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當孫思克的信使尚在路上的時候,林風正在處理一件非常之麻煩的事情。

這件事情若說起根源來那可能有很多方面,但眼下最直接的誘因卻是大批軍官紛紛離隊受訓,因爲封鎖消息的緣故,這些軍官忽然奉命返回北京的行動顯得非常古怪,所以最開始的時候軍隊中流傳着許多種版本的流言,除了少數擔心大帥清洗的陰謀論之外,佔主流的都是“這些人去北京花差花差”的風言,所以士兵們除了失落之外還多了點嫉妒,本來這件事情總的來說還不算是壞事,因爲就這個觀點來看雖然林大帥有點端不平,但好歹也算是很體惜部下,自己過完年了還不忘拉一批手下享受一番,但隨着春耕的到來軍隊裡突然出現了一種另外的呼聲——很多士兵要求休假,他們要求回家幹農活。

據林風所知,在中國的傳統軍事制度裡面士兵屬於廉價消耗品,絕對是沒有什麼福利享受的,而這個請求在他看來也非常之荒謬——真是開玩笑,漢軍每月發的軍餉相對其他勢力來說最爲豐厚,也就是說林風的願望是希望這批士兵能夠成爲真正的職業軍人,但這會突然鬧了這麼一出,真的是讓他大吃一驚。

最開始的時候這個呼聲還不算太大,所以同樣缺乏經驗的周培公並沒有上報給林風,很隨意的下達了禁止出營回家的命令,但後來形勢發展的勢頭卻越來越猛烈,北京方面大大低估了這些士兵串聯的能力,隨着軍營駐地附近的農田紛紛開犁,大同、山海關甚至德州前線的駐軍都發生了一些集體罷操事件,而當隨軍憲兵出面鎮壓的時候甚至還發生了一些衝突,其火爆的場面讓各支軍隊的主將都有點不知所措,誰也沒有想到,這幫混蛋竟然會冒着殺頭的危險,以拒絕訓練的方式來申訴自己的權利。

當事情鬧到這種地步的時候,自然沒有誰敢捂下去,這件事情終於攤在了林風的案頭,經過幾大巨頭的緊急會議,這樁事件最終被定性爲“軍心不穩”——這種級別僅次於部隊崩潰,於是陳夢雷的特務機關和憲兵部隊立即進入了緊急狀態,奉命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真相。

調查經過並不太困難,實際上那些帶頭鬧事的傢伙早已希望把自己的願望傳遞上去,這件事情之所以發生,總結起來也就是幾個原因:第一,漢軍的士兵來源過於集中,大都來自京畿地區,鄉音鄉土,所以官兵相互之間非常熟悉,很容易抱成團,第二,漢軍政府對軍隊方面的過分慷慨,因爲前一段時間的軍事勝利和隨後的大擴張,眼下的這批軍**都立下了大大小小的戰功,因而獲得了土地賞賜,所以當春耕開始的時候,看着別人興致勃勃的耕地,這些人心中貓抓鼠撓般吃不住勁;第三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陳夢雷在報告中特別指出,林風現在奉行的制度過分嬌慣軍隊,所以這批不知進退的武夫當然就很自然的得隴望蜀,而這種軍事**制度肯定是弊多利少,如果再不加以控制的話,恐怕這樁事情僅僅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當報告遞交上去之後漢軍幾大巨頭髮生了巨大分歧,就處理意見方面林風、周培公甚至和李光地、湯斌等爆發了激烈爭吵,深受儒家正統觀念教育的李光地等人主張用激烈的方式嚴厲鎮壓軍隊,這期間引用了不少歷代聖明君主控制軍隊的例子,包括派遣有氣節有風骨、懂得君臣大義的文官前往軍中督師;而林風的意思則截然相反,他認爲不妨網開一面,處理幾個爲首的,然後放一些家庭勞力不足的士兵休假。

本來林風的想法也沒有這麼激烈,但後來再周培公有意無意的提醒下,他忽然意識到這或許是文官集團向軍隊進攻的序幕——經過這段時間的發展,漢軍政府的官僚集團得到了長足的發展,現在基本上已經走上了正規,而之前漢軍奉行的政策卻是“軍隊的利益代表一切”,任何行政機構的存在都是在爲軍隊服務、爲戰爭服務,而其中十幾萬軍屬的優惠照顧更是其中的典型特色,眼下李光地等人的意見當然就是文官集團企圖解脫這種桎梏、甚至企圖影響軍隊的直接表現,他們迫切希望能夠走回“正統王朝”的老路,用傳統的觀念來管理軍隊,讓軍隊馴服體貼的拜倒在文官集團的指導之下。

這種觀點在林風看來當然很荒謬,不說遠的,僅幾十年前大明王朝的教訓就足夠讓人刻骨銘心了,說得不好聽一點,這種軍隊管理模式跟割了**的男人沒什麼差別,老實說林風真是感覺很奇怪,這套玩意都害得漢人快要亡國滅種了,怎麼這幫儒生還死捧着不放?!——所以林風在這件事情的立場固執得令人驚訝,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林大帥平日裡倒是一個非常之和藹可親的人,很少有發怒的例子,至今爲止,林風發這麼大火只有兩回,一次是堅持建立火器部隊和改革軍服,而這回就是第二次。

當最高領袖用最激烈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見之後,李光地等人不得不謹慎的選擇了退讓,這場漢軍歷史上最早的體制之爭在多數軍方將領不知情的情況下草草收場。不過爭執雙方包括林風都是心中雪亮,這件事情僅僅只是開始,這些政府官員們遠遠沒有達到被壓服的程度,眼下的退讓只是積蓄力量,努力準備下一個突破口罷了。

所以爲了謹慎起見,林風之後立即對周培公的總參謀部下達了任命,授權總參謀部的一批進士參謀軍官直接滲透進李光地的政府機構——通常來說,文官集團若想讓軍隊屈服,除了在統帥面前灌輸一些“帝王之術”外,其他的手段就是壟斷軍事物資的供應,而現在林風就是要首先排除這種情況,擴大軍方在後勤方面的影響力,儘量消減文官集團對軍隊命脈的掌控。

坦白的說,林風一開始也並不打算搞這種軍事**法西斯,但可惜的是,除了這一套之外,他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來對抗傳統觀念的進攻,經過上千年的宣揚,在現在中國社會,軍人的地位那是與罪犯同等的,而文官集團對軍隊的壓制也是天經地義的“王道之術”,林風也不是不明白傳統辦法的好處,若他不是來自後世當然會毫不猶豫的作出取捨,但可惜他知道這麼幹的致命後果,而之前明朝的歷史更是不斷的在提醒着他——一個習慣自我閹割的民族,若是被亡國滅種了那絕對怪不了別人,活該。

現在的他同樣迷茫無比,——這種軍事**法西斯其實和潘多拉魔盒沒什麼兩樣,而林風正在一點一點的把它釋放出來,而且更令他心中矛盾的是,眼下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在傳統勢力的包圍下虛弱之極,林風還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呵護它、栽培它,但是誰能知道,當這個小東西成長爲一個擁有大批野心勃勃的職業軍官、擁有一個超級大國的資源、擁有一個組織嚴密、制度健全的肢體的龐然大物時,它會變成一個什麼樣子?

爲了挽救即將沉淪的中華文明,林風需要一支強大軍隊;爲了維護他本人的私人利益,他又在此基礎上締造出一個軍事**體系,這個可怕軍事機器成熟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林風心中擔憂得要命——這個時代的人根本不知道,在林風所學習的歷史中,這玩意發動了兩次世界大戰,差點毀滅了整個人類文明。而今天林風提前把它送上歷史舞臺,後人會怎麼看待自己?——歷史會一筆一筆的記住:就是林風,違背傳統拼命提高軍人的社會地位;就是林風,違背聖賢訓導改變了政治體系;正是林風,強迫社會菁華人才加入軍隊,從而開了軍官制度的先例;正是林風,一點一滴的構築起一個災難的源泉。每每想到這裡,林風簡直夜不能寐,要是現在停止這種可怕的發展或許還來得及,可他現在心中彷彿多了一個魔鬼,拼命的鼓勵他幹下去,煽動他繼續這個危險的事業。

北京中南海大元帥府的親兵僕役們這段時間經常看到大帥呆呆的自言自語:誰來對亞洲安全負責?誰來對戰爭和殺戮負責?……這可真是一個危險的遊戲。

就在林風大帥苦惱萬分的時候,大周信使到來的消息讓他暫時拋開這些不着邊際的麻煩,回到現實生活中的林大帥情緒迅速好轉,到底那個關於政體方面的矛盾還相當遙遠,現在就爲此擔憂那和杞人憂天同樣可笑,實際上眼下漢軍的勢力真是弱小得可憐,甚至連自保都很成問題,看現在的吳三桂的架勢誰都明白,漢軍現在僅僅只是南方王朝的一個獵物而已。

大周皇朝的使者汪士榮大人在前線略略耽擱,在得到北京方面的許可之後,立即率領他的使者團朝北京進發,當然,出於保護使者團的安全,更重要的是順便監視其行動的目的,順德駐軍劉老四部奉命抽出一個營五百人的精銳部隊隨團行動,與漢軍政府的外交人員配合做好接待工作。

隨同監視的軍隊並不妨礙汪士榮獲取各種情報,實際上漢軍軍方在在反諜報方面經驗不足,隨同的營長基本上只懂得行軍打仗,而陳夢雷的特務機關這次也沒有介入此事,所以汪士榮在進入北京之前僅僅憑藉漢軍軍官和言論和各種對話討論,就已經獲得了所需的大部分情報。

因爲漢軍行政機構簡單的關係,汪士榮晉見林風元帥閣下的事情並沒有產生任何麻煩,這大大出乎汪士榮的預料,在他的印象中,一般這種規格的會面,在通常情況下對方會派出禮部官員,打着“教導禮儀”的旗號來刺探一番,好歹搞一些意向性的東西反饋交流,而林風這邊卻似乎更喜歡刺刀見紅,根本沒有任何周旋的興趣,在使者團抵達第二天後就派人傳見。

汪士榮是一個非常自負的人,實際上就他的才能來看,他確實有自負的理由,這段時間他收集了各種關於林風的情報,但綜合起來研究之後卻發現很難判斷出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從誅皇帝、搞大屠殺和拆平亂七八糟紫禁城來看,這個人彷彿是一個瘋狂劊子手,而從遷移百萬流民來看,這個人又彷彿象一個悲天憫人的居士,而同時這個人居然還擁有非凡的政治才幹,在短時間內以一支福建客軍首領的身份整合了京畿直隸的所有政治勢力,穩住了陣腳,根據這幾點來推斷,這個人很象是那種很深沉、很有威嚴感的梟雄,可汪士榮得到的可靠消息又證明,這個人的行事很不規矩,平日絲毫沒有架子,而且極喜歡開些亂七八糟的玩笑,更有意思的是他還時不時表現得很“天真”、很有“童趣”,這可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哪。

林風這天接見汪士榮和他的副使倒沒有擺開什麼刀槍陣勢,而他旁邊的其他什麼文臣武將誰也沒有跟他提出這樣一個建議,這倒讓他心中詫異——古典小說上不是都有擺開軍隊或者油鍋什麼的嚇唬使者的套路麼?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了?抱着這個疑問他順口問了問湯斌,而湯斌則很直截了當勸誡他要自重——在自己的地盤上居然還要靠軍隊恐嚇外交人員,那這樣的君主除了極度缺乏自信之外,同時也確實沒什麼人品可言了。

不過這樣的簡單模式卻讓汪士榮的副使有點不滿,使者團的副使是大周丞相夏國相拐彎抹角的親戚,在這場外交活動中他倒也算得上是一個重要人物,不過他的工作對象卻不是針對漢軍方面,他是丞相夏國相特意安排在汪士榮身邊的一顆棋子——這樁人事安排扯不上什麼陰謀,實際上夏國相這種武將出身的人也不屑於玩這套,這樣乾的唯一目的就是擺明車馬的警告汪士榮:我不信任你、我不喜歡你、你給我小心點,對於這一點汪士榮當然心知肚明,不過他對此也無可奈何,夏國相對他不滿的原因是一個放之四海皆準的公共定理——上司因爲下屬出色的個人能力而感到不安,從而對自己的地位缺乏安全感。

這是一種不可調和的矛盾。

經過簡單通傳晉見林風大帥閣下之後,副使迅速開始執行他的使命,不可否認,這樁活計他的確幹得非常漂亮,在草草給倨坐上方的林風拜倒行禮之後,他馬上跳到一邊,從懷裡扯出一張名黃色的綢緞,亮開公鴨嗓大聲叫道,“大周皇帝有詔——林風接旨——”

衆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