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西風乍冷 (三)

雪兒現在有太后寵,有父皇呵護着,還有這個母后在一邊相伴,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有時清晨她一睜開眼,突然抱着她:“母后,這一切是真的嗎?”

她疼愛的撫着雪兒的秀髮,點點頭。

雪兒緊緊的閉上眼,然後把眼瞪得大大的,一抹輕快的笑容在小臉上綻放着。

雪兒現在粘她的機會很少,因爲太后太疼雪兒了,捨不得和雪兒分離,雪兒就住進了太后的宮中。但白天雪兒還是愛往她住的紫雲殿跑。對,作爲皇后,應該住進中宮,可慕容昊一句話太麻煩,她就住進了皇帝的寢殿----紫雲殿。“我又沒第二個妻子,幹嘛按那些俗規,跑來跑去。現在,我一回宮就能看到你,多好。”夜晚,慕容昊擁着她,湊近她耳邊低聲說。

她是一個幸福的皇后。慕容昊給了她一個前所未有的婚禮,大婚的詣旨上寫着她八年來,癡情不改,流落異鄉,獨自帶着小公主堅持過日。她聽着都覺得肉麻,原先對空降的皇后有些微詞的大臣們在這遵詣旨前,在太后威懾的目光下,再看到小公主清靈典雅的可人樣,俯首聽命,接受這位新皇后。大婚後,慕容昊比從前還要寵她,人前人後的示愛,就怕別人不知她是他的皇后。

大婚時,百官參見,幾位以前和她交情不錯的老臣走到她面前,先是一愣,然後搖搖頭,自言自語的不知說着什麼。

陳煒像看見了鬼似的,眼瞪的老大,結結巴巴的差點連賀喜的話都說不出。

她忍不住有點想笑。

太后對她也很疼愛,可能是愛屋及烏,她是慕容昊專愛的皇后呀!雖然做過幾年翰林,但現在她根本不問國事。有時慕容昊回宮和她商談,她只聽着,從不發言。後宮的事,她讓女官事事請示太后。她現在主要的是教好雪兒。

有如此聰慧的皇后,慕容昊自然不可以請太傅。雪兒比她還聰慧,讀書,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再有個一兩年,她都沒什麼可以教雪兒的。不過,她好像後面要忙別的事了!

清晨,她一起牀,無來由的空吐了很久,心中像空落落的,人也倦倦的。她突然一驚,算算月信,好像真的遲了。她生過雪兒,但那次沒什麼感覺。這一次太不同了,全身上下像揹着多大的負重一般,動一動都流汗。是懷孕嗎?她不敢確定,再等兩天,看月信來不來,如果不來,召御醫來診斷下就行了。

雪兒跑的太快,一不小心,腳下一滑,身子前傾,幸好陪着的宮女手腳靈活,一下抱住她,把柳少楓看出了一身的汗。“雪兒,不要再跑了,到母后這裡歇息會。”

“好的!”雪兒乖巧的點點頭,跑進暖閣。柳少楓端給她一杯溫茶,又遞過點心。

“母后,園子裡有一種黃黃的花開了,很香,你想要嗎?”

“那是臘梅,就是在寒冷天裡開放的。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

“遙知風有雪,唯有暗香來。”雪兒歪着頭,接口道。

“對,對,就是這種花。一般高雅、風格極高的文士總會以這種花暗語品德高潔的女子。”

“那雪兒就要做這種女子。”

柳少楓輕笑,替雪兒擦去嘴角的點心屑,“你必定會的。雪兒,如果母后爲你生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開心嗎?”

雪兒驚喜的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當然開心啦!那樣就有人叫我姐姐了,也可以幫着我保護好母后了。”

柳少楓微笑地眨眨眼,“你不是說我是父皇的責任了嗎?”

“那時我不知父皇是做什麼的,現在我知道父皇要忙於國事,每天都很累很累,我就不忍心再讓他分心保護母后了,這個責任還是我和弟弟一起挑吧!”

柳少楓窩心地長嘆,“雪兒,爲什麼總說要保護母后?母后不是很堅強嗎?”

雪兒放下點心,“雪兒總記得母后躺在牀上,病得話都講不動。還有,你常在夜裡悄悄的哭。出海時,你看我的眼神,雪兒就覺得這裡疼。”她指了指心口,“雪兒就決心,以後一定要照顧好你。”

柳少楓輕擁住雪兒,“那是從前,現在我們在父皇身邊,那種事再也一去不復返。”

雪兒神色並沒有一鬆,拍了拍手中的點心沫,站起身:“母后,我陪你去摘梅花吧,插到紫雲殿內,讓父皇也聞聞。”

“好啊!”

娘倆裹好皮裹,走出暖閣,頂着風走向御花園。剛近梅園,忽聽到一陣快樂的嬉笑聲。兩位身着妃嬪裝束的女子開心的抱着一懷的梅花,站在梅樹下,指着枝頭的更茂盛的一串,讓宮女採摘。

雪兒拉着柳少楓的手,就往裡跑。柳少楓朝她輕輕地搖了搖手,悄悄地退了回來。難得妃嬪們這麼快樂,她就不打擾了。有好幾次,她無意走進御花園,妃嬪們剛好在遊玩,一看到她,笑容就從臉上消失了,跪在地上木然地對她行着禮。

說實話,她比她們還不知所措。她是皇后,又得皇上專寵,還有雪兒這麼討人喜歡的小公主,她應該被人嫉妒。其實哪裡是妒忌,還有仇視。在她沒有進宮前,她們都是有機會的,也是平等的。而現在她來了,她就成了衆位妃嬪的公敵,雖然妃嬪們的情況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史上有沒有隻有一位妻子的皇上?她翻遍史書,發覺沒有。慕容昊雖說只有她,但那些作擺設的妃嬪,看着心也堵的慌。

她就像是搶了別人夫君的女子,即使被擱在懷中,心也不得安寧。

“母后,你是不是怕她們?”雪兒一下就感覺到柳少楓心情黯淡了下來。

“不是怕,而是無力,也很同情。”

“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她苦笑,除非把皇上讓給她們。她可以佯裝大度,但慕容昊一個凜冽的眼神就把她的大度凍死在口中了。

每個人的命都是不同的,她管不了那麼多。

兩人彎過一條長長的小徑,走出一道曲廊,曲廊的盡頭,正是東宮的後門。柳少楓無限感概地看着熟悉的殿閣,“雪兒,母后以前也住過這裡。你就是在那兒來到母后的腹中的。”

“是在哪?帶我看看去。”到底是孩子,一聽就無限好奇。

說來都進宮兩個多月了,她還沒好好地在宮中轉悠,一下也來了興致,“好呀!那我們就過去瞧瞧。”

隨行的宮女想先過去通報,柳少楓止住。

角門上掛着把鎖,她們只得圍着院牆繞道前殿。站在殿前,一切還是和從前一般清雅潔淨。

“雪兒,從這裡進去,是前廳,然後轉過去,那是書房,父皇以前就是在那裡讀書,再進去的是廂房,是父皇的寢室,隔了幾間,就是母后以前住過的房間。”柳少楓愉悅的蹲下身,輕柔地向雪兒描繪着。

“那雪兒是在哪間來到母后腹中的?”雪兒嘟起小嘴。

柳少楓臉兒微紅,“母后帶你進去看。”她起身,牽着小手。

“父皇,你也在這裡呀!”雪兒欣喜的叫着,掙開柳少楓的手,往前跑去。

柳少楓麗容上的血色一點點的抽離,嘴脣微微地顫動。慕容昊背手,站立在前殿中央,身後跟着一位裹着白色狐裘的女子,酒窩淺淺,眼角微紅。

她認得這位女子,她一直放在心底但從來沒有開口問過慕容昊,這位女子名字非常好聽,慕容昊曾誇過人如其名,如茉莉一般芬芳秀雅。

慕容昊身着龍袍,應該是早朝散了直接過來。過來?她怎麼會在東宮?大度果然真是裝不來了,柳少楓心中此時已是翻江倒海,什麼溢味都有,但最重最重的還是疼的如撕裂一般的痛。

他是皇上,大可名正言順地翻茉莉娘娘的牌子,爲何要挑在大白天的偷偷摸摸呢?

還在她留有許多美好回憶的東宮?

慕容昊抱起雪兒,臉色暗紅,神色有點不太自然,眸光遊移了幾下,對視住柳少楓。

她淡然一笑,“皇上,你散朝了?”

“嗯,朕剛散朝。皇后帶雪兒在園中看雪的嗎?”

“是呀,洛陽的初雪,好冷,還真不習慣。”

茉莉早已盈盈地跪在她面前,“臣妾茉莉見過皇后娘娘。”鼻音很重,像是哭過。

“娘娘請起!”她爲何地扶起茉莉。

“臣妾前一陣病着,也沒有前去叩拜皇后,望皇后見諒。”茉莉楚楚動人地說。

“沒有關係,現在不是見着了嗎?最近,身子還好嗎?”

“嗯,好些了。皇后進來坐坐吧!”茉莉謙恭地讓在一般。

她真的住在東宮,也不合禮儀哦!慕容昊真是個太不講宮規的皇上,柳少楓笑,“本宮和公主出來好久了,一會太后又要來尋公主,以後吧!”

“臣妾恭送皇上、皇后!”茉莉幽怨地瞥了眼慕容昊,低下頭。

“雪兒,來,讓父皇有事去,我們去看皇祖母。”柳少楓招收讓雪兒下來。

“朕沒有其他的事,陪你們一同過去吧!”慕容昊沒有放開雪兒。但雪兒卻尖銳地看到柳少楓臉上隱忍的驚惶,她睜開慕容昊的手,跳下地,把小手塞進柳少楓的掌心,娘倆無言地走着,又象走入了一個只有她兩的世界裡。

慕容昊抿了抿薄脣,俊眉擰地緊緊的。誰也沒有說話,唯有一天的大雪落的更歡了。

夜深,紫雲殿中點起了火爐,燃氣薰香,柳少楓讓宮女鋪好龍牀,又命令在偏殿也鋪了一張牀。

慕容昊在御書房閱摺子,一般都會很晚纔回殿。今日,他無心看折,早早地就回殿了,一挑門簾,一股暖流夾着清香撲面而來,他不禁一陣心動。宮女端上熱水,讓他先淨面、淨手。他朝裡看了看,沒有看到柳少楓。

“皇后睡下了?”

“嗯,剛剛睡着。”

慕容昊點點頭,匆匆洗漱過,喝了點熱湯,就進了寢室。錦幔低落,他輕輕地挑起,龍牀上沒有人。他一怔,“皇后呢?”他問侍候的宮女。

“娘娘今日睡在偏殿。”

她轉身就奔偏殿,燭火已經熄去,隱隱地看到牀上有一團聳起的影子。

“冰兒?”他探身過去,輕輕喚道。

柳少楓睡得模模糊糊,恍惚地睜開眼,先是一笑,“皇上回殿啦!”

“怎麼睡到這兒來了?”

“我月信來了,夜裡一直要起身,那樣會凍着皇上的,今夜就先睡到這兒。”

“又不是第一次,我習慣了。”他知道她月信來時,總是好痛,大手隔着被,輕輕地覆在她小腹上,替她揉搓着。

“去睡吧,皇上,月信一過,我就回龍牀。你明早還要早朝,不要累着身子。”她輕輕推推他。

“冰兒,今天我到東宮是……”

柳少楓擡手擋住他的嘴,“不要說,皇上,我明白的。”

“你真明白?”慕容昊直嘀咕,她是神仙不成?

“嗯,我困的很,不和你講話了,睡吧!”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慵懶地捲起身子,轉向了裡面。

慕容昊悵然地站在牀邊,微微有點失落。許久,他才轉身向寢室走去。

一聽到腳步聲離開,柳少楓的雙眼就睜開了。今夜,特別不想看他,特別不想被他碰。只想靜靜地抱着自己,獨自入夢。

他會說什麼話,她一點也不想聽。如果他不是去和茉莉幽會,爲什麼要揹着她呢?

他明知她不會阻止他的。都是他的妃嬪,他有權利把愛灑向四方。

不是不在意的。

才兩個月呀,他們就開始疏離了。還有長長的大半輩子呢,她又生出了逃的想法。

但這次,是逃不掉的。

滾熱的淚水又開始注滿眼眶,她強嚥着,不讓落下。

“砰”一聲,偏殿的門又被撞開了。

“冰兒,我沒有辦法。你不在身邊,我根本不能睡。”慕容昊身着單衣,哆嗦着連被抱起她。

她一陣眩暈,想喊止,不知怎麼扯動了胃,晚上強喝下去的一碗粥突地涌上口,她根本沒辦法下地,一下全部吐在了被上。

慕容昊嚇住了,輕輕放下她,拍着她的後背,宮女們全跑了過來,拿水,換衣,折騰了好一會,她總算平息下來。被子髒了,沒辦法睡在偏殿,她無奈地由慕容昊抱上了龍牀。

“怎麼一回事?”他看着她臉紅眼腫,氣息紊亂。

“不是月信來了嗎?”她搪塞。

“以前不這樣啊?”

“會不會凍了?”她無力繼續找藉口。

慕容昊把被往上拉拉,溫暖的身子緊貼她,“唉,你怎麼也像雪兒,不會照顧自己,總讓我擔心。”

她淺淺一笑,疲累的閉上眼,想轉到一邊,慕容昊強抱住,“現在我要是哪夜不抱着你,手都不知怎麼擱,更別談睡了。冰兒,你可不準扔下我!”

這話好像說反了,她不想點破。

宮女熄了燈,兩人依偎着躺下。慕容昊仍不忘爲她揉搓着腹部,夜色裡,忽然一嘆。

她擡眼看他。

“冰兒,還有件事,我想和你說說。”

“太累了,皇上,明天是說吧!”她又閉上了眼。

“不,就今天要說。你要有點思想準備。”

呼吸突地停住。

“匈奴大王和皇后再過三天就要抵達洛陽了。”慕容昊停了一下,“說是來洛陽商討邊境貿易,我想可能是專程來看你的。”

柳少楓打了個冷戰,不禁偎嚮慕容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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