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重回故地(1)
鳳紅鸞看着那枚忘情丹順着玉痕如玉的指尖飄了出去,緊繃的心絃“咔”的一聲斷了。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不想吃那東西。她清楚地知道玉痕這樣的人骨子裡有與生俱來的高傲和尊華,根本就不屑用這樣的手段。他不過是在試探她而已,但她還是緊張了。
她怕她真的忘了,變得不再是自己。袖中的手攥緊,再鬆開,久久才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鳳紅鸞嘴角不由扯出一抹輕嘲,何時她居然如此不淡定了?居然連小小的忘情丹也讓她畏懼至此?
“如今你可以安心睡了!”玉痕不看鳳紅鸞,面容在濃濃夜色下清冷如霜。
鳳紅鸞閉上眼睛,她的身體的確已經疲乏困頓到極致,感覺從來沒這麼累過。得知再無危險,漸漸睡了過去。
隊伍一路向前,只聽到踏踏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唱着連續的音符。
玉痕一直看着前方,鳳目在黑暗的夜色裡如蒙上了一層夜霧。朦朧不清。許久,他收回視線,看向懷裡,懷中人兒已經枕着他的臂彎沉沉睡着,她是如此輕軟孱弱,若不是她身體的溫度,他幾乎都懷疑自己身前是不是坐着一個人。
似乎記憶裡,她從來都這麼瘦!
“主子!前面是阜城!可要下榻休息?”流月輕聲詢問。
玉痕將眸中情緒隱去,夜霧散開,鳳目恢復溫涼,淡淡開口:“直接回京!”
“是!”流月不再言語。
玉子墨向着玉痕懷裡看了一眼,垂下眼睫。玉子桓看向玉痕,又看了一眼玉子墨,攥着繮繩的手緊了一分又鬆開,面無表情地跟在二人身後。
阜城知州府臺聞到消息出城迎接,玉痕淡淡擺手,並不下榻,穿城而過。
鳳紅鸞一直沉沉睡着,不知何時,意識漸漸甦醒,只覺身上暖意融融,如置身溫泉中,她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一分,又緊緊凝起,過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睛。
只見不知何時她已經躺在了馬車裡。玉痕正坐在車中批閱密函。而她身上的暖意正是來源於柔軟的錦被。車軲轆壓着地面,有節奏的聲響透過厚重的簾幕傳來,讓她知道還走在路上。伸手去把脈,內腹雖然依然空虛,但燒卻是退了。嘴裡有些苦,顯然被餵了藥。她一驚,下意識去摸小腹。
“孩子還在!”玉痕頭也不擡,溫涼的聲音響起。
鳳紅鸞手一僵,擡眼看玉痕,他並沒有看她,面前桌面上放了一大摞奏摺,他低頭在書寫着什麼,玉顏溫涼,即便是坐在那裡,也令人不容忽視他身上散發出的王者之氣。收回視線,心中的慌亂褪去,閉了閉眼,她比她想象的要在乎這個孩子。
一個她和雲錦的孩子!
只要這樣一想,她就想等他出生後看看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是長的像雲錦還是像她。她雖然知道自己這個身體根本就不能負荷懷孕生子,但又怎麼能受得住將他打掉?她做不到!她心中滿滿充斥着腦海的想法都是想將他生下。
這一刻,她終於能體會她娘定是比她想象的要愛她父皇!否則爲何寧願失去生命,也要生下她。那是對一個人深愛入骨!生下一個自己和自己愛的人的結晶,那是一種不受控制的誘惑!
“你的愛全部都給了他!而他又給了你什麼?除了無窮無盡的麻煩,他可給你了幸福?安穩?快樂?他可能陪你日日閒庭看花,月下品茶?”玉痕頓筆,看着鳳紅鸞,“他欺你,騙你,還有一個紅顏知己每次都要殺你,而且比我籌謀分毫不少。他其實與我是同一種人而已。你又愛他哪裡?”
鳳紅鸞抿脣不語。
“嗯?”玉痕斜睨鳳紅鸞,細細挑眉。
“他雖然有千百種不好,但我從中看到了一顆真心!很早很早以前。”鳳紅鸞認真地看着玉痕,水眸清澈,“玉痕,你說的對,他與你是同一種人。你籌謀,他也籌謀。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雲錦絕對不像表面,也許從初見那日我就看到了他身後。我厭他,煩他,躲他,趕他,但終是未能逃脫。後來在糾纏中何時遺落了自己的心我也不知。”
玉痕不語,靜靜地注視着鳳紅鸞。
鳳紅鸞垂下眼睫,沉靜地道:“但那又如何呢?無論他隱瞞我,還是重傷我,是欺騙我,或者籌謀我,這些又如何呢?我愛他不是嗎?愛若是計較得失,計較利弊,計較誰虧欠的誰多,誰付出比誰少,那還是愛嗎?我愛雲錦,無論他好和不好,無論剖開他那副皮囊是鮮血淋淋還是一顆真心,有那麼重要嗎?無論如何我都會愛,那種愛已經深入骨髓,無論發生什麼都再難根除我對他的愛。我清楚知道再不會愛你或者是別人。這就夠了!”
玉痕緊握着筆的手一顫,墨跡在密摺上渲染一片。他一雙溫涼的鳳眸剎那波濤翻滾,低下頭,抿脣看着渲染開的墨跡,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一瞬間沉落深谷。
鳳紅鸞不再開口,車廂靜得連呼吸都不聞。
車外玉子墨攥着繮繩的骨節發白,在陽光下散出清透的光,有一滴鮮紅無聲順着繮繩滴落,染紅了他如玉的手指和繮繩,他這一瞬間也感覺有什麼東西沉入深谷,永不見天日。他想着他們相愛,和這世間的普通男女一樣,愛了分了,分了又愛了,糾糾纏纏,不過是愛上了彼此相依在一起的感覺而已。他從來未想過將紅鸞的心鮮血淋淋的剖開,卻是這般!讓他們聽到這番話的人,情何以堪?
玉子桓看向馬車,雖然隔着厚重的簾幕,但她似乎看到了那女子說這番話的神情。平靜,寧和,嫺靜,溫軟,剖析自己,將自己的內心坦白得如此透徹。她如今怕是滿心滿眼都是那個人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否想過聽這番話的人的感受?她怕是從未想過!或者是她已經孤注一擲,否則她如此聰明,爲何會想不到皇兄聽到這番話難道不嫉妒成狂?會忍不住毀了她?
流月和隱月星魂羨慕那個人的同時又齊齊擔憂地看向車內!
“你可有想過憑你說出這番話我會忍不住殺了你!”玉痕不擡頭,聲音透着入骨的寒意。
鳳紅鸞閉着眼睛,懶懶地躺在車上,全身放鬆,“殺吧!早晚都是死!”
殺意瞬間瀰漫車廂。車外玉子墨緊攥着繮繩的手動了動,忽然又放下。流月和隱月星魂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你不用一再激怒我!我說過無論如何你都會是我的皇后,那麼你只能是我的皇后。你若不想打掉你肚子裡的孩子,從今日起就老實地做我的皇后。否則,我不介意幫你現在就打掉他。”玉痕寒氣忽然褪去,順着渲染開的墨跡繼續提筆批閱,冷冷警告。
鳳紅鸞身子一僵。擡頭看玉痕,玉痕頭也不擡,剛剛那一瞬間的殺意和失態仿若幻覺。提筆書寫的動作沉穩流暢,端坐在那裡,儀態威儀。她收回視線,手指細微地動了動,才發覺手心都是汗。低下頭,心底嘲諷一笑。玉痕到底是玉痕!看來這個皇后她非做不可了!但總比雲錦打掉他們的孩子要好吧?也罷!
不再意圖做無用功,鳳紅鸞起身坐起來,這才感覺腹中空空,對着玉痕麻木地道:“我餓了!你的皇后要是餓死的話就沒得做了!”
“一時半會兒餓不死!”玉痕落筆不停頓,涼聲道。
鳳紅鸞一噎,她可以不吃飯,但肚子裡的孩子必須得吃飯。這些日子她不知道他存在,就已經夠折騰了,若是知道他已經存在,她絕對不會做那些折騰自己又折磨別人的事兒,掀開簾子,看着玉子墨,“子墨,我餓了!”
玉子墨身子一僵,轉頭看鳳紅鸞,迎上她的視線,眸光瞥了玉痕一眼,見他沒表態,點點頭,對暗青吩咐道:“將我早先吩咐你準備的藥膳給她端來!”
“是!”暗青立即下去了。
鳳紅鸞如今一聽帶藥這個字就敏感,定定地看着玉子墨,玉子墨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是康復你身體的滋補藥膳,不會影響腹中胎兒。”
鳳紅鸞點點頭,有些爲自己居然也能有朝一日草木皆兵的處境哀默。移開視線看向眼前,隊伍正走在官道上,這條路她認識,半年前她隨玉痕出嫁西涼時走的就是這一條路。如今看着四周景色距離西涼京城還有幾百裡,看着情形隊伍是日夜兼程,也就是一晝夜的路程就可進京了。
不多時暗青將藥膳端來,足足在車廂內擺了一整桌子,鳳紅鸞想着都說孕婦能吃,原來玉子墨還囑咐了這個,剛想到這看到兩雙筷子,她怔了一下,玉痕已經放下密摺,拿起了一雙筷子,徑自吃了起來。她想着懷孕後腦子也不好使了,也默然地拿起筷子。
剛吃了兩口,鳳紅鸞打破沉默,看着玉痕,“這算不算是優待俘虜?”
“你可以選擇不吃!”玉痕頭也不擡。
鳳紅鸞不再開口。從她和雲錦回藍雪大婚後就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和玉痕如此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輛馬車一起吃飯。想想有時候看待事情果然不能太過絕對。
車廂內氣氛沉默,只聽到二人淺淺的咀嚼聲。
吃到一半,鳳紅鸞忽然胃裡一陣翻滾,“啪”地扔了筷子,伸手挑開簾子,只來得及打了走在車旁的玉子墨的馬腹一下,便張口,嘩嘩吐了起來。
玉子墨的坐騎一驚,揚起四蹄就要向前奔去,被玉子墨用力勒住繮繩,回頭看着鳳紅鸞,見她神色痛苦,面色一變,“怎麼會這樣?”話落,目光凌厲地看向暗青,聲音也罕見的疾言厲色,“怎麼回事兒?你在她的飯菜裡放了什麼?”
暗青面色一變,搖搖頭,“這藥膳都是經屬下一人之手,不曾有人動過,屬下沒放什麼,也不知……不知怎麼會……”話說了一半,他看向車內的玉痕。
玉子墨忽然想起玉痕陪着她用了半晌飯菜,也看向玉痕。
玉痕依然吃着飯,頭都沒擡,對這邊的情況恍若不聞。似乎車中就他自己,根本就沒鳳紅鸞這號人。玉子墨收回視線,身上的寒氣漸漸褪去,面色恢復一如既往的清淡,對着暗青擺擺手,“你下去吧!”
暗青臉色發白地退了下去。
“可能是我孕吐……是……孕婦的正常現象……”鳳紅鸞將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部都倒出來,才抽空說了一句話,身子痠軟無力地靠在車壁上,看向玉子墨的目光含了幾分暖意。子墨其實還是子墨,還是關心她的,只不過是身不由己而已。
“嗯!”玉子墨若有若無地應了一聲,面無表情。
“都撤下去吧!”玉痕突然“啪”地放下筷子,對外面吩咐。
“不行!我還沒吃完呢!”鳳紅鸞重新拿起筷子。
“你確定你還吃得下?”玉痕目光涼涼地,帶着審視意味看着鳳紅鸞。
“自然!”鳳紅鸞端起茶盞漱口,然後有些虛弱地拿起筷子。她這副身子如此殘敗,如今必須吃東西,否則不用誰給她打胎,她怕是自己承受不住就滑胎了。她自然不允許。
“你倒是有毅力!”玉痕不再看鳳紅鸞,冷叱一聲,轉身繼續批閱奏摺。
鳳紅鸞閉了閉眼,忍着胃裡翻滾的感覺,勉強繼續吃。她雖然沒有經驗,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想來前些日子沒發現懷孕是日子淺,而且也可能是日日擔心雲錦忽視了,如今即便不被錦瑟誤打誤撞撞破的話,她心情一放鬆,有了反應,也能發現,只是怕若沒有錦瑟的撞破,她一定不會出此下策被迫和玉痕來西涼,若是回去被雲錦發現她懷孕了,這個時候……孩子定是被他逼迫着打去了。
世事果然奇妙!算起來不如說是這個孩子就是上天註定要留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