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森和溫快坐在包廂裡,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琳風和歌磐坐在對面,悄悄的說着些什麼,兩人時不時的一起擡頭看一眼木森,復又低下頭吃吃的笑着。
木森這幾天一直帶着溫快在棋校裡指導學生,溫快雖然沒有教過學生,也沒收過徒弟,但他顯然是一個很不錯的老師,弄得鬍子蘭在一旁成天嚷嚷着要請溫快來做他的校外指導員。木森和溫快一有閒暇的時候,就會擺上一盤棋,木森也一反常態,在下棋的時候也和溫快聊上一些棋壇趣事。兩人也點點滴滴的說起自己對圍棋的理解和看法,由淺及深,最後卻發現兩人彼此對棋道的理解竟然有着驚人的相似。兩人因爲意氣相投,話題也由圍棋漸漸的引申開來,天上地下,無所不談,每每總是到天黑盡了,溫快才依依不捨的離開棋校。
今天是溫快和琳風留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天,兩人商量要請大家吃頓飯,一是爲了感謝大家這段時間裡對他們的照顧,二來也是爲了補上李理那餐沒能吃上的喜酒。李理原本不肯讓他們兩人請客,說是到了他的地界,沒有這種規矩,但溫快執意如此,李理才勉強答應。現在四個人早早的來到酒店,只是等着李理一人。
木森這段時間見到歌磐的時候,話越來越少,一種對未來的恐懼感時常的侵擾着他。他清楚的明白着歌磐對他的好感,但在初遇歌磐時的激情與衝動漸漸的緩解後,他強迫着自己理智起來,他告訴自己,自己的明天和未來容不下這般美好的女子,自己只不過是一根蔓延盤旋的樹藤,圍棋便是他生命裡的參天大樹,失卻了這棵大樹,自己的生命也將失去唯一的目的和意義。歌磐對於他來說,更像是一抹雨後的彩虹,絢爛多姿,但卻只能遠遠的看着,她只是自己生命裡的過客,是自己生命旅程裡裡眼見的最美麗的風景,但卻僅僅如此,也只能如此。
每次當歌磐的眼光轉向木森的時候,木森都彷彿置身在一片靜謐安寧的海洋裡,然而他卻要強制自己從這樣的感覺裡跋涉出來,而每次走出來的時候,卻又被一種自卑疑惑和恐懼的感覺更深刻的包圍着,這種感覺讓木森更加的痛苦。
此時的歌磐也隱隱的感覺到木森的改變,她不明白這是怎麼了,但是她從木森那閃爍的目光裡彷彿又讀到了些什麼,一如她第一次見到木森時,從這個男人的眼眸裡讀到的是一片深深的愛慕。她告訴自己,自己的感覺永遠都不會欺騙自己的,眼前的這個男人將是她生命的歸宿,她暗暗的決定,無論今後會有怎樣的風雨,她都不會放棄,因爲她無法去背叛自己的感覺,而這般的感覺便正如她牽起木森衣袖的那一刻。
溫快似乎是有點等的着急了,對歌磐說:“大理怎麼還不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走不開啊?”
歌磐輕輕的笑着說:“我忘了和你們說了,我哥在等一個人,呆會他們會一起過來的。”
溫快奇怪的問道:“還有一個人嗎?是誰啊?”
琳風在一旁笑着說:“等一會你見到她,自然就明白了,這個人是你認識的。”
溫快見自己的妻子也賣着關子,心中不由的更加好奇,正要開口相問,卻見琳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說:“你別問了,我不會告訴你的。”
溫快對着木森嘆了口氣,搖着頭笑着說:“女人啊——!”
話音未落,卻聽見李理在身後大聲的說:“女人怎麼啦?這女人能頂半邊天!誰敢說女人的一個不字啊?”
溫快和木森轉回頭看去,卻見李理意氣風發的站在門口,臉上洋溢任誰也抹不去的笑容。
木森奇怪的問道:“大理你今天怎麼了?容光煥發的,好像有什麼喜事啊?”
李理哈哈的笑着道:“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你是不是覺得我今天特帥特酷啊?”
李理說完向身後瞧了一眼,又神秘兮兮的說:“我今天給大家帶來了一位客人,你們看看是誰。”
溫快早就想問李理帶的客人在哪,正欲開口相問,卻見秦思思從李理的身後走了出來,衝大家淺淺一笑說:“大家好。”
溫快吃了一驚,說道:“呀,怎麼是你啊,小秦。”原來兩人曾經同在棋壇老名人張昌南的門下學過棋,只是進門有先後,秦思思算起來正是溫快的小師妹。
李理在一旁大聲的說:“哈,認出來啊,對了,這就是世界女子職業錦標賽的新科女狀元秦思思女士。”頓了一頓,又嘿嘿的笑着說:“也是鄙人的女朋友。”
話未說完,李理就被秦思思掐了一下,秦思思紅着臉說:“你怎麼到處胡說啊?誰是你女朋友啊?也不嫌害臊。”
李理哈哈大笑,露出一些先前的本色,說道:“好好,我不說你是我女朋友了,我只說我是你男朋友總行了吧?”
秦思思當着衆人的面也不好發作,只是恨恨的白了李理一眼,嘴裡說:“人來瘋,不理你了。”說完便擠到歌磐和琳風的中間坐下。秦思思和琳風同是女棋手,相互間早已經認識,只不過一個是職業的,一個是業餘的罷了。而歌磐和兩人的關係自不待言,當下三個人便熱鬧成一團。
李理看着三個人親熱的樣子,伸手將桌上的酒拿在手中,一邊擰着蓋子,一邊呵呵的笑着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話一點都不假,來,溫哥,三兒,咱們喝咱們的酒,不去管她們了,咱們今天是不醉不歸啊!”
溫快笑呵呵的問道:“大理啊,你和小秦早就認識了嗎?我怎麼沒聽你說起過啊?”
李理回答道:“也是這次比賽時才認識的。”
溫快奇道:“那你速度可真夠快的啊!這就成女朋友了啊!”
李理嘿嘿一笑,說:“我這人辦事情向來喜歡快刀斬亂麻,既然喜歡人家又何必遮遮掩掩的,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說還羞的事情只有你和三兒這種斯文人才乾的出來,我是酸不來的。我的策略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成就成,不成的話,咱再酸上一把也不遲啊!”
溫快和木森聞言都是搖頭笑着,在心裡都是對李理的言行都是三分的驚歎,七分的佩服,試問一下自己倘若是換做了李理,這樣的事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來的。
李理又捅了木森一下,低聲道:“三兒,你要不要跟哥哥我學幾招啊?我看你最近好像有點不大對勁啊。”
木森笑了笑,也不說話,他對李理終於有了着落打心眼裡的高興,伸手從李理的手中拿過酒瓶,給溫快和李理的杯子倒滿酒,說:“來,大理,這杯酒先恭喜你終於有了女朋友,再祝福你爭取早日摘掉王老五的這頂帽子,咱們三個先乾了這杯!”
李理呵呵笑道:“多謝多謝,溫哥是先行了一步,咱們哥倆就彼此彼此吧!”
三個男人中除了木森是別有心思之外,其餘的兩人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兩個心情暢快的男人加上鬱悶的木森,這一場酒喝的是昏天黑地。三個女人在一旁是無論如何也勸阻不下來,只得由着這三人的性子酣暢淋漓的喝着。
李理算是吸取了上次在溫快家的教訓,心裡又總是惦記着秦思思,怕第一次帶她出來就給她丟臉,三個人裡總算是他喝的最少。溫快是東道,也多少壓着點,倒是木森鬱悶煩雜,一杯接一杯的喝個不停,好在他天生酒量頗大,但也讓在一旁時刻關注着他的歌磐心痛不已。
木森已經記不太清自己是怎樣離開酒店的,他只記得迷迷糊糊之中,有人開車將他送回了棋校的宿舍,當自己一頭撲在了牀上之後,一股巨大的倦意向他襲來,再以後的事情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印象。
歌磐靜靜的坐在木森的牀頭,看着木森因爲酒精的侵襲而顯得蒼白的臉,心中不禁涌起萬般的柔情。她起身去擰了個熱手巾,然後輕輕的在木森的臉上擦拭着,木森消瘦而又蒼白的臉因爲熱氣的熨敷,漸漸的潤紅了起來。原先沉重的呼吸也慢慢的平復下來,漸漸的轉換成輕微的鼾聲。
歌磐看着木森沉沉的睡去,並沒有什麼異樣的反映,心裡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出酒店的時候,李理和溫快都不放心她送木森回棋校,堅持着讓他們來送,歌磐卻一一拒絕了,她知道,兩人酒都喝的差不多了,倘若換了他們來送的話,將會有更多的人不放心。到了棋校後,她在看門老大爺的幫助之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木森從車裡攙扶進了宿舍。然後幫他脫去了鞋襪,蓋上了被子,而後就這樣一直的坐在木森的牀邊,靜靜的看着木森。
看着木森平靜的睡着,歌磐這才抽空仔細的看了看木森這間簡陋的宿舍,這也是她第一次來到木森的居住的地方。宿舍不大,只有二十平方米的樣子,牆角的桌子上放着一臺電腦,旁邊是一個彷彿衣櫥模樣的櫃子,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寒酸而簡陋。看到這些,歌磐在嘴角輕輕的露出了一絲微笑,這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單身宿舍沒有什麼區別。但讓歌磐吃驚的是,在木森的牀對面佇立着三個巨大的書架,上面層層密密的擺滿了書,遠遠的望去,便彷彿是一堵用書來砌成的牆面。
歌磐站了起來,移步走了過去。到了近前,她才發現整個書架上除了一小部分耳熟能詳的中外名著之外,幾乎全都是些自己看不懂的圍棋書籍。她隨手抽了一本下來,拿在手裡翻了翻,卻發現書中每頁紙的空白處都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歌磐有了一些好奇,又換了一本書,仍然和上一本一樣,到處都寫滿了木森看書時心得和體會,好奇的歌磐幾乎翻遍一欄的書,卻發現莫不是如此。
這些書有的已經是破爛不堪了,看上去有了些年月。再往下看,歌磐又發現這裡並不全是些書,還有數十本的筆記,打開來看,全都是些木森自己畫的棋譜草圖,旁邊仍然是寫滿了字。歌磐細細的看了,發現原來這些都是木森自己的對局,每每記了下來,旁邊寫是他當時在對局時的感受和體會,還有一些是他覆盤後的心得,字跡的顏色也並不一致,顯然有很多是他若干時日後,對先前的看法有了不同的認識後才加上去的。
看了這些,歌磐的心裡有了極大的震動,她想起李理曾對她說的一句話,李理說木森是個天才,一個爲圍棋而生的天才。然而今天歌磐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絕對的天才,而那些成功的或是即將要成功的人被人們詡爲天才,那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樣的天才要經過怎樣艱苦的努力才能換來些許的成功!歌磐回頭看了看沉睡的木森,心中的柔情百轉,漫漫的又升騰起對木森的敬意,這般的愛意敬意相互雜糅,一時間,歌磐的心中真正的是滋味百千。
感嘆了良久,細心的歌磐又發現在每本書的扉頁上都寫着同樣的兩行字,第一行是“棋道漫漫,吾將上下而求索”。第二行字是“寧獨遺於世,亦當皓首窮經,但有所得,無悔無怨”。
歌磐看到這裡,方纔對木森最近奇怪的舉動隱隱的明白了一些,她看着手中的書,喃喃的說道:“好一個獨遺於世,無悔無怨,只是你明不明白?這樣苦了你自己,也苦了我呢。”
歌磐擡起頭來,陷入了沉思,良久,又輕輕的嘆了口氣,悠悠的說:“若是沒有遇見你,那便也算了,只是上天讓我看到了你,又把你放在了我的心裡,那便是要我去愛你,顧你,我又怎會讓你一個人在這個世上受苦呢?”
歌磐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去看正兀自在牀上酣睡着的木森,她此時的心境便如同從這小屋的窗戶漫漫透進來的月光一般,寧靜而又平復,不起一絲的波瀾,然而她口中的悠悠話語卻顯得異常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