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沐浴過後，清兒摟着凌兒躺在牀上，怕他體熱，從箱子裡翻出一把系五彩繩的玲瓏扇慢慢地替他扇風。
凌兒忽閃着一雙大眼，在她身側翻來覆去，就是不肯老老實實睡覺。
“六娘，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清兒哪裡有心思睡覺，視線緊緊盯着懷裡的小人不肯移動一絲一毫，小時候他窩在自己懷裡的情形彷彿就在昨日。
“你想聽什麼。”凌兒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安然地眯起眼睛，“我想聽你和先生的故事！”
清兒只笑，拍了拍他翹起的小屁股，示意他躺平身子，凌兒乖乖地兩手放在身側躺好，她的聲音輕緩而又溫柔，“我從小和一位婆婆在山中長大，那時就住在凌兒原來的家。突然有一天，先生他受了傷，倒在了樹林裡……”
“後來，六娘找到了自己病重的孃親，有了身孕，嫁給了先生，成了他的太子妃……”
記憶隨着時間的流逝越扯越長，細成絲，牽動着她的心房。往日的一幕幕重又浮現在眼前，回過頭來看，就好像夢一樣。
身旁不知何時沒了動靜，清兒驚覺自己一臉的淚水，扭頭看凌兒早已熟睡，自己的故事像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一個三歲的孩子怎麼會聽得下去。
替他蓋上紗被，看他不安分地將手臂攤開，清兒臉上含着淺淺的笑意，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他是睡得安穩，她的思緒卻飄向了遠處，久久不能回神。
清晨是被凌兒踹醒的，清兒無奈地看着纏在自己身上的小身板，想要搬開他的手臂，可他卻越纏越緊，力氣大得驚人。
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和時時不安分的呢喃，她竟覺得心安，彷彿渾身的力氣都被人抽盡，只剩下意識在默默地告訴自己，如今他們母子重逢，是老天爺開眼，於心不忍再折磨一個遍體鱗傷的女人，放她一條生路。
感覺有東西壓在自己身上，清兒睜開迷濛的睡眼，就見凌兒坐在自己的胸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
“六娘，你怎麼不睡了？”凌兒有些失落地咂了咂嘴，清兒無奈，想將他從自己身上拉下來，手碰到他的胳膊卻停住，忽然想起小時候抱着他的情形，只是如今他已經長這麼大，讓她有些吃不消。
“六娘，你睡着的樣子真好看。”凌兒見她不適，笑着爬下來躺在她身側，兩人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凌兒還直說宮裡的牀舒服，睡着了就不願意醒過來。
婉夕看着桌上早
就涼了的早膳，利索地端到御膳房重新煮，還沒等吃完，宮決崖便提着一包點心走了進來。
凌兒驚喜地湊上前，“先生，這是什麼？”
宮決崖瞧見桌上未收拾的碗筷，笑得，“我來的巧，早知道就快一步，這東西要趁熱吃，不然涼了就沒味道。”
看着一塊塊精緻泛着油光的綠豆酥餅，凌兒自然是笑得開心，見宮決崖示意他下手，便直接用手抓起一塊送進嘴裡。
“你還特意要人出宮去買？”看着外面的油紙，清兒有些驚訝，“他家的綠豆酥要清晨排隊去買，晚了就趕不上，你也嚐嚐。”
清兒搖頭，一臉無奈，“他不愛喝粥，我怕浪費連他那一碗也喝了，現在肚子還脹得很。”
凌兒挺着滾圓的小肚臥進清兒懷裡，任由她拿着帕子在臉上擦來擦去，宮決崖彈去袍子上被他撒落的餅渣，目光溫柔，“凌兒，想不想做我們的孩子。”
清兒摟着他的手臂一緊，只聽凌兒歡呼着喊道，“真的？凌兒能做先生和六孃的孩子？”
“可是你要想好，我是皇上，如果你答應，你就成了皇子，將來等到我退位之後，你就要手刃大權，統領江山。”宮決崖將他從清兒懷裡拽出，拉到自己跟前，清兒握着的手緩緩攥緊，低着頭看不清目光。
凌兒當真嚴肅起來，板着臉回視宮決崖的視線，“是不是說，我以後也會做皇上。”
“對，可那要憑你的本事。”宮決崖攥緊他的手，“告訴先生，你長大之後想不想做皇上。”
認真的思索片刻，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成熟與老練，宮決崖眼眸一沉，聽他一字一句發誓般道，“我要做皇上！我要做先生的孩子！”
他說話聲音不大，卻頗具威嚴，昂着頭一股高高在上的風範，倒是頗具王者氣度。
宮決崖沉沉地看着他，良久大笑出聲，“好，這纔是我宮決崖的兒子。”
“他若是不想當皇上，就不是你兒子了？”
清兒語氣輕緩，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似是不經意間的自言自語，卻叫宮決崖笑容僵在脣角，眼底溢出深意，“胡話。”
“六娘！凌兒以後就是你的兒子，你不高興嗎？”凌兒看出氣氛不對，乖巧地跟在清兒屁股後頭跑來跑去，撒嬌般地扯着她的衣角。清兒低着頭，輕輕笑道，“有凌兒陪着我，怎麼會不高興。”
她擡頭看向站起身的宮決崖，嫣然一笑，“我
胡說的。”
遺落民間的小世子重返皇宮的消息不脛而走，一石激起千層浪，接連便是新妃扶帶世子移駕瀟夢宮一事，接二連三的驚天大事不斷轟擊着衆大臣敏感的神經，後宮自然是不得安寧，可似乎總還未等進諫的文書送到宮決崖手裡，便被人暗地裡壓制住，涌動的勢頭雖潛滋暗長，但抵不過大勢所趨，總是輕而易舉地被掐滅火星。
“娘娘，您不能就這麼眼睜睜看着她把皇子攬在懷裡啊！”
倩柔心急火燎地在屋裡亂轉，李玉抿口茶，白玉一般的素手輕輕敲打着桌面，“難不成要本宮去把小皇子搶過來？”
倩柔看她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樣，停住步子，微微眯起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心急什麼，蠢丫頭，到現在你還看不出個眉目？”
“奴婢愚鈍，還請娘娘賜教。”
李玉冷冷一笑，拔出頭上的金簪，輕輕摩挲着簪尖，“事在人爲，不要以爲這個世上真的會有巧合出現。”
倩柔挑起柳眉，不禁苦惱，“奴婢還是不懂。”
“不要緊，時間一長，大家自然就都懂了。”
看着天面絢麗的晚霞，李玉收起金簪，命宮女閉上了宮門。
太上皇想人想的緊，傳令要清兒帶着凌兒到御花園共進晚膳，婉夕忙着打理瀟夢宮內的瑣屑，只命了一名小宮女跟着伺候，凌兒原就喜動，身上的衣服也總是撐不過半天就弄髒，只怕太上皇看了去要訓話，出門前千叮嚀萬矚，吃飯一定要小心，不能用手抓飯。
凌兒新奇地看着御花園裡各色的奇珍異草，緊跟在清兒身後，總是她走出好幾步他才小跑着跟上，眼睛像是不夠用，左顧右盼。
“臣妾講過太上皇，太上皇千歲千歲千千歲。”清兒見太上皇神清氣爽，與幾天前仿若換了個人一般，便忙拉過凌兒見禮，凌兒有模有樣地行過禮，惹得太上皇喜笑顏開，“來來，快讓孤抱抱！”
凌兒看着他伸出的雙臂，偷偷地看了清兒一眼，見她示意自己快些上前，便彆彆扭扭地被太上皇摟進了懷裡，“小鬼，知道孤是誰嗎？”
“孃親說了，是爺爺！”凌兒鬼機靈地笑，一副俏皮模樣，太上皇直點頭，“喊得好！以後就叫爺爺！”
清兒原本想教他改口，沒想到太上皇竟聽得如此歡欣，倒也省的麻煩，“咱們家裡也就罷，出門當着外人面可得喊你孃親‘母妃’，記住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