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畫扇無有停留,只任步伐輕輕,朝着來時路而去。她笑了,再度如花般的笑了。細數過往,她竟也是如此的不堪,也一樣的如此,由不得她不許輕賤於己。
她,只是一個支,女,人人得以欺之的支,女而已呀!人前笑,背後哭,這種日子,不也同樣的,是另外的一種輕賤麼?
那時候,誰又能憐得她半絲半點呢,只能在那歡場之上,勾心鬥角着,只博堂人一笑,低賤得如此啊!現在細想,畫扇竟也覺得,死,對她來說,未必也不是另一種解脫啊。
誰人不是父母的親骨肉,可憐她,自有記憶來,便不知父母何在,直到了於身世的那一刻起,她卻無顏去面對。她的常存活,玷污了父母那曾經也是高高在上的門楣啊。
不知爲何的,畫扇在此刻,卻想起了一個人,——未寒!
或許曾有熟悉吧!或許,未寒是當真把她當親人看,只是啊,她也是裝愚作愣,負了未寒的這番心意,“對不起,未寒,姐姐!”她淚道,對着莽莽蒼穹,喃喃自道:“如有來生,我們必能是最好的姐妹,只是我負了你了啊,別要記恨小妹,我在青樓中十數年,只是一個支,女呀,我當真無顏,去面對人世間的種種~!”
“人之將死,……”她無奈的,走近了那閂緊了的門邊,“只能祝福你今後,安康了!”而後,那扇門大開了後,迎面而上的,是那氣得臉都綠了的傳令人,只是他說的什麼,罵的什麼,畫扇也無意去細究了。
望將雲天處,有一處皇陵的所在,那個地方,凌風的歷代祖先的埋葬之地,將來凌風百年後,也會迴歸那處吧,看來,此生,他倆的約定,生同牀,死同穴的誓言,怕要付諸東流了呀。
路過護城河之時,畫扇刻意的一下停留,她問那領路人,“公公,畫扇死後,會到哪去?”
“哼……”那人極是不煩,“區區一個賤人,死在皇宮之中,你還妄想白馬素車不成,一領席子給你已經夠恩賜了,亂葬岡,廢井什麼的,隨便一投,你愛哪去哪!”
畫扇一笑,這一笑,傳揚在風裡,空洞的寂寞,洋溢開來,“是嗎?”這聲音,竟也淒涼到了極點,任之這般寂寞與淒涼,在這片皇宮之中,風化而去。
第50章瘦容
宮闈千重帳,脈脈青弦牴觸,冰涼如斯的深宮禁苑之內,一聲輕忽飄逸,略顯幽怨,也顯悠遠,“民女畫扇,見過陛下,萬歲,萬歲,萬萬……”
“起來吧!……”山呼未畢,飄飄紗帳後的滄桑老邁,竟制止了她,“朕,予你特許,不必行禮!”
屈膝而跪着的,那嬌小的身資,微微的一顫,在此皇宮龍帝天子之顏前,她不過平凡一女,此刻屈跪,更顯得渺小不堪,在那一聲蒼老的聲音落下之時,那綣跪着的嬌軀,卻是明顯的一顫,再顫,緩緩擡眸,素顏帶疑,卻不容侵犯,一顏正色。
“陛下,……”她笑顏逐開,顧盼傾城,雖女子爲弱,卻字字鏗鏘,“天走日月,地布河山,年分四季,春夏秋冬;夫妻媾和,生兒育女,乞丐王侯,怎能由人,怎能由人啊……”畫扇錚錚一嘆,復言說:“您是天之子,民之帝,臣民參拜,情理之中,禮數之中,陛下當有所覺,民女,也該有所知!故而,畫扇,未敢踐約半分,……此番禮數,當迎陛下!”
“朕……”皇帝的欲言又止,對上畫扇的處之泰然,驟然之間,卻無了話頭,只得從龍牀上那上那紗帳之中,伸出那枯瘦的蒼白之手,屏退了在旁隨侍之人。“你當知道,天子一言九鼎,朕要你不必作禮,你只管遵從便是,無須多駁!……”
“就好比,你要我死,我不得反抗,反之,還得懷着感恩之心,謝陛下的恩賜麼?”畫扇冰冷,且無情的,再一次將皇帝的好意,打至雲端之外。
貴爲天子,曾幾何時,有人曾如此駁逆於他,只消他一句話,誰不俯首稱臣。只是他明顯的,被眼前這個跪着的,低垂着頭的女子,給震住了,他始終想不明白,她憑什麼,竟有如此膽氣,頂撞於他。“你知道朕召你來的意思麼?”
“知道!”
皇帝似是滿意,此刻躺在龍牀之上,雙眼只能看着明黃色的帷幔,卻看不到畫扇的表情,但天子之威嚴,在畫扇的這一句話出後,明顯有了滿足,“那你應該向朕求饒,畢竟,你無罪啊,……”
“有用麼?”畫扇反問,顯然,畫扇也望不到皇帝此刻的表情,但可以想象的出,那剛剛纔被滿足的天子的威嚴,此刻盡是難看之色,只是不語,靜待畫扇接下來之話。“早在當年……”
“當年~……!”皇帝又是被畫扇的這話,再次給震懾到了,瞠大了雙眼,言語不出。
畫扇似乎沒有理會皇帝的過分安靜,繼續她的話語,低低訴着,蒼白無力,卻字字如刀,“早在當年,我府中老小,不也無罪麼,依舊九族殲滅,呵……呵呵!……”她忽而大笑了起來,“您是皇帝,您爲刀俎,我是魚肉,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哪還有半絲求饒的路啊。”
“沒有一個人是不怕死的,但是,非死不可的情況下,也無謂去做何反抗,但是,毫無意義的死去呢?我又該當何說,我也說不清楚了,或許,早在十幾年前,我也該死了吧!”畫扇再次無力蒼白的笑了,只是這笑的空洞的聲音,在她的眼眸當中,化作了一縷清霧,緩緩劃過臉龐。
“你有什麼請求,你說吧!”皇帝無奈,終究抵不過這人兒的這般泣訴,只得如此說罷,企求在心中的一絲安寧。
“畫扇無他求!”靜默着,許久,許久……
“賜鳩酒,死後加冠金冕,以告在天。”皇帝尋思着道:“你非皇室中人,加你金冕,莫大之福了啊!”
“莫大之福!……”畫扇有些許的嘲諷,“死於您來說,又是如何呢?”
“死啊!”皇帝懷着憧憬的心,卻是呵呵的笑道:“說實話,朕於此之前,確實沒想過這個‘死’字如何,朕一直沉浸在‘萬歲萬萬歲的’這個山呼之中,剎那的幾十年光華啊,竟是如此簡單的,在這一句話中,便如此的過了,朕也還天真的以爲,朕當真的,能萬歲不死,千秋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