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明白,自己的身份,其實很尷尬,若她身上並非史清名的血脈,只是定安王爺一時善心,在街上撿到的孩子,許會好上許多。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無法,索性她心志非此,也不願做什麼人人羨慕的獨一份郡主。
其實,當她從史家出來,那謝玉娘落得那般下場,她便已經不知道還要做些什麼了,這是自從她來到了這裡之後,第一次陷入對未來的迷茫中。
隨後幾日,小舟便乾脆的閉門簡出,除卻請定省,幾乎所有時間都窩在房間裡。
定安王爺配給她的丫鬟,也沒怎麼使喚,一般能自己做的,也都自己做了。她也不習慣那種衣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更清楚那些下人們怎麼看自己。
這日請了定省後往自己所在的園子走時,忽然聽到鳥雀的叫聲,她扭頭看去,見那高聳的牆頭上蹲着兩隻她從未見過的鳥雀,它們嘰喳嬉鬮着,最後振翅高飛,讓牆下人望而生羨。
她入定安王府已經幾日,一直未曾與府外人見過,她本是想出去走走,但瞧着那些人的眼神,也便作罷了,並非一定要出去,何必惹人白眼。
定安王爺將她放置在後園後便出府剿匪,從而她便一直沒有再見過定安王爺,定安王妃一直在禮佛,整個定安王府中,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能整日在房中翻閱書籍,索性這定安王府也不缺書卷給她看,只是這些書多半是兵書,讓她看的有些許迷糊,卻找不到人爲自己解答。
就這般看了足足三天,小舟這才慢慢弄明白了這些兵書上所說的意思,於是又閉目凝神,將從前所讀過的孫子兵法,那時候不過是覺得有趣·故而並未仔細研究過,此時瞧着這手中的兵書,便有幾分似曾相識起來。
讀了許久,再擡頭看·天色漸暗,起身去摸秉燭,卻發覺那蠟燭早已在昨夜燃盡,環視四周收拾整齊的房間,小舟嘆了口氣,想來那伺候自己的丫鬟根本沒有放備用蠟燭在房中。
再埋頭苦讀怕傷着眼睛,摸摸肚子·也有些飢餓,於是便藉着暮色走出了房門,打算尋伺候自己的丫鬟,一是餵飽自己的肚子,二則是尋來夜燭,好方便她繼續讀兵書。
出門尋了一會,卻不見那丫鬟,甚至不見旁人。
略微鎖眉·輕手輕腳的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又錯了,你瞧瞧這,再看看這·就你現在這樣,讓我這老頭子怎麼能放心把這賬房交到你手上。”聲音很是精神,但也聽的出是個年長的人,窗戶上印着兩個人,一人腰彎着好似蝦米,另一人則指着那人在罵:“我胡勞之聰明一世,你娘貌美如花,你怎麼就繼承了我的相貌,你孃的腦子了呢。”
那捱罵的人擡起頭,剛想回一句什麼·又聽到那罵人的人又大聲罵了起來。
“你告訴我,是不是你娘當初生你的時候,又跑去跟隔壁家剛下了豬仔的趙嬸子說話了,結果沒留神把你給抱回來了!”
“撲哧!”
“誰在外面!”
“抱歉,只是路過,並非有意聽之。”
原來路經此地的小舟聽到裡面的對話·便忍不住笑出聲來,既然人家都問了,她也便索性往前幾步,站出去,讓房中二人瞧見自己。
輕輕身,看着面前二人,一老者年歲約有花甲,卻全然不見老態,想來便是自稱胡勞之的人,而另一名年輕人瞧那裝束,似不到而立之年,應該就是他的兒子。
那年輕人瞧見她之後有些驚訝。“你是哪家的娃娃。”
那年輕人剛說完,便被老者用手肘捅了一下後腰,惹得他哎呦一聲。
“小郡主。”老者也便是胡勞之上前一作揖,這般說着,隨後又瞪了自己兒子一眼,這才讓自己兒子沒大驚小怪出聲。
小舟愣了愣,她並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人,或者說當時她入府的時候,見到的人並不多,也多是些丫鬟婆子,諸位姨娘與寄養在府上的遠房也都見過,只是小舟當時一直在看定安王爺的臉色,瞧見他臉色微變,問了些人的名字,便明白這府中真正有些地位的人,都未曾露面,所以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詳裝不知道。
而這胡勞之正是當日定安王爺提起過的名字之一。
依着年歲,想來是跟着定安王爺許久的老人了。
至於爲何這不曾見過自己的胡勞之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實也確實不難猜出,畢竟與她這個年歲的孩子,府上也沒有幾個,胡勞之是這府上的老,自然識得,所以自己的身份,其實是明擺着的。
“小郡主這是······”胡勞之眼中有些探究,其實小舟此時的舉動雖然是無心之舉,但確實顯得有些蹊蹺,夜深躲在賬房外面。
見那胡勞之讓自己的兒子給自己施禮,小舟只當沒瞧見,摸摸自己的肚子說道:“看了許久的書,肚子有些餓,所以想去尋些東西來吃,只是天色漸暗,小舟一時不查,也便走岔了道兒。”
胡勞之多少還是有些不信,只是不好明問,剛巧小舟的肚子“咕嚕”叫了起來,這讓小舟頓時羞紅了臉。
隨後胡勞之連忙讓自己的兒子虎子去端了糕點來,小舟推辭了一下,也便沒再客氣,自己終究還掛着郡主的名義。
小舟在這邊吃着,那邊胡勞之便壓低了聲音斥責自己的兒子,時不時看着小舟這邊,小舟扭頭看看窗外,她實在不想端着盤子出去吃,於是乾脆的裝沒瞧見。
“胡說,是三千五百八十一兩三錢!”
胡勞之聲音不自覺的放大,小舟撲哧笑了聲。
胡家父子二人都狐疑的看向了她,小舟卻只是背過身去。
小舟本無意,那胡勞之卻怎麼也磨不開這點,仔細撥動了幾次算盤,最終上前作揖道:“還請郡主明言,可是小人哪裡算錯了。”
“老人家已經撥了那麼多次算盤,想來也是確定知道自己無錯纔是,擠人如此,何必上前再來給小舟難堪?”小舟挑眉,他撥算盤的聲音,她也是聽到的,這人分明是確定自己無錯,特別上前給她難堪。
“小人不敢。”胡勞之楞了一下,他的確是有要和郡主一較高下的意思,但絕沒有要讓郡主難堪的意思,畢竟還是主子選的孩子,但此時經郡主一說,自己若是贏了,也的確是讓郡主難堪。
這般想着,胡勞之便不安的搓起了手來。
小舟歪了歪腦袋,說道:“老人家,小舟方纔不過是見你們父子談論,覺得很是有意思,故而才撲哧笑出聲來,並非有什麼要與老人家你爭辯,何必計較與此事?”
胡勞之見小舟這般神情,更深作一揖,道:“有些事情,對便是對,錯也便是錯,老頭子一把年紀也不願糊塗度日。”
小舟皺眉,這老頭言下之意便是說她糊塗過日。
眯起眼睛,跳下軟榻,將手中盤子放在桌上,伸手便將桌上擺放的茶盞茶壺全部推了下去,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虎子驚訝的看着小舟,那胡勞之卻依然一臉固執。
“如老人家你所言,有些東西,對便是對,錯便是錯,小舟也是這般以爲。”小舟不怒反笑,將盤子糕點全部倒在了桌案上,將糕點分爲大大小小的形狀,然後一一分開挪動,那胡勞之眼睛也隨之越瞪越大。
最終連嘴巴都何不攏,指着那桌上的糕點,手指輕顫起來,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實際上也非是老人家你所說的三千五百八十一兩三錢,而是三千五百八十四兩九錢,只不過是在疊加中微不足道的捨棄,如此只是稍有差異,但若是國庫中錢銀來算,怕能買下一座大宅子了。”小舟看着那胡勞之一付受到嚴重打擊的模樣,心中唸叨自己也說過不要太計較,着實是這老頭逼人太甚,她也只好給他個下馬威。
“多謝款待,小舟就此告辭。”小舟看着那糕點,沒由來的一陣胃部抽疼。
寄人籬下也好,必須依靠他人才能填飽肚子也好,她都受夠了,她必須要找個能養活自己的法子。
小舟離開了賬房後,便開始在王府中走動,期間她不是沒遇到府中下人,卻沒有問回去的路,也不理會他們的目光,只是走自己的路。
跌跌撞撞的在王府中走着,夜幕中的王府重重把守,巡視的火把頻繁靠近又疏離,她用手遮擋眼睛,然後放開,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去的方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座無人看守的牆邊,看着高聳的牆頭,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將腳上繡鞋踢掉,順着牆磚往上爬了去。
爬上牆頭,她便泄了氣,慢慢坐下。
牆頭的那邊是更高的牆,她被困在了這裡。
其實方纔對那胡勞之那般不留情面,多少是對自己所處境遇的無奈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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