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府
晨光中一片不安的氣氛,姚思敏雖然早知道這其中有戲,卻依然擔心自己的女兒。()那個她從小呵護到大,寵愛到了骨子裡的女兒,現在禁在宗正府裡,雖說不會吃苦受罪,可她這做孃的卻總是安不下心來。
丫頭侍候了梳洗,姚思敏看着衣櫃最深處的那套衣裝,世上最華麗的戲服,葉霜城在一旁看着姚思敏:“思敏,還是我去吧!”
姚思敏看着葉霜城搖頭:“你不能去……”
她去了無非是叫恃寵而驕,可是葉霜城去了,就叫不忠不義,兩相比較後者的是罪,前者只能算是錯了。讓丫頭拿出櫃子深處的衣裳,那是她的姑姑和姑夫,敏敬孝和皇后與文宣帝所賜的千鳳瑤光袍,穿上這件衣裳諸刑不動,百官需拜。
當年文宣帝必然也以爲,她會做皇后的,有這麼一件袍子太正常了,可文宣帝急病而死,皇帝匆匆登基,等到立後時卻已經不是她了,但這身袍子她卻從來沒有打算還回去,當然她也沒想過有一天會拿出來穿一穿。
葉霜城也經常在櫃子裡見過這件袍子,金銀雙色繡錢,碧海泊絲織成,就算在暗室裡也有微光,但姚思敏從來沒有穿過,這次不但慎而重之地帶來了,還打算穿着去朝拜。
“思敏,他是皇帝,不再是阿昊,.就算一切早有定數,你也千萬不要太沖動。”葉霜城看着在晨光裡緩緩穿上千鳳瑤光袍,轉身時一臉溫婉的笑,一如這二十餘年來的每一個清晨一樣。葉霜城心中一動,過去拉着姚思敏的手,臉上卻還是有些擔心。
姚思敏低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袍.子,又擡起頭看着葉霜城:“不會有事的,你準備好東西,等我回來咱們一塊兒去接那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葉霜城點頭,姚思敏就輕輕轉.身,回眸時的淺笑讓葉霜城看得癡了。
姚思敏一路上走進宮裡,誰也不敢攔,不是認得那.件衣裳,而是定國夫人四個字,比什麼通行證都有效。
太儀殿裡,皇帝高高在上的聽着朝臣們的奏報,時.不時的迴應兩句。朝臣們大都不怎麼敢報事兒,這些天誰都感覺到了朝裡的氣氛不一樣,連皇帝曾經最讚賞的七王爺都進了禁軍大牢,他們也是心有慼慼。
皇帝到底有什麼打算,誰都在猜,可誰也猜不着,.個個都希望有個火頭子,去把這事兒給點着了,可誰也不是傻蛋,這時候上去點火,就是拿自個兒的九族開玩笑。
“定國夫人求見……”
姚思敏在外頭.聽着太監喊,立馬瞪了一眼:“本夫人不是來求見的,就報定國夫人到。”
報名的太監心裡這個寒啊,卻又不敢反駁,只好又喊了一聲:“定國夫人到……”
姚思敏這才整了整衣裳,儀態高貴地一步步走進太儀殿,衆朝臣們都擰過頭去看了皇帝一眼,見皇帝面無表情,連忙又低下了頭。
打頭的老臣們一見姚思敏身上的衣裳連忙拜伏在地,不明真相的朝臣們也就跟着老臣們一塊兒跪了,不管怎麼樣,老臣們跪了,他們也沒站着的理兒。
皇帝在龍椅上頭眯眼看了看,姚思敏身上的袍子讓他倒抽一口涼氣兒:“朕不曾宣,亦不曾相詔,定國夫人當太儀殿是自家花園嗎,想來就來。”
整個太儀殿內,只有姚思敏一個人站着,姚思敏看了一眼,摸了摸身上的袍子,心說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這身衣裳:“皇上,臣妾只想問幾句話,問到了答案,就算皇上請臣妾來,臣妾也不想來。”
朝臣們把頭伏得更低了,有不怕死的還微微掃着點餘光看皇帝的表情,很遺憾,皇帝什麼更表情也沒有,淡定得讓人覺得危險。
“朕看在這身衣裳的份上,且容你放肆一回,問……”皇帝一手支在扶手上,一手拍着紫檀如意,重重一聲響在太儀殿裡迴盪,這空蕩蕩的聲音卻讓人覺得更加有威懾力。
姚思敏冷哼一聲,擡頭看着皇帝道:“我朝有律,若位及一等公,夫禍不及妻,父禍不及女,皇上可還記得。”
皇帝愣了愣神兒,似乎是記不起律令裡還有這麼一條,又伸出手指,要開始找朝臣們問話了,有了前不久的經驗,朝臣們早已經暗暗移好了地兒,務必讓皇帝指不着,可總會有那麼個倒黴催的被點着:“愛卿可記得律令裡,有沒有這麼一條?”
被點到的朝臣呃呃兩聲……當朝律令,一共有幾十部,要是放一起,得整個太儀殿才放得下,誰能記得住那就是神仙,答是還是答否呢,朝臣摸了摸肚子,只覺得後腦勺涼嗖嗖的:“回皇上,微臣有罪,微臣實在記不清律令裡有沒有這麼一條。”
皇帝哦了一聲,又隨手點了幾個臣子,臣子們都冷汗滲滲地回不知道,寧可因爲被皇帝認定是庸才而改官易職,也不要因爲答錯了而掉腦袋,朝臣們雖然沒互通消息,但心裡都已經打好了主意。
皇帝問了幾個人都不知道,就怒了,右手一拍紫檀如意應聲而碎,衆臣們心裡一寒,頭埋到了地面兒上,誰也不敢再擡頭了。
有個大膽的老臣,揣測了一番,仗着年長侍候了皇帝一輩子,於是大着膽子回了一句:“皇上,不如去律房裡請律令?”
“司刑……”皇帝冷哼一聲。
掌律令的司刑大人趕緊應了聲兒,抹着汗地探出腦袋來回了一句:“回皇上,如果有必定在《公卿》一卷。”
皇帝看了身邊的太監一眼,太監連忙快步如飛地帶着人去把律令搬來。
律令《公卿》卷只有不到一萬字,倒是好查得很,搬來以後,由司刑大人和一干文官在一旁翻找,一名文官拿着手裡的書卷,眼睛瞪得老大,手指最後一行小字,差點就咆哮出來:“……皇上,真……真有。”
皇帝讓太監拿來看,最後一行果然還真有,皇帝不由得一愣,滿腦袋汗。他爲帝一朝,位及一等公,卻因夫禍而及妻及子的還真有那麼一、兩樁。
司刑更是心臟都承受不住壓力了,已經倒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地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凡到了三公九卿的都是特別大的案子,司刑大人就是想忘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
皇帝看了司刑大人一眼,搖搖頭,其實是在可憐他,司刑卻看見皇帝搖頭,想撞死在柱子上的心都有了:“皇上,臣有罪,臣有罪……”
絕的是這行小字是在《公卿》卷的《補遺》卷裡,補遺一般是做註釋用,是在律令有缺失不及的時候,纔會用到,先後五帝當朝卻從來沒聽說幾時用到過……
“愛卿起來吧,誰也沒罪。”皇帝看着那行小字,真是震驚啊,看來以後要把各卷的補遺都翻出來讓人細細看看,要不然以後這樣的錯還得出。
皇帝忽然看向姚思敏,這麼多人都不知道,她怎麼知道的?
姚思敏挑挑眉,彷彿知道皇帝心裡在想什麼,掃視了周圍一眼才說道:“先景仁帝盛敬孝惠皇后,孝惠皇后有一兄,長年惹些雞毛蒜皮的事,孝惠皇后歸天時,獨獨不放心其兄,怕因其兄而抄家滅族,先景仁帝於是加補此條,並將孝惠皇后的兄長加封爲一等公。”
姚思敏停了停,看到那些人一臉終於想起點苗頭的樣子,不由得心裡暗笑,又接着說道:“沒想到,孝惠皇后的兄長經此一事,卻反而省悟,此後諸惡不爲,諸善皆行。想來各位大人都記起來了,對,就是和政輔國公。”
皇帝和衆臣們都恍然大悟,皇帝又悄沒聲息地想起,孝惠皇后是他的皇阿嬤,也同時是姚家出的第一位皇后,之所以一時沒想起來,就是因爲輔國公死前謝了世襲的爵位,那事兒還是他爹文宣帝敢登基時經手……
“皇上,蕃王爲世襲一等公,所以臣妾今天是來要回自己女兒的。”
姚思敏這話一出,朝臣們當時就差點羣爆了,轉了半天,就是爲自己的女兒,卻差點把滿朝的臣子們都給嚇死了。
皇帝望天,很想上去掐姚思敏的脖子,心說確實鬧得大,太大了……
“既然是律令,又是先景仁帝的聖命,朕自不敢違,來啊……傳命下去,着宗正府立刻放各王妃回府。”皇帝咂巴着嘴想了想,他這位爺爺還真是有意思,不及妻不及女……這葉驚玄那丫頭萬一是生個兒子呢,不還得把那剛出生的奶娃娃給關起來。
呸……皇帝自己在心裡啐了一聲,如果那時候還沒搞定,他這皇帝就白當了。
“皇上,刑不上三公,可臣妾卻聞說昨日皇上對永徽王動了刑,皇上此舉有違祖宗禮法,有違律令……”姚思敏平靜地說着這句話,心說不信你不暴怒,要再不怒,那就說明她的功底太弱了。
姚思敏太瞭解皇帝了,皇帝聽了這句話,就這麼被引爆了,大大地炸在太儀殿裡,嚇得衆朝臣的小心肝兒,都快掉出嗓子眼兒了:“放肆,太儀殿上,朕容你三番兩字陳辭,你便處處刁橫。卻需記住,老七不但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的兒子,父施子以家法,祖宗禮法管不得,律令也管不得。”
姚思敏還想說些什麼,皇帝卻實在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他真怕自己一個惱怒,當朝做下一些不可挽回的事來,那時候就真是迴天乏力:“來人啊,把定國夫人哄出宮去,從今以後無旨無詔不許入宮。”
侍衛們要來扯姚思敏,姚思敏怒瞪一眼:“大膽,本夫人身穿千鳳瑤光袍,刑不加身,百官需拜,豈是你們能碰得的。”
皇帝眼直了,無語了,早知道找姚思敏演戲不安全,他這表姐怕是演出滋味兒來了,她從小就愛耍着人團團轉,那樣才覺得好玩。
幸好姚思敏也沒想再鬧下去,回頭看着皇帝哼地一聲:“以後,就算有旨有詔,本夫人也不進宮!”
說完洋洋灑灑地穿着衣裳離開,皇帝氣結,畢竟是皇帝,被當着朝臣的面這麼打了臉,就算是姚思敏也……皇帝想到這就蔫了,若干年前這個“也”後面就是一聲嘆息了……
朝臣們看了姚思敏,又回看皇帝的神色,眼珠子差點全摔成泥,這旨抗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定國夫人……果然牛氣啊!再看一眼皇帝臉都青了,朝臣們心說:聖上哪,那也是您和先皇、先祖寵出來了,怨不得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