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不要再哭了!”慕容裕擁住哭得梨花帶雨露般的潘妃,邊替她拭淚邊心痛地說:“朕實在不忍讓你傷心。”
潘妃揚起臉,望着慕容裕滿是皺紋的臉,心下生起一股厭惡,她忙掩飾住低下頭,哭得更狠了。“皇上,昱兒只是玩個遊戲,太子他嫌煩,當着太監們的面大聲呵斥昱兒,還不準昱兒哭出聲來,還要杖打陪昱兒玩的太監。皇上,我們娘倆在這宮中還有沒有立足之地呀?笑和哭都要看人臉色,皇上,你把我們送出宮,遠遠的,不要惹人嫌了,讓你們一家和和美美地過。”
“亂講一氣,昱兒不是朕的兒子嗎?怎麼說是外人,你潘芷樺是朕的愛妃,想出宮到哪裡去?愛妃呀,太子他今日一定是忙得有點累,心情不好,言語有些過激,你不要往心中去。”慕容裕勸慰道。
潘妃生氣地背過身,抽泣着說:“明明是昱兒受了委屈,皇上卻向着太子,誰重誰輕,不是一眼就看得清嗎?”
“愛妃,”扳過她嬌媚的身子,慕容裕討好地湊上前,細吻着,手上上下下愛撫着,“自你入宮以來,朕可曾讓你獨臥過空牀?”
潘妃撒嬌地滾過他的懷裡,輕輕晃了兩下頭,“這倒沒有。”
她花一般的容顏,楚楚動人的苗條身肢,又識字懂文,下得一手好棋,很快就讓皇上傾心,夜夜形影不移,縱情到天明。
“朕也有三宮六院,百十個妃嬪,卻把三千寵愛集於你一身。就連結髮之妻袁皇后都沒有得到過朕這樣的專注,愛妃,你說這到底誰重呀?”懲罰地咬了下嬌豔的紅脣,薄衫輕褪,慕容裕已是情不自禁。
“難說,日後要是皇上在覓得年輕貌美的妃嬪,臣妾這邊自然就輕了。”阻住他溼溼的熱吻,嬌怯怯地故意東閃西躲。
“愛妃,你當朕還年少啊,有你,朕就夠了。何況你還爲朕生了機靈可愛的昱兒,朕的心中,你永遠最重。”
潘妃嫵媚地擡起頭,“皇上,可當真?”
“千真萬確。”
“那皇上也給昱兒封個什麼王吧,這樣與別人相差不到哪去,別人也就不敢隨意欺負他了。”她順勢依向他,躺到了龍牀上,由着他脫衣解帶。
慕容裕停下脫衣的手,臉色一板,坐了起來,下牀穿上龍袍。
“皇上,你要去哪?”潘妃驚詫地喊道。皇上從沒有在這種時刻變過臉,扔下她,心下不由慌了起來。
慕容裕轉過身,神情有些失望,“愛妃,朕以爲你是特別的,沒想到你也會如此貪心。朕承認自己喜歡女色,但有你之後,朕變得專情,寵你愛你,但顯然你還嫌不夠,那朕就沒有辦法了。”
不顧半裸的身子,潘妃從牀上滾下來,撲進慕容裕懷中,嬌滴滴地說:“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懂皇上的好。”
“愛妃,”慕容裕嘆了口氣,抱着她回到牀上,爲她拉過絲被,“朕怎麼寵你都可以,但是後宮不涉政,你要記着。昱兒小,大了後,朕會給他封王。關於太子,那是朕一手教大的孩子,他有什麼樣的性情,朕看得清清楚楚。作爲家事,朕永遠都會偏向你,但是扯進江山社稷,朕自有分寸,你往後不要再提。”
潘妃忙不迭地點着頭,“臣妾知錯了,以後再也不亂使性子惹皇上生氣。”
“愛妃,”慕容裕低下了嗓音,“朕喜歡你恰到好處的小性子,很可愛。”
扁起小嘴,嬌憐地擡起頭,“那臣妾爲皇上寬衣好嗎?”
“榮幸之至!”慕容裕愉悅地展開雙臂,享受着美人難得的主動。他的愛妃只是擔心昱兒,其他方面都還不錯,那點女人的把戲,他能包容。
錦幔墜地,今夜,潘妃曲意討好,慕容裕有心疼愛,小執過後的纏綿比往日更多幾分狂野。激情到三更,慕容裕方摟住潘妃,沉沉睡去。
睡夢中的皇上,威嚴消去,老態盡顯。潘妃愣愣地移開他的手臂,探身下牀,淨身洗面。
總是在每次歡愛後,就會想起那張冷俊的面容,不由自主。
這可能是她心中僅存的一絲夢想,今生已無緣再圓了。情緣未結,惡緣已深。這是誰的錯?
不能讓一個人愛你,那就讓他恨吧!她與他反正已漸行漸遠,爲了昱兒,她會收起所有的往昔,不惜一切。
皇上雖年老,卻不是個昏君。寵歸寵,但一碰到朝事,就會拐彎,以前她怎麼就沒看出呢?看來,仗着寵愛是不夠的,她還要想點別的法子,讓那個英俊的太子疼上一疼,主動退出。
昱若做了太子,日後就是皇上,她就會是太后,那時,誰還能傷得了他們?
換了一件依稀可見胴體的薄衫,走近龍牀。夢歸夢,識時務者爲俊傑,她現在的大樹是皇上,厭惡放在心裡,面上還是要溫柔如水,嫵媚誘人。
幾聲輕嘆,一會便沉沉睡去。
雖同牀異夢,四雙手臂卻纏得生緊。
喧鬧一天的皇宮安靜了下來。
宮外,徹夜的狂歡纔剛剛開始。鬧市區的一處酒樓中,桌桌爆滿,酒香菜盛。一位粉敷得面目不清的小女孩正在唱弋腔,許多人都聽得搖頭晃腦,白少楓卻一句都沒聽懂。側臉看看沉思着的慕容昊,他似乎心不在此,一臉陰雲。
出了宮,兩人在謝明博院落中,各換了一件便裝,便直奔這座京城最大的酒樓。要了兩壺好酒,要了一桌菜,要了個半敞的雅間,對坐着。那個要喝個痛快的人,只是注滿了一杯酒,兩個時辰過去了,也沒見底。白少楓碰不得酒,吃了兩筷菜,看他沒有講話的意思,便自己看着外面的人划拳行令,打發時光。
負責倒茶的夥計提着大大的茶壺,挨桌地幫着客人注水。到了白少楓這桌,沏好茶,笑吟吟地欲走開,不想茶壺的把口沒及時調整方向,碰倒了茶碗,一碗茶一滴不落地全倒在慕容昊的衣襟上。
沉思中的他嚇得一激靈。
夥計呆住了,慌不跌地就用衣袖來擦。
“拿開你的髒手!”慕容昊本就一肚子氣壓着,這下有了突破口。掀起溼溼的袍擺,神色一冷,眼中射出銳光,周身散出危險的氣息,“喚掌櫃的來,看看他這種笨手笨腳的夥計乾的好事。”他怒吼着。
夥計嚇得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客官,對不起,對不起,小的錯了,小的給你烘乾去。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你不要叫掌櫃的。”
“烘乾?有這麼輕巧?”慕容昊冷笑道,揮起手,迎面就想一掌上去。
一隻溫軟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
惱怒地掉過頭,白少楓衝他溫婉一笑。“莫公子,你所言有誤哦,這夥計乾的不是好事,而是雅事。這酒樓的茶泡得特別香,潑到衣服上,待得幹了,正好留下茶香,豈不是抱得茶香滿懷?瞧這全酒樓,只有你有這樣的福份哦!”
一場剛燃起的怒火被這句俏語潑得連火星都不見了。慕容昊很震驚很震驚地看着白少楓。
夥計倒也機靈,見白少楓這樣一說,忙跟着說:“是,是,潑茶留香。客官你饒了小的吧!”
白少楓俏皮地衝慕容昊揚起頭,抿嘴而樂。
自從撞見慕容昊被潘妃羞辱的一幕,他就象突然找到了與慕容昊相處的方式。不那麼驚恐,也不那麼拘束和疏離了。
“你走吧!下次在有這樣,別談潑茶留香,就是香飄千里,也沒用的。”慕容昊微閉下眼,收回手,撣撣水跡,坐了下來。
夥計重重叩了幾個響頭,又衝白少楓施着禮,留下乾淨的布巾,偷拭下冷汗,驚魂未定地退出雅間。
“怎麼會有這樣的怪念頭?”慕容昊全忘了鬱悶,邊拭着水跡,邊驚歎不已地打量着白少楓。
白少楓指指腦門,“當然是從這裡出來的。不過,謝謝你給我面子。這倒茶的事,看似低下,說不定是他全家賴以生存的生計,你如此寬容,他會感激你一輩子。這等美事,何樂而不爲?”他舉起茶杯,“我敬你。”
慕容昊真有點哭笑不得,他是在誇自己嗎?瞧他笑得那一臉壞壞的樣子,佯裝瞪了他一眼,心中卻不禁又愛惜了幾分。自己有時確實性情很壞,做起事來不顧一切,一發怒,沒人敢做聲。以後,身邊有這樣的人能及時提醒下,想必後悔的機會就會少許多。
含笑端起酒杯,輕抿着。先前煩悶的心情輕快了許多。當初真的沒看走眼呀!
“少楓,人生在世,有無數憂愁困苦、疾病顛連、名繮利鎖、驚風駭浪,真正的快樂極少。但我們卻總在渴望、努力,想快樂多一點。你認爲何爲快樂?”慕容昊擡起眼,冷不禁地問。
白少楓微微一笑,“你先吃點菜,然後我慢慢爲你道來。”
“哦,你似乎對於快樂深有研究。”
“對,對!”白少楓把菜盤往他前面挪挪,“每個人、每個季節快樂的方式都不同,你若吃飽了,聽起來會更快樂!”
慕容昊喉結上下滾動,眼角在燈光下一跳一跳,但一會,他臉上的陰雲漸漸散去,換回白少楓熟識的淡淡的漠然。拿起筷子,隨意吃了幾口,菜有點油膩,他擰着眉,在白少楓懇切的目光下,又多吃了點。
滿意地看着他吃到一定程度,在也不會餓着,白少楓莞爾一笑,緩緩說道:“常人認爲,世上最快樂的境界,唯有帝王可以達到,隨心所欲,富貴逼天,但有爲的君王則認爲,造福萬民,四海平和,纔是真正的快樂。”
慕容昊頷首,放下筷子,直視着他晶亮的雙眸。
“富人呢,錢財賺得勤勞,多花一個,都如割肉般心疼,哪裡還捨得行樂,活得很累。但真的大富大貴之人,把賺下的錢財賑災救民,落得輕鬆,享得快樂,留得美名。”
慕容昊聽了會心一笑,招來小二,要了壺好茶,“潤潤口再繼續吧。”
白少楓點點頭,爲兩人各注了一杯,抿了一摳。“窮人的快樂就很難了,也便是退後一步,海闊天空般的暢懷。我以爲我窮,但世上仍有比我更窮之人;我以爲我苦,世上仍有比我更苦者。有一亭長,夏日露宿野外,被蚊蟲叮咬,無法成睡,只得起身在路邊跳躍,可他不以煩惱,飯一臉微笑。他人不解,亭長說某年夏日,身在獄中,手銬腳鐐,蚊蟲遍身,無法動彈拍打,只得任其叮咬,痛苦難耐,今日這樣四肢動彈自如,才覺是天大的快活。”
“哈哈!”慕容昊忍不住仰面大笑,“好一個天大的快樂。如少楓所言,我們都無煩惱的理由啦!”
“煩惱是有的,但能夠客服,那就能把煩惱變成快樂。”白少楓深深地說。他知道太子心中壓着許多事,很少展顏,他不知如何寬慰,但他真摯地想他快樂一點。
“少楓,你不要太出衆但識意,那樣我真的會把你留在宮中。”慕容昊幽幽地說。
“難道你現在不要我住進宮裡了嗎?”白少楓驚喜地問。
“是呀,你還是住在你的府中好,讀書撫琴,自由自在的快樂,那裡太冰冷,不要把你扯進去了。”少楓太年少,今日昱那樣的惡作劇把少楓嚇得不輕吧!他不能太自私,少楓應該多笑,在陽光下。
“可是你。。。。。。”
“你說過,能夠克服的煩惱就不是真的煩惱,我沒事的。你有了自己的府第,我日後可以常常光臨,聽你撫琴,和你談心。”
“對了,我的府第離皇宮遠嗎?”
“呵,”慕容昊賣關子的一笑,“這個先保密。那是我特意爲你安排的,怎麼講,方便你,也方便我吧!”
“好,我等着你。太。。。。不,昊,可以這樣喊嗎?”酒樓里人多眼多,不宜喊尊稱,白少楓小心地問道。
低頭的一生輕喚,慕容昊心中輕漾,暖如春風撲面。“我喜歡,少楓!”
“我也覺得這樣好,昊,不如我們現在就回謝叔那裡,我撫琴給你聽。”夜深幾重,他存心想讓慕容昊開懷,心生一念,說道。
“安神曲?”慕容昊挑起眉。
白少楓笑了,“不會,聽了就會知曉。”搶先喊過小二,付了銀子,兩人趁黑回到謝明博的小院。
柳葉和宗田在等門,謝明博已睡了,看到白少楓和慕容昊一起進來,她呆了下。
白少楓輕笑地讓她把南廂房燭火挑明,掩了門,燃香,淨手,等慕容昊落了座,端坐到琴架前。
擡眼綻開一朵微笑,纖細的十指一下就把他帶進了一個優美的意境。一根弦便是一道月光,曲徑通幽,將時間細細地丈量,穿過前世也穿過了來世。所有的悲歡離合,都隨這如水的曲子漣漪成心湖上粼粼波光,漸遠,寒江之上,三兩煙樹。。。。。。盈盈秋水亂作朦朦淡霧。
“夕陽銜山,一騎如飛,問那沒入煙塵的背影是誰?有星自天穹跌落,燈已朦朧入睡。我在前世佩劍獨行,趁午夜時分夢迴。”和着琴聲,白少楓加進了慢吟,“從前世走到今生,獨行的劍客感覺已累,燈下一隻飲空的酒瓶,一本線裝龍泉方誌,人安詳如魚劍,卻以鋒刃試生命之美。”
琴音和着他的餘音化作一生低笑,一曲終了。
“今天的昊,讓我驀地想到了這首曲,也想起了以前的戲言。昊,你不覺得你有時很像一個獨行的劍客嗎?孤單卻高貴,人生華美又莊重。”白少楓轉過頭,笑着說。
慕容昊早已聽得震住了,琴音、吟誦,每一個都讓他心折萬分,不感動,是震撼,傾慕。
“少楓,你是人嗎?”他不禁脫口嘆道。
“是,還是太子的狀元公。”白少楓起身坐到他身邊,“雕蟲小技啦,琴本就爲助興,你喜歡就行了。”
“真怕這世界染髒了你。”不自禁地擡手撫上他清麗如花的容顏,聲音沙啞。這十六歲的少年,不止是才華出衆,他一顆高潔善良的心也把他征服了。
“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在哪裡都一樣。”不覺得慕容昊行爲有什麼怪異,他平和地看着他,認真地說。
“少楓,你好好管你的國子監,不要理我那些俗事了。”再也不想讓他成爲自己的什麼助手,他太單純,不要象他過得那麼複雜。還想提醒他不要被傅衝所利用,話到嘴邊又咽下,那些就讓自己爲他解決吧,不要嚇了他。
“你是怕我做不來嗎?”白少楓悶悶地問。
慕容昊嘆了口氣,把他摟住,“你做什麼都會很好,但我的事太複雜。我不要你受到任何傷害。”朋黨之爭、官場如戰場,總有防不勝防之處。
白少楓有些傷心了,倚着他的肩,沉默不語。
“少楓,我們做朋友,好嗎?”含笑擡起小臉,看得出他嚴重的失意。
“好吧!”
朋友的意義很廣,可以兩肋插刀,可以義薄雲天,可以同心協力,可以患難與共,那麼他所謂的複雜之事,自己當然能幫一下了。不捨他獨自承擔所有的心思,爲他參加秋闈,就準備了陪他做做大事,白少楓慧黠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