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節

山東戰爭的和平收場給中國的政治衝擊是震撼性的,當漕運重新開啓之後,哪怕是最爲追念前朝的人都不得不沮喪的承認,林漢帝國改朝換代的趨勢已經是無法避免了。

新任大漢山東巡撫湯斌就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裁撤所有厘金關卡,取消強加在南北商人上的行政攤派,因爲林漢集團一貫的重商政策,相形明、清兩朝,漢帝國在商人心目中的信譽是可圈可點,所以儘管戰爭剛剛結束,在許多地方的治安狀況還不是很好,甚至連信任的地方官都沒有到任的情況下,但湯斌的命令依舊收到了很好效果,在晉徽商團的大力遊說威脅下,百年來一直主持河運業務的漕幫河運公司迫不及待的一頭栽進大漢的懷抱,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爲了向北京表達漕幫上下的“赤子之心”,漕幫一次性發動了近兩百條船隻,從忻州府出發,將數十萬石糧、棉等物資運往直隸,以充實京畿市場。

中國的統一過程大體上類似於多米諾骨牌遊戲,其中在最初步的崛起過程至關重要,而且艱苦危險,但若是一旦站穩腳跟之後,之後的事情便容易了許多。漕幫的這次政治投機獲得了北京政府的高度讚揚,其中現任的漕幫幫主被大漢朝廷授予“開平縣男”的爵位,同時這個著名的河運公司也獲得了不少政府訂單,其中最大的一筆就是安徽駐軍的軍事物資補充,基本上屬於實質意義上的“名利雙收”,當這個巨大的紅利傳出之後立即對周邊地區產生了共振效應,大漢周邊區域不少縣、州、府開始明確表示願意接受大漢朝廷的領導,其中最大的一塊土地是夾雜在山東與安徽之間的徐州府,這個投誠過程很有點象地下工作者的秘密接頭,汪士榮的軍械糧秣統計衙門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事實上這件策反工程也的確做的非常成功,當徐州十七縣全部易幟,王大海的軍隊正式進駐之後,遠在南京的簡親王喇布纔剛剛收到消息。

軍事上的巨大成功令整個北京城憧憬着未來的統一,在這個問題上漢軍中樞內部發生了極爲尖銳的矛盾,其中以李光地爲首的文官集團堅決要求停止戰爭步伐,讓領地內百姓修養生息;而與他們對立的則是總參謀部衙門的一批少壯軍官,他們的意見和文官集團截然相反,認爲此刻朝廷應當挾大勝餘威,乘勝追擊,即算限於國力不大舉興兵南下,也至少要橫掃河南平靖中原。

林風在這個時候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平心而論,他本人倒是傾向於再接再厲,發動一場戰爭徹底解決黃河以北的所有的問題,但是,作爲大漢王朝的最高統治者,他也明白眼下的大漢帝國雖然威風凜凜,但內地裡卻已經是無以爲繼,常年的戰爭令帝國最低層的百姓怨言重重,昔日大明王朝的例子還不過百年,若是把農民壓榨得太過兇狠,因此而觸發的後果必然是災難性的。

當文武兩大集團裡爭執不下的時候,中國的政治形式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也不知道是不是收到漢軍戰果的刺激,當山東戰事剛剛寧靖,河南楊起隆經過一年多的精心準備,突然集結起十二萬大軍,自從信陽、南陽分別南下,大舉進攻湖北,連續擊敗數支僞清漢奸綠營軍,先後攻克鄧州、新野、老河口、谷城等重要城市,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即橫掃豫南、鄂北,當面敵對的僞軍和地方鄉勇望風披靡,在花費了少許時間綏靖地方之後,大軍立即循唐河而下,會師樊城圍攻襄陽。

這個消息宛如當頭一棒,將總參謀部的主戰軍官敲得暈頭轉向,這個時候他們之所以竭力主張戰爭,最主要的依據就是“流賊楊起隆所部軍紀渙散士無戰心,若王師往攻必勢如破竹”,而現在的戰爭形勢卻並非如此,楊起隆的部隊在湖北戰爭中表現得相當不錯,較幾年前的情況來看,不論是組織還是裝備都有了很大改善,而且最令人吃驚的是,這支農民起義軍居然裝備了大批戰馬,擁有至少六千人以上的騎兵,顯而易見,這樁事情的背後沒有蒙古人的影子那是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的。而少壯派軍官所期望的“一舉殲滅楊起隆”顯然不大可能,就眼下的情勢來看,若要擊敗這支農民軍,徹底奪取河南,恐怕非得進行大規模戰爭不可。

就在文官集團稍占上風的時候,楊起隆的使者也順利抵達北京,與以往相比,這次的使者顯得非常低調,其實這個外交地位的變化倒也不是一朝一夕,其中最遠的一次可以追溯到林風和楊起隆的那一次會晤,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雙方關係屬於半結盟性質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彼此平等交往,爾後隨着漢軍的節節勝利和農民軍屢屢受挫,這種關係便逐漸起了變化,楊起隆的使者也從“外國使節”的位置逐漸滑落到“小國從臣”,在面對漢帝國朝廷的時候,說話的口氣也越來越軟弱,不過雖然如此,但使者基本上還是堅持了自己的獨立地位,每每扯到關係“國體”的時候,還是儘量打出平等的旗號。

這一次這種事實上的扈從關係得到了楊起隆的親自承認,使者到達北京之後,立即對林風行臣下之禮,稱楊起隆願意歸附大漢朝廷,並且請求漢王殿下賜予封號。這種名義上的臣服立即成爲文官集團的口實,不少人認爲河南問題並非一定要採取軍事手段,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楊起隆的臣服就代表着政治誘降成爲了可能。這種論調在朝野上下很有市場,而且因爲厭惡戰爭的關係,各個地方的輿論也無條件的偏向文官立場,而軍官派在鬥爭的最後變得孤立無援,氣焰大減,除了少數極端派仍然大聲呼喊之外,多數人選擇了暫時的退卻。

在全國人民的強烈要求下,漢王林風不得不接受了文官集團的建議,大漢王朝的大多數軍事行動被押後,而楊起隆的使者也順利的完成了外交使命,漢王冊封“大明王朝的朱三太子”楊起隆殿下爲大漢朝“順義公”,兼任山南都督,號“平順將軍”,權掌河南、湖北兩省文武軍政,麾下文武官佐自行任免。

至此,黃河以北的最後一場軍事危機得到和解,對於這次外交活動的結果,雙方基本上都表示滿意,站在漢軍的角度,就政治上來看,楊起隆的投誠標誌着林漢帝國基本上完成了統一黃河流域的任務,從此以後,任何人都不可能在法理上質疑這個政權的合法性,林風的“真命天子”地位得到了全國各個階層的承認,而就經濟上來講,飽受戰爭折磨的中原地區得到了一次喘息的機會,雖然人人都知道,日後的戰爭或許會更爲龐大和殘酷。

現在李光地政府就準備進行對全國的土地進行丈量,同時覈准人口,爲日後的帝國的各項政策進行前期準備,就中國傳統來看,這項活動在每一個新皇朝鼎立之初都不可避免,而且影響也是非常之深遠,一旦開國皇帝搞定,那基本上就成爲“祖宗之法”,輕易不可變更,影響範圍至少有兩、三百年之久。

一般情況下,象丈量土地和盤查人口這種措施都會受到廣大地主階級的抵制,之所以會遭到反對,道理倒非常簡單,因爲就幾千年流傳下來的法律來看,這個階層在稅收上享有特權,而且因爲地位高超勢力強大的原因,這些豪門富戶在漫長的時間裡當然也會大肆收購農田僱用佃工,許多農民爲了逃稅而不得不把自己的土地掛靠在這些豪門的名下,所以若是國家重新丈量入地清點人口,那就無疑是從這個階層虎口奪食,因而理所應當的受到巨大的阻力,最後不得不胎死腹中。

不過這種情況倒不包括漢帝國,從歷史上的先鑑來講,若是一個陳年老邁的帝國幹這種事情,那多半是必死無疑,而若是一個新興帝國來幹就容易許多,因爲改朝換代本來就是一個社會大洗牌的過程,而且伴隨着戰爭和**,原來的那些豪門富戶基本上都死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來清點土地,所受到的阻力相對要少很多。

林漢帝國鼎立的過程和以往王朝開國沒有任何不同,現在帝國領域從東至西,包括奴爾幹、寧錦、直隸、察哈爾、山西、山東、陝西、甘肅等省,其中大多數省份因爲常年戰爭的原因,廣大農村滿目瘡痍,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地主不是被殺就是逃亡,地方衙門記錄的冊戶根本就是有名無實,僅以遼東、直隸爲例,就在漢軍鼎立之初,林風就藉着某些豪門私通圖海的名義大肆打擊了一番,此外隨着僞清政府的垮臺,各地爲八旗圈佔的土地也都分給了流民,而遼東地區的土地革命則更爲徹底,原來的“遼東四大家族”被康熙砍了個乾淨,之後又打了幾場大戰,征服者林風爲了安撫、遣散馬英和曹家兄弟的部隊,早已將那些土地分配給了農民,因此原來就勢力薄弱的地主此刻更加沒有說話餘地。

經過大幾個月的忙碌之後,人口覈查的數字是六千二百七十二萬餘口,這個結果多少讓人意外,本來在林風的認識之中,這個時期的中國因爲百年戰爭的關係,人口損失非常之大,在得到山東之前,帝國的官方數據是三千六百萬人左右,再加上山東的一千一百多萬,總數頂多也不會超過五千萬,現在平白多出千多萬人來確實是非常之令人吃驚。不過李光地的報告也給出一些頗爲令人信服的理由,按照這位帝國首相的說法就是,中國人口在戰爭之中的損失確實是非常慘重,按照居住地的比例來看,其中傷亡最爲慘烈是城市居民;其次是城市近郊的農民;再次就是遠離城市的農村,而人口保存最爲完好的地方往往大多是偏遠山區。在戰爭進行過程之中,人類發揚了趨利避害這一生物本能,大多數人紛紛逃進山區結寨自保,耕種山坡地聊以裹腹,同時隨着戰爭局勢的變化,不斷的朝相對安全的地區流動,在這個過程之中,死亡自然是非常頻繁,但其中大多數是婦孺小孩,若是年輕力壯,生存的機率倒也不是很小。

這個報告倒是很有科學性,起碼就道理上還是講得通,老實說對於這個數字林風一開始倒是相當懷疑,因爲政府機關在這個信用上的名聲確實不是很好,但在這個時候林風也倒也不好來個吹毛求疵,所謂經過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他這個後來人沒什麼資格對此說三道四,況且就行政角度來講政府只要查清人口就行了,至於其他理論之類是經濟學或者社會學家的事情。

針對十七世紀中國的內政建設,林風大體上出於一個一知半解的程度,這個自我感觸來自於以前很多次的“拍腦袋”決策,其中出自這個二十一世紀的腦袋裡的創意,在實踐過程中大部被證明是錯誤,而且還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所以他現在在經濟活動中很少對具體某個事情發表意見,作爲一個君王來說,做到這一點其實不難,他現在的辦公模式大體上都比較簡單。

就職業上講,皇帝這個東西在許多人心目中顯得陌生,雖然林風來自後世,但這並不代表他會當皇帝,雖然二十一世紀是個資訊爆炸的年代,但關於對皇帝這個職業進行指導輔助的東西卻很少,到底這個行業談不上什麼普及性,書店裡可以出《技工入門》或者《工程師必讀》,但肯定沒有《皇帝培訓指南》,由此可見這個工種頗爲罕見,至少不是能夠在街上隨便一抓一大把。

林風現在每天的工作時間大概在六——八小時之間,事情很多,但也不是很難對付,這幾年的職業薰陶倒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君主這個行業的工作彈性很大,若是很負責任的話,每天工作十八個小時都沒問題,而進一步講若是某王有自虐傾向的話,要活活累死也絕無問題;然而若是想幹得很輕鬆也可以,甚至什麼也不幹也行。

就中國傳統的法理上講,君王的權力是無限的,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整個大漢帝國之內從夫妻吵架到兩國交戰,發生的任何事情林風都有權力過問,作爲君主來說,如果要面面俱到在技術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進行進行選擇性勞動,雖然按照制度來說整個朝廷的各個部門每天都得給林風送去一大堆奏章,數量非常龐大,大部分的東西都只是形式上的“呈准”——意思就是已經報告了,所以面對這種奏摺林風一般都只要表個態,通常的批覆是“知道了”,心情好就寫“孤甚欣慰”,心情不好就寫“爾自善處”,表面上一舉一動都顯得漫不經心,但內地裡卻是沿襲原來的傳統,一板一眼都有規矩,歷代皇帝都跳不出這個圈。

自從帝國全面轉向爲經濟發展之後,林風的生活顯得更加舒適,經過數年的艱苦奮戰,現在帝國周邊的軍事威脅基本上大部消除,不論東西南北,幾十萬漢軍全部呈進攻態勢,甚至連邊境上的遊牧民族都飽受漢軍的鐵騎騷擾,三邊鐵騎從東到西:馬英、趙廣元、王進寶等部隊已經墮落到無以復加的程度,爲了搶掠自肥常常打家劫舍,殘酷的虐待鄰國人民,在草原上犯下了滔天罪行,在很多地方几乎達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雖然科爾沁王布爾亞格瑪一再表示這種事情完全屬於“意外事件”,他一點也不介意,但這並不妨礙朝廷裡的言官義憤填膺的上表彈劾,然而甚爲遺憾的是,漢王本人倒是對這種事情不是很在意。

因爲比較清閒的關係,林風這幾個月和兒子呆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他的這個兒子樣子很漂亮,白白胖胖一點也不怕生,而且和林風很親近,不論誰抱着都是格格直笑,因此很受歡迎,他的正式的名字叫林璁——這個“璁”字據說是美玉的意思,也意味着光明純潔,帝國上下對這個小東西非常重視,因爲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小傢伙日後就是中國的主人,所以儘管目前的財政不是很寬裕,李光地卻依然慷慨的拿出一大筆錢來給這小子大修府第,除此之外,爲了爭奪林璁身邊的“伴讀”或者侍衛的名額,大漢帝國夠資格的大佬們展開了激烈的角逐,可以說涵蓋了幾乎所有的政府部門,其中情形簡直令人目瞪口呆,比如遠在奴爾乾的破虜將軍馬英,他的兒子今年不過八個月,卻已經給林風寫了無數封信件,表示奴爾幹這個地方氣候不好,所以爲帝國的未來考慮,他希望把兒子送到北京來妥善照料,當然,如果朝廷需要的話,他的兒子一樣也可以爲主公效“犬馬之勞”。

所謂虎父無犬子,從血統角度來說,馬將軍的公子當然不可能是庸才,不過遺憾的是就目前的情形來看,朝廷上下暫時還沒辦法找出馬公子能夠勝任的職務,而林風也實在是無法想象,八個月大的嬰兒將如何“犬馬之勞”?

護送馬公子進京的侍衛很低調,但是官銜卻有點令人瞠目,領頭的軍官名叫慕容鵡,現在正式的職位是大漢騎兵第六軍第二旅旅長,領上校軍銜,秩從四品,就旁人看來,這個奴爾乾的馬將軍的架子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居然讓如此高官幹保鏢的剛當,令朝廷命官形同僕役,這種議論給馬將軍的名聲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但是卻沒有給林風造成困擾,因爲慕容鵡上校暗地裡還有另外一個職務:秦皇島鎮守使、大漢西征軍團軍團長。

《竊國大盜》第六章國事、家事、天下事終請看第七章燃燒的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