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快頓了一頓又說道:“三兒生性恬淡,對名利二字看的不重,再加上他自小癡迷於棋道,所以造成了他現在獨特的性格。在三兒的印象裡,追求棋道唯一的方式就是清心寡慾,而現實生活當中的圍棋功利性太重,如果走進現實當中,他怕自己原本所堅持的準則會受到侵蝕,從而進一步引發他心中信仰上的危機。三兒,你說說看,我講的對不對?”
木森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點了點頭,顯見得,溫快正是一語道破了他的心思。
溫快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又接着說道:“其實三兒的想法,我以前也曾有過,而且也困惑了一段時間,不過後來總算是給我想通了。”
劉長風急急地問道:“快說說看,你是怎麼想通的?”
溫快說道:“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三兒和我的情況畢竟不完全一樣,我先說了出了,希望能幫的上你。”
木森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一些殷切的神色。
溫快說道:“自古至今,困擾中國讀書人的一個問題就是出世與入世之間的關係,儒家思想主張入世,而老莊思想主張出世。儒家思想最爲推崇的是經世致用的人生哲學,這也是現實生活當中大多數人所主張的,具體到咱們圍棋上來說,就是爲什麼會把圍棋劃歸到競技體育當中來的原因之一,在現在的這個社會裡,只要是存在的事物,就必須產生出他的效益來,否則面臨的只能是淘汰。這就是爲什麼現在的圍棋會有如此強烈的功利色彩。但顯然,三兒是一個出世者,而且是那種極端的出世思想的信奉者,佛教中也有出世與入世之說,所謂出世是指唯有遠離人世,戒斷人倫常情,方可修得正果,而入世則是指的普度衆生。三兒對人生的態度和對棋道的理解正和這佛教中的出世不謀而合。如三兒說的那句話,寧獨遺與世,亦當皓首窮經,但有所得,無悔無怨。從這句話當中就不難看出三兒是怎樣的一種心態。當然從純粹的棋道上來看,這種心態是值得所有學棋之人尊奉的,但具體到人倫常情上來說,這種心態還是有商榷的餘地的。”
溫快一邊輕搖摺扇,一邊侃侃而談,木森在一旁聽的是連連點頭,劉長風也是第一次聽人將棋道和人生如此相結合的來談,一時間兩人都聽的入了迷。
木森見溫快停了下來,卻沒有將其如何解決的方法說出來,便追着問道:“溫哥說的正是我心裡想的,只是從來沒有往深裡去探究,溫哥你再說說,我的這種心態是不是一種誤區?因爲我發現我這樣的心態已經影響到了我對棋道的追求,也就是像劉大哥剛纔說的,我怎樣才能打破心理上的障礙,在現實生活當中從容的接受功利的圍棋,從而在棋力上有一個大的突破呢?”
溫快笑了笑說:“很簡單,兩個字,入世。”
木森皺了皺眉,喃喃的自語道:“入世?”
溫快說道:“不錯,正是這入世兩個字,我所能說的和所能做的也只有送你這兩個字而已。其他的我也是無能爲力”
劉長風問道:“你不是說你對這個問題想通了嗎?你爲什麼不把你是如何想通的過程說出來呢?”
溫快回答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三兒的這種心態,由來已久。非是我一句話兩句話,就可以輕鬆解決的了的。再說這入世和出世之間的關係,千百年來,無數的文人哲士仍在探討究尋當中,又哪裡是我一兩句話能說的清楚的?究竟該怎樣去做,一切都要看三兒是如何去想的,我只能說點字面上的話來啓發他一下。至於我是如何想通的,只可意會,讓我說卻是說不上來的。倒是有一句話可以送給三兒,當初我也是受了這句話的影響,才豁然貫通的,當然,我那時的狀態可比三兒輕的多了。”
木森問道:“哪句話?”
溫快悠悠念道:“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墜;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則世緣易墜;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則空趣難持。”木森聽了此言,不由的在口中喃喃的念着,一雙眼睛也漸漸的顯得迷濛起來。
溫快和劉長風見木森顯然是陷入到了沉思當中,便沒去打擾,兩人放低了聲音和剛剛進來的琳風說起了其他的事情。
過了一會,坐在一旁沉思的木森忽然展顏一笑,說道:“這句話的含義我還是不大明白,不過我倒也想起了從前在書上見過的一句話,說的是要有出世的精神,入世的態度。雖然我現在心裡還沒能完全轉過這個彎來,但是我想我多少是有點明白了,剛纔劉大哥說,等溫哥回來後,我再決定參加不參加這次比賽。那麼我現在可以告訴大家,這次比賽可能是我轉變對棋道和人生看法的一個起點,成功也罷,失敗也罷,無論如何,這一步總是要走出去的!”
劉長風和溫快聽了木森的這番話,不由的都是喜上眉梢,劉長風說道:“好,好,三兒今天的這句話最是讓我高興,但願這是一個好的開端啊!”
木森輕輕的搖了搖頭,臉上混合了一些愧疚和感激的神情,說道:“劉大哥躺在病牀上,還要爲我這些事情操心,真是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了。”
劉長風和溫快也說了句安慰和鼓勵的話,幾人正說着,忽然從門口衝進來兩個人,當頭的一人撲到劉長風的病牀前,顫聲的說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溫快和木森定睛一看,打頭的一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劉長風兄弟相稱的有仁,而後面滿頭大汗一臉焦急的人也非旁人,正是大家苦等着的李理。
李理比起有仁來到底是沉穩了許多,走到牀前,握住劉長風的手,說道:“劉大哥現在好一點了嗎?這一路上可把有仁給急壞了,背地裡偷着哭了好幾回。”
劉長風仍然是斜靠在牀上,臉上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說道:“長風大限將至,不過總算是盼到你們了,能見一見你們,我就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有仁相比起在座的幾個男人,卻是最爲心軟的一個,聽了劉長風的這句話,忍不住眼眶又紅了起來,說道:“不會的,大哥,你相信我,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劉長風見病房的氣氛因爲有仁和李理的到來,重又籠罩上了一層悲傷,心中不忍大家再爲自己流淚,便說道:“好了有仁,你這一哭,我倒感覺我已經不行了,別再哭了,好好的陪我說會話,說不定我還可以撐上幾天的,別的不說,至少還可以看上幾盤小溫的精彩對局,倘若能堅持到奪冠的那天,那就是上天對我劉長風最大的恩賜了。”
有仁聽了這句話,便抹了抹眼淚,說道:“好,大哥,我聽你的,咱們就多說說高興的事情。”
李理在一旁抹着臉上的汗,一邊說道:“都說這武漢是個火爐子,果不其然啊,這才初夏的季節,就比我們那裡九月份的天氣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一路上又急又熱,還要不停的勸着有仁,可真把我給累壞了。”
劉長風說道:“辛苦你了,大理,你這麼忙,還要趕來看我,真是難爲你了。”
李理笑了笑,說道:“劉大哥說哪裡的話,就像上次咱們分手的時候你說的那句話,這朋友相交貴在知心,我和劉大哥相處也不過就那幾天,但是卻從心底裡敬重劉大哥的爲人。我是個生意人,見慣了名利場上的爾虞我詐,每天都要戴着各色各樣的面具去應付別人,我雖然也討厭這,可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只有和劉大哥和溫哥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纔會從心底裡有一份快樂感覺。承蒙大家不棄,交了我這個滿身銅臭味的朋友,這已然是我李理的榮幸,如果這次我不來,那我還算是人嗎?”
劉長風連忙說道:“言重了,言重了。”
木森在一旁說道:“大哥別理他這一套,這傢伙對大哥的情誼倒是不假,只是油嘴滑舌慣了,嘴上就像是抹了蜜,剽情的話會說的很,既然大家都是朋友,用得着說這些嗎?”
李理聞言,苦笑着說:“我好歹也是個堂堂的企業老總,怎麼到了三兒你的嘴裡就什麼都不是了呢?”
木森只是笑着,卻不去理他,旁邊的衆人也都忍不住笑了笑。
李理嘴裡這麼說着,心裡卻知道木森是借他在緩解氣氛而已,他久歷商場,這些小小的伎倆又如何能瞞的過他?眼見得自己和木森三言兩語將病房這層悲傷的氣氛稍稍的去了些,便又轉身問溫快:“溫哥,今天的比賽怎麼樣了?是由你出戰的嗎?”
溫快點了點頭,說道:“是,今天是由我出賽,好歹算是贏了下來。”
李理深吸了口氣,臉上彷彿有一絲擔憂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李理又說道:“溫哥,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溫快說道:“沒關係,有話就直說吧。”
李理說道:“溫哥,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實力,只是你以副帥的身份出戰,這萬一輸了的話,誰能接替你呢?你要知道,這後面可還有五盤棋啊!”
溫快笑道:“你想想,在咱們國內,有把握說必勝我溫快的業餘棋手有幾個?”
李理搖了搖頭頭,肯定的說:“我不用想,在國內的業餘棋手當中,只要溫哥認了第二,就再沒人敢認第一了。”
溫快也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如果再早一段時間你說這話,我不謙虛的也就認了,只是你今天說這話,特別是在這個地方,就未免有點言過其實了。”
李理的臉上有了疑惑的神情,說道:“我言過其實了嗎?難道、難道還有什麼人比溫哥你還——”
說到這裡,李理臉上的肌肉一跳,似乎想起了什麼,大聲說道:“溫哥的意思是說、是說——”
說到這裡,李理又是一頓,他用力的搖了搖頭,顯然是否定了自己剛纔的想法,說道:“不可能,這決不可能。”
溫快輕輕的笑着說道:“怎麼不可能?正主兒都答應下來了,你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嗎?”
李理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木森,嘴裡卻問着溫快:“你說的是真的嗎?溫哥,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木森替溫快回答道:“是的,我決定參加這次的比賽了,不過這要看溫哥給不給我這個機會了。大理你不是經常說,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總是不斷的在變化着的嗎?你這句話說的很對,我也會改變的,而且還會試着不斷的去改變自己。”
李理在嗓子裡發出一聲低低的類似於咆哮的吼聲,臉上佈滿了欣喜若狂的表情,看的出,如果不是顧忌到這是在病房裡,不是顧忌到垂垂將去的劉長風,他將會毫不猶豫撲到木森的面前,緊緊的擁抱他。
李理抓住溫快的手,急急的問道:“告訴我,溫哥,你是用什麼方法讓三兒這個小子改變了主意?你要知道,我勸他可已經勸了十年了啊!可這小子是死活都不肯聽我的,奶奶的,勸到最後,連我自己都煩了,總覺得自己像個老孃們似的。”興奮之處,李理忍不住說了句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