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力氣用盡,雙膝一屈,跪倒在地。
巷口處,張制錦漠然地望着這一幕,並沒有靠前。
七寶跪在地上,擡頭對上他冷漠的眼神,突然打了個寒戰,這瞬間,連淚水都好像在眼睛裡給凍住了。
她突然想起了夢中的那個人,跟現在的他,一模一樣。
七寶發呆的時候,有一道身影從張制錦身旁跑了過來:“九爺,做什麼一聲不響就扔下我了?”
仰着頭正問,突然發現有什麼不對似的轉頭,正好兒看見跪坐在地上的七寶。
洛塵嚇了一跳,提着燈籠跑了進來:“七姑娘?您、您怎麼……”
藉着燈籠的光,洛塵也看見在七寶身後的世子趙琝,趙琝總算是緩過氣兒來,慢慢地撐着要起身。
因爲背對着這裡,洛塵看不清世子的臉,只驚的說道:“那、那是誰?”
他忙把燈籠放在地上,將七寶扶了起來,這會兒纔想起自己的主子:“九爺!”誰知一擡頭的功夫,眼前竟不見了張制錦。
洛塵慌了起來,忙扶着七寶走出巷子,轉頭一看,見那道大袖飄飄的身影正頭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洛塵向來是最知道張制錦心意的,見狀目瞪口呆:“七姑娘,發生了什麼事?”
七寶也瞄見張制錦的背影,忍着淚道:“沒什麼。你們大人都走了,你也跟着他去吧。”
洛塵雖然也想跟了張制錦去,可是見七寶這幅模樣,如何放心,於是忙道:“七姑娘怎麼是一個人?同春姐姐呢?”
七寶道:“同春病了,我沒叫她出來。”
“病了?什麼病?”洛塵擔憂地叫了起來。
七寶見他眼睛裡透出緊張,才嗤地又笑了:“放心,不是大毛病,只是先前着了點寒涼,所以讓她靜養着呢,已經快好了。”
洛塵鬆了口氣,見她笑的爛漫,便也笑道:“說來多日不見同春姐姐,心裡還是怪想念的。”
七寶眨了眨眼,把心中才冒出的一句話重又壓下。
於是洛塵陪着她,沿路往周家的馬車處而行,走不多會兒,卻見永寧侯從旁邊的街上衝了出來,七寶大喜:“三姐夫!”
那邊永寧侯的身形卻極快,一掠而過。
七寶正在驚疑,突然間永寧侯卻又去而復返。
他轉頭不可置信地往這邊看過來,當看見七寶的時候,兩隻眼睛陡然睜大了些。
裴宣三兩步奔到七寶跟前兒:“去哪裡了?出什麼事了?”
七寶對着洛塵眨了眨眼,才說:“我的燈給熊孩子搶去了,我去追,不小心崴了腳摔了一跤,幸虧給洛塵看見了。”
裴宣見她頗有些狼狽,但是這番說辭倒是並不違和,於是掃了洛塵一眼。
洛塵卻滿不在乎地說道:“一個燈罷咧,有什麼要緊的,七姑娘,我這個送給你,這是九爺給我買的,好看吧?”
七寶見他手中拿着的卻是個鯉魚燈,倒也活潑可愛,不由也喜歡起來:“很好看。”
洛塵大方地把燈遞給她:“那送給你吧,橫豎九爺的就是七姑娘的,別人我可不給,七姑娘是無妨的。”
裴宣在旁邊皺眉。
洛塵雖然瞧見了,卻仍有恃無恐地笑道:“七姑娘,既然有人來接你了,那麼我先回去了。我們九爺最近心情不大好,對我也冷冷的了,我想大概是因爲親事的緣故……不過您放心,沒有九爺做不成的事兒。”
說完後,洛塵又故意看了永寧侯一眼,這才轉身大搖大擺地去了。
裴宣掃了一眼洛塵的背影,對七寶道:“張侍郎是那樣內斂的性子,怎麼偏偏他這個小廝如此多嘴而放肆無禮。”
七寶望着手中的鯉魚燈,想到方纔張制錦那反常的舉止,心道:“他對我很冷淡,難道真的像是洛塵說的,因爲親事給拒了的緣故?還是說,因爲我上次用迷藥傷了他?”
七寶想不通,便搖了搖頭,又擦乾了眼淚,隨着裴宣往回。
而在府內馬車旁邊,苗夫人急得要派僕人去找,周蘋則按捺着不安,勉強安撫。
周蘋心中卻後悔之極:實在不該在那時候只顧跟永寧侯說話,如果七寶因而有事,卻又如何是好。
周蘋懸着心,眼底竟也溼潤了。
正在難受,遠遠地看見永寧侯陪着七寶從街那邊兒走了出來。
周蘋眼中一亮,卻見他們跟三公子承沐碰了頭。
裴宣跟承沐說了兩句,又往馬車這邊看了一眼,方離開了。
周蘋在裴宣回頭的時候,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生恐他看見一樣。
直到裴宣轉身,周蘋看向他的背影,幽幽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去。
——
八月節後,宮內有太監到威國公府傳旨,說是貴妃微恙,想念幾位妹妹,便特命周蘋,周綺跟七寶三個入宮探視。
又因老夫人近來養病,所以只命苗夫人陪着他們三個。
宮中的內侍們領着,在周淑妃的宜德殿內,七寶跟周蘋周綺拜見了貴妃。
周貴妃許久不曾跟她們見面了,對於周蘋跟周綺倒也罷了,唯獨見了七寶,那份親熱更是無法掩飾,把她摟在懷中抱了好久。
賜座之後,因見七寶又出落了好些,貴妃便笑道:“身量也長了,不知道是不是還像之前一樣頑皮?”
七寶忙道:“我乖得很呢,從不惹事。”
周蘋跟周綺聽了,不約而同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周貴妃畢竟跟她們姊妹,也深知七寶的性子,見狀便早也瞭然,便笑說道:“罷了,又不是怪你,只是照例問一句而已。橫豎只有一件,你惹事也無妨,只是別傷害着自個兒也就罷了。”
苗夫人在旁道:“娘娘可別這麼說,越發縱了她了。”
七寶道:“我知道姐姐是疼愛我的意思,以後我也會聽姐姐的話,不會再惹是非的。”
她眼巴巴認認真真地說這一句話,反倒讓人心疼起來。貴妃早又握住她的手說道:“又沒有怪你,很不必先這樣認錯道歉似的。”
苗夫人因見周蘋周綺都在,恐怕冷落了他們,便對周貴妃道:“但凡她有半點兒像是蘋丫頭綺丫頭一樣懂事,就是造化了。”
貴妃這才又看向周蘋跟周綺,因笑說道:“兩位妹妹也自然是出落了,只不過我知道她們兩個的性情,最是和平穩重,縝密細緻,且她們疼七寶的心跟我是一樣的,太太不必擔憂。”
周蘋跟周綺雙雙起身道:“娘娘說的是。”
貴妃親自開口,苗夫人倒不好說什麼,只得看着七寶說道:“你既然知道姐姐們疼你,以後可也要規規矩矩的,別總是想一出是一出,讓人替你揪心了。”
大家說了會兒話,外頭突然報說:“平妃娘娘到。”
平妃雖然並不十分受寵,但畢竟是靜王的生母,苗夫人略有些緊張。
周貴妃安撫她:“太太放心,平妃娘娘是個心思直爽的人,近來也時常過來我這邊走動,不必過於緊張。”
周蘋站在苗夫人身旁,見因爲方纔坐着,衣袖折了起來,當下忙悄悄地把袖子扯平了些。
身邊周綺垂眸瞧見,便悄然瞥了她一眼。
這會兒七寶因爲聽說平妃來到,心中卻有些異常的高興。
畢竟她屢次接近靜王不成,沒想到今日進宮居然陰差陽錯地能見到平妃,這可是靜王的母妃,如果自己逃了平妃歡心,只怕事情大有轉機。
大概是七寶表現的太歡喜外露了些,周貴妃拉拉她的小手兒,低低說道:“平妃娘娘不喜歡伶牙俐齒的人,待會兒見了她,可要小心應對,不能多口的?”
七寶忙點頭不迭。
不多時,外頭果然有幾名內侍先走了進來,中間數名宮女陪着平妃徐步而入。
雖然大家都知道平妃出身寒微,如今年紀也大了,但徐娘半老,反而更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
七寶偷偷看了一眼,見平妃身材略有些豐腴,完全看不出靜王哪裡像她。
平妃進殿之時,周妃已經迎了上去。一通寒暄,平妃便看向周妃身後的衆人,笑道:“我這人最愛熱鬧,聽說淑妃你這兒來了好些家裡人,便過來瞧瞧。”
這單刀直入的倒的確是她的性子。周淑妃笑道:“是我的母親跟妹妹們,三個妹妹甚少進宮,不知禮儀,您可別見笑。”
平妃道:“這有什麼,誰還是一生下來就能滿地亂跑的呢。”
周淑妃畢竟跟她相處久了,知道她這口沒遮攔的脾氣。
苗夫人畢竟常進宮的,倒也看不出驚愕之色。
周蘋跟周綺兩個雖然聽的清楚,但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是正色溫和,彷彿並沒有聽到過這句話。
只有七寶忍不住抿了抿嘴,幸而是低着頭的。
平妃打量着她們三個,對周妃道:“這裡哪一位是貴府的七姑娘呀?”雖然問着,眼睛卻已經盯着七寶了。
畢竟她年紀最小,而且生得也最出色,三人站在一塊兒,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
周妃便笑拉了七寶出來,七寶聽平妃說話有趣,本要笑着回話,可想起貴妃的叮囑,便強行低頭行禮,細聲細氣地說道:“參見平妃娘娘。”
平妃笑道:“嘖嘖,果然是天下無雙的美人兒。”
周妃又分別介紹了周蘋跟周綺。
平妃打量了一會兒周蘋,便又看向周綺:“這就是許給康王世子的四姑娘嗎?”
周綺臉上微微紅了,垂首不言語。
周淑妃笑道:“正是她。”
平妃說道:“也是難得的美人胚子。你們國公府想必是風水養人,這一個個花團錦簇的,把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周淑妃道:“聽說娘娘這兩日身上也不大爽利?不知是爲什麼?”
平妃嘆口氣道:“能爲了什麼,如今能讓我操心的,除了靜王,還有什麼。”
七寶聽到提起靜王,耳朵不由動了動,恨不得跳出來插嘴幾句,但因牢牢記得長姐的叮囑,於是仍是忍着不言語。
突然周蘋在旁溫聲說道:“畢竟是母子連心,當父母的沒有個不爲子女們操心的,只是娘娘還請寬心纔是,靜王殿下素有賢名,又有孝心,若知道娘娘因爲自己而傷神,只怕無法心安。”
平妃詫異地看向她。
周蘋突然插嘴,淑妃本該提醒她不可多嘴的,不知爲何竟沒有吱聲。
平妃便望着她道:“你說靜王有賢名嗎?從哪裡聽說的?”
周蘋垂首,通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疾不徐的溫和:“回娘娘的話,之前白浪河水災,聽說還是靜王殿下向皇上提議撥款賑災,不知救了多少人命,那些百姓們無不感激,衆口相傳,我們府內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說王爺賢明,且又菩薩心腸,必會長命百歲呢。”
周綺跟七寶忍不住都看向她。
平妃挑眉笑道:“真有這事?”
直到現在貴妃才說道:“你我在宮內,自然不如他們在外頭消息靈通。靜王也是心慈也明白事體,怪道皇上也偏疼他。”
這最後一句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但好話誰都愛聽,平妃也不例外,她深看周蘋一眼,笑道:“皇上怎麼偏疼他了?不過是因爲上次以爲康王欺負人,才說了句公道話而已。”
貴妃因見周綺在場,話題涉及了世子跟七寶,便忙四兩撥千斤,把話題轉開了。
當天,七寶跟周蘋周綺隨着苗夫人出宮,平妃卻留在宜德殿內,大吐苦水。
正如先前周貴妃跟謝老夫人所說,平妃起初以爲靜王會娶七寶,所以把貴妃當作自己人,屢屢親近,有些話也不瞞着她。
這會兒,平妃便說道:“雖然早聽說七姑娘的名頭,說是古往今來難得一見的美人兒,今日親眼瞧了,才知道果然比傳聞還要好看上千百倍吶。”
周貴妃溫聲笑道:“七寶的樣貌雖好,就是性子內向些,身子也略有些嬌弱。所以近來因爲八字之事,老太太甚是上心,生恐她有個什麼不妥的。”
“是,我也看出來了,說話聲氣兒很弱,像是先天不足的樣子,身量也還見單薄。”平妃若有所思地點頭。她就是仗着身子極好,當初跟皇帝春風一度就有了靜王,這才一步登天的。
周貴妃忖度她的神色,卻笑道:“不過,看着靜王好像對七寶也並無心,倒也罷了。”
平妃微怔:“怎麼這麼說?”
貴妃道:“娘娘該知道戶部張侍郎去府裡提親之事吧?我起初也不明白,後來倒是想通了,畢竟張侍郎跟王爺知心,如果沒有王爺的許可,只怕張侍郎不敢貿然前去提親。”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爲這張侍郎怎麼竟沒眼色跟靜王搶人呢!”平妃按捺不住,皺眉叫道:“真真是豈有此理!原本上次靜王進宮,同我說他暫時不考慮姻緣之事,畢竟要把身子養一養,不然的話只怕更加虧了,我心想這也有些道理,便答應了。橫豎你們七寶也有那種八字不利的傳聞,耽擱些時候就耽擱些罷了,誰知道……”
平妃素來心直口快,此刻卻也有些難以啓齒了。
原來前兩天,平妃的心腹從外頭打探了消息,說是靜王戀上了一個叫做玉笙寒的娼妓,平妃起初並不相信,但是越打聽越覺着驚心,甚至有人說靜王想要那玉笙寒進王府。
這成什麼體統?如今皇帝大概還沒聽說,假如風聲傳到皇帝耳中,卻不知會是什麼反應呢。
周家是勳貴出身,平妃也不便在周貴妃面前就直接提出來,心中卻着實焦慮的很。
“罷了,”貴妃笑道:“就如同我們府裡三丫頭說的,王爺畢竟是個賢德的人,娘娘爲了他好,也爲了自個兒好,就不必過於操心了,橫豎兒孫自有兒孫福,船到橋頭自然直。”
平妃一愣,繼而遲疑着問道:“你們府裡的這位三姑娘,是不是……已經有了婚配了?”
隔了片刻,貴妃微微一笑:“是,她已經定給了永寧侯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