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沈氏出言挽留,欲讓侄女留在侯府,待明兒同回延伯府。沈嘉芫聞之,暗歎老夫人料事如神,搖首歉意道:“姑姑,祖母還等着我回話,恕侄女不便久留。”
“不過是回話,差個奴才去……”話說一半,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安沈氏無奈嘆息道:“罷了,芫兒要回家,姑姑不爲難你。”
對方神色如此憂愁,語氣這般無力,讓沈嘉芫不自然地想要親近,主動覆上對方手背,輕言道:“姑姑,我是不是給您添麻煩了?”
其實,這問題的答案,不言而喻。
“沒有,芫兒現在這樣懂事,姑姑見了很高興。”安沈氏反握住對方,手心收緊,似乎含着滿腔不捨。拉着她復絮語了番,因外面麗日西移而不得不放她離開,沿路將侄女送至外院,竟是有直往大門方向的趨勢。
沈嘉芫察覺,駐足轉首,感激道:“姑姑,送到這兒可以了,您回去歇着吧。”
“姑姑看着你上車。”
安沈氏眸光復雜,然衆多情緒皆被那份濃濃的關切與不捨掩蓋,慈笑了柔語道:“車裡可備了衣裳?雖說近來時日明媚,不過晨晚還是要注意着防寒。”
“嗯,我會記得的。”
看到少女嫣笑乖巧的模樣,安沈氏只覺得整顆心被填充得滿滿,再次握住對方手心,方擡腳卻聽得西邊蔥鬱旁傳來枝葉踩斷的“咯吱”聲。衆人目光投去,沈媽媽前移兩步,語調嚴肅道:“誰在那裡?”
樹後走出個穿着褐色圓紋褙子的三旬僕婦,她梳着圓髻,戴了幾支平頭金簪,走起路來頗有體面,被人發覺亦不見慌亂,只緩緩上前,欠身行禮道:“奴婢給夫人請安,給表姑娘請安。”
沈嘉芫正好奇對方身份時,身旁的安沈氏已疑惑發問:“曹媽媽,你不在院子裡伺候附哥兒,跑出來作甚?”
原是三爺安沐附的乳孃。
後者哈着腰,覷了眼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恭敬答道:“回夫人話,三爺聽說表姑娘過府,差奴婢過來問個好。”
“附哥兒在院裡?”
曹媽媽即應道:“爺說許久未見表姑娘,原是該親自去夫人院裡照個面,可方纔世子爺差人來請,現正在樂韻齋。”話落,視線轉向沈嘉芫,“表姑娘這是要出府去了?”
既然安沐附都聊表了兄妹之情,她自不能無所表示,沈嘉芫敬着對方身份,笑了客氣回道:“今兒來的匆忙,就勞煩媽媽替我同表哥打個招呼。”
見曹媽媽應了,安沈氏便對侄女催促道:“天色不早,待會路不好行,姑姑送你出府。”
“嗯。”
望着漸遠的人羣,曹媽媽收回視線就折返三爺的院落,站在廊下方招過個婢子湊耳神秘交代了幾句,便見到並排走進的世子爺和三少爺,忙揮退了婢子迎上前給二人請安。
安沐附見乳孃氣喘吁吁,面露焦色,費解道:“媽媽這是出去了,怎的這樣急?”
曹媽媽便湊在旁側,眯笑着稟道:“回爺的話,表姑娘方離府,老奴過去送了送。”
“什麼?六表妹來了?”
安沐附驚訝的語中透着幾分歡喜,不顧身旁的長兄轉身便欲出院,“在母親院裡不?我瞧瞧她去。”邊闊步往外還邊喃喃道:“早知她今日要來,我就不出去了。”
“哎,爺,您怎麼沒聽全老奴的話?表姑娘已經離府了……”看着略顯激動的少年,曹媽媽忙提醒着追上去。
安沐附的腳步就頓在石階上,似乎還有些不信,不確定地再次問道:“你說什麼,她已經走了?”
“正是,夫人方送着出府,此刻車架怕是都已經起了。”曹媽媽苦口婆心地說着,似乎還替自家主子惋惜,輕添道:“奴婢聽說您回了府,想着稟告給您卻久不見您回院子,方想去樂韻齋處尋您,路上就撞見了夫人和表姑娘。”
“唉,早知就不去大哥書房看畫了。”
安沐附表情苦悶,失意地重新走回庭院。曹媽媽跟在旁邊,笑語寬慰道:“表姑娘還特地讓奴婢替她給您問好,說是過府趟沒能見着您,真是可惜。”
聞者的雙眸突地晶亮,期待般望着乳孃,“她真的這樣說了?”
“可不是,老奴還能欺您不成?”
曹媽媽的話方落,便聞得低沉的乾咳聲響起,循聲望卻迎上世子爺幽深的目光,不知爲何就泛起虛心,忙垂首看向了旁處。
“咦?”
走至兄長身旁,安沐附語調似調侃似歡愉,“大哥,表妹她這回過府,居然都沒去找您?”雖是問話,卻是陳述的語氣,面色輕鬆,不見了方纔的失落。
安沐陽眼神犀利,從曹媽媽身上移開後復又變得溫和,語氣淡淡道:“六表妹過府,自然是來尋母親的。”
聲無波瀾,不喜不怒。
安沐附則有些深思,暗惱着責怪自己,想着六表妹難得過府,竟是還給錯過。不過,雖沒見着想見的人,卻因她過府再不是如過去般只知圍着大哥轉而感到意外,竟覺身心舒暢了不少。
安沐陽負手而立,將幼弟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神色如常。
……
沈嘉芫回到府邸,首先便去了頤壽堂覆命。老夫人聽得回話,寵笑着拉過孫女,讚許道:“芫姐兒辛苦了。”
“沒有,孫女這趟過去可是有口福,姑姑給了好些吃的。”沈嘉芫似頑皮稚嫩的少女,笑容純真無辜,“對了,姑姑還給了我好些蜜餞,說是皇后娘娘前不久賞的,祖母嚐嚐?”側首對外喚了聲“香薷”,眼角餘光清晰地注意到老夫人容色片刻僵硬。
果然,她的猜測沒錯。無論是禁苑內的安皇后和沈貴妃,還是朝堂上沈延伯和安襄侯,必然出現了變故。
可惜,試探無果,這等事她們不會告知自己。
“芫兒留着自己吃,祖母不用。”
老夫人潛退端着食盒進屋的婢子,慈祥地摸着眼前少女的髮絲,側首對葛媽媽玩笑道:“瞧,咱們芫姐兒都知道疼祖母了。”
“六姑娘素來孝順。”
幾句話,便將話題從安襄侯府上移開。
沈嘉芫不好堅持,坐了會便離開。拐出牆角,正見着四姑娘領了婢女朝這走來,想着對方上次的爭鋒相對,不願同她鬧出不快,腳步方側正欲改道,那方的人卻已經提高了尖聲喚起“六妹妹”。
“是四姐姐啊。”待對方近身,沈嘉芫淺笑招呼。
沈嘉萱並未感懷是得眼前人說情才免了禁足,反倒責怪起對方,因其連累才受老夫人懲罰。眼神輕蔑地掃過對方肌膚如雪的手背,音調怪異道:“姑姑給的雪肌膏到底效果非凡,妹妹這手絲毫都瞧不出被燙過的痕跡。”
沈嘉芫哪能聽不出對方話中的酸意,從容地看着對方,低答道:“時間久了,疤痕自然就淺了。”
“呵,我倒是給忘了,妹妹自幼眼光極高,怕是再珍貴的東西,都入不了你的眼。”似乎有些責惱對方輕視貴重膏藥,又隱約含着羨慕,眼神落在六妹妹身後婢女捧着的食盒上,瞥了眼不遠處的頤壽堂,四姑娘眸中更顯嫉妒,“妹妹和咱們就是不同,每每來給祖母請安,都能有好東西賞下。”
“姐姐誤會了,這是從姑姑府裡帶回來的。”
話音落下,沈嘉芫暗道不好,四姐姐怕是要將自己想成是故意顯擺了。擡眸,果不其然,正對上是眼前人咬脣忿忿的表情,忙再添道:“姑姑給了些蜜餞,讓我給姐姐們分去。”
進府時原是想讓香薷直接送回清涵院的,然她心底藏着好奇,欲在老夫人跟前借蜜餞引出皇后娘娘,繼而試探下安沈兩府目前狀況。想着將蜜餞帶在身邊走遭頤壽堂並非什麼大事,誰曾料到會遇到四姑娘?
“得了吧,有你在跟前,姑姑能記起我們?”
四姑娘是個直性子,又因二夫人在府裡是出了名的護短,言辭間並不知收斂,“六妹妹近來倒是繁忙,在祖母跟前賣乖不說,現在又跑到姑姑府裡去了。只是,你這樣分不得身,竟是還有心思差人往瓊琪院去?”
近前兩步,沈嘉萱目光不掩探究,“姐姐倒是有些不明白,六妹你怎會把心思動到五妹妹身上去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過去可是都不愛同她說話的。”
“五姐臥牀,我只是讓人去探視她,有什麼不對的嗎?”
故作沒聽出對方話裡的諷刺和嘲諷,沈嘉芫淡笑凝望,眉宇間絲毫不見惱怒。都是沈家的姑娘,難道因爲五姑娘是庶女,便要輕視嗎?沈嘉芫不過想令府人對自己改觀,忘卻過去原主留下的跋扈印象,且在她看來,送兩盤點心過去問候,本就沒什麼過分的。
怎麼就惱了眼前的人了?
望着四姑娘,她腦海裡回想起原主那咄咄逼人的口氣與囂張的神情,暗道怪不得府里人都說自己和四姑娘不合,每每見面說話都夾槍帶棒的。果真,如原主那類沒受過委屈又不知忍讓的性子,在見得沈嘉萱挑釁時,哪裡能忍得住不發作?
二夫人胡氏並非是個精明的人,過去孔氏爲世子夫人時,她不斷討好,甚至還着急地定下大爺沈令海同孔氏女的親事。現今三房風光了,她又見風反在母親跟前獻殷勤,見識簡陋了些將女兒慣成這樣倒也說得過去。
不過,雖然沈嘉芫對母親的印象還處在疑惑迷茫階段,亦不能否認蔡氏身爲主母的精明,她可非那些短了見識的婦人。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緣故,要將長女寵至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