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說來, 當匠師要完成一樣心血之作時,必須投入十足的耐心與精力,力求做到完美。
鐵鉉也不例外。他曾跟着鐵師傅三天三夜沒出過鐵匠鋪, 渴了餓了只食用事先備好的乾糧和清水。甚至到了緊急關頭, 他們都會忘記一切, 待手中刀具製成, 才覺得精神委頓。
他們畢竟是人, 而不是神。
燕南悠說得沒錯,若鐵鉉放棄在制刀上的前途,將來有機會成爲真正的武林高手。資質有分高下, 但勤能補拙,也可以洗髓換筋。雖說不如天生天養的好, 但武功的境界全憑個人機緣與悟性, 堅持不懈、專心一致纔是正途。
鐵鉉的確能做到一心一意, 可惜他的心意全在打鐵之上,所以終生與高手無緣。
燕南悠雖然感到惋惜, 但淡漠已成天性,也不強求鐵鉉改變。
秦挽私下的計劃,鐵鉉並不知情,他此刻正在情劍山莊莊主提供的鐵匠鋪裡試着打製七彩刀。
門窗是緊閉的,不透一絲光, 屋內僅靠火爐內的炭火照明卻也通明。鐵鉉將鍛打的工具都置放在垂手可取的地方, 兩隻眼睛則緊盯着長時間受炭火炙燒的七彩鋼塊。
七彩刀它並不是由七段顏色鑲接而成, 那顏色必須是一絲絲一縷縷的浮現在刀身上, 如幻彩般閃爍。七彩刀, 顧名思義,能散發七色流光。但這不過是表相, 想讓寶刀有裂石之堅,可不是好看就行的。
鐵鉉曾經想過將七彩鋼塊融化澆鑄在一起,但各色鋼塊成份不同,他有意試驗融合的七色邊角料不但不能融合,且由於熔點不同,部份先化成了鐵水,而部份卻仍呈固體狀。這樣別說堅固了,就是成形也很困難。他在太一教裡,雖藉着打製刀具將鐵師傅留下的注水、去銑、淬火、開刃這些秘法步驟反覆實踐,但關於融鐵這塊,就連鐵師傅也言之不詳。
“鐵叔叔!”一聲細微的呼喚打斷了鐵鉉的沉思。
鐵鉉早已忘了外界的時間,只想着早點練成七彩刀,就能讓秦挽與嚴青停止紛爭,甚至,也忘記了外頭還有一個平兒在等自己。“平兒,你怎麼進來的?”
平兒進了屋後,門便被人從外頭關上。“鐵叔叔,秦叔叔說你一個人呆在這裡太悶了,讓我來陪你。”
鐵鉉聽了心中一動,秦挽難道不是應該希望他儘快打出七彩刀嗎?怎麼反而讓平兒來陪他?
“秦叔叔沒有對你怎麼樣吧?”鐵鉉連忙把平兒抱了起來,立刻準備掀起衣服察看。
平兒被撓得癢了,雙手直擋,嘴裡咯咯笑個不停:“鐵叔叔,我沒事啊,秦叔叔人長得好看,對我也很好。”
鐵鉉越發覺得奇怪。
“鐵叔叔,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平兒見鐵鉉似乎不太高興,便小聲道。
鐵鉉一震,立刻回過神來,他好笑的摸了摸平兒的腦袋,道:“怎麼會,鐵叔叔現在遇到難題了……”
平兒探頭看了一下放在容器裡始終不能相融的七色液體,好奇道:“鐵叔叔,爲什麼不用棒子攪一攪?”
鐵鉉聽了眼前一亮,用棒子攪當然不合時際,但是卻可以加一些別的東西中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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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鐵鉉與平兒在鐵匠鋪裡試驗着融合七彩鋼塊之時,燕南悠正縱馬飛奔在趕往情劍山莊的路上。
嚴青下藥,燕南悠當然知道。之所以任他藥倒,完全是明白嚴青不可能傷害於他。再者,安神草的藥粉對他並沒有多大影響,能藥倒常人數天的份量,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兩天的事情。他想看看,嚴青究竟要做些什麼。
不過,燕南悠覺得自己似乎過於放心嚴青了。順着在嚴青身上留下的藥粉氣息一路向着情劍山莊接近,燕南悠越發覺得不妥。
情劍山莊是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地方,如今又是武林大會召開之處,嚴青來這裡想做什麼?
難道說,嚴青始終沒有放下青門大業?燕南悠想到這裡,自己就先搖了搖頭。嚴青最想要的,燕南悠一直都清楚。哪怕是大權在握之時,嚴青也很寂寞。他需要的是有個人陪伴,心裡只有他。花了十多年時間,嚴青養出了一個燕南悠,這個人就只能是燕南悠。
江湖中打滾的生活太過辛苦,遠不如市井鄉民單純自由。嚴青既然答應了歸隱,就不可能再踏足江湖……除非,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或東西讓嚴青不得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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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辛,如果你知道我又算計了你一次,還會不會原諒我?”月上中天之時,嚴青仍然沒有入睡。他站在窗邊,擡頭看着月色,狀似在欣賞。
屋外的佩刀侍衛們來回走動着,絲毫不加以掩飾。
嚴青見了冷笑一聲,閉了木窗,走回牀榻躺下。
任何阻礙他和燕南悠的——無論是人是事,他都將一一剷除。雖說燕南悠一再警告他不得插手江湖之事,但總歸不可能絕情。如今秦挽都將手動到了潛伏的青門身上,這簡直就是在他的頭上拔髮,保不準日後會不會又藉着什麼理由要他交出別的什麼東西。
秦挽的野心太大,而且不知饜足,這種人留着太過危險,還是除掉爲好。嚴青若有所思的盤算起來。
至於鐵鉉,嚴青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鐵鉉是燕南悠的弟子,他自然不會爲難。秦挽就不一樣了。哪怕是他殺了秦挽,燕南悠也不會管。
水伯是一定要救的。只要有水伯在一日,青門就是嚴青最大的助力。無論是誰都別想打擾他和燕南悠的隱居。
以嚴青和燕南悠的武功,自然是不懼有宵小滋事,但沒人喜歡這種生活。
嚴青靜靜躺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屋外那些侍衛的腳步變輕變少之際,他屈指輕磕了下牀沿。縛於牀側的幃帳猶如受人扯開般猛的散落下來,將牀內的景光掩了個結實。
不知何處來的微風驀地從牀內飄出,一閃而過的黑影將幃帳衝開一條細縫,同時馬不停蹄的鑽出門外。
其實幃帳與門都經過了一開一合,但那團黑影動作着實太快,便有了種硬生生從中穿過的感覺。
牀沿的幃帳縫隙中露出一截青衣,彷彿嚴青已經熟睡,餘下一截衣物從中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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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空分外晴朗,正是舉辦武林大會的好時機。
“劉莊主請教主過去主持武林大會。”林少臻說完後,又四下打量了一番,隨後湊近秦挽壓低聲音道:“昨夜果然不出教主所料,嚴青潛入囚禁水伯的地牢,但沒料到水伯的衣物上有我們事先塗好的劇毒,如今已束手就擒……”
秦挽皺了下眉道:“教內損傷如何?”
林少臻臉上出現一絲得意:“損失了幾個低等佩刀侍衛。”
“似乎太容易了。”秦挽將手中持着的毛筆往擱在一旁的筆洗丟去,烏黑的墨汁傾刻間染黑一片。
林少臻聞言正色道:“教主,那□□是教主從藏寶洞中取出的,按理天下應該沒有解藥,就算有人能解,也得花上不少時間,楊慕言再世也未必抵擋得了,更何況一個嚴青?”
“做得好。”秦挽淡淡道。“還有一件事,我先告訴你,讓你有些準備……”
“請教主吩咐。”林少臻一臉意氣風發,顯然正因爲秦挽的一句讚揚而喜悅不已。
“武林大會開始之際,我會宣佈和武林盟主紀長空的女兒紀仙兒已訂下終身。”秦挽說完見好久沒有應答,便側了頭去看林少臻。
只見林少臻微低着頭,流海遮去了眉眼,一時間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該清楚,這不過是爲了替太一教多謀些福祉。”秦挽伸手托起林少臻的下巴,略帶輕薄意味的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我要你做一件事……”
林少臻張了張嘴,片刻後終於說道:“請教主吩咐。”
“你安排好人守緊鐵匠鋪,若是鐵鉉需要什麼材料,一樣也不許耽擱……此外,在他沒有練成七彩刀之前,無論你想什麼法子,都不準讓他出來。”秦挽滿意道。“還有,若是誰嚼舌根說起我和紀仙兒的婚約,你可以先斬後報!”
林少臻苦笑道:“教主,在你心裡,鐵鉉真這麼重要?”
“林少臻,別說我沒提醒你,我做的事情不喜歡別人多問,你最好明白現在你什麼也不是……”秦挽神色一凜,但轉瞬語氣又變得溫和起來:“我之所以留着鐵鉉,當然是因爲他能替太一教重新打造聖物,別的,不過是逢場作戲。”
林少臻輕輕點了點頭。
秦挽強忍住心中的憎惡之情,雙手捧起林少臻的臉,輕輕在他額頭印下一吻。“少臻,去吧,別讓我有後顧之憂。”
等林少臻離開之後,秦挽用袖子擦了擦嘴,露出一臉諷刺。當初錢凜不過是懷有覬覦之心,便被他殺死,如今,他卻不得不屈就,真是風水輪流轉。
不過,再忍一忍就好了。秦挽直到將嘴擦得生疼才停下手。
屋外,佩刀侍衛們來來回回的巡邏,身上叮叮噹噹的響着。秦挽慚慚有些恍惚,他突然想起在前往青潭鎮的路上,雖有些冷,身旁卻有人暖着。那水,還有小鎮,安諡美麗……過了今日,他即將成爲紀長空的乘龍快婿……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是與紀仙兒門當戶對,紀長空想替女兒找一個靠山,他也加需要紀仙兒這個武林盟主的女兒替他擡擡身份……
不是沒有想到鐵鉉。但秦挽已經恣意慣了,又怎麼會因爲鐵鉉而放棄這樣絕好的機會。
反正,紀仙兒不過是名頭上的夫人,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有什麼結果。只要對着鐵鉉勾勾手指……最多道個歉,應該就會原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