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錚笑了一下,苦澀不已地道:“小纓……她讓我去自首。”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我聽得很清楚,但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又確認了一下。
“她同意離婚,但是作爲條件,讓我到公安局爲當年的事自首。”吳錚重複了一遍。
雖然是在電話裡,但我還是不自覺地別過了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讓公安局長到公安局自首,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謬,這叫什麼條件!太過分了!無理之至!真虧得謝竹纓能想得出來!
見我一時無言,吳錚很認真地道:“老程,其實小纓的條件並不過分,誰讓我當年做錯事了。我也不怕去自首,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大不了我這個局長不幹了,再加個黨內處分,就算是追究刑事責任,也不過就是個緩刑一年兩年,這我都不在乎。問題是小纓的名譽怎麼辦?這事兒畢竟好說不好聽。所以,我想你幫我再勸勸她,看看可不可以這樣,我寫一份認錯書給她當證據,她什麼時候想告我都可以。我再立刻讓局裡把我開除,然後登報示衆!”
“不行!這怎麼可以!你這是糊塗!”我渾身直髮抖,厲聲道,“開除登報就不是污點了嗎!你也不想想,杏兒沒名沒份地跟了你那麼久,一直爲你驕傲,就盼着有一天能和你結婚。現在她剛生了孩子,還沒滿月,你這麼一搞,將來你們結婚的時候,大家會怎麼看她?孃家人心裡會是什麼滋味?你爸的老臉往哪擱?還有,孩子長大後,別人會怎麼看他,這對一個小孩子心理健康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吳錚嘆了一口氣,沒說話。
我冷靜了一下,繼續道:“老吳,你也別自責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你有什麼罪也該贖清了!你放心吧,這事你不用管了,我去跟她談,她要是還出不了這口氣,我把腦袋瓜子摘下來賠給她!”
說完我就想掛了電話,吳錚道:“等一下,老程!”
“怎麼啦!”
“小纓現在正跟我在XX酒店談判呢!我是在衛生間裡給你打的電話。你先冷靜一下,等晚上再幫我勸他吧!”
我想了一下,道:“不用了,你先穩住她,我現在就過去。”
“可是……”
“不用可是了,事情該擺明就擺明吧!”
吳錚沉吟了一下,道:“可是這樣,我擔心她會對你產生誤會,你也知道小纓性格一向偏激,恐怕……”
“誤會就誤會,這件事本來就是她做錯了,我問心無愧。”
“……那好吧。”吳錚勉強同意了。
掛了電話,我拖着病軀,開車直奔XX酒店。一路上我不住地鬱悶。這個謝竹纓,我好說歹說勸了快一年了,該講的道理也都講明白了,她居然能想出這麼一個損招,這不是害人嗎!
進了XX酒店,服務生笑容可掬迎上前道:“先生,請問您……”
“吳錚在什麼地方?”
服務生嚇了一跳,忙道:“在二樓桂花廳,可是吳局長說……”
我沒理他,直接上了二樓,推門就進去了。吳錚和謝竹纓正對面而坐。吳錚面無表情,謝竹纓寒着一張臉,見我突然進來,二人均是一驚。
“老吳,你先出去!”
吳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謝竹纓,有些猶豫。
“沒關係,這裡交給我,你出去吧。”
吳錚對我點了下頭,轉身慢慢出去了,無論面容還是腳步,都顯得很沉重。
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謝竹纓身側。她一臉驚駭和狐疑地看着我。我嘆了一口氣,道:“竹纓,你不用看了,我和他早就認識了。”
謝竹纓臉色鉅變,盯着我問道:“你說什麼?!你和他……早就認識?”
我平靜地道:“是的,我們早就認識。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雪的那個晚上,我嘴角那個大包嗎?那天說好我去電視臺接你,可我沒去,我和他打架了,我們不打不成交。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他家裡。”
“他……他找你去他家幹嘛?”
“我們上點兒藥,他還……跟我說了說你們的事兒。”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謝竹纓臉色再變。
我暗歎一聲,儘量真誠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他什麼都跟我說了,你們之間的事情,我……都知道。”
謝竹纓聽後,臉色瞬息萬變,無法用語言形容。
我抓住她的手,道:“竹纓,你聽我說,我不是有意……”
“別碰我!”謝竹纓突然大喊一聲,一把甩開我的手,冷冷道,“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
“竹纓,你冷靜點兒!這怎麼能叫騙呢?我這是……”
“怎麼沒騙我!你自己剛剛承認的!”謝竹纓盯着我,恨恨道,“我現在總算明白了,爲什麼我一跟你說我以前的事,你就把話岔開,還說什麼你知道了會難受,說的多真實啊,你分明就是在騙我!”
我聽得頭都大了,這謝竹纓怎麼一點兒理也不講,完全是在鑽牛角尖!我喘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道:“竹纓,你動動腦子想想,我那不是……怕你難受嗎?你說我騙你那也行,可我也是不想傷害你呀!”
“我那些屈辱的事兒,你全知道,還象個好人似的跟我在一起,你這就不是傷害我嗎?”謝竹纓雙目蘊淚,激動不已。
我長嘆一聲,抓住她的雙肩道:“竹纓,聽我一句,你先冷靜點兒,咱倆的事兒,咱以後再說。現在說說你離婚的事兒。”
“離婚的事兒?!”謝竹纓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你有事沒事就勸我離婚,原來都是爲了他!我問你,他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這……”
我差點兒沒氣暈!
“他能給我什麼好處!在你心裡我就是這種人嗎?”緩了緩語氣,我又道,“不錯,我是答應幫他勸你離婚,因爲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更重要的是,我是在關心你!你以爲我知道了你的過去,心裡會很好受嗎?我不過是想盡快地讓你走出過去而已!”
謝竹纓臉上掛着淚,不停地揪扯着手裡的一張餐巾紙。
我拉近椅子,又道:“竹纓,我知道吳錚傷害你很深,可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這些年來,他愛你,尊敬你,你也報復了他這麼多年了,他有什麼罪也該贖清了。現在他老婆剛生了小孩兒,過兩天就滿月了,如果你讓他去自首,就是害了他一家人!你不能因爲自己受過傷害就去傷害無辜的人!”
“那我的傷害呢!我怎麼辦?”謝竹纓呼地站起身,悲憤不已地道,“我是一個女人啊!我也有夢想,我也想有人愛,我也想過平常人的生活,可我的一輩子就這麼毀在他手裡了,我的幸福呢?誰償還給我?”謝竹纓淚水淋漓。
我揪心不已,騰地站起身,大聲道:“我給你!”
謝竹纓一怔,我自己也一怔。
“那好,我馬上和他離婚,你給我吧!”謝竹纓回過神,盯着我的眼睛道:“我要的不多,你心裡真正愛誰,我不計較,我只要一個愛人,一個家,你能跟我結婚,給我這些嗎?你能給嗎?”
“我……”
“你憑什麼給我?憑我們之間那個虛無飄渺的約定嗎?”謝竹纓淚流不止。
我難受已極,只得道:“竹纓,難道……你認爲我對你的感情也是假的嗎?”
“真假有什麼用?我要你證明給我看!你能嗎!”謝竹纓痛哭不止。
我痛苦不堪,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有謝竹纓的哭聲橫亙在我們之間。
“小纓,我答應你,我去自首。”吳錚走了進來。
“什麼!老吳,你瘋了!”
“老程,你聽我說……”
“都給我閉嘴!”謝竹纓厲聲大喝。
我們同時愣住。謝竹纓迅速從身上掏出一份離婚協議書,遞給吳錚道:“你要的東西我已經簽完字了,你拿去吧。不過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我簽字不是爲了你,是爲了……這個人!”謝竹纓把手指向了我。
我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訥訥道:“竹纓,我……”
“程東,你以爲我真的想讓他去自首嗎?我不過是想看看他有沒有認錯的勇氣!”謝竹纓走前兩步,望着我哭道,“你也不想想,就算我自己不要臉,可你呢?我能不在乎你的臉面嗎?可笑你居然充好漢自己跳了出來!程東,你今天實在不該來的!”
“竹纓……”我難受至極,感動至極,忍不住伸出雙臂就想擁抱她。
謝竹纓退後兩步,指着我的鼻子,悲憤地道:“姓程的,我告訴你,吳錚雖然是個禽獸,但他至少還敢作敢爲,可你……連他都不如。我真是瞎了眼睛!”說着話,謝竹纓把手裡早已扯碎的餐巾紙屑一把向我甩來。
碎紙花從我頭頂飄飄而落,在緩緩飄落的間隙中,我看到她深深的眼神,和決絕的轉身,離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