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曹軍下邑大營。
最先恢復平靜的郭嘉長嘆一聲,面向曹操,低聲說道:
“主公,急報看來不會有錯,鄴城很可能已經落入青州軍之手了……早在兩年前,屬下就已聽聞青州的珠山一帶能製作驟然炸響的爆竹,以及射向天空的絢麗煙花,只是萬萬沒想到,此物竟然可以用來攻城,還一舉炸塌鄴城那堅固無匹的數十丈城牆……”
“唉,實在難以想象,那是何等驚天動地的威力啊!”
曹操緩緩擡起頭:“僅僅兩天時間,兩天啊!劉子鑑竟然拿下了袁本初花費上千萬財富、徵用十餘萬軍民日夜修築、耗費兩年有餘才聳立起來的河北第一雄城……你真信急報所言?”
“大家認爲這有可能嗎?難道只是使用了那什麼能發出驚天動地巨響、硝煙翻騰九天的爆竹煙花?”
衆文武面面相覷,心中發寒的荀攸滿臉苦澀,拱拱手對曹操說出自己的判斷:“數年來,濮陽上呈的軍情諜報從未有錯,主持諜報事務的濮陽尉有勇有謀,沉穩果斷,一直深受主公信賴!”
“其實,細細一想也不難理解,由於袁本初貪婪狂妄,親率大軍北上攻伐幽州,謀取那本就不屬於他的漁翁之利,進而陷入劉子鑑苦心設置的圈套之中。”
“在此之前,恐怕袁本初做夢都沒想到,數年來一直韜光養晦的劉子鑑,敢於集結高達十萬的青州軍,以迅雷之勢攻打他兵力空虛的老巢鄴城。”
“至於驚天動地炸燬數十丈城牆一事,對於每每造出奇異事物、戰法無跡可尋的劉子鑑來說,或許並非什麼難事,只是咱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而已。”
“如此說來。劉子鑑豈不是早已做好了謀奪冀州的準備?”曹洪終於聽出荀攸的話中真意。
荀攸苦笑不已:“我也是剛明白過來的,不得不承認,劉子鑑實在高明。實在太善於隱藏了,說他心機深沉、隱忍狠辣也毫不爲過。唉!”
沮喪的嘆息聲、惱怒的咒罵聲隨之響起一片。
就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中,在場所有文武包括曹操在內一致得出“三月之內,多面作戰的青州軍無法攻破鄴城”的結論,甚至認爲一旦袁紹大軍蜂擁南下,數面受敵的青州軍很可能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潭。
也正是基於這些判斷,曹操在剛剛結束的會議中果斷做出“抓住戰機,聯合呂布,擊潰青徐聯軍進而奪取整個徐州”的重要決策。只需制定出具體方略即可迅速實施。
誰知轉眼之間,劉存率領的青州軍竟然匪夷所思地攻下鄴城,整個戰局由此而發生鉅變。
若是曹操繼續實施聯合呂布攻伐徐州的策略,已經拿下鄴城的劉存哪怕一時半會兒無法擊潰迅速回援的袁紹大軍,也能從容抽調三到五萬裝備精良、士氣如虹的軍隊迅速南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兵力空虛的兗州。
屆時,無論曹操還是兗州將士,定會成爲青徐二州除之後快的死敵,彼此間再也沒有任何迴旋餘地,弄不好最後恐怕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有。
不管帳中文武如何嘆息。如何心有不甘,曹操已經看到徐徐迫近的深重危機,他深信不出五天時間。青州軍奪取鄴城、劉子鑑擊潰袁紹的驚人消息就會傳遍天下,他甚至預見到天下諸侯的極度震驚和恐懼,預見到天下局勢的驟然改變。
值此生死攸關的艱難時刻,曹操再也沒有心情徵求麾下文武的意見,果斷做出“明日一早全軍後撤三十里,本人親自前往小沛,拜見青徐聯軍的靈魂人物、備受尊敬的師長公孫先生”的重要決定。
曹仁等大多數武將仍然心存僥倖,認爲根本無需如此,但荀攸、郭嘉和滿寵等謀士則鬆了口氣。儘管彼此間都生出大勢已去的沮喪和無奈之感,但曹操的選擇纔是眼下唯一的明智之舉。也只有改弦易張保存實力,才能在更爲艱辛的逆境中尋找重新崛起的機會。
幾乎在曹操做出痛苦改變的時候。遠在千里之外冀州鉅鹿的袁紹同樣痛苦萬分,鄴城陷落的噩耗傳來,淳于瓊等將領驚恐萬狀,目瞪口呆,審配、高幹等人驚呼過後一臉的慘白,很快就和主公袁紹一樣淚如雨下,滿堂數十文武中能夠迅速恢復鎮定的,唯獨性格堅毅的田豐和早有預感的許攸二人。
聽着滿堂的哭泣與唏噓,看着一張張驚恐萬狀的面孔,心中萬分自責的田豐幽幽長嘆,終於主動向歷來不齒其爲人而且極度貪婪的許攸拱手致禮,用輕微到只能彼此聽到的聲音恭敬請教:“子遠可有補救之良策?”
許攸痛苦地搖搖頭,想了想低聲反問道:“元浩兄是否發現,午時之後,數日來死死糾纏、不停襲擊我大軍身後的萬餘青州騎兵沒了影子?”
田豐大吃一驚:“子遠的意思是……青州軍已經發現麴義將軍脫離幽州戰場,飛速南下與我大軍匯合的企圖了?”
“除此之外,還能有何解釋?看來咱們唯一的指望也沒了,就算麴義將軍及麾下五千勇士擁有以一敵十的強悍戰力,可他們從秘密出塞到現在已經長達五十餘日,行軍作戰的行程萬里,此時此刻已到疲憊不堪的境地。”
“若是在南下途中,遭到數萬滿腔憤怒的幽州軍和如狼似虎的萬餘青州鐵騎的南北夾擊,斷然難以逃脫全軍覆沒的厄運……可笑的是,竟然還有人把全副希望寄託在麴義將軍身上,唉!”
許攸長長一嘆,搖搖頭無奈地閉上眼睛,似乎只有閉上眼睛才能減輕心中的苦楚。
田豐卻不想讓備受排擠卻心機縝密的許攸置身事外,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低聲喝斥:“子遠怎能如此頹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然眼前戰局極爲不利,但我軍仍有六萬精銳步騎,有八萬歸心似箭的精壯民夫。只要振作精神,上下一心,未嘗不能傾力一搏,挽回頹勢啊!”
許攸緩緩睜開眼睛:“元皓兄是想爲榮譽而戰,成功成仁吧?此時此刻,估計除元浩兄和悲憤欲絕的主公之外,恐怕沒人再有這樣的勇氣了。”
“你……”田豐惱火不已。
許攸連忙抓住田豐的手,望了一眼亂哄哄的大堂,悄悄舒了口氣,再次湊近矮自己半個頭的田豐,低聲問道:
“不知元浩兄是否考慮過,爲何連日急速南下途中,除了身後萬餘青州鐵騎死纏爛打不斷糾纏之外,我大軍沒有遭遇任何阻攔或伏擊?”
“想到什麼快說啊!”
素來睿智冷靜的田豐此刻心緒已亂。
許攸又是一嘆:“如果我推測不錯的話,劉子鑑和他的十萬大軍打的是以逸待勞的主意,欲與我軍決戰於鄴城之下!之所以這麼說原因有三,一是劉子鑑令人意外地以霹靂彈炸燬城牆攻破鄴城之後,急需安撫城中軍民,肅清所有反抗武裝,穩定鄴城裡裡外外,否則怎麼能放心與我軍決戰於鄴城之外?”
“其二,劉子鑑大軍雲集鄴城,以逸待勞,擁有優勢兵力,又佔據地利,完全可以輕鬆擊潰我疾行數百里倉促南下的六萬大軍……”
“其三,若是我軍休整數日,不急不躁徐徐而進,北面的上萬青州鐵騎以及擊潰了鮮卑軍掉頭南下追擊的幽州軍,就能在消滅麴義所部之後繼續南下夾擊我軍!”
說到這裡,許攸痛苦地嘆息道:“唉……無論怎麼辦,咱們已經迴天無力了,想來想去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毅然決然地與劉子鑑決一死戰,一是掉頭向西,翻越太行,只要能逃到幷州,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就看主公如何選擇了。”
這話說完,許攸才發現滿堂文武不知何時已安靜下來,包括主公袁紹在內的所有人,都在死死盯着自己和恍然不知、正深思不已的田豐,顯然是自己剛纔的話都讓大家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