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婢女稟六姑娘前來請安的傳話,內室裡寂靜了片刻,接着是蔡媽媽自內打起氈簾,笑着躬身道:“夫人方唸叨着姑娘,可巧您就來了,初晨霜寒,快些進來。”
饒是春日,晨曦時刻卻依舊冰寒,跨進暖氣遍生的東次間,由婢子除了素錦披風,沈嘉芫跟着蔡媽媽至靜坐炕上的世子夫人跟前,福身行禮道:“女兒給母親請安。”
蔡氏笑容滿面,招手示意近身,往她手裡塞了個浮雕雙鱖魚的精緻手爐,疼惜道:“芫兒怎的這麼早就過來?你身子單薄,仔細受寒。”
沈嘉芫表情恬靜地伴在旁邊,嫣笑地回道:“女兒哪有那樣脆弱?晨昏定省,是基本的孝義。”話音方落,乍聞金桂飄落的四扇屏風後傳來水滴聲,視線不由跟着移去,眸光疑惑。
“是你九妹妹,來得路上滑不仔細摔了跤,衣衫上不知蹭到了什麼,正在裡面收拾呢。”
沈嘉芫便衝內招呼,“九妹妹?”
迴應她的,是椅凳腳摩擦地磚的刺耳聲響,半晌纔是沈嘉蔓略帶無措的不穩嗓音傳來,“嗯,是六姐來啦?”
似是刻意掩着情緒,少女的聲音沙啞。
沈嘉芫立起了身,目光好奇地望向屏風後。
身旁人無奈嘆息,衝外喚過婢女紫星進內伺候幼女,復拽着沈嘉芫落座,輕責道:“沒事,你妹妹任性,母親才說她幾句就覺得委屈跟我使性子。都多大的人了,還那麼莽莽撞撞!”
聞言,沈嘉芫語塞,不知該作何回答。原以爲蔡氏是個寬容慈母,怎奈對沈嘉蔓這般嚴厲?
蔡氏卻好似並不覺得有何不適,伸手從炕頭的矮櫃槅內取出個木匣。打開銅色鎖配,將象骨三孔芭蕉葉形的玉墜子蕩在眼前,笑眯地望着愛女,解釋般言道:“這是你三表哥昨兒給我請安時帶來的。”
見冰涼的玉墜子落在掌心,沈嘉芫忙要推拒回去,搖頭道:“這是三表哥孝敬給母親的,女兒不能拿。”
蔡氏嗤笑了聲,將她的掌心合上,寵溺道:“傻孩子,這般精緻的玩意自然是你們姑娘家留着把玩,母親多大年紀的人了,留着有什麼用?何況,附哥兒本就是特地給你送來的。”
對上沈嘉芫疑惑驚訝的目光,蔡氏再道:“你們倆別每回見面都跟仇人似的,附哥兒逞強好面子,你又是個倔強的,將來同個屋檐下,總是……”
沈嘉芫的表情微滯,垂眉打斷道:“母親!”聲音微重。
聽出女兒話裡的惱意,蔡氏笑顏了湊近打趣道:“芫姐兒別羞,附哥兒心裡惦記着你呢,昨傍晚來向我道別時目光還總望着內室。”
這,怎麼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安沐附不是最討厭原主反覆無常的性子嗎?
擡眸正欲勸話時,湊見九姑娘自內室走了出來。她面龐有些無神,雙眸微紅,近前了朝蔡氏福身開口:“母親,女兒想回院換身衣裳,待會和七姐姐同去頤壽堂。”
“嗯,回去收拾下,省得讓人笑話。”隨意擺了擺手,右手還緊握着沈嘉芫。
“是,母親。”
九姑娘盈盈欠身,側身往外行去。
沈嘉芫的目光便停留在她的背影上,啓脣低問道:“七姐姐已經回去了嗎?”
蔡氏點頭,“和楊姨娘一前一後來的,請個安就回去了。”語氣透着幾分怪調和不滿,緊盯着女兒再道:“芫兒,娘跟你說,出閣後做人媳婦,別的委屈能受,這房裡的事是萬萬不能低頭的。”
“母親,女兒還小。”
沈嘉芫眨了眨眼,暗想道:沈延伯府裡問安的時辰較尋常府邸早了些,自己竟是最晚至的。
聞者輕瞟了眼周邊,語重聲長道:“昨兒你姑姑過府,我還同她提起你與附哥兒的事。”見對方張口欲辯,忙搶先道:“母親知曉你中意的是安世子,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的親事一日未定,娘心裡就總放心不下。”
話至此,蔡氏神色苦惱,語氣惆悵道:“老夫人說的有道理,現兒的情形不好,你總歸是個姑娘家,這樣拖着於你今後不利。附哥兒平日說話爲何總針對你,還不是因爲你總圍着安世子轉悠?但凡是個男兒,誰喜歡素日被人誇模樣漂亮?芫兒你若是實在不喜附哥兒,娘出面去同你姑姑說,她終究是安襄侯府裡的主母,難道連子女的親事都做不了主?”
沈嘉芫則愁苦地站了起來,“母親,您別操心。長幼有序,女兒上頭還有三位姐姐,祖母怎麼會急着催這事?”
“可不準這樣搖擺不定,回頭你祖母和姑姑都說成母親的不是了。”蔡氏雖佯裝責怪,臉上卻並無怒意,口氣微縱道:“母親三個孩子,最疼的就是你,自不捨得見芫兒難過,可安世子爺那……”
說着倏然擡眸,目含希冀,“芫兒,他此次心存愧意,許是正想着該如何哄你,倒不如就趁着機會你與和他好好談談?”
沈嘉芫驚訝萬分,讓自己去同安沐陽相談?
談什麼?
莫不是要他主動下聘,同沈家求娶六姑娘不成?
且不說原主同安三少爺早有默契婚約,身爲女方,哪有在這方面主動,就不怕旁人輕視了去?
“芫兒、芫兒?”
拉了拉沈嘉芫仍纏着布條的右手,蔡氏關切道:“芫兒現下有話都藏在心裡,不願同母親說了?”頗爲傷心。
沈嘉芫來不及多想,出言就回道:“沒有,女兒沒瞞着您。”
“你同安世子爺置氣都有半旬了,昨兒既收了他的賠禮,怎的還是不理睬他?芫兒,不是母親說你,這任性得有個度,否則惹得他沒了耐心,難過的不還是你?”
沈嘉芫自認前世出生名門,閨中議親時亦曾同長輩談論過婚嫁,然不過都只點到爲止,從沒有將話挑得這樣明澈的。
蔡氏雖急切想知道女兒內心所思,但瞧對方儼然是不願深談的面色,終是鬆了口,“芫兒不肯說,母親也不逼你,咱們慢慢來。要知道,不管你最後想嫁的是世子爺還是附哥兒,娘都不會反對。”
拍了拍對方手背,不顧徑自惘然的沈嘉芫,蔡氏拉她起身,笑着道:“時辰不早了,咱們到頤壽堂去。”
後者輕輕應了,縈繞在心頭的疑惑卻越發濃重。
而另邊,九姑娘匆匆回到滿芳園,進屋就趴在桌上,心底強忍着的那股酸楚涌上,眼淚似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溢出,染溼了她繡着碧青雅蘭的衣袖。腦海裡浮現出方纔離開廣盛樓時,六姐依偎在母親身旁的親密場景,她越發覺得委屈,雙肩不停聳動,哽咽着將勸她的婢女給遣了出去。
丘媽媽詢問了同跟去給世子夫人請安的竹苓和竹香,讓人打了熱水親自捧着進屋,將東西放落,湊前同埋着腦袋的九姑娘柔道:“姑娘,莫要難受了,待會還要去給老夫人請安。若去的遲了,夫人會不高興的……”
勸解的話尚未說完,沈嘉蔓就擡起了腦袋,淚痕滿面地望着乳孃,抽泣道:“無論我做得多好,母親都不會高興,她心裡哪還有我這個女兒?媽媽你瞧她,對姐姐太偏心了,爲何同她那般縱容,對我就總是沉着臉嚴肅着,難道我不是她親生的嗎?”
丘媽媽面露慌張,伸出手捂住九姑娘的口即睨了眼門外,緊張道:“我的好姑娘,您這話可不能說,夫人要知曉了不得傷心?”
“她哪裡會傷心?”
九姑娘年紀尚輕,雖受着嚴格禮儀規矩,然畢竟心性未熟。她拉開乳孃的手,紅着臉嘟噥道:“母親心裡眼裡都只有姐姐,但凡得了好東西,頭個想到的準是六姐。我便是開口討了要了,她還總推三阻四,說我想要,回頭遣人送旁的來。媽媽,別的玉墜子,哪有三表哥送的那個好?”
丘媽媽則心疼地攬過九姑娘,這樣的事蹟並不鮮見,但凡是安襄侯府裡送來的東西,就從未進過滿芳園。不怪自家姑娘心裡難受,她本就中意着三表少爺,奈何夫人總是攔着阻着,昨兒個人都快到廣盛樓門外還被趕了回來。
“媽媽你說,每逢換季過節,我都親手繡了帕子、鞋子給母親祖母,她們爲什麼就不喜歡我?六姐她哪有我孝順,可大家都喜歡她,不管她煩什麼錯,母親總會幫她收拾。還有七姑姑,每回過府接六姐,可有一次是捎帶上我的?!”
積着的多年埋怨爆發出來,九姑娘不斷喃喃傾訴,越發覺得這些年待遇不公。
六姐她任性恣意,到底是憑什麼?!
不知不覺,丘媽媽的眼眶亦是溼潤,卻只能輕輕拍着主子後背,安撫着說道:“都是夫人生的,夫人哪會偏疼六姑娘而冷落你?姑娘,聽媽媽句勸,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說了。”
許是知曉她這般哭鬧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九姑娘慢慢止了聲,卻仍趴在丘媽媽懷裡,小聲低吶着似自嘲道:“我知道,我模樣不如六姐,她生得好看,即便是胡鬧,大家還是寵愛她……媽媽,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丘媽媽伸出手背抹了抹眼眶,想說些安慰話卻似嘴拙,最後輕輕推開沈嘉蔓,擰了帕子替她擦臉,“姑娘可別傷心了,夫人不喜歡您同姑太太府上往來,您聽話了她自然就疼你。”
“那爲什麼六姐可以?母親就是偏心!”
九姑娘語氣尤帶不平,“母親從前不是這樣的,過去她雖疼六姐,但對我們姐妹的要求沒這麼大區別。我知曉,是因爲姐姐模樣越發標緻,母親纔會不喜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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