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瀰漫,王府的後花園裡,卻是一片的燈火通明。
一桌三椅,一羣遠遠來回守衛着的侍從,風一陣陣吹來,帶着幾分初夏的涼意。
滿天的星倒映在亭子側面的水上,風撩撥起波瀾,細碎的水光把這後園頓時裝點出幾分浪漫的色彩來。
只是這會兒他們怎麼也浪漫不起來,顧重樓一聲嘆息終於打算開口說話了:“父皇很失望,但偶爾卻私下跟我們說能理解,他當年也曾是年少輕狂過,只是你斷不能做得這麼決絕。至於齊妃娘娘,痛過傷過,幸有二哥在身邊,又有父皇照應倒也漸漸好了。”
顧至臻臉上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望天也是一聲嘆息:“七哥,我傷了父皇母后的心啊!”
“九弟……世事難能兩全,對於錯皆在你心中,父皇與齊妃娘娘這兒,想來是無礙的,只是……”顧重樓忽然轉頭看向葉驚玄:“葉姑娘,姚、葉兩家卻是一直在找你。”
“可以不要說嗎,我怕會有罪惡感,就如同七殿下所說,世事難兩全,我寧願有一天負荊請罪,長跪在爹孃身前不起,也不願要從現在開始揹負着罪孽過下去,那與我的初衷相背離。”葉驚玄端着茶掩示着自己心裡的起伏,那一家子人待她,好上了天去,她不是薄情的人,反是個多情的。
自從離開了京城,她的心裡就在時時想着,葉霜城的嚴肅,姚思敏的疼與怨,還有葉驚塵和葉驚濤的全心愛護。一想到自己離他們這麼遠,心裡無時不房是憂心的,擔心有一天回去,他們甚至不願意再認自己,或者全成陌路……
顧至臻伸手拍拍葉驚玄壓在石桌上的手:“七哥,京裡沒其他事嗎?”
“父皇前些日子身體不是太好,召了太醫署的人去看,養了三個多月,總算在我們赴封地前好了,也算是上天全了我們地孝心吧!”顧重樓坐看着亭外的星光,輕輕一嘆。
顧至臻低頭喝茶時。眉不自覺地收了收。然後迅速會展開來:“那就好。我還總擔心父皇咳嗽地老根子就犯了。身爲兒子不能在身邊侍奉。真乃一大罪。”
“葉姑娘。你地家人都回平城了。你們出走地事也被壓了下來。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出京就蕃時。瑤國夫人還特地到城門相送。囑咐我們若在封地見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拂着。”顧重樓本不想說。只是想起姚思敏在城門相送時。那番殷切地神色。又不忍心讓姚思敏一番苦心付諸流水。
葉驚玄低下頭。一顆淚珠從眼眶裡滾落。掉到杯中。迅速地不見了。心忽然就澀澀地疼了。原來那一家子人早就和她骨血相融再不能分隔:“他們都還好嗎?”
“自然是好地。瑤國公與瑤國夫人身子硬朗。又有二位公子在身邊照顧。想也是好地。”顧重樓還是說了些安慰地話。其實女兒跑了。他們那一家人又能好到哪兒去。
葉驚玄一時無語。三個人又歸於沉默。直到一陣涼風吹來。把三人吹得有些冷了。顧至臻才說:“天晚了。七哥還是早些歇着吧。”
“今天太晚了。就在府裡歇下吧。周隨已經備好了客房。”
一夜無語,葉驚玄躺在牀上壓根睡不着,她不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想起平城家裡的種咱來,心裡也久久不能安穩:“娘,我這是對還是錯,顧至臻他到底值不值得我賭這一把。
”
若要說葉驚玄半點不知道顧至臻心底地念頭,那自然是假的,那夜在姚府書房,姚崇安給她看過的那本書裡,別的她沒有翻到,但翻到九皇子這一頁上,卻寫着“城府、謀斷皆居於皇子之首……”後面,還寫着一些小字,她卻總是刻意去忽略,現在一想起來,卻是分外地沒有底氣。
“子夜,我到現在都還沒看明白你,卻願意賭上一切,想想還真是很傻。”葉驚玄苦笑一聲,心裡涌上難以壓下的孤涼,她就這麼用自己去賭一個人是愛還是利用,真是傻啊!
她喜歡那個男人,在黑夜之中朝她伸來手,給她安全感的人;她愛那個人,永遠白衣勝雪,天人之姿,喜歡那個人表現出來的一切,溫淡從容,儒雅澹泊,可是那就是他的真實樣子嗎?
葉驚玄咬着下脣,嘴角含笑,眼中卻泛出了淚花,她不得不承認,她不確定。
女人一旦沾上情愛,便是撞了南牆也不懂得回頭,葉驚玄揪着被子想起了這句知,緊緊揪着錦緞織成的被面,淡淡笑開
夜,我是個不看到了南牆就會回頭地人,可是,你裡……”
另一間屋子裡,顧至臻也不曾睡着,昏昏的燈火之下,顧至臻沉沉開口:“京裡地事,收到了信嗎?”
袁允之坐在下首,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條來:“爺,今日黃昏時收到了大哥的信,波瀾已定,諸事暫緩。”
顧至臻點頭,袁允之便起身要走,顧至臻卻叫住了他:“允之,坐下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說。”
袁允之聽了又折返坐下:“爺,您有什麼事就說吧。”
“允之,所謀之事乃背逆之行,跟着我做這殺頭地事,你就不怕有天遭了牽連嗎?”顧至臻的話淡淡問出。
袁允之卻一擡頭,額間見了層薄汗:“爺,您有經世之才,允之雖不才,大哥卻是識人有明地,允之信爺、信大哥。”
“她現在也這麼相信着我呢,女人所要的東西,都是這麼簡單嗎,還是她獨獨例外?沒遇見她前,我只當天下女子都一般,遇見她了也沒放在心上。她卻像是一顆火種,一點……就那麼燃燒起來。”顧至臻端着茶盞,卻沒有喝,看着桌上跳躍的火光出神。
袁允之看了一眼,嘆息道:“爺,自古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您若要成大事,便不能只能短兒女情,長英雄氣了。爺若是志在天下,就不能再沉溺其中,想來這些,爺比允之要清楚上千萬倍,只是爺還是陷進去了。”
顧至臻眼睛掃過袁允之,半晌才說:“允之,以前我只信世間的女子都愛就高枝,愛富貴榮華,怎麼一遇就遇上了她。她寧可舍下京裡的一切不要,獨獨只想過些尋常的日子。”
袁允之搖搖頭,他覺得顧至臻現在這樣子看起來,絕對是不個沉入漩渦中無法自拔的人:“爺,葉姑娘是位好女子,正因爲她和旁的女子不一樣,爺才把她放在了心上。只是爺,葉姑娘心中所求的,卻不是爺心中所願……”
“放在了心上……”顧至臻一聲嘆息:“是啊,放在了心上,若有一天,她知道了這曾經的種種,怕是連心上的這一點點,也不願意待着。”
“爺……”袁允之想勸兩句,但顧至臻卻揮手讓他離開,袁允之只好退了出去。
顧至臻獨自看着滿室溫暖的燭火,心卻一點點漸漸涼透了,風一吹來燭影搖動之間,更顯出幾分蒼涼來:“驚玄,你讓我如何捨得下,舍不下你,也捨不得天下,取捨之間,難道竟不能兩全嗎?”
只是他卻分明知道,那個女子,雖然盡日裡笑靨如花,但一旦觸痛了就會遠遠逃開,那時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找到。她會迷路,一旦放下了,她就算想找回來,也找不到路,或許是壓根就不願意去找那條路。
“若你是那些世間普通女子,我或許會更心安,你要富貴榮華,你要位高權重,我都給得起,唯一給不起的,只有你嚮往的平淡安寧。”顧至臻向着窗外的夜空喃喃低語,不經意之間,不覺地動心,只是天下與她,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天下。
在心裡暗暗做出這個選擇時,他曾經因着那個願陪他甘於安淡生活的女子,一次次猶豫過,只是望着高高在上的皇權王位,他終究是一個凡夫俗子,做了最庸俗的抉擇。他要坐在萬萬人之上,讓天下的人皆俯首,那時耳邊再也沒有一句嘲笑聲,入眼的只有徹底的恭敬與畏懼。
只是想來時,心裡卻是涼涼的,似乎要失去很多……
顧至臻看着葉驚玄住的屋子,輕輕一聲嘆息道:“驚玄,有一天或許你認清了這一切,看清了我眼底究竟是什麼,那時候你會絕然轉身,我也會給你幸福,你所向往的生活。”
雖然那樣的生活,或許與他無關,雖然心裡發狂的妒忌,但這一切都是他應該揹負的。
自從相遇的那天開始,他就在揹負着這一切,而且註定要背上很長的時間,或許是一輩子。
“我所負卿,將傾盡所有來償。
”顧至臻在轉身前,看着葉驚玄屋子裡緊閉的門扉,如同宣誓一般的說道。
風吹來,顧至臻關上了窗戶,坐在榻上竟然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有時候,做出決定並不難,而是決定了之後,後悔的種子開始在心裡一點點啃咬着,依靠骨血生根發芽,長成參天的林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