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田制和均田制的年代,雖然朝廷給每一個“丁”應當佔或均分的田畝有一定的限額,但是這並不代表田畝的質量就完全沒法在官府體現。事實上,上田、中田、下田的記載說明一直都是有的,朝廷限制的,其實是一種等效田畝總數限額;
比如允許正丁占課田四十畝、桑田二十畝,就是說可以佔四十畝種糧食的上田,並且按照這個計稅。如果確有偏遠貧瘠的州縣,地廣人稀而土地質量太差,也可以用一畝半中田或兩畝下田等效一畝上田,比如實佔八十畝下田,依然按照四十畝上田繳稅,也是可以的。
蕭銑讓陸鴻鳴劃的,那都是原本沼澤、山林,哪怕開墾出來,按照道理也是下到不能再下的田了,不過在朝廷收取勘丈費用的時候,這些手續費是不打折的。最終的結果,相當於是蕭銑被要求從八年之後開始,按照十一萬畝上等桑田的標準給朝廷繳稅,同時一次性繳納相當於二十二萬畝桑田的契稅、勘丈費用。契稅的比例是田畝五年納稅總額的百分之三,勘丈則是百分之五。
隋制戶有桑田二十畝,當納絹布三匹、或生絲三斤。二十二萬畝桑田,就相當於一萬一千戶的戶調,每年當爲三萬三千匹絹布,五年就是十六萬五千匹。這個總數再乘以百分之八,大約是一萬三千多匹。
也就是說,蕭銑只要繳納一萬三千多匹絹布,或者等價的銀錢,那一大片廣袤的、相當於如今整個錢塘縣熟田總數三分之二的荒地,就全部歸蕭銑了。只要他八年之後開始按照每年一萬六千多匹絹布的額度給朝廷繳稅,再過兩年後增加到每年交三萬三千匹。
當然,根據朝廷制度,原本課田或者說露田與桑田是必須搭售的,要是沒有權勢地位的平民百姓,斷沒有光要田種植經濟作物而不種糧食的道理。所以這一點上,不得不說還是蕭銑的官身發揮了作用,若不是這道官誥擋着,今日的事情是絕對辦不下來的。饒是如此,蕭銑最後還是被迫在西溪河地塊東部額外劃了一道狹長的區域,大約四萬畝,承諾組織民戶按照課田種糧食、納糧稅,才把賬目略微走平了些。輪作休耕田另算,不計入稅。
拿到最終清賬的文書,蕭銑一個眼色,讓武士彠辦理,武士彠一咬牙,按照一萬三千多匹絹布的價值,把籌備的本錢都繳了出去,有些是銀鋌、上等錦緞,有些則是各種提貨單據,畢竟那麼大一筆財貨也不可能讓人全部帶着跑。
當然,這一筆錢也並不是全部由武士彠出錢的,事實上爲了讓自己佔股絕大多數,蕭銑還是自己出資了相當一部分,剩下的讓武士彠填補,然後佔兩成小股,順帶着到時候幫蕭銑經營打點。此前幾年蕭銑靠雕版印刷生意的頭口水賺了不少,加上後來其他零散的投資和收入,如今也有兩萬多貫家資了,武士彠把幷州那邊的生意都脫手變現之後,原本一度膨脹到三四萬貫的產業,論財富本是比蕭銑多出一大半,但是任武士彠再有膽子,也不敢因爲如今本錢多就試圖在蕭銑面前佔大股。因爲他很清醒,有些生意能做成,官身地位是關鍵。
隋朝時,紡織業技術相對於宋、明還是比較落後的,哪怕單比絲織業也是如此,故而在金銀短缺的同時,絲織品價格依然不低。一匹絹布按照朝廷官價要兩貫錢,實際市場上若是質地好一些的(不考慮錦緞等特種材料/織法的製品),四貫錢買不到一匹也是尋常,而且江南的絹布賣到北方,普遍也能有四貫以上。如此一來,一萬三千多匹的佔地稅費,幾乎是掏空了蕭銑和武士彠家財存量總額的將近半數。
……
肉痛地把錢財都交了出去,換了一堆文書契券。剛剛文書拿到手時,武士彠還不覺得多沮喪,畢竟前途似乎還是挺美好的,他還幻想着蕭銑爲官一任,魚肉一方定然可以留下一些空子,說不定那些官府賬目上做給蕭銑的“下田”並沒有寫的那麼下等……
但是簽完之後,當蕭銑帶着武士彠出城到了地頭巡視一圈之後,武士彠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破滅了——蕭銑居然還真是個不佔百姓便宜的清官,拿下的真的都是荒地!
“大人……這些地如此荒僻,而且如今天下太平,想用廉價的流民開墾都不容易。八年免稅的時間,可怎麼回本吶!”
武士彠急得跺腳,其實他心中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早知這個蕭大人做官挺牛逼,但是做生意這麼胡來,還不如咱留在山西繼續做盜賣大棵木料的生意呢!不行,這次就當是最後一次教訓,下次大人要拍腦門做啥生意,咱一定要勸諫!
“武先生可不要小看了內中璇璣——這片地可不是純粹的荒地,去年疏浚西溪河、南苕溪時,可是有兩千戶民夫花了一整個冬天修整這塊地方。名義上是爲了幫助整頓西湖水源,但是其實還有相當一部分是爲了蕭某的私活兒。此後一年內,蕭某也順帶着調用修河民夫培土翻耕,種植了竹蔗、蕪菁、青豆養土。此外還另尋了集中種植桑苗的基地,以便移栽。這些地塊的成熟和獲益,可要比朝廷與武先生你估算得快得多。”
“如此說來……蕭大人倒是早有預謀了,武某倒是有了幾分信心,不知能說得清楚一些麼——倒不是武某要打探大人的手段秘辛,只是覺得……”
“沒事兒,我知道武先生只是想解除自己的擔心而已,既然咱精誠合作,蕭某也不怕武先生知道這些手段。”蕭銑頓了一頓,用直白地眼神直視武士彠,居然把武士彠看得有些慌神,眼神有些閃躲。蕭銑很滿意這種效果,他就是要武士彠知道:他是皇親國戚,前途無量的大隋權貴,而你武士彠只是一個商人,就算我八你二你也別生出啥異心來。
見武士彠的神色明顯萎頓屈服了,蕭銑繼續說道:“某這個改良田畝的法子,叫做‘桑基魚塘’,或者‘蔗基魚塘’——不要試圖找出古籍中的相關記載,便是幾十年前成書的《齊民要術》上也沒有這種法門,某編修刊印《齊民要術》時,也沒有把這樁秘法寫進去。此法的精髓,便是在治理低溼地塊有奇效。在水窪處處、但水深平均不過一兩尺的地方,用此法可以把溼地快速改造成良田。
開墾時,把低處泥土挖出,堆砌到高處,形成三十步寬一溝、三十步寬一壟交錯相間的地貌。溝中蓄水、排水,平素養魚,水深五到七尺;壟高出水面兩尺則可植棗、梨樹或竹蔗,再高出一尺,或遠離堤緣,則可種桑。桑葉養蠶、蠶沙養魚、魚泥疏浚後堆肥、利於植樹種蔗。如此一來,即使是從未耕作過的荒地,也可立刻種植桑樹,且水肥便給,不費人力。”
桑基魚塘或者說其他類似的法門(蔗基、果基魚塘),歷史上是到了清朝中期歐洲國家對華絲綢貿易規模暴漲之後,嶺南各地爲了增加蠶絲產量拓荒擴大生產時所用的手段,距離如今隋朝中期,差不多有一千年的時間,所以別說是《齊民要術》沒有記載,哪怕是後世的《農政全書》都不可能記載。蕭銑穿越前,同年在寧波農村渡過,沒少吃過農家苦,所以還是有點兒這方面的見識。
歷史上廣東地區的全面開發比閩浙還要晚兩個朝代。閩浙在吳越、兩宋時達到了極富,而廣東除了廣州這個埠口自古就極富之外,其他州縣直到明末清初都是很窮困的。而制約兩廣發展的最主要地理劣勢,就是熱帶窪地、沼澤、溼地太多,最後在市場的大潮逼迫下,開發出了桑基魚塘這種快速把沼澤地改造營利的法門。
當然,這種法子的應用也是有侷限性的。要想最快見效的話,必須是這塊地此前並無其他缺陷、或者說原本的溼地環境就植被豐富、養料肥力豐足;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水太多、太潮溼。如果不符合這個大條件,比如這塊地不僅水多潮溼,還有鹽鹼化、貧瘠等問題的話,那麼桑基魚塘的改造價值就不大了。
萬幸的是,西溪河、南苕溪附近都是活水沼澤,不存在鹽鹼化。苕溪水系本就是爲太湖流域供水的主要河流之一,養育出了天下第一的湖絲和天下第二的蘇絲。在苕溪流域的溼地改造成桑基魚塘,那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絕配了————若是蕭銑想在西湖邊做這個事兒的話,效率就會事倍功半,因爲經過在杭州這一年多的考察,蕭銑完全有理由相信隋時的西湖是屬於錢塘江水系的,不被潮水倒灌糟蹋了淡水就不錯了。
武士彠聽着蕭銑的介紹,眼神越來越亮,此前的鬱悶終於消散大半,對於跟着蕭銑混成當世豪商也是信心大增,一邊聽着,一邊自言自語地盤算:“如此一來,若是今年便可以直接當成熟地種植桑樹,前三年不能採摘桑葉,第四年便可以小有收成,第五年按例一年可桑葉五六熟……此後四年,便是純獲巨利!”
“武先生,你還是算錯了——連等到第四年都不必,蕭某的法門還沒說完呢。”
“什麼?大人居然還另有後手?”武士彠徹底震驚了,眼神中盡是不可置信。xh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