私下議論過,說皇后的才華可以冠百官之首,而且有膽有謀,還說娘娘和先皇某次秋闈的一位狀元面容相似,有可能那是娘娘女扮男裝所爲,有許多老臣都認出來的。這些都是小道消息,誰也不敢去對證。事情的真相,只有皇上和皇后知道吧!但皇后知書達理、爲人謙和,百官們很敬重。那些消息只會讓娘娘添了一絲傳奇,毫不影響娘娘的威儀。

焦桐看到娘娘握着筆在紙上流暢地書寫着、一行行清秀的字句躍然紙上,輕嘆,那些傳聞恐怕是真的。

“不是林少爺委託你告知公主的消息嗎,把這個寄給他吧!”柳少楓遞過一張信箋。

“娘娘,這字體、這語句,怎麼看也不像是臣寫的呀!”焦桐哭笑不得,大男人寫這麼秀雅的字,會嚇死人的。

“你是不是要手抄一份?”

焦桐忙擺手,焦桔抄還差不多,他半天寫一個字,這麼多字得多少日呀!“不,不,就按娘娘寫的寄吧!”

柳少楓宛然一笑,“焦侍衛,不要擔心,林少爺看到這封信,只會震驚於公主要選駙馬這件事,不會去注意信上的筆跡和字句,何況他以前也沒和你通過信,怎麼辨真假。雖只是一個消息,本宮寫那麼多,就是要加強點語氣,多多煽情,這樣纔會有效果。”

“娘娘,你這樣做到底是……?”焦桐想破了頭也想不通。

“讓他面對自己的心,推他一把,激他一下。”

焦桐從柳少楓的眼中看出一絲端倪了,他真的服了皇后,但也感到一絲驚懼,在皇后的眼中,任何人大概都無法遁形吧!“娘娘認爲林少爺會如何做?”

柳少楓傾傾嘴角,“本宮猜他應該很快就會來找你,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秀才,不是舉子,沒有資格參加科考。如果他請你幫忙讓他參加科考,不,只要他來,無論他什麼要求,你都一口答應,所有的事本宮會請皇上幫着處理的。”

“他會來嗎?”

柳少楓自信的一笑,“會來的,但會不會高中那就難說。那個不重要,本宮不在意功名,他商人做得很好,就做商人吧!本宮還羨慕商人的自由自在,唉,你看皇上忙得日理萬機,多辛苦呀!”

“皇后,你想朕也去從商嗎?”慕容昊大步跨進御書房,正好聽到柳少楓的笑語。

“能選擇的話,有何不可呢?本宮跟着沾光,也做個老闆娘,對着夥計吆喝吆喝。”

柳少楓笑着接話。

“你呀,好貪心。”慕容昊愛憐地上前擁住柳少楓,俊眸一挑,御書房中還有人呢!

焦桐頭埋得低低的謙恭地嚮慕容昊施禮。皇上在太極殿上威震全臣,一擰眉,百官都打顫,怎麼在皇后面前,隨和溫柔得如冬陽灑過大地。

皇后娘娘的魅力真不可小視。

“焦侍衛,去辦吧,不要出差錯。”柳少楓看出他的不安,柔聲叮囑了下,讓他出去了。

焦桐一出御書房,長舒一口氣。公主雖然面容和娘娘相似,但個性實在相差十萬八千里。唉,還是公主可愛,單純、乖巧,一切都依他們。要是護衛娘娘出宮,他和焦桔得長十個腦袋。

“冰兒,瞧你笑得鬼鬼的樣,又在打誰的注意?”慕容昊讓魏公公放下珠簾,這樣,可以讓暖暖的春風吹進室內,陽光也能透射進來,外面的宮人看不見裡面,他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細膩溫柔的一面盡情展現。

柳少楓環住慕容昊的雙肩,頭埋進他的脖頸,猛嗅一口,“昊,我爲什麼還是這樣迷戀你?你明明有白頭髮了,眼角也有皺紋,睡覺時還會有輕輕的鼾聲,心情冷冷的,哪裡好呀!”

慕容昊低低地笑了,語音中有無比的愉悅。柳少楓這種反問式的撒嬌和表白輕易地就讓他怦然心動。

“我爲國事操勞,不老纔怪,哪像你被夫君呵護着,嬌美如少婦。是不是想嫌棄我?”他輕啄了下她的脣瓣。

柳少楓一嘔氣,對對方的情感有所懷疑,是什麼樣子?

慕容昊恍然明白,濃眉一蹙,“哪個大膽的小子惹上我的雪兒了?”

“你的雪兒?明明是我們的雪兒。昊,雪兒一十八啦,好像該出閣了。”柳少楓有點不捨,像心愛的寶貝被人家從手中搶走一般,心空落落的。

“什麼大了,先皇疼昭公主,一直到二十有二才讓她嫁去匈奴,雪兒小呢,婚姻之事暫時不提。”慕容昊一口拒絕。

柳少楓斜睨他一眼,“我和你成親時,才十七歲,十八歲就生下雪兒了。”

慕容昊臉一紅,“那不一樣,你那時無人保護,我當然要早點把你娶回來疼着,唉,哪裡早點娶得回來,你二十有五時,我才真正娶到了你,不談那些,談了心裡窩火,該死的拓跋暉。冰兒,雪兒再留兩年吧,我捨不得呢!”

“我也不捨呀,可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好不容易老天給雪兒送來了一道可以溫暖她內心的陽光,我們怎麼可能視若無睹呢?”

“什麼意思?”

柳少楓埋進慕容昊懷中,溫婉一笑,“雪兒在蘇州遇到了一位優秀的男子,溫雅俊逸,兩個人應該是一見傾心,有點和我們當初在靖江相遇一般,只不過你那時對我用心計。”

“好冰兒,說正題,不要打岔。”

“雪兒因他而快樂,因他而解開心結,因他許下終身。只不過,現在有點小誤會,唉,人生哪會那麼順利,那位林少爺一定是很愛很愛雪兒,愛到連性命都不顧,捧着含着,極盡呵護。一想到他一個文弱書生捨命護着雪兒,我就喜歡那個孩子。”

“如果他是貪上雪兒的身份呢?”慕容昊迎面潑來一盆冷水。

“那就讓皇上當面鑑定他的真實目的吧!”柳少楓拖長語調,“不過,我很滿意。”

“我當然要好好鑑定,他何時來?”

“到時,我再告訴你。”柳少楓從他懷中跳下,“現在我要去看看雪兒了,皇上好好看折,不可偷懶,要以國事爲重。”

慕容昊苦笑,“可以不服從嗎?”

“啊,這是本宮的詣旨,皇上不能違抗。不過,一會,臣妾會過來陪皇上用晚膳,然後一直陪到皇上批閱奏摺結束,再慢慢散步回紫雲殿。皇上,臣妾好久不彈琴了,這大好春光,心情又如此輕快,臣妾今宵就爲皇上撫琴一曲吧!”她戲謔地對他眨眨眼。

“真是榮幸之至!”慕容昊朗聲大笑,“速去速回,我不想面對一堆枯燥無趣的奏章時,轉個身,看都看不到你。”

柳少楓嫣然一笑,掀開珠簾,走了出去。

昊批閱奏章時,轉身就要看到她。這是種習慣,也是種幸福。他們的愛已不能容允一點點距離。

慕容雪坐在御花園的鞦韆上,幽幽地晃動着。午後的陽光從樹蔭間,柔柔地灑滿一身,空氣裡花香濃郁,園子裡鳥兒不時啁啾而過,耳邊,不時還有一兩隻蝴蝶翩翩起舞。

人真是好怪,明明身子在洛陽,心卻像還在蘇州,看着園子裡的一草一木,不由地就會聯想起蘇州的山山水水。

還有林若陽。

他成親了嗎?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總是溫和地笑着,眼眸溫逸?現在的彩園鮮花遍山,那是怎樣的一幅盛景啊!他會和新婦一起遊湖嗎?會不會帶她去那個溶洞?

她總是會提許多問題,卻一點也不想知道答案。

相距千里,時間也過去幾月了,爲什麼記憶一點都沒褪色呢?

刻骨銘心就是這樣來的嗎?無論你怎樣去抹,去忘,都沒用的,他在她心中烙下印了。

抹不掉就放在心中吧,想他時,心就會溫柔的。有一個人可以回憶,也是幸福。

“雪兒!”柳少楓慈愛地一笑,挨着她也坐上了鞦韆,腳一蹬地,鞦韆飄飄地離開了地面,在風中晃動着。

“母后,你小的時候玩過鞦韆嗎?”被柳少楓的笑意感染,慕容雪也露出一絲微笑。

“沒有玩過。我小的時候最大的夢,就是被爹孃疼、兄長愛,我無憂無慮,整日賞花撲蝶。”柳少楓淡然一笑。

“母后!”慕容雪訝然地看着柳少楓,這是母后最大的夢呀,想想現在自己是多麼幸福呀!“我是不是不惜福?”她喃喃地問。

“不是!”柳少楓讓鞦韆停下,溫柔地捧着她的臉,“雪兒和母后當年的處境不同,雪兒應該比母后幸福。雪兒,你今天去看皇祖母了嗎?”

慕容雪眼底閃過一絲羞愧,“我已經好幾天沒去看皇祖母了。”

“母后記得雪兒最孝敬皇祖母了,是什麼讓雪兒轉移了注意力,連向皇祖母問安都忘了。這種情形好象有好幾個月了,似乎自你從蘇州回來時就這樣了。”

慕容雪無言地轉過身,黯然地看着遠處的花樹。

“雪兒,有什麼不能和母后講嗎?”柳少楓疼愛地把她摟進懷中,“有些事說出來心裡會好受許多。”

慕容雪擡頭定定地看着母后,秀眸閃過猶豫和羞赧,然後,她低下了眼簾。

“雪兒,雖說當年母后被擄,是無奈,但也有我自己的錯。我很逞能、自以爲是,不夠信任你父皇能夠保護我,自作主張做下許多決定,如果我能向你父皇坦承,一切傷害都可以避免的。相愛的兩個人,想走到一起,單單相愛還不夠,還要體諒、包容、信任。”

“母后,你懷疑過父皇對你的愛嗎?”

“當然,吵過、賭氣過,把他當成路人也有過。你父皇性子很壞的,他懷疑我時,就拼命諷刺、語無倫次亂說一氣,可以把我氣到吐血,後來知道錯怪了,又拉不下臉道歉,彆彆扭扭、惡聲惡氣地關心你,讓你哭笑不得。”對女兒說起往事,柳少楓有點不好意思。

慕容雪輕輕一笑,“你們原來也有這麼有趣的事啊!”

“有趣的事多着呢!反正他總是氣我,但是我只打那組不過是他不善表達心意而已,並不是真心話,也就不往心中去。雪兒,有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自己還痛到心如刀割,忽然發現原來那只是自己的自怨自憐,事情並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樣,那麼,不是白痛了嗎?”

“母后?”慕容雪輕喚一聲,愕然擡眉。

“給母后說說蘇州的一切吧,看看你這眉間鎖着的輕愁到底值不值得?”柳少楓抿嘴而笑。

番外:俏王子(二十九)

“論和平時期如何去何發展國家經濟?”

林若陽睜大眼,看着考卷的試題,有點怔住了。歷年的試題,有考詩賦,有考八股,有時是一道哲人術語,然後讓考生洋洋灑灑寫上一大篇,表達下自己的看法和認知。這論經濟發展,書上好象講得很少吧!

雖然這是他的強項。

他不敢置信地又看了眼考題,他有這麼好運嗎?他擡起頭,看看其他號舍,考生們有的抓耳,有的撓腮,有的皺眉,有的在沉思,有的已經開始奮筆疾書了。監考的官員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一瞪眼,他忙低下頭拿起筆,不管了,按着考題答吧!

林若陽認爲,想發展經濟有一條捷徑那就是發展交通。

國家和平時期,邊境無戰亂,國內穩定,百姓安居樂業,通常就是經濟發展得最快的時候。但由於南北地形不同,氣候不同,經濟作物也就不同,如果交通發達,那麼南方、北方的經濟作物就能自由貿易,自然而然就促進了經濟發展。經濟一發展,朝廷徵收的賦稅就多了,國庫充實,朝廷可以拓寬河道,修整官道,更加便於南來北往的商人通行,節省貨物在路上的運送時間。如此循環下去,經濟會發展得更快。

他筆走龍蛇,如行雲流水,不一會,一張答卷已快填滿,監考的國子監官員笑了笑,轉身向一邊的主考廳走去。

慕容昊正與丞相在笑談,珠簾後,柳少楓靜靜地坐着。

“皇上!”國子監的官員進站先作了個揖。

“蘇州來的林若陽考生開始答題了嗎?”慕容昊問。

“思路很清晰,下筆如有神助,臣剛剛在號舍前,看他已快答滿一張了。”

“不知是胡編還是真解呢?”慕容昊扭頭對丞相說。

“皇后娘娘欣賞的考生一定是真才實學。”丞相回道。這是大晉朝以來,科考第一次出了兩種考卷。一種是考官員的,一種是考駙馬的。考駙馬的考生只有一人,考官員的卻是讀聖賢書的衆考生。

當皇后對他提出這個建議時,他大大訝異了一番。前後未有呀,但想想,也不爲過,人家公主招駙馬只不過借了個考場,又沒觸犯朝廷考制,對別的考生沒有任何影響,他就和國子監的官員商量了下應下來了。

但丞相心中也有點納悶,皇上爲何不在高中的考生之中招一個駙馬呢。幹嗎另出一份試卷,難道那位考生才學不高?那爲什麼呀,皇上欽點個什麼功名不就行了。唉,那是皇上自家的事,他不好問太多。

那位林若陽考生一進貢院,衆官員的目光唰唰全落在他身上了。哇,好一個俊雅飄逸的書生,神情溫和,雙眸純淨,嘴角的一縷笑意有如冬日暖陽,沐浴着每一個人。

皇上向來是不言於色,他看不出皇上心裡想什麼,但皇后娘娘一看到林若陽,一雙清眸晶亮閃光,他可是看懂了,娘娘很滿意呢!

“皇上、皇后,老臣替兩位看看那位考生去!”丞相站起身,拱手說道。這順水人情,誰不會做,再說那是未來的駙馬,他也是先看個眼熟。

柳少楓撩開珠簾,笑着點點頭:“麻煩老丞相了。”

丞相一走開,慕容昊就坐到珠簾後去了。“冰兒,此情此景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柳少楓眼亮晶晶地揚起頭,“想起了當年我參加科考的時候,明明你要我參加科考,但我在貢院卻沒看到你,到是傅丞相一臉溫和地對我噓寒問暖,很是關照。”

慕容昊大笑,“那隻老狐狸想讓你做他的東牀快婿,自然對你好啦!我那時也坐在這裡,他拿着你的考卷,對我拼命的誇你,說你的才華今科舉子無人能比。我說既然丞相欣賞,就點個狀元吧!他吃驚得直眨眼,沒想到我順了他的意。”

柳少楓突然嘆了口氣,“傅丞相過世都十八年了,唉,如果他及時收手,不會是那樣慘的。昊,拋開他在朝中的的表現不談,傅丞相是一個好父親,一個好夫君。我去過他府中,他對寶兒小姐是愛憐嬌寵、保護得極好,對丞相夫人也是疼愛無比。其他寵妾也無一個爭風吃醋,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人無完人啊!他確是個有才有膽有識之人,只可惜晚節不保,爲陷害我,不惜殺害昱,要是昱現在活着,二十多幾了,和那位林若陽公子差不多大。”

“是,我還記得在南書房給昱做太傅,他那頑皮樣,真讓人忍俊不禁。”

“他本性不壞,就是被他娘寵得不成人。”

“昊,你還會不會想起潘太妃?”柳少楓柔柔的問。

慕容昊斜睨她,“這個問題有點蠢哦!”

柳少楓不好意思的一笑,雖然潘妃娘娘曾是昊的初戀,但那剛萌芽的戀情就被潘妃膨脹的私慾給嚇跑了,害得昊一直到遇到她時纔敢接受女子。

“皇上,娘娘,林公子交卷了。”丞相樂呵呵地走進門。

“這麼快?”慕容昊忙捲起珠簾,柳少楓也探出頭。

“老臣剛剛在路上粗看了幾眼,字字珠磯,真正的治國良計,這位林公子了不得。皇上,你該把他和衆考生一起答卷的,他這樣的才華應該可以點個狀元。他不是那種只會搖頭晃腦吟風弄月的讀死書的無用之人,他有見識有思維,看得到弊端,看得很遠。這種良才,皇上該重用。”丞相講的是真話,他是真的吃驚這位林公子的才華。話說回來,沒這樣的才華,皇后會選他做駙馬嗎!

“皇后,你看看!”慕容昊一目十行的看完考卷,臉上已是喜形於色,他遞給柳少楓。

柳少楓接過,仔細地看着,“發展交通,便於南北貨物的往來,皇上,這不是和你的想法一致嗎?”

慕容昊愉悅地傾傾嘴角,“朕正想和衆臣工商議此事,沒想到他和朕想到一塊去了。”此刻,他對林若陽已是百般中意,有才有貌,氣質俊雅,配得上他的雪兒。

“哇,這是不是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丞相詼諧地問。

“丞相,那是講夫妻相。”

“夫妻是親人,這林公子若做了駙馬,不也就是親人嗎!那,老臣是不是該向皇上討杯喜酒喝喝了。”丞相多精明呀,笑着說道。

“丞相大人,喜酒後面一定是少不了你的,現在,要先麻煩丞相大人做個媒人。”柳少楓看完考卷,對林若陽不禁又歡喜一分。

“老臣的榮幸啊,皇上!”

君臣三人對視而笑。

收卷的鑼聲響起,考生們紛紛走出號舍。

林若陽站在貢院外,臉有點發燙,緊張的答題,神經都繃着,現在突然一放鬆,還微微有點失落。自收到焦桐的書信到現在,只不過二月有餘,雖日以繼夜的苦讀,也不知結果是吉是兇。

“樑兄,你那個論孟子曰,你是如何答的?”一個胖胖的考生扯住一位秀氣的考生問。

“孟子嗎?我記得好象是孔子曰。”

“啊,不是吧,難道我看錯了?”斗大的汗珠從胖考生的額頭滾落。

林若陽頭轟地一下,只覺得天昏地暗,他拉住身邊的一位考生問,“這位兄臺,請問今天的考題是?”

“三道呢,我記不太清楚,其中有一道里,孔子《論語》裡的一句呀,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讓你談談自己的看法。”

“多謝兄臺了。”林若陽腿開始發軟,一步都邁不開。他一定是太緊張了,怎麼會看成是那樣的一道題呢?老天,玩笑不是這樣開的,他的悲兒怎麼辦?

“林少爺,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焦桐從候考的人羣中鑽出來,一眼就看到林若陽臉色蒼白地對着天發呆。

“焦侍衛,我……好像考砸了,呵,我要永遠失去悲兒了。”他苦笑地看扯動嘴角,俊眸中泛出淚意。

“沒有考砸呀,我剛剛去幫你打聽來着,主考的官員說你答得不錯。”焦桐笑着說。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連題都看錯了,還能答好嗎?”

“你不信?”

“我情願相信,可事實在這裡,我如何是好呢?”他站直身,向焦桐作揖,“焦侍衛,現在請你可否帶我去求見皇上,求他讓我見下悲兒。我真的盡力了,可是我不想失去悲兒。”

焦桐暗笑,“行啊,那你隨我進宮吧!”皇上正讓他宣林若陽進宮呢。

“可以嗎?”

“跟我來就是!”他領着林若陽上了輛馬車,在宮門前出示了下腰牌,馬車緩緩地向後宮駛去。

從轎幔的晃動中,只看到一路花團錦簇、金碧輝煌的殿閣林立,錦衣花服的官員低頭急行,宮女提籃、捧盤飄盈而過。

“林少爺,下車吧!”焦桐跳下車,掀開轎幔。

林若陽看到馬車停在一座高大的殿閣前,雕樑畫棟、典雅威嚴。“這是?……”他訝異地問。

“這是紫雲殿,皇上和皇后的寢宮。公主和太后住在一處。”焦桐輕聲說,看到李公公已經笑着迎上來了。

“這位就是林公子吧!”李公公尖聲尖氣地問。

林若陽第一次和宮人打交道,有點侷促,儒雅地一施禮,“在下正是林若陽。”

“折煞灑家了。林公子,隨灑家來吧,皇上正在等你呢!”

林若陽驚愕地看向焦桐,不是說見悲兒的嗎?現在怎麼成了皇上。

“去吧,我在這裡等你一同回府。”焦桐寬厚地對他一笑,林少爺不知怎麼已被真正欽定爲駙馬了,苦盡甘來,終於守到了他的悲兒了。

“公子不必緊張,皇上和皇后娘娘極疼公主的。”李公公這言下之意,疼公主一定疼駙馬呀,他心裡有底,林若陽還沉浸在考砸了的悲傷之中,哪裡懂呀,心懸到嗓子眼,每走一步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難道焦侍衛已經向皇上稟報了他的心意,皇上才召見他?他本來就想求皇上成全他和悲兒,既然來了,就不要多想,成事在此一舉。林若陽想到這兒,心反到不慌了,撣了撣衣衫,落落大方地隨李公公走進紫雲殿。

“皇上,林公子來了!”李公公隔着錦簾對裡稟報。

“宣!”很威嚴的聲音。

李公公笑着掀開錦簾,林若陽謝過大步走了進去。

他低着頭,看到正座上坐着兩個人。他撩開衣袍,雙膝及地,先施大禮。“草民林若陽叩見皇上、皇后。”

“起來說話吧!”清清雅雅的女子聲音,雍容典雅。

“李公公看座。”仍是那個威儀的男聲。

“哎!”李公公笑吟吟地搬了張椅放在一側。林若陽卻沒有起身,“皇上、皇后,草民斗膽有一事向皇上懇求。”

“起來慢慢說。”柳少楓溫和地說。

“草民不敢。”

“爲什麼?”慕容不得昊笑問。

“草民去年在蘇州對公主一見傾心,千里迢迢追到洛陽,本想借科考之際,能與公主結爲百年之好,怎奈草民心情迫切,緊張得看錯考題,鑄成大錯。但草民對公主不敢相忘,懇請皇上讓草民帶公主回蘇州。草民雖沒有一官半職,但定能讓公主一生衣食無憂、生活寬裕、開開心心,草民傾其一生,都會對公主珍愛備至。”

“誰說你看錯考題的?”慕容昊詫異地問道。

“草民聽到別的考生談論考題時得知的。”林若陽心痛地閉上眼。

慕容昊和柳少楓相視而笑,“起來說話吧!你沒有答錯考題,你的考卷本身主少別的考生不同。”

“呃?”林若陽驚愕地突地擡起頭,“悲兒?”他怔怔地看着柳少楓,脫口喊道,但再細看,年歲不像,神態也不像,她是皇后,果真和悲兒長得好像呀!

“本宮是悲兒的母后!”柳少楓起身,雙眸亮如星辰,她笑着扶起林若陽。

慕容昊傾傾嘴角,眼底蕩滿笑意。“別的考生是考功名的,你的是考駙馬,考卷自然不同啦!”

林若陽心中已是波濤洶涌,狂喜的浪潮把他淹沒了,“那…………草民考中了嗎?”

“考駙馬的考生只有你一個,你說有沒有中?”

林若陽一下鎮定了下來,心中一喜,突又愕然地擡起來“那……爲何要考?”

“總不能事事聽別人的一面之辭吧!朕和皇后總要見識下林少爺到底有幾分才華,爲人如何,對事物的見解如何?你從商,朕就出了一道與你相關的題,嗯,不錯,朕很欣賞你的看法。”慕容昊心情愉悅地說。

“多謝皇上、皇后的成全之意。其實草民不在意功名,草民也沒什麼大的志向,只想讓家人生活得舒適、快樂,就是草民最大的心願了。”

“雪兒是公主,你若成了駙馬,總該爲皇上分點憂吧!你不願?”柳少楓戲謔地問。

“草民不才,會負了皇上和皇后的厚望,草民……只可以自信地說,能讓公主生活得幸福。公主性情清冷、淡然、恬靜,適合生活在江南秀美的山水間。”林若陽溫婉地說道。

“你們是隻想要小家,不要朕的大家了。”慕容昊對於林若陽的不貪權貴,心中已是萬分欣賞,但卻還想逗他一逗,唉,都是染上皇后俏皮的性子。

林若陽溫雅一笑,“皇上的大家有皇上、還有太子相助、百官相輔,春闈科考馬上揭曉,又有一批能人志士涌出,這麼多人,何須草民添一腳呢!草民只要好好經營自己的小家,讓皇上和皇后安心,也算是爲大家盡一份力了吧!皇上、皇后是公主的雙親,草民會真心地視皇上與皇后爲自己的父母,在小家中爲皇上、皇后盡一份晚輩的孝道。”

沉思地注視林若陽一會,慕容昊又問:“那是不是朕與皇后日後年年可以去江南小住,不必住行宮,可以住到你家中了?”

“草民的家就是皇上與皇后的家,當然住在家中舒適。”林若陽俊眸泛起真摯的光彩。

“講得這麼真切,爲何還草民草民的?”柳少楓悄悄抹去欣喜的淚珠,俏皮地問。

林若陽一時有點愣住。

“林駙馬,快拜見父皇、母后呀!”李公公在一邊提醒道。

林若陽露出笑容,重新大禮跪叩,“兒臣叩見父皇、母后。”

慕容昊親自起身,扶起林若陽,上上下下打量,暗暗讚歎,玉樹臨風、儒雅出塵,賽過京城一幫王孫公子。“若陽,朕不難爲你了,你就好好經營你的小家吧,對於朕來講,兒女的幸福比江山重要。你能帶給雪兒快樂,朕心足矣。”

“蘇州是本宮的家鄉,本宮兒時的夢,現在在雪兒身上實現了。若陽,一定要好好愛雪兒呀!她自小隨本宮吃了很多的苦,本宮捨不得她遠行,但若在你身邊,本宮不捨也捨得。”柳少楓說。

“母后放心。以後,兒臣會常回洛陽的,等父皇拓展了河道,修整了官道,來洛陽只要幾天的時光,我們就可以經常見面了。”

“哈……”慕容昊朗聲大笑。

“父皇,何事這麼開心呀?”錦簾一掀,慕容天小大人似的走了進來。

看到林若陽,他淡淡地點了下頭。“天兒,這是……”柳少楓正要介紹。

“是讓姐姐嘆氣的那位林公子吧!”慕容天俊眉一挑,說。

林若陽輕笑搖頭,怪不得悲兒說他們一家驚世駭俗,果真不能以歷代的帝王之家來看待他們,都說帝王之家多薄情,他們不是,他們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而他,馬上就要是這家中的一員了,他感到無比的歡欣。

“咦,你也知?”柳少楓斜睨着兒子。

“這宮中沒有兒臣不知的事。”慕容天不苟言笑地看着林若陽,“你那篇論和平年代如何發展經濟的論述,小王剛剛看過,很欣賞你的觀點。要想富,先修路。不錯。”

老天,和慕容昊一模一樣的口吻。

林若陽啞然失笑,“多謝太子賞識。”

“駙馬謙虛了。”慕容天一板一眼的回道。

初聽被人直呼駙馬,林若陽一怔,但很快釋然,他要很快適應這個稱呼,“父皇,兒臣現在……可不可以見下公主?”真想悲兒呀,近六個月了,悲兒好嗎?

慕容天小臉一抿,忍住笑意,揚起頭看向柳少楓。

慕容昊不作聲,背過身去。

柳少楓眨了眨眼,“若陽,你在哪裡初次見到雪兒的?”

“蘇州。”

“回蘇州去吧!她在那裡,從未離開。”

林若陽愕然地睜大眼。

慕容天悶笑出聲。

門外,焦桐輕聲吟道:春山愛笑

明天我的路更遠

馬蹄成了蝴蝶

彎弓射箭,走過綠林

我是那上京應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來洛陽是爲求看你的倒影

水裡的絕筆,天光裡的遺言

挽絕你小小的清瘦

一瓢飲你小小的豐滿

就是愛情和失戀

使我一首詩又一首詩

活得像泰山刻石驚濤裂岸的第一筆……

番外:俏王子(三十)

第一次見識洛陽城的熱鬧,卻是在出洛陽城的時候,林若陽自己都覺得有趣。來洛陽二個多月,埋首於書本之中,連擡頭看天的功夫都沒有。一考完,見過皇上與皇后,得知婚事被應允.佳人卻在遠方,他哪裡還有閒情停下雙腳來觀賞街景,一顆心早就飛向了蘇州。

皇后把悲兒支去蘇州,他能理解。事情如此的順利,讓他喜的很詫異。但正如悲兒所講的,她有一對世上最恩愛的雙親。他相信了,皇上與皇后對視時眼中的脈脈深情,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他多麼渴望他和悲兒也可以像這樣啊。

想到悲兒,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狂喜地叫囂着她的名宇.他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她抱在懷中,可以堂堂正正把她娶回蘇州。他喚她娘子,她喚他夫君。

水路雖然不會顛簸,但在路上的時間太長,他等不及,他決定走官道,像來洛陽時一般,星夜兼程。

但這次,他有了一個同伴,不是家丁,而是多了個侍衛。說真的.有點不太習慣.

焦桐是御前行走的一等侍衛.現在被皇上賜給他做貼身侍衛。

當焦桐按照禮節給他行禮時,俊雅的面容浮出一絲難堪。

一介草民躍身爲駙馬.不只是他即將有位俏麗的小娘子,無形之中,好象多了許多別的東西。他有點透不過氣來。

兩個人牽着馬一早出了焦桐的府第。天氣有點陰陰的,恐怕要下場陣雨。街道上人很多,兩十人不急於上馬,慢慢地向城門走去。林若陽打量着街兩頭的店鋪,瞧着店中的物品,不由想起彩妝坊。彩園中現在百花齊放,正是做香露、香袋的好季節,這個時候.彩妝坊中日日都是擠滿了顧客。

洛陽雖繁華.卻還是覺得是蘇州好。

“駙馬爺,我們上馬吧!”焦桐扭過頭來,“十里亭還有個人在等我們呢!”

“我認識嗎?”

焦桐笑笑,飛身上馬。守城門的士兵認得他,忙打開城門。兩個人打馬直奔十里亭而去。

也只是眨眼之間,就到了十里亭了。一輛馬車停在十里亭外,馬悠然地吃着草,馬中的人站在亭中眺望着遠處的山景。

林若陽一看到那秀雅的背影.慌忙下馬行禮,“母后,你怎麼來了?”

柳少楓緩緩轉過身.溫和地笑笑,“想起還有幾件事沒有叮囑你,趁出外賞景之際,就在十里亭等你了。”

焦桐接過林若陽手中的繮繩.牽着馬走到一邊。

林若陽拾級而上.恭敬地站在柳少楓身後。

“若陽,雪兒不知道你來洛陽,也不知本宮和皇上已應允下你們的婚事。你回蘇州後,要如何做?”

“兒臣會像從前一般和雪兒相處,不會提洛陽的一切。如果雪兒她對兒臣仍心存遲疑.兒臣會等着她再次敞開心懷的那一天。如果她沒有那份情誼.那兒臣就默默在一邊看着她。”

柳少楓欣慰地微閉下眼,“這種可能性太小了,你不要亂想。雪兒是個敏感的孩子,她總擔心自己沒有能力愛別人。最希望你們是在兩心相傾的自然情形下走到一起的,不要覺着是本宮和她的父皇先中意你,她無奈才接受。女兒家的心眼有時大,有時小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步。所以本宮才讓她再次回到蘇州,在你們初次邂逅的地方,再次和你相遇吧!”

“母后想得太周到了。”林若陽體會得出柳少楓的擔憂。雪兒心裡有道陰影,一遇到風吹草動,就會畏縮的想逃。當初他要求她做他的朋友,她都一口拒絕,說給不了他想要的。這次,他不會對雪兒有任何要求的,他會敞開懷抱,等着悲兒撤下心防,主動地向他走來.那樣他纔是真正的擁有雪兒,他們之間纔不會有縫隙。

“若陽,母后當初進皇宮時,總覺着宮中的一切與自己格格不入,不習慣大臣們的下跪,不習慣事事都讓別人伺候得好好的,到哪裡都是一羣人圍着。怎麼辦呢,頭疼呀,鬱悶啊。可是後來母后,慢慢適應了。因爲父皇他是皇上,愛一個人,不僅僅是愛他本人,還有愛他的家,愛他的身份,愛他的長處,也接受他的短處,那都是一體的。父皇說他是皇上,我就是皇后。他是大臣,我就是夫人。他做商人,我就做個掌櫃太太。他是農夫,我就做農婦。不管他是什麼樣,我們都不會分開。若陽,你懂母后說這話的意思嗎?”

林若陽汗顏地低下頭,皇后真的有一雙慧眼呀.一下就看出了他心底的不適。“母后,兒臣愛上了一個公主,也就做好了接受與皇家有關的一切。那不是辱沒尊嚴,也是一種愛的方式。”

柳少楓輕笑點頭,“你這樣一講,本宮就放心了。本宮就是怕你心中有結,然後越結越大,會影響你和雪兒以後的感情。”這個歷史上先例很多,駙馬無法忍耐沾公主的光,一夜尊貴.卻又不敢微詞,表面上應承,背後冷落,公主說不出口,只得夜夜落淚到天明。林若陽椎辭了官職,她就看出他有強烈的自尊心。都算是讀書的文人,清高得很.她怎麼不懂他的憂慮呢!夜裡思來想去不放心,還是來到十里亭外,試探一下他的態度。

果真是一個心懷寬廣、光明磊落的男子。

“母后!”林若陽感動地擡起頭,“兒臣謝謝母后對兒臣和公主的珍愛。兒臣不會讓母后和父皇失望的。母后,早點回宮去吧,不然父皇又要惦念了。”

天,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柳少楓伸手接住一滴雨絲,柔柔一笑,“好,母后聽若陽的。你早點上路吧,也不要讓悲兒等得太久。”

“母后,兒臣告辭。”林若陽溫和的眼眸中閃着光采.他向柳少楓揮揮手.俐落的躍上馬背.不一會.就消失在濛濛細雨之中。

慕容雪到達蘇州時,已是四月底了。蘇州街頭的枝枝椏椏正茂盛地開出粉紅色的花朵。太湖邊的小山上.青翠欲滴。漁夫們穿着單衣,站在船頭大聲地吆喝着鵜鶘。

天空藍得透明,居家住宅和小巷子的長矮牆上也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這點明朗請新的顏色.只有在秀麗的江南才能顯露出來。

白老爺和白夫人對於慕容雪再次的造訪,意外又訝異,卻不好多問。不過,心裡還是歡喜的,外孫女戀外婆家,這是光榮的事呀!

慕容雪依然低調來訪,沒有驚動官府,依然一身儒雅的書生裝扮.同行的是焦桔,另有四位面生的侍衛。

焦桔在收拾行李.慕容雪手拿一把摺扇,圍着她轉圈。轉得她舉手投降,扔下一堆行李,陪着她直奔彩妝坊。

公主再次來蘇州,不就是想見林少爺嗎?

林若陽呆在焦府中讀書的事.焦桐沒告訴她,也讓管家不要作聲。林若陽又沒出過書房門,焦桔沒與他碰過面.還真壓根不知林若陽已到了洛陽。

到了彩妝坊門前.慕容雪突然身子一轉,奔了陶然閣。蘇州西山的新茶剛上市,一進陶然閣,清新的茶香就撲鼻而來。

“莫公子!”彩妝坊的老管事剛巧在櫃檯對賬.一擡頭,看到一個俏麗的公子走進店堂,忙走下臺子笑臉相迎,“很久沒見到你過來了,出遠門了嗎?”

慕容雪擡頭笑笑.“是出了趟遠門。”說着,眼神有意無意地瞟向對面的彩妝坊。

出出進進不是姑娘和大嫂們.就是鋪中的夥計.不覺有些失望。

“老管事,你家少爺呢?”焦桔脆生問道。

慕容雪忙把臉埋在茶碗中.耳朵卻豎着,心怦怦直跳。

老管事笑呵呵地說道,“我們少爺一個月前也出遠門了。”

“去哪裡了?”慕容雪心中一緊,不顧羞澀,急忙問道。

“走得匆忙,只說是去辦件很重要的事,連夜就走了。哦,走之前,他剛剛收到封信,看完臉色大變。我也沒敢問。”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慕容雪驚惶地問,擱在桌上的手微微地發抖。

老管事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你家老爺和夫人知道嗎?”

“呵,老爺和夫人這一陣忙着呢,我們彩園馬上要辦喜事了,園子裡大肆裝修,還特地重建了一座樓閣給新人住。”

慕容雪一時沒有消化這句話,等明白過來,小臉突地慘白一片,她不知自己還能有多震愕.她來錯了,林若陽要和方宛月成親了。

“那到真的要忙了。”她喃喃自語,想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但沒有成功。明眸失去了光譯,心陡地沉到谷底。他是去爲新人置手飾、還是置新衫?重要的事,原來是這件事呀!

“公子!”焦桔手覆住慕容雪顫慄着的雙手.心疼地喊道。

“莫公子到時一定要來喝喜酒呀!”老管事熱心地說。

“再說吧!”焦桔無力地擺擺手,讓老管事忙去。她輕撫着慕容雪的後被.不知如何安慰她纔好。

雙手棒着茶碗,溫熱的茶水暖不了寒冷徹骨的心,一幕幕與林若陽相處的畫面在慕容雪的腦海掠過。如果去年的冬天.她沒有離開,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呢?

林大哥不是講他不會變嗎?他不變的是什麼呢?他的婚約、他的承諾,他的心。慕容雪悽婉地一笑。

這次是真的錯過了嗎?

早知這樣,爲什麼要來蘇州呢?

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讓慕容雪不自在地側身探尋。

鄰桌邊,一位身着綠色綾羅、左腮繪着桃花妝的女子正注視着她,慕容雪明眸驚愕地怔住了。

“老天,你是……莫公子。”蘇盼竹掩着張開的嘴巴,豔容閃着興奮的光輝。

“蘇姑娘,有必要這麼激動嗎?”焦桔伸出手臂,擋住她極欲靠近慕容雪的身子。

蘇盼竹看到焦桔,本能地捂住左頰,迅速吸了口氣,但她仍直直地看着慕容雪。

“莫公子,你何時來蘇州的?”

“你無需知道。”焦桔淡淡地譏諷。

蘇盼竹不理會焦桔的譏諷,聲音透出尖銳的驚喜感,林少爺知道你來了嗎?天啦,林少爺要是看到你,不知會高興成什麼樣。他……一直在等你。”

慕容雪愕然轉臉看向她。

“哦,你又怎麼知道?”焦桔冷冷地問。

“焦桔,讓蘇姑娘過來坐吧!”慕容雪淡然地說。

“公子?”焦桔埋怨地瞪了蘇盼竹一眼,不情願地收回手臂。蘇盼竹忙不迭地拎起裙襬,坐到慕容雪的對面。豔眸眨都不眨地看着她。

這纔是真正的美人呢,天生麗質,不需要任何脂粉的修飾,就美得令人窒息。就連她這位姑蘇城的花魁.在她面前也是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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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公子,林少爺他對我從來沒有點點情分.上次冒犯你一事,完全是盼竹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地以爲只要……莫公子你不在蘇州,林少爺就會看到我的存在了。呵,我真的很蠢,我認識林少爺都幾年了,而你才認識他幾天。他看我就像看一棵太湖邊的柳.而他看你,那眼神像會說話似的,無限溫柔,真讓人妒忌。“蘇盼竹想起從前,不免有點羞愧。

慕容雪咬了咬脣,沒有作聲。

“我舍了半張臉,才弄懂這個道理。莫公子,你一定要相信林少爺的話,他對你是真心的。要是哪個男人愛我到那種份上,哪怕一天,我死都情願。”

“但憑眼神就能代表人的心嗎?”慕容雪幽幽地一笑。

蘇盼竹瞪大了眼,“你不相信林少爺?”

“我該信他什麼?”慕容雪反問道。

蘇盼竹急得直嘆氣,“莫公子,那天你回洛陽時,我本來去求林少爺,讓他帶我去見你,請你寬恕我的罪過。你剛好離開,林少爺在碼頭邊送你。那天,他和我講了許多許多,都是關於你。他說你們有誤會,他錯在不該不信任你,你該忽視了你對他的好,他膽怯……什麼什麼的。我沒見過他對誰那麼溢於言表,神情那麼溫柔又那麼心痛,一口一個悲兒。莫公子,他一個溫雅斯文的人都爲你這樣了,你還猶豫什麼?”

蒼白的麗容綻開一絲笑顏,她落寞地搖頭,“我沒有猶豫地從洛陽來了,可是他……卻要成親了。我不懷疑,而是確定。蘇姑娘,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成親?”蘇盼竹唸叨着這兩個字,不太明白。“誰要成親?”

焦桔白了她一眼,“還能有誰,你曾經暗戀着的林少爺呀!”

蘇盼竹不好意思地臉一紅,“那麼俊逸帥朗的好男人,誰不喜歡呢!但我有了自知之明,不會再淪陷下去了,因爲我知道林少爺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不談這個,不談這個,剛剛說到哪了,林少爺要成親,不可能的事。”她斷然說道。

“老管事說的,能有假嗎?”

“焦桔,不要再說了,結賬回府吧!”慕容雪扶着桌子站起來。人真的好怪,一句話就如一聲驚雷,轟一聲就把她打回了冬天時的心情。回身沒有一絲力氣,腳也發軟。

蘇盼竹一把抓住慕容雪的手,“莫公子,你千萬要冷靜,說不定又是一個誤會呢!我認識林少爺好幾年,他真的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我日日在這蘇州城呆着,怎麼沒有聽說他和哪家有婚約呀?雖說他從前一直堅持說有婚約,但那時婉轉的推托之詞,不是真的。”

“蘇姑娘,我比誰都渴望你這句話是真的。可惜她不是。他要娶的人一定是蘇州人嗎?”慕容雪拂開她的手,由焦桔扶着向店外走去。

“莫公子,耳聽爲虛,眼見也未必是實,你一定要沉住氣,要相信林少爺。你親自問過林少爺了嗎?”蘇盼竹追着身後,說。

慕容雪身子一晃,但隨即心情又暗淡了。她也好像親口問下他呀,可他去的那個遠方是哪裡啊?

番外:俏王子(三十一)

陶然閣外有一棵很大的榕樹,風一吹,樹葉嘩啦啦地響着。暮容雪和焦桔經過樹下時,忽聽到一聲驚呼,“是那個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嗎?”宛月從彩妝坊中驚喜地跑了出採,粉嫩的香腮紅潤潤的。

慕容雪手指冰涼.眼一直看着前方。焦桔深吸一口氣,無力地轉過頭,應付地笑笑,“呵,是呀,方小姐好啊!”

“嘿,我很好!”宛月笑得脆脆的,瞟到慕容雪冷漠的表情,她有點無措.她知道她是個扮男裝的公主,那天在街上.知府大人還對着她下跪呢!宛月不知該稱呼慕容雪,羞怯一笑,“你……也在呀!”

這句話在慕容雪聽來.就像是不情願看到她卻又不得不打招呼似的,林大哥和她說起自己了嗎?

她像書生般對宛月回了個禮,淡淡地點頭.“是的.我也在!”

“你們到屋裡坐會吧!”公主的氣質又好,人又美,令人屏息,宛月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慕容雪,熱情地邀請。

焦桔忙搖手.知道公主心裡此時早已是悲傷到極度。“我們剛從陶然閣喝過茶,不坐了。”

宛月才捨不得和這麼美麗的公主分開呢。公主通常都呆在皇宮中,只因這蘇州城秀美,她纔過來遊玩.不然哪裡會見到這麼尊貴的人啊!“姐姐,我正在試穿衣服,你……能不能進來幫我參考下?”她想了個法子留住焦桔,當然也就一起留下慕容雪了。

焦桔拍拍心口.要是請她參考下某招把式,也差不多,這參考衣服喊錯了人吧!她和焦桐是雙胞胎.焦桐穿什麼,她就穿什麼,只要小几號就行了,從不花精力的。“方小姐,你……另請高明吧!”她坦白地說。

“你就說好看不好看就行了,不難的。”宛月抓住她的衣袖,就往店鋪中拖。

焦桔回頭看看慕容雪,咦.公主竟然跟過來了,她把拒絕的話語嚥了回去。

站在林若陽的賬房前.慕容雪有一刻的怔忡,她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跨進去。在這裡,林若陽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溫情脈脈地着着她。

不能再想了,她閉上眼,一腳跨了去。

滿炕滿谷的紅.繡着鴛鴦的紅色被面、簾幔、桌巾、手絹……。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椅中,桌上放着大紅的緞帶、花球.衣架上掛着兩件紅色的新衫,上好質料的紅綢上用金線繡着一個個圓圓的喜字,特別的喜慶。

慕容雪呆立着.感到靈魂抽離了身體.飛到遙遠的地方哭泣着,站在這裡的只是具麻木的軀殼。

母后和蘇盼竹都說,耳聽爲虛,眼見也未必爲實,但現在她如果再不相信的話,那真的就是自欺欺人了。她扶着椅子,輕輕坐下,她害怕自己會暈倒。心絞痛着.遍體鱗傷。手指觸摸到身邊的紅綢.冰涼刺人。

“姐姐,我穿給你看啊!”宛月俏麗的面容通紅.在紅衣的襯托下,更顯少女飽滿的活力。“好看嗎?”

焦桔擔心地地看了眼慕容雪,閉了閉眼。“方小姐,你要成親了嗎?”

宛月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是呀!”

“你纔多大呀?”

“過年十五了。”宛月嬌羞地一笑,在焦桔的面前轉了個圈,紅色眩得人睜不開眼。

“成親會不會太早?”焦桔婉轉地問。

宛月的臉紅了紅,低聲嘟囔一句,“哥哥……年歲不小了呀,再讓他等下去,他說頭髮都白了。”

焦桔撇了撇脣.一點都笑不出來。

“你……覺得這衣服好看嗎?”宛月站到慕容雪的前面,“那件大一點的是哥哥的,都是請彩妝坊的師傅特意加工,不過,這喜字是我繡的。”

慕容雪深深地看着她.木然點頭,“好看,都好看!你很沒,恭喜你們了!好好待你哥哥。”

“嗯,我會的!哥哥他寵我、疼我,我要比任何人都要待他好。”宛月蹲在慕容雪面前,“你……可不可以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我要離開蘇州了.沒有辦法參加,就在這裡恭喜你和你哥哥吧!”慕容雪緊咬着脣,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宛月遺憾地嘟起嘴.“幹嗎要這麼急離開呢?只要等林哥哥回來,我就成親了,不會等幾日的。”

林哥哥和哥哥有區別嗎?心亂的慕容雪沒有聽出宛月稱呼的不同,她苦澀一笑,若讓她去參加林大哥的婚禮.她能像這般自如地坐着嗎?心疼欲碎,她不能再坐下去了。“沒辦法,我真的要走了。賀禮我會請白府的管家送過來。”

“我……不是想要你的賀禮。”宛月急忙搖手,“我……只是覺得你美、親切.莫名地喜歡你,才邀請你的。”她調皮地吐吐舌尖,一臉嬌憨。

慕容雪心頭有如泣血.不堪地掩住抖顫的脣。“謝謝方小姐的誇獎,其實你比我美很多……也比我幸運。焦桔,告辭吧!”

“方小姐,祝你閤家快樂、事事如意啊!”焦桔應付地說了一句,挽住慕容雪的手,就住外奔。不談公主難受,就連她坐在旁邊也覺得不能呼吸。

唉,誰說皇帝女兒不愁嫁.瞧公主一臉慘白的樣,不也同樣情無所託嗎?愛這麼痛,她以後纔不要喜歡上什麼人呢!

“不行,外公不同意。”白老爺看着開口辭行的慕容雪,一口拒絕。“從洛陽到蘇州,在路上走了個把月,到了蘇州,才呆一日,就要離開,不行。你一個小女兒家.又不爲國事所累.又沒公務。蘇州現在不冷不熱,花紅柳綠的,在哪裡隨便轉轉就能玩個半日,你最少也得住個一月兩月的。雪兒呀.你在船上每天玩玩看看,侍衛們和船上的士兵們可一點都沒閒着,你也應該讓他們休息會呀!”

焦桔在一邊贊同地直點頭。蘇州又不是林若樣一個人的.憑什麼不能多呆幾日,她可是很貪這蘇州的青山秀水。

“雪兒,明天隨外祖母去寒山寺進香吧!”白夫人執起她的柔荑.也極力挽留。

慕容雪無法回絕,因爲他們說得確是有理。可在蘇州,她害怕林若陽突然回來,要是和他碰見.她該怎麼面對他呢?無動於衷,當什麼都沒發生樣的雲淡風輕,她恐怕做不到。

“那就再留十日!”她轉過身,不讓眼底的心傷流露出來。

第二天,白夫人着了點涼,頭痛痛的,渾身沒有一點氣力。上香的貢品都難備好了,慕容雪看天氣不錯,決定就去寒山寺。呆在屋子裡,更覺時光難熬。

寒山寺在蘇州城郊,她不想坐馬車,讓管家準備了小船。在船上可以悠閒地觀賞兩岸的景色,就算打發時光吧!

春天出遊的人很多,河巷裡船隻來往不息船緩緩地出了城,近午時,她看到了寒山寺的金色屋頂在四月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那時一間紅柱畫樑琉璃瓦的神妙建築。

寒山寺建在一層層高地上,分爲好幾個院落。它是香火最盛的廟宇之一,有千年的歷史,到處妝點石徑、特選的大樹、迷人的喬木,直通到幽靜安詳的別院四周。

但寒山寺最最出名的還是他夜半的鐘聲。緣於一句“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看客很多,碼頭上溼溼的。通往寒山寺的碎石小道擠滿了男男女女,看到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多看幾眼。她無心觀賞中央僧舍的醉人風光,遠處浮雲掩映的山頂,或者浴在紅紫霞光中的小島.也不願擠在那堆香客中。

“焦桔,你進去燒柱香,我在這兒等着!”

“不會吧!”都到了這山腳下了呀,焦桔拭去鼻上的細汗。

慕容雪找了棵大樹,“我就站在那兒等你,你速去速回。”

“那你不要亂跑呀!”焦桔還不放心地一招手喊來船上的家丁,讓他陪着慕容雪身邊。

太陽從樹梢間稀落地灑在她的肩頭,四月底的日光,很豔了。她無聊地四處張看,看到山徑上站着一個清秀穿布衫的男子,對她露出一個微笑,排開人羣向她走來。

“宗大哥,你怎麼在這裡?”慕容雪臉上綻出驚喜的微笑。那是宗田和柳葉的長子,叫宗憶蘇。他繼承了他爹爹育花的天賦,有一手讓四季鮮花怒綻的好手藝。他們一家仍住在翰林府,翰林府的後園就是他們家的花園;她初來洛陽時.母后常帶她去翰林府玩耍。宗憶蘇不愛讀書,憨厚得很,對她特別的關愛,可能是受他孃親的影響。

“我陪一個朋友來蘇州遊玩。你呢?”宗憶蘇恭敬地問。

“我來着望外公.你住到白府去吧,宗叔以前住過的小屋還在呢!”

宗憶蘇臉一紅,“我……還有朋友.不住進去了。”

“什麼樣的朋友?”

宗憶蘇目光躲閃着。

“宗大哥,是……姑娘家?”

“呵,是的,也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宗憶蘇笑着承認.“他們家一直住在洛陽,沒有到南方來過。我特意陪他們一家過來玩玩,我們住在驛館,他們現在進去進香了。”

“嗯,我不知。不然可以讓你們一同坐船過來,我也是昨天才到的。如果你們停留時間不久.那就隨我一同坐船回洛陽吧!我十日後出發。”

“那怎麼行.你是……公主呀,我們平民怎麼能可以坐你的船。”常憶蘇壓低嗓音說。

“宗大哥,我和天兒都極尊重你,當你如大哥般,你卻和我們見外。”慕容雪說,“我住在白府.你同不同行,十日前,都來告訴我一聲。”

“你大老遠的來.怎麼只住十日?”宗憶蘇不解地問。

慕容雪低下頭,嘆了口氣,“我去年來過蘇州.這些地方不如玩過多少趟了。沒什麼再看得了.只想早早回去。”

“雪兒,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常憶蘇心思很細緻。

慕容雪淡淡一笑.“沒有了,那是你未末的娘子嗎?”她擡頭看到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羞羞地看向這邊.身邊站着一對中年夫婦。

“是,那我過去啦!過兩天.我去白府看你。”未婚娘子只是小家碧玉,沒什麼見過世面,他不敢介紹她認識公主,怕她會緊張。

“好的!”慕容雪看着常憶蘇幾步跨到坡上,對小女子溫柔地笑看。在中年夫婦看不到的視線外,悄然握了下小女子的手。小女子羞澀地轉過臉,手卻沒捨得掙開。

“着誰呢?”焦桔拎着貢籃.一頭汗地走下山坡。

“宗憶蘇大哥,那時他未婚娘子和岳父、岳母。”慕容雪微笑地看着他們,心中充滿羨慕、和溫馨.百感交集。

“他也在蘇州呀!怎麼穿了件布衫,像個夥計。穿件長衫纔好呢,這樣在外面也風光些。他爹、娘可是皇上、皇后最好的朋友,怎麼樣,他在洛陽城也能算個小太歲,有本錢張狂的。”焦桔開玩笑地說。

“喜歡一個人,哪是喜歡他穿什麼衣衫、住什麼房子。宗大哥他最明白了,你看小女子看着他的眼神多幸福。穿布衫沒什麼的.他不知比穿綢衫、長袍、假斯文的那些人開心多少呢!”

穿綢衫、長袍、假斯文?是不是暗指林少爺呀!焦桔眨巴眨巴眼.“公主……那個林少爺其實人還不錯啦!”她實事求是的說。

慕容雪看了她一眼,“你想哪裡去了?”她擡腳下臺階.“我從來沒覺得他不好,我也不會因爲我們無緣而埋怨於他,更談不上去恨他。一切都是天意,我只是有點遺憾而己。不過.至少他比我觀在快樂,那就罷了吧!”

“我總覺得方小姐配他好像……不協調,也太小了,十五歲什麼都不懂呀!”焦桔自言自語。

“只是懂得回報林大哥的愛就可以了。沒什麼諧不諧調.母后只是普通人家庶出的女兒,父皇卻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還長她十歲,諧調嗎?他們很幸福,那就是他們彼此相愛。”

“唉,那時候你不該推走拓跋倫太子的,他對你可是一往情深。”

慕容雪笑笑,有些事情可以替代,可有些卻是唯一的,失去了就是永遠空在那兒,任何人都不能填補。她雖不是歷經滄桑,現在卻深深地體會到了。

夕陽西沉,一道道金光割裂着船下的河面,一天終於要過去了。

裡蘇州幾百裡外的官道上.兩匹馬快速地奔馳着,幾日的豔陽,讓官道上塵土飛揚。馬跑得飛快.人和馬像融在一團泥雲裡,眉毛、眼睛上都沾滿了塵埃。馬上的溫雅麻美子顧不得拭一下額上的汗珠,他只是緊緊地抓着繮繩,拼命地往前趕着。

還有兩日,他就來到達蘇州了。想到這,俊逸的面容上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番外:俏王子(三十二)

日子難熬,也一天天過去了。慕容雪在白府呆的第六天,宗憶蘇拎着一些禮品,過來拜訪白老爺和白夫人。這次,他穿了件青色長衫,焦桔看得直樂。

看着昔日的家人之子,如今堂而皇之的作爲客人進府,白夫人心中有點彆扭。但今非昔比,柳葉和宗田現在可是皇后眼中的恩人,在皇后落難之時,兩個人一直陪着,這個功勞可是無人能比的。

水漲船高,他們隨着皇后,現在地位也就不是從前白府家人一說了。

心裡不痛快,但還得笑臉相迎。白老爺是走南闖北的人,場面上一些應景的話說得很溜,再加上慕容雪很熱情,幾個人到也相談甚歡。

喝了一盞茶,宗憶蘇由慕容雪陪着去看柳葉和宗田當年住的花房和小樓。

“雪兒,我還是不隨你回洛陽了。我想明天陪他們去杭州玩玩,難得出趟遠方,索性就玩得痛快點。”宗憶蘇對慕容雪說。

慕容雪體諒他的顧慮,“那好吧!那我焦桔去知會下杭州知府,爲你們安排食突和馬車之類的,宗大哥,不麻煩的,只是舉手之勞,你不要總和我見外。”她特意多加了一句。

宗憶蘇微笑着搖頭,“我知道不麻煩,但這是件小事呀,宗大哥可以做得來。而且扯上官府,就會有應酬,反到不方便。我們只想自由自在地走走,無拘無束。”

慕容雪看他非常堅持,不再多講。

“你未婚娘子她們今天在幹嗎?”兩個人在花園園中轉悠。

“嗯,我岳母想買點綢緞,他們三個在逛街我就到這邊來了。”

“要過去陪她們吧?”

“不!”宗憶蘇打量了慕容雪清瘦的面容,“我今天陪雪兒去太湖畫舫吧!”

“呃?”

“雪兒有心事時,眉心就會有個結,但從來不和人講,小的時候就這樣,我那天在寒山寺就看出來了。今天過來,看你仍是這樣,想必你心裡一定還在鬱悶。宗大哥不問,陪陪你遊湖,就當散散心,好不好?”

宗憶蘇自小就對她體貼入微,又怕礙着她的自尊,在一邊不着痕跡地照顧她。慕容雪欣然點點頭,“我聽宗大哥的。”

“雪兒,你實在不像個公主。你應該有點威儀和架勢,擺出皇族的高貴。”宗憶蘇笑着說。“你現在像個迷路的小丫頭,一臉無措和失意。到底誰惹你啦?”說來說去,他還是不太放得下心來。

“焦桔,讓管家備馬。”慕容雪躲閃着他關心的眼神,扭頭對站在不遠處樹下試劍的焦桔說。

宗憶蘇無奈地苦笑。

彩妝坊,依然忙忙碌碌的。老管事站在街中,一邊指揮着夥計煮水泡茶、準備點心,一邊照應着彩妝坊的夥計卸貨。

街的盡頭,兩匹馬風塵僕僕地疾馳過來。

馬蹄濺起灰塵,若得老管事大叫。“喂,沒看到卸貨嗎,這要是碰髒了,你賠呀!啊,是少爺啊,你回來啦!哈哈,少爺回來了,小姐,快出來。”

林若陽拂去臉上的灰塵,從馬上跳下。後面的焦桐忙上前接過繮繩,那謙恭的態度看得老管事一愣。

“林哥哥!”宛月笑跳着從店鋪中出來,不顧林若陽一身的塵土,就撲進了他的懷中。

“我再不回來,你的哥哥那塊冰臉就更融不開了。”林若陽溫雅地笑着,寵愛地颳了她的鼻子,“等急了吧!”

宛月羞澀地搖頭,“不急,還有許多事要忙呢!林哥哥,成親真麻煩,我每天都早早起牀,很晚才睡。事情卻好像還做不完。”

“哥哥不幫你嗎?”

“他負責裝修新樓,同樣忙得喘不過氣來。我那天說要不等到明年才成親,他瞪了我一眼,半晌沒理我,我再也不敢亂說了。”宛月嘟着嘴,口中埋怨,臉上卻溢滿甜蜜。

“他從你十歲時就在等你,好不容易纔等到你長大,體諒下他的心情。”林若陽溫柔地撫着她的頭髮。

宛月俏臉一紅,峽谷 手揉搓着衣角。

“乖,自己先去玩,林哥哥問老管事一些事情。”

“啊,啊,那位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的哥哥怎麼和林哥哥一起了?我前幾天還看到姐姐了,和非常漂亮的公主……不,公子一起呢!”宛月對着焦桐大叫了起來。

“她們來店鋪中了嗎?”林若陽聲音地抖地問。

“嗯!”宛月重重點頭,“先在陶然閣喝茶,然後到彩妝坊坐了坐,我試嫁衣給她看的呢!”

林若陽眼睛一亮,“她有沒有沒問起我?”

宛月咬着脣,搖了搖頭,“她說要離開蘇州,會讓白府的管家給我送賀禮,讓我好好回報哥哥的疼愛,其他就沒說什麼了。”

“你……和她講,要和誰結婚了嗎?”林若陽心底蕩起不好的預感。

“我告訴那個和哥哥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和我哥哥結婚了呀!”宛月理所當然地說。

林若陽哭笑不得地閉了閉眼。

“駙馬,你好像不能歇息了,依公主敏感的性情,現在有可能真的離開蘇州了。”焦桐在一邊提醒道。

“我……去趟白府。”林若陽神情緊張地又躍上馬背。

“我和你一同過去。”

“少爺,你象個混人不洗洗再去嗎?”老管事納悶地直眨眼,剛纔少爺真的回來了嗎,話沒說到,人又沒了,那個焦侍衛稱呼少爺什麼……馬?

“林哥哥怎麼了?”宛月不解地問。

沒有任何人告訴她答案。

“焦侍衛,莫公子和宗少爺去遊太湖了。”管家詫異地看着牽着馬一臉泥污站在府門前的二人,端詳了半天,纔看出一位是焦桐侍衛,另一位就不知了。

林若陽偷偷鬆了一口氣,還好,悲兒沒有離開。

“什麼時候出府的?”

“早膳後,焦桔侍衛陪着呢!”管家往邊上讓了下,想引着他進來洗洗,這滿臉就餘下兩隻眼眨呀眨的,怪嚇人的。

“多謝管有,我們一會再回來。”焦桐沒敢停留,復又跨上馬。一掉頭,林若陽已駛遠了。

太湖就像海洋,地平線上水面和灰色的雲影相接成一線,山頂或模糊的小島不時由霧濛濛的空氣中隱隱浮現。偌大的水面,船影點點,悲兒的畫舫在哪裡呢?

林若陽焦急地眺望,因急切,心“怦怦”直跳。

“駙馬,公主一會定然還會回到白府,我們去白府等着,自然會遇到。”

“不,我不想等,一刻都等不了。悲兒現在對我有誤會,她一定以爲要和宛月成親的人是我,我要向她解釋。”

“唉,可我們到哪裡去尋公主呢?”英雄也無措。

“先上船再說,沿着湖岸慢慢尋。”林若陽把馬系在岸邊的樹上,走上碼頭。碼頭邊只有一條漁船,漁夫剛剛打魚回來,蹲在船板上整理着絲網。

焦桐扔給漁夫一錠銀子,漁夫忙不迭地解開纜繩,小船悠悠地飄向湖心。

五月初的太湖,兩岸楊柳拂地,綠樹成蔭,風景優美。坐在船艙中,慕容雪和宗憶蘇一邊觀賞着兩岸的風景,一邊比較着遊太湖和遊洛河的景色不同。

“各有千秋吧,洛河像是粗獷的男子,太湖如婉約的少女。”宗憶蘇擡臺眉梢,說。

“宗大哥,你更喜歡哪裡?”

“家人在哪裡,我就喜歡哪裡!心情愉快時,一根草也覺得意境幽遠,不快樂時,再美的景也入不了眼。”

慕容雪嘆了口氣,她此時強撐着陪宗憶蘇遊湖,只覺得太湖浩渺無邊,沒一絲秀色。景色真是隨心情而異。

“爹和娘,都是蘇州人,聽他們說起蘇州如何如何,一直就想過來看看,看過就看過了,還是懷念洛陽乾燥的天氣。蘇州對爹和孃親來講,就是一個回憶,一個談論的話題。他們沒有因爲風景多美,就想回來居住。皇后也是呀,她現在喜歡洛陽勝過蘇州吧!愛的人在哪裡,我們的心就在哪裡,就是荒漠,也會像綠洲。”

慕容雪睜着一雙秀美的眼睛,震驚地看着他,“宗大哥,你平時少言少語,其實也很內秀。”她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的話。

宗憶蘇憨厚地一笑,“我亂講的,不會學那些文人吟風弄月,想到什麼就霽什麼。”

“坐在艙中有什麼好玩的,出來看風景呀!”焦桔在船頭叫着。“有歌舫經過呢,看,船板上有女子在跳舞。”

兩人聞聲跑出船艙,確有一隻寬敞的畫舫迎面而來,船板上放着幾把躺椅,幾個公子模樣的人對飲着酒,中間有位打扮得嬌異地女子正在樂師的笛聲中,翩翩起舞。湖風軟動衣裙,給人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她不怕掉下去嗎?”焦桔讚歎地問。

“這江南水鄉的人坐船就像你坐馬車,自如得很。”宗憶蘇笑着說。

“公子,江南人好像過得很愜意,日後你若留在蘇州,也可以日日過這神仙般的生活。”焦桔無意識地自言自語。

慕容雪黯然地低下眼簾,咬了咬下脣,一臉憂鬱地看向遠處。

“駙馬,你看那個站在船頭的人不是焦桔嗎?”雙胞胎心有靈犀,焦桐遠遠地就感覺到那個站在船頭誇張地舒展雙臂的人是焦桔。

“焦桔在,悲兒不是就在了。”林若陽用手遮蔽着陽光,說道。“船家,請再快一點。”

漁夫笑着,握着竹篙的手加了力度,小船像箭一般向前駛去。

畫舫越來越近了,林若陽看見了焦桔,也看着迎風站立的莫悲,清雅觀秀婉,和他夢中一模一樣,笑容地凍結在臉上,有一個溫厚的男人從船艙中走出來,手中拿着件披風,溫柔地替慕容雪披上,她回過頭,嫣然一笑。

一盆冰水自頭澆到腳。

林若陽呆愕住了,他想過悲兒會對他生氣、會誤會、會冷漠,這些都好解決的,說清了,他們就能回到原點。他怎麼也沒想到,悲兒的身邊會突地出現一個男人。雖然儀表不出衆、氣質平平,可悲兒很信任那個男人,她對着那個男人笑了。

心一下就墜到了谷底,他閉上眼,猛然晃了晃頭,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小船快和畫舫平行了,焦桐對着焦桔揚了揚手,“妹妹!”

焦桔皺着眉看着船頭髒兮兮的一個泥人,“哥哥?”她懷疑地問。

慕容雪和宗憶蘇跟着她的目光也看過來了。

那個穿着被泥髒污得看不出顏色長衫的男子眼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表情很痛苦,卻極力想擠出一絲溫和的笑意,這麼熟悉的表情,慕容雪的身子微微顫慄着。

“悲兒!”林若陽溫柔地喚道,深深地看着她,忘了此時站在船頭,他擡腳向她走過去。

“啊!”焦桔看到林若陽一隻腳跨出了船頭,嘴半張着捂上眼。

“砰”,林若陽一個跟頭,直直地墜向湖面,水花濺得高高的。

焦桐想笑又不敢,極力忍着,“船家,給他竹篙。”

“快救人啊!”慕容雪小臉慘白,她在他落水的那一刻,感到心“咯”了一下,心從沒有這樣慌亂過。

“太湖邊上的男子,水性都不差。”焦桐閒閒地笑着,看到林若陽從水面露出了頭。

“他……他是讀書人,怎麼會懂水性?”心都懸到嗓子眼了,慕容雪緊張地看着水面。

“公主怎麼知道他是讀書人?”焦桔好奇地問。“啊,是林少爺!”

湖水洗淨了臉上的污泥,林若陽溫雅俊逸的面容上沾滿水珠。

“悲兒!”他向畫舫游來,看到她臉上的擔憂之情,一顆空洞的心慢慢注江了溫暖。

“宗大哥,請幫他一把。”慕容雪低頭,躲閃着林若陽溫和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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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憶蘇看着慕容雪,又看看林若陽,笑了笑,伸手把林若陽拉上船。林若陽不在意一身的溼衣,先向宗憶蘇禮貌地道聲謝,然後轉過臉看着慕容雪。

焦桔倒了杯熱茶給他。

“多謝焦侍衛!”他伸手接過。

“妹妹,你過來這邊,我有事同你講。”焦桐讓漁船靠近畫舫。

焦桔猶猶豫豫地跨過去,不太明白爲什麼哥哥會和林若陽一道?

“宗少爺,你也請過來這邊。”焦桐對宗憶蘇抱拳。

“宗大哥!”慕容雪像害怕似的,輕呼了一聲。

“沒關係的,雪兒,這位公子會照顧你的,我該回去看看他們了。”他看出來了,焦桐想給雪兒和那位落水的公子留個單獨相處的地方。

“我……”慕容雪沒開口說出話來,宗憶功已上了漁船,焦桐揮手,漁船駛離了畫舫。

整艘畫舫中,除了船尾掌舵的家丁,中間還隔着一個寬敞的船艙,這船頭就只有她和他了。

氣氛靜默着。她絆腳對着他,聽到水珠從他的衣衫上滴落的聲音。

“悲兒!”林若陽溫柔的眸子充滿愛意盯着她,緩緩伸手,盈握住,“轉過身來好嗎?”要不是全身溼透,他會擁她入懷的。

“放開我的手,你是有婦之夫,不要如此無冖。”她冰着臉掙脫着。

他不放,依然微笑,“我沒有成親,怎麼會是有婦之夫呢?”

她臉色一變,咬着牙驀地回過頭,怒視着他,但眼中的失意泄露了她的心情,“只是差了一道拜堂儀式,其他沒差別的。”

林若陽嘆了一口氣,“悲兒,宛月是我的同父異母妹妹。上次你在蘇州時,因爲礙着孃親不知她的存在,我不好講明。我……怎麼可能在有婚約的情況下,還向你表白呢?”

慕容雪澀然一笑,美麗的眼眸掠過一絲痛楚,“你到現在還在騙我。我親耳聽到她說要和哥哥成親。”

“她的哥哥是她在西城養父的兒子,不是我,我是林哥哥。”

她震驚地看着他,“不……不可能的。”她不敢去相信,卻又好想相信。

“宛月是父親在西域經商時與一位青樓女子生的女兒,一直不敢向我孃親提起,自然更不敢帶回蘇州。宛月長大了,養父的長子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他向父親提親。父親不值得女兒嫁那麼遠,決定把她接回蘇州。剛到蘇州沒多久,哥哥就追來了。我父親只得同意他們的婚事,但要求在蘇州完婚,然後才準回西域。彩園特地爲他們在新建樓閣。”

“這是你編的嗎?”櫻脣微微地發抖,她有點無措地閉上眼。

“悲兒,記得我以前對你講過,不管你如何變,我不會變的。你是男是女,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是悲兒,那個觸動我心絃的悲兒,我……就要娶你。”他將她柔纖白的柔荑握在掌中,柔聲說道。

如秋水含情的眼眸微微泛起了浪波,“我……不記得了。”她不太能適應忽然急速的情境,這是真的嗎?果真如母后所言,耳聽爲虛,眼見未必是實。那林大哥講的話,可以去相信嗎?

看着矛盾、紀結、掙扎的小臉,林若陽心疼地俯身在她額頭印下一吻。

她像被什麼東西觸了一下,不由地輕輕顫抖着。

“悲兒,你此刻……對我的心……是不是和冬天時一樣的?”他渴盼地、深情地吻着他的指尖,手環住她的纖腰。

“……我不知道……”溫熱的淚水順腮而下,她無助地搖頭。

“悲兒,我這二十四年,除了你,沒有喜歡過別人。你離開蘇州後,我痛不欲生,後悔不已,我應該相信你對我的情意,應該不對你有所隱瞞,把宛月的事細細像你說明。對不起,悲兒,害你傷心了,我……回來遲了,讓你等了這麼久纔來到你身邊。”他伸手輕柔地爲她拭着淚水,深情地說道。

“求你,不要對我這樣說話。”慕容雪哭泣着閉上眼,一顆心輕易地就爲他臣服了,不能呀,不能呀,若再是一次假象,她還如何把破碎的心縫補起來。

“悲兒!”他突地接住她,把她的心按在胸前,“你聽我的心跳,它不會說謊的。”

心,咚,咚,一聲一聲有力地跳動着,像是在大聲地向她聲明他強烈的愛意。

“我們彼此的心沒有離開過對方,因爲一點誤會,我們有點疏離了。悲兒,現在雲開霧散,你能不能……讓我愛你?”

只有誤會嗎?她能接受她的愛嗎?

慕容雪淚眼婆娑地擡起頭,林若陽輕嘆一聲,溫柔地吻上她的脣,“你明明心裡有我,爲什麼要抗拒呢?”

番外:俏王子(三十三)

夕陽西掛,畫舫掉頭,緩緩向碼頭駛去。慕容雪坐在船頭,聽湖水潺潺流過,山畔的風在輕輕低語,落日灑在兩岸的山頂,呈現出棕黃的顏色,有幾艘船往長江方向駛去,帆布閃閃映着餘暉。

“悲兒,到船艙裡坐着吧!”林若陽換了夥計備用的衣衫,但因爲旅途疲勞,落水後又被湖風一吹,像有些着涼,感覺身子一陣陣發寒。他掐着額頭,撐着對慕容雪說。

慕容雪還是一幅悵然若失的恍惚,清眸遊移着,就是不敢在他身上定格。上次因爲情傷,離開蘇州,這次,鼓起勇氣回來,又一次傷心傷骨,全身的力氣像被抽光了。

林若陽說清了所有的誤會,她應該欣喜若狂,而她卻好像一個膽怯的孩子,對於突然而至的幸福,遲疑着不敢接受。

“悲兒!”看她獨坐在船頭的身影單薄又落寞,林若陽溫柔地又喚道。

“哦,我就來。”她站起身,走進船艙。落日射地林若陽的臉上,他的臉紅得有點異常。

“你是不是着涼了?”她伸出手,輕覆在他額頭,燙得厲害。她不由得吃了一驚,“我給你倒水。”

“沒關係,船馬上就要靠岸了。”林若陽下意識的伸臂將慕容雪擁入懷中,感覺到她微晾柔軟的嬌軀,體內的熱度一下得到融解,感覺特別的舒服,他不由將她摟得更緊。

以前抱着悲兒時,他怎麼會傻到以爲這麼嬌美的身子會是一個男人呢?

緊擁着慕容雪柔軟香馥的身軀,林若陽滿足的輕嘆。

他的體溫高得驚人,小臉憂成一團,她顧不得心頭的彆扭,任他抱着,兩人擠在一張椅中。

慕容雪幾樓髮絲隨着湖風輕拂着林若陽的面頰。他低頭,靠着慕容雪白皙的頸項,輕嗅髮絲的清香,修築的手指握着她柔荑,輕撫着。

慕容雪整個人被林若陽圈在懷中,柔嫩的肌膚感覺到林若陽身體超然的熱力,面頰貼着他的胸膛,聽到他急促的心跳。

“悲兒,不要再離開我,好嗎?”證據中含着濃濃的柔情和不捨,使得慕容雪無措的心多了幾份不捨,努力深埋的情意奔涌而出。她曾經想爲他留在蘇州,想和他牽手到老,可好事一再多磨,磨到她對未來已經失去了信心。他仰首望着他俊雅的容顏,他溫和的眼眸中,是濃濃的柔情,她將臉埋在手心中,淚溼掌心。

“那個宗少爺是你的朋友嗎?”他滾燙的手掌爲她試着淚,記起了還有一事不明,雖然焦桐的態度讓他知道那不是個擔憂,但尷尬兒對他的熟稔,讓他的心微微酸澀。

“呃?”眼淚掛在眼睫上,被他突然飛來的問題一愣。

“宗大哥是宗步和葉姨的兒子,小時候一起長大的。葉姨原來是伺候母后的丫環,宗叔是白府的花匠。”她低聲回答。

哦,原來是像親人一般的大哥,林若陽釋然了,吻去她眼中最後一滴淚,“悲兒不要再哭了,碼頭離彩園近,跟我回彩園吧!”他再不給她亂想的機會。

“不方便的,外公也會擔心。”她不容允自己心太軟,過快的把全幅身心倚向他。

“方便的。”他都是皇上御封的駙馬上,帶未來的妻子回府,是天經地議的,“去見見宛月和她的哥哥,還有見見我爹孃。我也離開彩園很久了。”他把通紅的臉頰貼住她冰涼的小手。

“你……去哪了?”

“我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高深莫測的說,暫時還不能把洛陽的事說出,他要等到她對他徹底敞開心懷的那一天再說。她現在像個張望的孩子,猶豫地看着他,不知他的懷抱安不安全。

“哦!”心兒小小地抽痛了一下,他又在對她隱瞞什麼?

“讓焦桔去白府知會一聲,以後,你就住到彩園。”

“你爲什麼會和焦桐在一起?”小臉猛然擡起,嚇了他一跳。

“在路上遇到的,他正好來蘇州找你。”

“真是巧哦!”她以爲他們是從洛陽一起過來的,心頭升起的一團火光又熄滅了。

“巧的事都帶有許多必然,像我和悲兒的相遇,我若是從前對別的女子有一點心動,悲兒一定不會多看我一眼的。悲兒要是沒有救我爹爹,我們也不會認識。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好的,悲兒,我初見你時,你爲什麼不和我說話,我誤以爲你是啞巴,直嘆可憐的孩子。”

慕容雪俏容一紅,也想起了初見之時的事,“我……可能知道你以後會欺負我,所以不願理你。”她嬌嗔地說。

“怎麼捨得欺負悲兒呀,疼都嫌不夠。”他溫柔地笑着,爲她對他嬌嗔,心動不已。

悲兒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被驚嚇得收起了所有的花瓣,他一定要讓她再次爲他綻放出絕麗的芳華。

碼頭上,焦桐和焦桔眺望着湖面,看哪一艘船是載着公主和駙馬的。駙馬?焦桔眨巴眨巴眼,“哥,林少爺真的成了駙馬嗎?”她還不太能從哥哥剛纔的述說中醒悟過來。

一個幾年不讀書的書生跑去京城趕考,居然還中了駙馬,在他們家住了幾十日,沒出過書房門,她怎麼就沒想到去書房轉轉呢?

“千真萬確,現在我是他的貼身侍衛。過不久,李公公可能就要來蘇州了,與林府商談公主大婚的事。”

“”那我可不可以陪公主留在蘇州?

焦桔眼中一亮,打起了如意算盤,她真的好喜歡江南山水。

焦桐詭異地一笑,“不知哦!”留下的何止是她,他一樣也要留下的。

焦桔嘟起嘴,白了他一眼,冷峻的哥哥現在也有點變壞了,什麼都瞞她。

“啊,公主回來了!”畫舫在暮色降臨之前,徐徐靠近了碼頭。

林若陽真的病倒了,一進彩園,連和父母寒喧都沒有力氣,頭痛腳軟,被焦桐架着去了臥房。

焦桔診了下脈,確定只是受寒,衆人才鬆了口氣,目光齊唰唰轉向陪同進來的慕容雪。

林若陽進門的時候,手一直抓着她的手,他們可都看到了。

慕容雪難堪地低下頭,還是不忍讓他失望,她隨他來到了彩園。她好想回白府,信念焦桔一個半拉子大夫忙得正帶勁,焦桐好像易主了,不離林若陽左右。

宛月最鬼靈精,她俏皮地一笑,上前握住慕容雪的手,“現在……我也可以喊你姐姐,是不是?”

慕容雪淡淡一笑,她這一身男裝下裹着女兒身,現在已不是秘密了。她看到了宛月的那個哥哥,一個像冰山般的冷然男子,和林若陽是兩種極端,宛月倚在他懷中,奇異地融洽。

林哥哥和哥哥真的是兩個人!惶恐不安的心稍稍安寧了點。

“姐姐!”宛月很熟絡地挽着她的手臂,“大娘總說林哥哥心裡有一個人,原來是姐姐呀!姐姐,你心裡有沒有林哥哥呢?”

大座的林老爺和夫人都豎起了耳朵,剛剛那個笑得脆脆的侍衛悄悄告訴他們,這位俏王子是位公主啊,而且暗示馬上成爲他家的媳婦,他們突地就像踩在雲端中,有不真實感。

公主怎麼會愛上若陽呢?

慕容雪的俏容堪如西天的晚霞,羞怯地把頭轉向別處,不敢面對宛月好奇的目光。

“公主,林少爺請你進去!”焦桐的出現,用時幫她解了圍。

“我……我進去了。”她羞澀地對衆人施了個禮,由焦桐領着走向林若陽的臥房。

“姐姐一定喜歡林哥哥。”宛月自信滿滿地說,這個姐姐一直清清冷冷的,可是提到林哥哥,她的臉就會紅,就像自己當初對着哥哥時一樣。

“人小鬼大,不要亂說!”冷麪男子攬住她,走向建築好的新房。要成親的人是很忙的。

廳裡唯留下林老爺和夫人面面相覷,“老爺,我們林家真的有那麼大的福氣嗎?”夫人顫聲問。

“福氣還不止一點,你們家還會多幾個侍衛呢!”焦桔捧着水盆出來,笑得美美的。“林老爺,你早點幫我安排房間哦,我要對準山坡,可以看到太湖的那一間。”她的要求可不高。

“呵,那個好辦。焦侍衛,公主真的心儀若陽嗎?”

“心儀是從去年冬天就要開始了,你們家若陽那時天天提着食盒給誰啊,就是公主呀!駙馬很會打動公主芳心的。辦完了林小姐的婚事,你要準備一場子大婚了,哇,迎娶公主啊,那可是朝中盛事,這彩園車水馬龍,賓客如雲,忙翻天了。”

林老爺不禁臉露憂色,“皇家不比尋常,有些禮節我們都不懂呀!”

“別擔心,皇后娘娘侍候的李公公不久就會過來了,那可是個大能人,你聽他就行了。”焦桔說。

“嗯嗯,那就好!”老夫妻對視一眼,覺得好有壓力。

廳中爲婚事談得甚歡,臥房的兩人卻靜悄悄的。林若陽疲累的身子躺在牀上,身上蓋了被,又剛服了藥,熱度有點退卻,神智恢復了點清明,身子也不那麼沉重了。

焦桐掩上了房門,所有的家人都退離了臥房。

她第一次呆在男子寢室中,卻不感到窘迫,可能因爲這是林哥哥的吧!

兩個人的手靜靜相握着,指尖輕輕撫摸着她的手臂,他仰頭長舒了一口氣,俊眸微合,似乎沉浸於屬於兩人的世界。

“悲兒,看到宛月的哥哥了嗎?”許久,他才問,嗓子因爲熱度有點沙啞。

美眸瑩然,清麗的眸子眨了眨,“嗯!”

“是不是一個很優秀的男子?”

不及你,她在心中悄然說道,這世上除了父皇和天兒,沒有一個男人比得上林大哥在她心中的位置。她的心因爲這樣的夜晚、他溫柔的目光,已經一點點在融化了。

“身子還難過嗎?”她輕拭去他額角的虛汗,柔聲問道。

林若陽虛弱地一笑,“我還沒志氣,有你在身邊,我感覺不到難受。”

她嫣然一笑,“我還是一貼藥呀!”

“你就是我心中的靈藥,能醫治我的孤單和寂寞,能讓我快樂和歡笑。悲兒,你還怨我嗎?”

她怔然地看着他,“我從來都沒有怨過你,只是有點遺憾。”

“現在還遺憾?”

“不遺憾。”

他撐着坐起身,把她拉到身邊,抱緊她,“悲兒,你在憂慮什麼呢?”

“你對我的愛可以維持多久?”她喃喃地問。

“一輩子,直到我閉上眼睛。”他鄭重擲下承諾,“悲兒對我呢?”

她倚在他肩頭,心頭不再天人作戰,“我不知道,但你給我多少,我就回報你多少吧!”

“悲兒!”林若陽輕撫她的髮絲,“足夠了,你給我的真的太多了!當初相遇時,我心底就有個不敢想的想法?”

“什麼想法?”慕容雪仰起頭,眼裡閃着好奇的光彩。

“今生若能娶到像悲兒這樣的女子,人生真的無憾了。沒想到,今日到成了真。悲兒,嫁給我!”

明亮的雙眸在他俊容上轉了兩轉,害羞地把臉擱在他肩中,不讓他看到她臉上的酡紅。“我是個高枝。”

“我說過,只要是悲兒,再高的枝我都要攀。”他不讓她逃避,扳過她的臉。

“這……不用那麼急,我們這樣不好嗎?”她低頭支吾,聲音越來越輕。

“當然不好,想見一面還得通過侍衛稟報。我想擁有你,朝朝與暮暮,不要一時一刻的分離。像現在過一會,你又要說回白府,我心中驚恐不安,也沒有理由留你太久。悲兒,你明白我失去你後又復得的心嗎?如果你成了我妻,那現在就可以把你掩上在我懷中,我就可以欣然入夢,而不是撐着,像這樣抓住你,怕你會不見。”

她不知道他會這般患得患失,何德何能,讓一個有條不紊的人如此失控,“林大哥……”她嘆息着呢喃,“我要是不見了,你會如何?”

“我不會死掉,但……就會成爲一個失心的人,一具行屍走肉。”林若陽將她的手捏成拳,再包在自己的大手中。“悲兒,你不想把你的朝朝暮暮給我嗎?”

“林大哥,不要撐着了,好好地休息吧,我今夜不會離開你的。”他的愛語溫柔了她的心,她擡起頭,主動吻上了他的脣。

“老天!”體溫又突突地上升,他氣喘吁吁地吻着她,溫煦澎湃的柔情,如太湖的潮水,一波波掏起淘天的情浪,“悲兒,這是應諾對吧!”

“也許……”慕容雪閉上眼,輕聲呢喃着。

番外:俏王子(三十四)

紅燭高照,鼓樂陣陣,今天是宛月和哥哥成親的日子。

彩園的廳廳閣閣都擺上了酒席,外面的空地上搭起了布棚,掛上彩燈,也擺滿了酒席,因爲賓客實在太多了。

國丈白老爺親自上門送賀禮,知府大人和衙役提盒挑擔跟着進來。蘇州稍有點門望子成龍的人家聽說此事,還能坐得住嗎?林若陽雖也是蘇州有名的商賈,但能讓蘇州城裡地位最高的白老爺和知府大人親自出面,那就要好好推敲了。但眼着知府大人,一定不會錯。要是慢了一拍,日後可無法補救的。

彩園門前真的是車水馬龍。

林老爺站在大門邊,臉都笑僵了,管家前前後後引領客從,跑得腿抽筋,負責登記賀禮的管事,寫得手痠,林夫人陪着一幫太太們拉家常,說得口乾舌燥。彩妝坊和陶然閣今日全部關鋪,夥計們都上山來幫忙,可這樣還是每個人都忙各氣喘吁吁。

累,並快樂着。沒有任何人有一句怨言,甚至連皺下眉頭都是不可能的事。林家在蘇州祖祖輩輩,何曾有這樣的風光。成親本身就是件喜事,這麼風風光光地嫁女,林老爺覺得每根筋骨都充滿了精神氣。他偷空拭了下額頭的汗,目光瞟到書房窗房上映着的纖美身影,笑得合不攏嘴。

若陽與公主相戀,他原來覺得好有壓力。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真的是心花怒放呀!這位公主知書達禮,謙和嫺雅,對他和夫人尊重、孝敬,對下人們也是一臉輕笑,言語間很是客氣,對宛月更是疼愛有加。才幾天的功夫,彩園的上上下下全歡喜上她。她有時會回白府小住,有意無意,大家都張看着山下,盼望着她早點上山。

而她帶來的何止是這一點,瞧瞧今晚的這賓客,有頭有臉的可都是爲她而來的。而且不久,他就要和當今皇上做上親家了。焦護衛悄悄告訴他,李公公和禮部的尚書還有丞相已經從洛陽坐船出發了,但不要告訴公主。

公主對於成親有點恐懼,但若陽說,他會讓公主點頭應允親事的。

想着真開心呀,林家能娶到公主做媳婦,真是祖上積德,當初,公主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緣份啊!不能再想了,又是一位賓客提着禮盒走上山來,林老爺撣撣衣衫,忙迎上前去。

今夜彩園裡,最輕梭的是一對新人,身着鮮紅的嫁衣,等着一會拜堂,然後送入洞房;最快樂的是焦桐兄妹,這蘇州成親的風俗與洛陽有點不同,瞧着喜娘的左一個講究,右一個儀式,真讓他們大開眼界;最閒雅的是林若陽和慕容雪,兩個人一杯茶、一碟果子、一本書,相擁而坐。

慕容雪今天第一次穿女裝,她一般喜歡素淨的衣衫,今天是喜慶的日子,她特地穿了件淡燁的裙衫,袖口用金線鏽邊,腰帶上繫着一個像蝴蝶花般的同色絲結,顯得腰身不盈一握,襯得肌膚如雪一般。

穿男裝的莫悲,俊雅飄逸,靈秀出奇,着女裝的慕容雪清麗婉約,麗顏勝花。

林若陽止不轉睛地看了半天,他承認他也像普通男人一般,真的爲美色心折。

他溫柔地把她環在懷中,火熱的脣攫住了她的呼吸。

真的好驕傲,這麼美麗的女子是屬於他的。

“悲兒!”他在她脣畔呢喃,手小心地捧着她的臉,滾燙的脣瓣在她頰上、鼻翼處不停地摩挲。

自從那晚她在書房中陪了他一夜之後,他確定了她的心,與悲兒相處時,他的舉止尺寸放寬了許多,親暱的小動作多了起來。

男人該壞的時候不能太膽怯。食色性也,他也只是個尋常的男子。

“若陽!”他是她愛的男子,他的侵犯,她總是無力抵抗。心狂跳着,虛軟地沉溺在他狂熱又溫柔的吻中,完全無法思考。

他拉開她的衣襟,隔着抹胸膜拜着她的圓潤,在她發出驚喘時,舌尖迅速進入,吞噬了她的喘息,也尋着了她小巧的丁午,與之交纏,不讓她有絲毫清醒的機會。

火熱的吻順着她細緻的脖頸蜿蜒而下,在耳垂和鎖骨間徘徊。陣陣酥麻感使慕容雪不住顫慄,虛軟的雙腿無法支撐她的重量,她只能緊緊攀住林若陽的肩,接受他狂熱的灸焰。

“悲兒,我們成親吧!我好像……不能再等了。”他輕輕地將她的衣裙從肩上褪開,輕齧着她圓潤一肩頭,隨着逐漸往下的吻,他的手解開了抹胸的帶子,露出雪白的凝脂……

“砰、啪!”室外一陣緊密的爆炸聲,把兩個人都嚇得一愣。

“天!”慕容雪先清醒過來,忙以後環胸遮住自己,手抖得連衣裙都拉不上來。她被激情控制了心神,差點和林大哥做出令她羞赧的事情。

深深吸了口氣,林若陽努力平息身體的騷動。看着慕容雪手忙腳亂整理衣衫,他伸手,輕柔地相幫。這種相幫,也是種煎熬。

“宛月要拜堂了,我們去客廳看看吧!”小臉翔得緋紅,他的手無由地又拉開了她的衣裙。

“若陽!”她嬌嗔地跺了下腳,推開他的手,背過身,匆匆地整理好,還對鏡把散下的髮絲別上去。

“我不由自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悲兒,宛月是妹妹,都成親了,照理應該是我這個兄長先成親的。你還要考驗我多久?”

“嗩吶響起來了,新人一定在廳中,我們去吧!”她不理會他的問題,笑着先出了書房。

他寵溺地緊隨在後,含笑搖頭。明明允許他這麼親近,卻不點頭成婚,真是好會折磨人。

客廳中,所有賓客的目光全集中在一對新人之上,證婚人大聲地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准予面男子難得一臉的溫柔,牽着蒙着喜巾的宛月往新房走去,宛月走得急,不小心踩着了裙襬,一下載進了夫君的懷裡,讓賓客們鬨然大笑。一笑一鬧,衆人發現站在門外的林家長子和他身邊清雅婉麗的女子。

前來道賀的商賈們一個個瞠目結舌,這不是那天在得月樓宴請的俏王子嗎?她……原來是位女子,那不就是……公主!!!林若陽這樣大大方方地攬住她的腰……答案有了,林若陽攀上高枝了!

哇,這個林若陽了不得,好精明的啦,一眼看出五子是公主假扮,搶先出手,竟然博得公主芳心,人而一躍成了駙馬,佩服,佩服呀!今天這婚禮在蘇州城就算是最隆重的了,看這情形,馬上還有場大婚要讓他們震驚了。

林家的親戚們更是羨慕不憶,這麼尊貴又這麼美的公主,他們可是頭一回見着。

知府大人也看到慕容雪,笑吟吟地忙着上前招呼。慕容雪落落大方地回個禮,寒暄了幾句,瞅到衆人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悄悄年了下林若陽的衣袖。今天的主角是宛月,他們不能奪了宛月和哥哥的風采。

番外:俏王子(金玉良緣)

林若陽會意地對衆人抱了下拳,含笑牽住她的手,走出客廳。

到新房向新人道賀過,他們就退出了衆人的視線。這是慕容雪的體貼,雖然很想把自己融進賓客之中,但她在,別人會不太自如。這樣喜慶的夜,所有的人都應無拘換束地喝得盡興,笑得痛快。

她在這麼美麗的月夜,和林大哥牽手,走在彩園的花徑中,也很開心。

“宛月好美!”她仰頭看着天上的星星,眼角彎起。

“你若做新娘,會比她更美!”林若陽溫柔的眸光纏綿如絲,“悲兒,我們成親吧!”他再一次求婚。

她不搖頭也不點頭,但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悲兒!”他大步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今晚給我一個期限,好不好?不然我的心總懸在空中,沒有着落。”

“唉,若陽,你沒有什麼事瞞我嗎?”她嬌柔地揚起頭,問。

“我……沒有呀!”他有點納悶,不知她所問什麼。

“比如考駙馬,比如李公公從洛陽來蘇州……”她傾傾嘴角,佯裝好奇。

林若陽溫雅的面容浮出一絲赫然,“你怎麼會知道的?”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焦桐深沉,守口如瓶,可焦桔是個熱心人,看她猶豫着不答應婚事,急得一五一十把林若陽去洛陽等等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

她聽了後,心軟成了一汪湖水。這麼個溫雅而又心高的男子,爲了刀吃了那麼多苦,甘願低下頭去攀她這個高枝,真的是很愛很愛她。

她心中早就默許了他的求婚,不然也不可能允許他那麼露骨的行爲。但爲了處罰他對她的隱瞞,她故意要他心急。

林若陽輕輕一笑,“那些沒什麼好講的,我只不過想要個功名,跑到洛陽去參加科考,結果名落孫山,皇上看我可憐,就說那就賜你爲駙馬吧!”

“就這樣?”

“不然還能那樣。我是那上京趕考不讀書的商人,求的不是功名,求的是悲兒的一顆心,現在如願以償,我就回蘇州繼續做我的商人。”

她不捨地撫摸着他的臉龐,“你在焦桐家二十多日沒出書房,看遍了他們家所有的書,博得了父皇的讚譽、母后的疼愛,若陽,你爲我……真的什麼苦、什麼委屈都能受。”

“這些能不算什麼,聽說你爲了我來蘇州,我整顆心都歡快起來,那一刻的幸福真是什麼都比不上。”

“呵,激你去洛陽,鼓勵我來蘇州,母后她真的用心良苦呀!”知母莫若女,她現在全體會出母后的心意了。

“母后她真的很聰慧,也很驚世駭俗。”林若陽想起柳少楓,笑了。

慕容雪點點頭。

“母后她只是一個庶出的女兒,爲逃婚,她女扮男裝去京城,中狀元,做翰林、欽差大臣,做過海匪軍師,現在做了皇后,這世上沒有一個女子可以超過她的。”

林若陽驚愕地瞪大眼,“母后她這麼厲害,幸好,她嫁的是父皇,不然這天下哪有與她匹配的男子。”

“呵,想聽他們的故事嗎?”

“悲兒,這個故事我們以後可以慢慢講,現在告訴我,你願意嫁給我嗎?”焦急的溫雅男子快失去耐心了。

她不再爲難他了,乖巧地依在他懷中,“總得……李公公他們到了呀!”

“啊,你原來故意惹我心急的。悲兒,你什麼時候心軟的?”

“什麼時候不記得了,唉,就你考中了駙馬,不嫁你嫁誰呢?”和他呆了太久,她也學會了說笑。

“這麼無奈呀!”

“嗯,無奈得……心甘情願!”她媚眼如絲,眼角帶笑,月光下,如綻放的花兒。

林若陽閉上眼,長舒一口氣,緊緊地抱住嬌美的佳人,輕啄着她的脣。老天,他終於要成親了。這一天,等得可真不容易!

“記得在得月樓,我輕碰了一下你手臂,你擡手就是一掌,誰曾想,我也有把你擁入懷中這一天。”他無限感嘆。

“當初就是怕極了你溫柔的眸光,無所適從,最後一樣主動撲進來了。”她眼波如水,神態嬌媚。

“要是你真的主動,我哪需要吃這麼多苦。”

“若陽,蘇姑娘又媚又美,你爲何不動心呢?”她突然好奇地問。

“不動心就是不勸心,沒有爲什麼。一看到你,我不動心了,這就是姻緣。悲兒,談到媚和美,她……遠遠不及你。”林若陽吻着她的櫻脣,心動不已。

別人說她清冷如霜,他說她又媚又嬌,在心愛的人面前,她變化這麼大呀!慕容雪埋首在林若陽的懷中,紅暈直到耳根。

鬧洞房的嘻笑聲從遠處傳來。不久,也該他在洞房中,微笑面對一羣好龍的笑鬧了。林若陽不禁把慕容雪的身子摟得更緊。

二年後。

放下手中的書信,林若陽揉揉額角,望向窗外,脣邊漾起一抹溫雅的微笑。

窗外小徑上,一個清麗絕美的黃衣女子懷抱着一束鮮花,挽着林夫人,兩個人對着遠處的太湖,笑談什麼。陽光灑在她的肩頭,像踱了層金光,讓她的面容白晰得有如透明。

那場舉世矚目的大婚,似乎還是昨天,他真的不敢回想。悲兒是以白府爲孃家出嫁的,李公公雖然事事張羅得不錯,但許多事還是要他親自辦理。成婚那天,百官都從洛陽過來了,皇上和皇后也過來了,他不知叩了多少頭,喝了多少酒,迷迷糊糊牽着悲兒進洞房,敘頭就睡了。幸好有焦桐在外面爲他擋着鬧洞房的朋友們,不然那天就出醜了。新婚之夜,悲兒都沒脫衣,一直爲他端茶端水,直到天明伏在牀邊,才眯了一會。

他嚮往了不知多少次的新婚之夜,竟然就這樣給他醉過去了。

幸好第二天,他用無限的溫柔彌補了這個遺憾。在深情款款和炙熱的火焰中,悲兒成了他真正的妻子。

悲兒對林家長媳的新身份適應得很好。她們一起經營店鋪,一起考勤二老,一起散步、遊湖、談詩說詞,日子平靜而又甜蜜。

皇后不捨悲兒出嫁,特地在蘇州多住了一月相陪,順便也祭祀下她的雙親。在蘇州的一個月,柳少楓爲雙親流下了淚,但看到女兒如此幸福,她破涕而笑。

皇上三天一封書信催着皇后回洛陽,最後親自出馬,把皇后接回了皇宮。夫妻近二十年,他們沒有分離過。皇后不在洛陽的日子裡,皇后做什麼事都不得心寧。爲了江山社稷,皇后應及早回宮。他和悲兒聽到皇上這樣講時,都笑了。

父皇和母后確是世上令人傾嘆的一對佳偶。

蘇盼竹從良了,嫁了位樸實的生意人,日子過得還不錯。

去年秋天時,悲兒去寒山寺上香,焦桐被一個閨閣千金相中,隔了幾日,女方的父親主動上門來提親。焦桔替哥哥去女家相親,無意遇到了女子的兄長。一下成就了兩個佳話,他們去年年底都成親。焦桐和妻子住在彩園,焦桔嫁出去了,但日日回來。

慕容天來蘇州小住幾日,板着個小臉,小大人惟的四處查看,看看確實過得不錯,就回洛陽了。悲兒說天兒是天生的皇上,心中牽掛着國事。

想到天兒的樣,林若陽不由笑出聲來。

“若陽,在想什麼?”慕容雪把手中的芬插進房中的花瓶,嬌柔地倚向他張開的懷抱。

“想你!”

慕容雪羞澀地眨眨眼,看到桌上的書信。“宛月來信了?”宛月成親後就和哥哥回西域了。

“嗯,她生了個兒子,讓爹和娘去住些日子。”

“啊,小宛月都做娘了。”

“什麼小宛月,只給你小二歲。”

“那讓爹和孃親去住幾個月吧,但不能太久,我會想念他們的。”

很窩心她特他的爹孃如親生父母一般,他撫摸着她如雲的髮絲,“悲兒,我們回洛陽住一個月吧,店鋪中的生意管事會照應的。”他心疼她也離皇后很久了,皇后每隔幾日的書信總讓她淚淋淋。

幸福的偎着夫君,懂他的體貼。她拉着她的手撫着她還平坦的小腹,“若陽,可能要等年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回洛陽了……”

“你是說……”林若陽的表情由疑惑到驚喜,猛地將她打橫抱好看,大聲歡呼,“我們有孩子了,是不是?”

“是,若也也要當爹爹了。”她緊緊攬住他的頸項,在他耳邊羞聲說。成親兩年,若陽嘴上不講,但她知道他一直都盼着一個他和她共同孕育的孩子。

“悲兒,我的悲兒……”林若陽溫熱的脣覆上了她的……

慕容雪含笑閉上眼,柔荑輕輕放進他溫暖的掌心。

以前,她一直認爲她沒有能力愛別人。孃親鼓勵她走出皇宮。在藍天大地間,她遇到一個溫各如暖陽的男子,她學會了愛,也得到了愛。

只要勇敢走出去,面對自己的心,總會與幸福相遇。

現在,她是幸福的了。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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