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朝預想中的方向發展,在臨近談判的這幾天,義軍方面的騎兵不住的朝山海關方向調動,而第三軍的斥候和陳夢雷在遼東的特務都紛紛發回了同樣的信息,從這個軍事上可以看出,兩股義軍都極爲重視此次會晤,馬大杆子的六千鐵騎幾乎傾巢而出,而曹家的兄弟的家底也差不多都搬了出來。
當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林風心裡還真有點不是味道,本來在他的態度確實是很真誠,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和這幾位哥們好好談談,而現在卻真搞成會戰的架勢了,這個時候他才猛的想起,在中國傳統習俗中,這種約見還有另外一種意思,那就是“約戰”,看着城外零零散散佈開幾平方公里的義軍營帳,他真的有點後悔,看來周培公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過到了現在這個局面也容不得他退縮,因爲這樁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也必須爲自己的衝動買單。於是在那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雙方在山海關外的那一片平原下排開了陣勢,漢軍的第三軍和林風帶來那七千人馬都拉了出來,依託城牆排出了會戰陣形,而義軍方面自然也不甘示弱,馬大杆子和曹家兄弟分別佈陣,其中曹軍的步兵擺在中間,而騎兵則作爲衝擊力量佈置在兩翼。
這天的天氣很不錯,光線充足,視線也可以延伸很遠,林風率領近衛軍站立在軍陣的最前列,舉着望遠鏡仔細打量敵陣。
對面的義軍軍容很不好,除了服裝和武器不整齊之外,他們的精神狀態也算不上上佳,其中尤以居中的步兵方陣爲甚,從開始到現在,林風一直在默默的數數,他們從開出軍營到列好陣形,居然花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且在兩軍對持的時候也未能保持安靜,在望遠鏡的鏡片之中,林風可以直接觀察到,那些農民軍一直不停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且更令人好笑的是,第一排的不少人在空暇之際,居然掏出了一根旱菸杆子,噴雲吐霧的左顧右盼。
相對於他們的步兵,兩翼的騎兵軍容也只是好上一點。因爲他們正是林風此次爭取的目標,所以他對這批騎兵部隊做了仔細觀察。公允的說,遼東騎兵的戰馬從外觀上看去確實比漢軍的蒙古馬好看些,至少看上去高大雄駿多了,不過他們的武器卻很不規範,同時也嚴重缺乏甲冑,除了少數人擁有一些護胸的鐵片甲之外,其他多數人都是無甲裸裝,在陸陸續續進入陣地的過程中,林風觀察到,左邊那批打着“馬”字戰旗的騎兵雖然隊伍極其散漫,但似乎武裝程度更好,基本上長槍、馬刀、弓箭一應俱全,而右翼的騎兵卻有不少人僅僅只有一柄馬刀。
在觀察了敵軍的軍容之後,林風心中忽然有了一點猶豫,因爲就觀察所得出的情況來看,眼前的這支軍隊似乎戰鬥力很爛,既缺乏武器又缺乏訓練,而且看上去有戰鬥經驗的老兵也很少,沒有什麼戰鬥意志。他很懷疑如果真打起來的話,恐怕只要大炮轟得兩響、火槍射擊得兩輪,騎兵衝殺一下這支軍隊就會崩潰。
看來這次魯魯莽莽的談判似乎不是壞事,如果真如自己所判斷的那樣的話,這次和平接觸似乎可以演變成一個誘殲戰的陰謀。
旁邊的一衆漢軍將領顯然都有了這個想法,這個時候不少甚至用欽佩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大帥,大帥果然足智多謀,如果這批土匪藏在遼東的窮山惡水,那征剿起來還真的很費事,而現在把他們一鼓全殲的時候。
“唉……”旁邊的王大海用眼角瞟了瞟神色複雜的林風,忽然嘆道,“看來遼東的清軍真是不頂用了,連這批傢伙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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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風默然無語,打不打呢?!心中猶豫非常,這麼一塊大蛋糕直直白白的擺在桌子上,但誰能知道里面沒有毒藥?這個時候他真的有點想念周培公和汪士榮,若是他們在的話,或許能給點好建議。
王大海見林風遲遲不接這個茬,老是呆呆的看着對面的軍陣,禁不住有點發急,“……主公……我的好大帥……”他咋了膽子推了林風一把,一手指這對面散亂的軍陣,苦口婆心的勸道,“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林風遲遲疑疑的轉過頭來,凝視着王大海,眼神木然。此刻他不懷疑自己能夠擊敗對面的敵軍,但心中卻彷彿有個什麼東西七上八下,可仔細一想,卻一時想不出來。
“主公!!”旁邊的兩個騎兵旅長忍不住插口道,“末將等也以爲,若是此次會獵無果——那下次等他們回到遼東之後,這仗就不好打了!”
此話一出,旁邊一衆軍官連連點頭不迭。漢軍制度,一向以軍功賞賜最重,而眼前這幫泥腿杆子明顯是個軟柿子,可真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
“他們回到遼東?……”林風口中默默唸叨,心中忽然忑的一驚,猛的省悟過來,胸中登時豁然開朗,起先未想明白的疑惑一一解開,見軍官仍自紛紛求戰,他大聲訓斥道,“閉嘴!——你們懂什麼?!”
軍官們轉顧愕然,神色之間很不服氣。
林風馬鞭一擡,指着對面的軍陣道,“若你們是對面的將領,有膽子打這一仗麼?!”他轉頭瞥了王大海一眼,“大海,本帥今天就考一考你,你說假若你是對面的敵將,這一仗會怎麼打?!”
王大海吃了一驚,神色迷茫的看這林風,隨即轉頭望向敵陣,皺着眉頭微微凝神,思索良久,擡起頭來無奈的苦笑道,“大帥真難爲我了……我軍有堅城可倚,且還有各種大炮輔陣,將乃久戰之將,兵乃久訓之兵,若這般硬碰硬的當面對幹,即使孫子復生,亦決計沒有半分勝算,”他搖了搖頭,“若我是對面的主將,戰事一開便會令步軍拖住我軍,然後兩翼急退,我軍騎兵不足,他們若要走的話,恐怕……”他忽然反應過來,呆了一呆,疑惑的看着林風,“大帥的意思是……”
“很好,大海你很有長進!”林風微笑着拍了拍王大海的肩膀,“自臨濟縣跟過來的幾個老弟兄,老四秉性剛烈勇猛無雙,廣元馭軍有道臨危不亂,而說到思慮周詳遇事謹慎,卻也是你的長處!”
王大海感激的連連謙遜,旋即又疑惑的道,“不過……如果依主公的意思,那他們又爲何如此與我軍對陣?——明知道要吃敗仗還要來打,莫非是瘋了不成?!”
“這就是政治!你不懂……”林風微微沉吟,終於說了下去,他指着對面的“馬”字大旗,“本帥估計這裡面的名堂都是馬大杆子搗鼓出來的——他纔是想自己在遼東打出一片天下,不過因爲出身馬匪名聲太臭,未能得到以曹家兄弟爲首的遼東父老的支持,而今天這個場面,明着是想誘惑我軍佔便宜,實際上是想給我軍下絆子!若是我軍一開打,他馬上就會立即撤軍,而他的部隊全部都是精銳鐵騎,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而回去之後則又可以大放厥詞,說什麼咱們大漢和韃子是一夥的,想把遼東人趕盡殺絕什麼的——此一石二鳥之計也,一則可以借我軍之刀消滅、削弱曹家兄弟,二則利用本帥‘背信棄義’來邀得遼東人支持,若我軍鼠目寸光擅動刀兵,他便奸計得售,那我軍日後若要進軍遼東,我恐怕會步步荊棘,而人人皆與我爲敵了!”
見王大海等軍官各個面面相覷不能置信的樣子,林風嘿嘿一笑,隨即臉色一肅,訓斥道,“所謂戰爭,就是政治的延伸,勝負得失未必都能從戰場上衡量,昔日呂布呂奉先天下無敵,可最後落得了什麼下場?!——這一仗打的不是刀槍火炮,打的是遼東百姓的心,諸位都是我大漢棟樑,務必要牢記,所謂王者之道、不起刀兵而戰勝於朝廷,是祖先用無數鮮血換回來的至理,”他聲氣轉厲,指着對面的義軍道,“而且你們適才還犯了個大錯,你們見對面的敵軍軍容不正、甲冑不全就起輕敵之心——而眼下天下大亂、英雄輩出,這世間若有能起兵逐鹿者,就決計都是從屍山血海、權謀虞詐中滾出來的,能有多少傻瓜笨蛋?!”
一種軍官汗流浹背,唯唯諾諾的點頭謝罪。林風搖了搖頭,心中亦是暗自慶幸,幸虧剛纔回過神來,不然說不定自己也被這個“一戰而定遼東”的誘惑騙倒了,看來這個馬大杆子還真算得上個英雄人物,想到這裡,他禁不住心頭髮熱,猛的一拍馬臀,衝出了中軍方陣,奔到兩軍中央的空地上,大喝道,“馬大杆子、曹家老大,老子就是林風——個狗日的,你們他媽的是不是孬了?!”
見大帥出陣,李二狗急忙率近衛拍馬上前,趕了到陣中左右衛護。
義軍陣中寂然良久,一個粗豪的聲音大笑道,“放你孃的屁,老子們早等着呢!”兩翼的騎兵陣層層破開,一杆“馬”字大旗走到陣前,爲首的大漢笑道,“姓林的果然是條漢子——老子就是馬大杆子,”他側身讓了讓,指着身後的三個黑大個介紹道,“這是曹家爺們!”
“那你他孃的還羅唆什麼?!”林風哽着嗓子大叫道,“媽拉個巴子的,難道還要老子給你們擡幅轎子過去?!”
“林大帥,別怪咱們兄弟不上路,”馬大杆子遠遠笑道,“你先叫你後邊的隊伍退下去——你們官府中人沒幾個講信用,咱們得有話在先!”
林風轉過頭來,對李二狗等親兵道,“搬些桌子板凳來——狗子,你帶幾個手裡有活的弟兄侍候,其他的回去歇着!!”
“……可是大帥,這幫傢伙……”李二狗忍不住勸道,一擡頭迎上了林風嚴厲的眼神,嚇得把後半句硬生生嚥了下去,轉身指揮親兵忙活着佈置起來。
戰陣之中也沒有什麼好傢什,這時也不好回城裡去搬桌子,一隊近衛軍忙活半天,湊了兩張矮腳八仙桌和十來個行軍馬紮,勉強勉強弄了個談判會場。林風跳下馬來,揹着自己的軍隊當先坐下,對着馬大杆子等義軍首領大聲招呼道,“弄妥了——別怪兄弟招呼不周,酒菜茶水那是沒有,若是不嫌棄的話,不妨過來嘮叨嘮叨!!”
雙方數萬大軍你眼瞪我眼,在兩軍陣前談判,這事確實非常刺激,見林風如此爽快,馬大杆子心中着實有點佩服,當下不再遲疑,領了幾個馬賊首領直奔了過去,而曹家兄弟稍一猶豫,隨即跟了上來。
走近了才發現,馬大杆子雖然擔了個匪名,但容貌卻着實長得不錯,和粗獷的嗓門相反,他面上皮膚白皙、長眉入鬢,五官生得俊朗非常,頷下的鬍鬚亦颳得乾乾淨淨,若不是身量雄偉,簡直有點象小白臉。相比之下曹家兄弟倒更像戰將,三哥人一個模子,大塊頭黑臉膛,面相憨厚木吶,而且見了林風舉止行爲亦顯得也很不自然。
“老馬、曹氏昆仲,兄弟這次專程從北京來遼東拜望幾位,客氣話也不想多說,”林風笑吟吟的站了起來,指着小馬紮示意讓座,“你們那邊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林大帥果然快人快語,”馬大杆子微微一笑,此刻不用再大聲喊話,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悅耳許多,“這次您遠道而來,小弟身爲地主未能遠迎,的確是有些失禮了!”
林風笑嘻嘻的扭頭看着曹家兄弟,只見他們坐下之後只是抱了抱拳,道一聲見過之後就不再說話,神氣言談之間,彷彿一切皆由馬大杆子作主。
“老馬啊,兄弟這個人不喜歡玩虛的,若是說話說得直,您也就別見怪,”林風輕輕的拍打着桌面,笑嘻嘻道,“這山海關是兄弟的地方,這個地主嘛,還是讓兄弟來做好了!”
“哦?!……”馬大杆子故作驚訝的瞪眼道,“莫非大帥的意思是,誰的兵打到哪裡,那那塊地盤就是誰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你我豈不是都沒得地主可當,得讓滿清韃子來招呼咱們?!”
“呵呵,算了,老實說這話不中聽——咱們都別屁話了,”林風搖頭笑道,“本帥這次親身前來,算是夠有誠意了吧?我說老馬,大夥都是刀頭tian血出身,咱們也別婆婆媽媽,什麼事都擺在桌上說——本帥的意思是讓你、還有曹氏昆仲以及你們的那些弟兄都過來,咱們一起幹!”
“好啊!兄弟也是這個意思,”馬大杆子當即笑容一斂,肅容道,“林大帥一舉剿滅韃子朝廷,一番大事幹得轟轟烈烈,咱們弟兄那是仰慕已久,所以我那天跟弟兄們一提,那是沒有不願意跟您乾的——嘿嘿,馬某不才,若是大帥撥給咱們糧食、火槍、大炮等軍輜,兄弟願意領着這票兄弟爲咱們大漢永戍遼東,若有一個韃子過了山海關,您就砍了咱的腦袋!!!”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臉上更是充滿着誠摯的味道,辣的望着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