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作坊和店鋪的很多夥計都回家了,林世傑想整頓東記,也無從下手,只得等着。
這一天,是臘月二十一,老店櫃上的最後一個夥計也走了,林世傑收拾了一下,踏着薄薄的暮色回到了家中,準備收斂身心,陪父親和母親好好過個年。工匠和夥計們趕在臘月二十一回家,是爲了在家收拾收拾過小年,因爲要祭竈王爺,所以需要早些着手,除塵灑掃,製作竈糖竈餅,給竈王爺上貢,然後從臘月二十四開始,殺雞宰鵝,購買菜蔬果品等等,就準備過大年了。
林世傑回到家中,家裡自然也是一番忙碌而喜悅的景象,管家秦叔指揮着衆下人,給早已清掃乾淨的府裡各處懸掛燈籠,又給各房送去彩紙紅蠟等等。昨天,終於將各房主子下人的新衣服鞋襪都做好給送了,秦叔倍感輕鬆,可一想到的妻子不得空閒,還須忙碌好幾天的飯菜,不覺輕輕嘆了口氣。
忽然一擡眼,看見林世傑,忙迎上前去大少爺啦。作坊和店裡都封好了吧無不少字”
“都安排妥當了。”林世傑看着滿院子的張燈結綵,笑道,“秦叔還是這麼仔細,每年過年,都佈置得這麼喜氣洋洋。”
秦叔說就圖這麼一個熱鬧。對了大少爺,今天老爺一直都在念叨您來着,您趕緊看看吧。”
林世傑說這兩天老爺身體恢復得樣啊年下事情多,都有三四天沒顧上去雲熙堂問安了。”
“老爺這兩天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也許是快要過年了,老爺心情不。”秦叔說。
“老爺因爲事情唸叨我呀”林世傑停住腳步問道。
“這個我就不了。”秦叔回答。
“好的,我現在就去。”
林世傑很快來到了雲熙堂。
林和林老爺依舊分別在西跨院和東跨院養病,林世傑先來到西跨院,陪母親略坐了一會兒,看母親氣色大好,頗覺安慰,然後來到東跨院的上房。
方正天正陪林老爺閒聊,看見林世傑進來,急忙對曬着太陽快要睡着的林老爺說老爺,大少爺來啦。”
林老爺睜開眼睛,看見大,倒顯得十分高興世傑來啦,快,快到爹這裡來。正天啊,快給大少爺去沏茶。”
方正天答應着去了。
林世傑聽話地坐在父親的身邊,細細一瞧,才幾天不來,父親就蒼老了許多,不由得一陣心酸。父親還不到四十歲呢,可是頭髮竟然已經白了許多,皆因爲林家、爲慶盛昌操勞的緣故。
林世傑柔聲問道爹,您這幾天覺着身體樣這幾天因爲要對作坊和店鋪進行封存,手頭事情太多,所以沒顧上問安,實在是的罪過。”
林老爺溫和地看着因爲連日操勞而臉色發青、雙眼深陷的大,說爹很好,不用你記掛,你只需將三家作坊和店鋪打理好,我和你母親也就放心了。”
林世傑說東記有很多工匠和夥計都辭工了,已經給他們結算了一年的工錢,過完這個年,他們就不用去東記上工了。因此,打算過完十五之後重新招募一些人。”
林老爺並沒有顯出驚詫的表情,而是淡淡地說東記那些人,這幾年跟着世偉,也有些目中無人,辭了就辭了吧,反正還有老店和南記呢,慶盛昌也不至於缺了這幾個人就不轉了。對了,老店和南記還好吧無不少字”
林世傑不想提到曾廣成,不是怕父親又一次遷怒於母親,而是擔心父親已經經不起任何刺激老店和南記都還平穩。北平王府那批黃花梨木的傢俱,製作得也很順利,大約明年八月就能完工了。”
林老爺頗感欣慰這就好。世傑啊,世偉最近在靜思樓如何我很有些日子沒見他了,能不能讓我見他一次,我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呢。”
林世傑平靜地說爹,您彆着急呀,這不是快過年了嘛,等到過年,咱們一家人是要團聚在一起的,您自然就可以見到您想見的人了。其實呢,世偉的性子還是過於急躁了,讓他住在靜思樓,好好磨一磨不是壞事。”
林老爺嘆息道可他總是你的親弟弟,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對他太苛刻了。”林老爺的語氣幾乎是在哀求。
林世傑仰起頭來,努力不讓眼中的淚水落下來。好好的一家人,現在卻弄得這麼多隔膜。林世傑其實不想聽到父親用這種口吻和,一點兒也不想。
“爹,您多慮了,靜思樓剛剛修繕粉刷過,傢俱也都換了新的,世偉住在那裡很逍遙的,不像我,還要這麼操勞。”林世傑強把淚水嚥了,笑着說,“其實啊,若不是爲了林家、爲了慶盛昌,真的想和二弟換一換,住在靜思樓,都不用想、都不用管呢。世偉是個有福氣的,可是天生就是個勞碌命,想安靜都安靜不下來。”
林老爺急切地接住了話茬兒那麼就讓世偉出來,助你一臂之力畢竟是自家,總比旁人要靠得住”
看着父親期待的眼神,林世傑剛剛溫熱的心在一點點慢慢冷下去、沉下去,就像是沉到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冰潭之中,那種絕望和傷心,無法用言辭來形容。
父親依舊是偏向二弟的,儘管做了這麼多,失去了這麼多,可是換來的,依舊是父親對二弟的偏心。父親關心的,不是怎樣一個人挑起三家作坊和店鋪的重擔,而是弟弟世偉時候可以重見天日。
林世傑的聲音不似剛進來時那樣溫柔,而是帶上了些許清冷爹說得極是。不過,請父親先讓二弟將玉容的孩子還來。”
林老爺無聲地嘆息了一下世傑啊,爹,這一向是委屈你了。不管說,你失去了的孩子,那都是世偉造的孽。爹也,爹總是偏向世偉,可那是因爲,世偉畢竟是爹的親生你的親呀咱們是一家人,有話不能好好說呢爲你非要這麼狠心爹的要求也不高,就讓世偉還管着東記,好嗎你剛纔不是也說,因爲世偉的緣故,很多工匠和夥計都辭工了嗎那麼還讓世偉。至於老店和南記,我再也不許他插手半分,你看如何”
林世傑的聲音完全變得冰冷了,就像是前幾天屋檐上敲下來的冰溜子爹,您應該清楚,如今的你,說的話已經不作數了。依所見,您還是在這裡好好兒調養您的身體,爭取多活幾年,也好給世偉做個靠山吧。若是真有一天您走了,還真的不能保證,世偉會遇到。或者,他會生重病;或者,他會瘋掉;更或者;他會追隨你而去。”
林老爺嘶啞着嗓子怒吼起來世傑你這是要做難不成你還敢殺了世偉”
林世傑平靜地將林老爺因爲激動而掀掉的、原本蓋在腿上的毯子撿起來,照原樣蓋在父親腿上,波瀾不興地說爹,您太累了,該休息了。大夫早就告訴您了,您不能動怒,不能勞累,所以,您也要剋制一下,不要生氣,否則,對您養病真的不利。”
林世傑輕輕帶上門出去了,耳邊傳來父親那熟悉的、劇烈地咳嗽聲。林世傑心想,這一次,父親肯定是又咯血了。
方正天捧着一個漆盤,漆盤上放着一杯茶,站在林世傑前面老爺還是惦記着二少爺吧。”
林世傑說方叔,您會不會覺得,我太鐵石心腸了,都不肯給父親和弟弟一條活路”
方正天搖搖頭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我都是親眼看見了的,這不能怨大少爺,是老爺鑽進死衚衕裡去了。”
林世傑說還請方叔多勸着點兒,請父親放寬心養病。”
方正天嘆道我也沒少勸啊,只是老爺太鑽牛角尖兒了,一心只替二少爺打算,絲毫不顧及林家還有旁人,也絲毫不考慮他還有另外的。唉這老家兒的偏心,可真是沒有辦法,更何況如今大少爺您處於強勢,而二少爺看起來十分可憐。”
林世傑笑道這可真叫人左右爲難,投鼠忌器。”
方正天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大少爺這是爲了林家,爲了慶盛昌,不得不顧全大局。”
林世傑說多謝方叔能理解世傑。”
方正天端着漆盤你和世偉,都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們兩個,各自心性,其實我早就心中有數。老爺也是心中有數的,所以他纔會處處偏向二少爺,只是希望,你作爲兄長,能多多包容他。”
“多謝方叔。”林世傑說,“老爺又咯血了,快請大夫來吧。”
方正天眼中露出了痛楚的表情大少爺不喝杯茶嗎不跳字。
林世傑已經走遠了不喝了。方叔還是去陪陪老爺吧。”
方正天端着漆盤走進房間,一眼就看見毯子上面一大塊暗紅的血跡。急忙放下漆盤老爺,您又生氣了不是說好了咱們不要動怒的嗎我這就去請大夫”
林老爺搖搖頭不用。”
方正天堅持要去。
林老爺突然仰起頭來,鄭重其事地說正天,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方正天急忙彎腰拱手道老爺有事儘管吩咐”
林老爺又咳嗽了幾聲,說正天啊,我問你,這麼多年來,我待你如何”
方正天說老爺待正天恩重如山。若非老爺,正天哪裡能夠過上這樣富貴悠閒的日子老爺對正天的恩情,正天沒齒難忘。”
林老爺點點頭你記得我對你的好就行。那麼,我求你辦一件事情,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一件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辦到的事情。”
方正天依舊彎着腰,一副恭順的樣子老爺請講。”
林老爺滿懷希冀地看着他將世偉帶到這裡來,我想見他一面。”
方正天爲難地說這恐怕不好吧無不少字就在西跨院呢,而且和大少爺每天好幾次來問安侍藥,人多眼雜的,不好辦。”
“別說你辦不到”林老爺彷彿恢復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和強勢,“我只求你這麼一件事,等到這件事情辦完,我不會再求你了。”
方正天說老爺,請恕正天無能。”
“混賬”林老爺猛地一拍身旁的矮几,矮几上一隻裝着杏仁茶的碗、一個精巧玲瓏的青花瓷小茶壺和一個青花瓷蓋碗,登時被震得摔在了地上。
在門外伺候的兩名丫鬟聽見這麼大動靜,急忙跑進來,一看地上的光景,林老爺又發火了,也不敢說,只得拿了笤帚簸箕清掃,然後,悄悄去了西跨院,將這個情形給林講了一遍。
“唉若是你父親能夠稍微心平氣靜一點,也不至於弄得一點點咳疾到現在也好不了。”林看起來氣色不,本來正在和林世傑討論除夕家宴的菜譜,可是一聽又在發火,不覺愁上眉頭。
林世傑也頗覺頭痛父親若還是這麼固執,這病恐怕是好不了了。當然,想要讓他的病好起來也不難,只管順着他就是。可若是順着他,林家和慶盛昌該辦”
林嘆道咱們母子一心爲了這個家,可你父親就是這麼糊塗呢”
林世傑心有餘悸地說還好,方叔是個明白人。但凡他對我爹一味地愚忠,咱們母子今天恐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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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說這就是當局者迷了。你看看你秦叔、你方叔這些老人兒,都世偉是林家的禍害,偏就你父親不。唉這也難怪。你駱姨娘做丫鬟的時候就就恭順乖巧,你父親十分喜歡,及至她做了姨娘生了,也沒有半分跋扈張揚,只服侍你父親,其餘的事情一概不聞不問,相比較你陳姨娘,你父親更能看出她的好處來。何況,你們三個,世偉長得最像你父親,有些性情嗜好也像,所以你父親難免偏疼他一些。罷了,由着你父親鬧去吧,反正世偉別妄想着再翻天了。娘只是希望啊,哪一天你父親忽然自個兒就明白了,不要再爲世偉煩憂,身體也能慢慢好起來。”。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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