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過後,初夏的氣息愈加濃郁,滿城盡是一眼望不斷的綠蔭,多少佳人公子打馬過街,只爲去尋那河畔的依依楊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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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開,讓開!”幾名官兵手揮令牌,闊步走至城前,將一方告示貼在了城牆之上。周圍進出城門的商旅行客紛紛圍攏上前,期間不乏有着裝怪異的人士,一人頭戴黑色斗笠,身着黑衣,趁亂閃身擠進了人羣,眨眼功夫便又從人縫中鑽了出來。
“這位兄臺。”
黑衣人身形一怔,腳步猛地頓在空中,肩膀被人死死扣住,“偷雞摸狗之事本不應是君子所爲。”
前任突然轉身一記掃堂腿,身後人只微微側身,便輕鬆躲過,“有兩下子。”
一個荷包直直朝他砸來,宮決崖不得不伸手接住,再擡眼時,眼前已沒有那小毛賊的蹤影。
“咦!我的荷包!”人羣中傳來一聲驚叫,宮決崖朝城外望去,隨即收回不屑的視線,“下次把東西看好。”說着將荷包扔進人羣中,便轉身離開。
他怎麼會有閒心管這些雜事。
“爺!爺!這兒!”
莫葉莫柯各自牽一匹駿馬,候在不遠處的古柳下,宮決崖略一頷首,朝他們走去。
“爺,”莫柯一臉嚴肅地道,“宮裡又出亂子了。”
宮決崖從莫葉手裡接過繮繩,翻身上馬,“立即啓程回宮,如意在城門外,葉,去把他牽來。”
說罷,宮決崖落下高高擡起的馬鞭,胯下駿馬一聲嘶鳴,絕塵而去。
黑色的垂紗緩緩撩起,面紗遮不住的一雙屬於女人的水眸驚魂未定地閃爍着,身子貼緊了城牆,明明是六月天,脊背卻一陣陣發涼。
待莫葉調轉馬頭朝城裡奔去之後,女子放下垂紗,疾步走回城內,人羣早已散開,眼角的餘光不由得落在了張貼的告示上。
“選……妃……”她喃喃地道,抓住斗笠邊的手指骨節泛青。
“爺,從剛纔您就心不在焉,想什麼呢?”三人在城中放慢了行程,馬蹄聲‘踏踏’有致,莫柯緊跟在宮決崖身側,看着他深邃的雙瞳,不禁出聲問道,莫葉謹慎地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不要多問。主子的事情豈是他們能夠過問的。
“掉頭。”
宮決崖徑自拉轉繮繩,不顧身後兩人作何反應,便揚起馬鞭快步朝來時的路奔去,如墨的月華袍在空中飛舞。
深深的巷子一直朝裡延伸看不到盡頭,一顆高大古槐樹靜靜地佇立在巷口,凹凸不平的土泥路中間臥着一道窄窄的小溝,那是下雨時雨水流動的渠道。
巷兩邊稀稀疏疏坐落着幾戶人家,古舊的木門多多少少有些斑駁的印記,年時新帖的門聯浸過雨水變得老舊,間或能夠聽見門內傳來狗吠雞鳴。
“六娘,回來了?”被喚作六孃的黑衣女子摘下斗笠,朝着迎面走來的婦人微微頷首,“吳嫂回來的早。”
她告訴人名叫水六兒,熟悉的人便喚她六娘。人都道她名字稀奇,不少人還誤以爲是流兒,她也沒那個心勁去一一解釋。
“別提了,我那一攤子生意讓人攪黃了,好端端地來個什麼闊少爺,手底下七八個小刺嘍沒頭沒鬧地鬧了起來。”吳
嫂說着面上不禁染上愁色,“也不知道我家那混賬男人什麼時候能找個正經事過活過活,跟了他,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黴……”
每每遇見,吳嫂總要抱怨一番,兒子不上進逃了學,男子在外面喝酒打了混,說來說去總也脫不開家常裡短,她也總耐心聽着,或許因此,兩人竟十分親密。
“我看你眼也疲了,還是回去早早歇着,讓你男人給你沏杯茶解解乏。”吳嫂笑着朝巷子口走去,水六兒便也笑笑朝前走去,走到第四扇門前停下,裡面沒有閂上,木門一推便開。
“我道是你摸不着家門,不願回來了。”
一道清亮的男音自屋內傳來,水六兒一陣好笑,“便是我摸不着門,也要尋回來,倒是你,整天在屋裡憋着,確實不怕回不來。”
柳蕭梧環抱雙臂走到院子裡,“不和你計較,有消息嗎?”
水六兒端起石磨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搖了搖頭,“許是我不該再尋下去,那麼多年過去了,該找的都找了。”
“說什麼喪氣話。”柳蕭梧一臉嚴肅,妖冶的眼角微微上挑,“你是不是又去……”
水六兒一口水嗆在嗓子眼裡,眼眶被嗆得泛紅,柳蕭梧上前幫她撫背,動作卻毫無溫柔之意,“難不成幹些不見光的事,你心裡就好受嗎?”
“是人就不會好受。”水六兒挨着石磨坐下,“我只是不想依靠你,吃住全賴着你,心裡過意不去。”
“呵,那你就答應嫁給我,婆娘靠男人總沒有錯。”柳蕭梧搖頭苦笑,眼角劃過一絲涼意。
水六兒看他一眼,起身走進房去,“你明明知道。”
他明明知道那不可能,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話挑明,這人有時還真是不合時宜。
“你忘不了他。”
水六兒腳步不止,回眸一笑。這一笑奪取了柳蕭梧的心魂,讓他又喜又悲。
“爺,您找人?”
看着宮決崖漫無目的在城門口亂轉,莫柯急得只抓腦袋,宮裡的爛攤子還等人來收場,正主卻在這裡悠哉悠哉騎馬。
“好像遇見了故人。”
“故人?”莫葉也不禁疑惑道,“這鎮陽城中能有什麼故人?”宮決崖定了定神,眼眸中深潭波瀾不驚,“許是我看錯了。”
眼角餘光瞥見城牆上的佈告,宮決崖眉頭倏然一緊,“又是太上皇安排的?”
莫葉臉色爲難,宮決崖不再追問,“也好,來者不拒。”
話音一落,莫柯便一陣膽寒。之前選進宮的佳麗,每每不出一旬,便身患怪疾,太醫院的太醫皆束手無策,但凡出宮,便傷病痊癒。民間還有傳言,這是太子妃的冤魂作祟,只因當朝皇帝負她真心,所以死後便化作厲鬼在宮中滋事。
橋頭說戲人還把太子和太子妃的故事編好了戲詞,宮決崖還去聽過,回宮後便長閉上書房,直到羣臣上奏要求皇上早朝才踏出了房門,迎事的公公被他當時的模樣嚇得沒了神,說從沒見過皇上這般狼狽的模樣。
當年宮決崖繼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爲太子妃正名,只是人心已去,有些事早已被人們疏忽淡忘,哪怕重新刪改,也不會消磨人的記憶。
夜深,月朗星疏,晚風輕拂着未眠人的髮絲,白天的餘溫尚未散去。
“咚咚咚--六娘!”
一陣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水六兒,起身下榻摸索鞋子之極,柳蕭梧人已跑到了門前,拉開閂,門口吳嫂的手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胸口,“大兄弟,真對不住……六娘呢?她……”
“怎麼了?”水六兒見吳嫂一臉驚慌,來不及整理衣冠,趿拉這布鞋跑上前來,吳嫂已是一臉哭意,“求妹妹幫幫忙!那混賬……那混賬不知招了誰家財主,一羣刺嘍……打上了門來!”
“吳嫂你先別慌。”水六兒微微皺眉,臉上的面紗遮去了她緊抿的脣,遞給柳蕭梧一個眼神,“讓他先跟你看看,我這就跟去。”
“好好……大兄弟你先去我家,我……我再去喊些鄰居!”
吳嫂雙目失神,平日藏在髮圈裡的白髮此刻垂散在耳邊,盡顯老態。
柳蕭梧躊躇片刻,從門旁抄起一根長棍,快步出門向西跑去,他只略微有個大概的印象,想來人聲嘈雜的那一戶便是吳嫂家。
並沒有打鬧的聲音傳來,柳蕭梧不由得停下了步子,心頭頓起疑惑,正待轉身之際,一道黑影自眼前閃過,柳蕭梧一個閃身躲過暗標,心中暗叫不妙。
“倒是有兩下子。”對面屋檐上黑衣人一聲冷笑,柳蕭梧扯開步子,沉聲道,“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這話理應去問令閫。”
又是一記暗標,擦着柳蕭梧的肩膀飛過,一縷青絲墜落。
柳蕭梧無心與其糾纏,擡手運氣將手中棍折成兩段,直朝那人要害投去,趁他躲閃之際飛身上房,提氣屏息朝迴路奔去,六兒還一個人待在家中!
“可惡。”遠遠聽見打鬥的聲音,柳蕭梧暗自咬牙,身後人緊追不捨,之間地面上寒光一閃,星眸倏然陰冷,飛身落至刀前,擡腳將執刀人踢至一旁。
“有沒有受傷?”
水六兒搖頭,“被設計了。”
四名黑衣人將他二人包圍,此前與柳蕭梧交手之人仍舊站在房頂之上,兩方對峙不下,誰也不肯讓步。
“可否道清來意。”柳蕭梧在地上抄起掉落的彎刀,單手將水六兒護在身後,房頂上人冷笑道,“公子何須如此緊張,我家主人只不過想請令夫人到府上一見。”
柳蕭梧一聲咒罵,不再多費口舌,只翻身便將鄰近人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痕,其餘人見對方身手不凡,微微有些慌神,三人一擁而上,清兒躲在柳蕭梧身後,不動聲色地從懷中抽出針夾,待三人擠作一團衝至眼前,指尖輕彈,幾根銀針齊齊發出,直命人心,柳蕭梧趁機擡起刀刀鋒向外,一個旋身,水六兒向後仰去,刀刃恰恰抹過三人頸間。一切僅在頃刻之間,兩人配合天衣無縫。
再擡頭向房上看去,已沒有了人的蹤影。
吳嫂早已不知去向,怕也是受人所迫,情非得已。聽那人口氣,幕後人應該身屬權貴之家。
“此地不宜久留。”柳蕭梧看着倒地的四人,語氣略帶怒意。
“不必,這裡安全得很。”水六兒擡頭仰望着空中高懸的明月,目光似水波柔媚,低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