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沫蜷縮在汽車後座上，兩隻手抱住膝蓋。腦袋埋在兩.腿之間。肩膀不停地聳動着。
她從來就不是聖母婊，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凌璇的逝去讓她有種前所未有的難受感。
對於未來的不確定，對於死亡的畏懼，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惡魔一般，在她的心口撕咬纏繞。直到最後陡然間鎖緊。
心口就像是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攥住了，每一次呼吸的動作對她而言。都是異常艱難。
陸琛熠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看到鏡子裡映照出來的小小的一團。他的心臟也跟着一陣一陣地抽動。
顧知沫終於有力氣坐直了身體，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詢問，“生命爲什麼會這般脆弱呢？好像瓷娃娃一樣。輕輕一碰，就會四分五裂。”
陸琛熠儘可能地穩住了方向盤，在顧知沫的話語剛剛說出口的時候。他就快速地迴應道，“生老病死。不過一個輪迴，知沫，你好好的。或許。對凌璇而言，這是一種解脫呢？”
解脫？
是啊，解脫。
顧知沫沒有說話，落向窗外的目光，空洞而無神，恍惚而沒有焦慮。
她的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肚子，如果不是那張驗孕報告，她根本就感覺不到，這裡正孕育着一個小生命。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有人走，有人來。
幸而，肚子裡的孩子並沒有在此刻鬧情緒，沒有加劇她的痛苦。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凌璇的房間外已經聚滿了人了，有護工，有負責人，還有一些與凌璇一樣是在這裡接受療養的人。
此刻，已經快要五點了，天際隱隱泛着白光，而與之相比，走廊上方的白熾燈似乎顯得更加刺眼。
顧知沫推開門，一眼便看到了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的凌璇。
她的臉有些扭曲，可以相見，她在離開的時候，身體承受了多大的苦楚。
酸酸澀澀的感覺層層疊疊地推擠而來，顧知沫只覺得自己的鼻尖疼痛難忍。
她的腿一軟，在快要癱倒在地上的時候落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顧知沫勉強支撐起了羸弱的身子，在陸琛熠的攙扶下，慢慢地挪到了凌璇的牀前。
顧知沫小心翼翼地把凌璇枯瘦的一隻手放在了掌心裡，她甚至都不敢用力，怕一不注意就會把凌璇的指關節折斷。
她想起了自己和凌璇初識的場景，那時候她們在劇組裡，她是個唯唯諾諾的新人，她是個囂張跋扈的女一號。
她想起凌璇爲了報復自己搶走了本該屬於她的角色，在鞋子裡放釘子，最終去了醫院的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她想起凌璇在路子揚身邊炫耀自己身份時的模樣，到最後卻拖着一身的傷被他一腳踹開了。
顧知沫想，那時候，自己到底是恨她的。
可是當這個女人重新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的時候，她對她的感覺，只剩下了悲憫與同情。
此刻，躺在自己眼前的女人，不過是個可憐的母親而已。
淚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顧知沫再也抑制不了內心的真實情緒，嚎啕大哭。
陸琛熠把她的腦袋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強行讓她慢慢地恢復了平靜，口中不停地安慰着，“知沫，不哭了，我相信凌璇讓我們離開，就是因爲她不願意看到我們這樣爲她悲傷的樣子。”
等到顧知沫鎮靜了下來，陸琛熠用被子蒙上了凌璇的臉。
做好這一切，他在顧知沫的後背上輕輕地拍動了幾下，然後走出了房間。
負責照看的護工一直低着頭，陸琛熠想了想，開口問，“她是怎麼死的？”
護工鼓起勇氣擡起了頭，“對不起，是我的錯，淩小姐半夜發病，可是我卻不知道。”
陸琛熠的眉頭蹙了蹙，“你沒有聽到她摁鈴鐺？”
護工仔細地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說，“沒有，我很確定淩小姐沒有摁。”
“我知道了。”
陸琛熠的眸色暗了暗，他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重新走到了顧知沫的身邊。
遲疑了幾秒鐘，他還是緩緩地開了口，“知沫，凌璇是自己不想活了。”
顧知沫陡然間瞪大了眼睛，自己不想活，怎麼會呢，她還有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兒啊，就算是爲了自己的孩子，她都應該在堅持一段時間的啊。
她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已經完完全全被包裹住了的身體上。
陸琛熠微乎其微地輕嘆了一聲，“她大概是太疼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與療養院這邊辦完交接手續，陸琛熠直接讓療養院的負責人把凌璇的屍體帶到了火葬場。
顧知沫站在顯示器前，眼睜睜地看着凌璇的身體被扔進了火爐，而後一點一點地化爲了灰燼。
骨灰被撞到盒子裡的時候，溫度很在，顧知沫捧着它，像是絲毫沒有痛覺一般。
顧知沫靠在陸琛熠的胸膛上，雙目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手裡的東西。
半晌，她很輕地扔下了一句話，“她到底還是走了……”
顧知沫把墓地選在了顧婉清的旁邊，看着石碑上，兩張微笑着的臉，她的眼眶再一次赤紅一片。
顧知沫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看了一眼凌璇的碑文之後，把視線挪到了顧婉清這邊，她微弱地揚了揚脣角，說，“顧婉清，對不起，我還是不太習慣用媽這樣的一個字稱呼你，你旁邊的這位，叫凌璇，她是我的朋友，也是我養女的親生母親，等她到了那邊，就拜託你幫忙照顧照顧她了。”
“不要再用以前的那種語氣說話了，凌璇不是我，我怕她會忍受不了，媽，說好了啊，我就把她交給你了……”
說到最後，顧知沫泣不成聲。
陸琛熠先是攬住了她的肩膀，最後索性把這個小女人全部抱在了懷裡。
顧知沫的哭泣聲漸漸地止住了，只是身體卻仍然還在不受控制地瑟瑟發顫。
陸琛熠脫下外套，蓋在了顧知沫的身上，“起風了，你是孕婦，不能受涼，過幾天，等天氣變好了，我們再來看她。”
顧知沫點了點頭。
等到他們撐着一把黑傘離開的時候，有風突然吹過，尚未燒完的冥紙隨風飄散着。
顧知沫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似乎聽到了從身後傳來的對話聲。
“你就是知沫的母親啊，你年輕的時候真漂亮，對了，你不用特意照顧我，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我女兒交代好的事情，我一定會好好地完成的，凌璇對吧，我以後就叫你阿凌吧，對了，我告訴你啊，我女兒以前的小名也叫阿林呢，不過是森林的林。”
“……”
陸琛熠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轉過身，朝着墓碑的方向看了一眼，“怎麼了？”
顧知沫搖了搖頭，而後微微笑了笑，“沒事，我們走吧。”
按照凌璇的要求，顧知沫和陸琛熠並沒有把她已經死去了這件事告訴路小喬。
處理好凌璇的後事以後，他們回到了療養院，幫忙整理她遺留下來的東西。
抽屜裡放着一本筆記本，翻開，所有的頁面幾乎都已經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從一開始的字跡清秀，到最後已經沒有了力氣。
顧知沫隨意地翻到了一頁，上面描述着路小喬剛剛出生時的場景。
“一開始，我的肚子只是有一點點疼，最後是那種難以用言語形容出來的感覺。因爲疼痛，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更可怕的是，這個公寓裡除了我，就沒有其他人了。我突然想到了陸琛熠，我的公寓離他的住處不遠，他現在趕過來應該來得及。
我不知道我撥出的是不是他的號碼，我只知道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自己被一個男人抱了起來，他讓我堅持住，他告訴我不要着急，他溫柔地幫我擦拭着額頭上的汗水，那一刻，我突然在想，如果他是路子揚該多好。
我真是賤，到現在還在想着那個渣男。
我的生產過程很順利，當護士小姐把我的孩子抱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感覺我爲了她所付出的一切都值了，只是好可惜，因爲我的身體原因，她只能在我身邊生活一個月。
我不想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至少，我的孩子現在還是乖乖地躺在我身邊的，我看着她，皺巴巴的一團，好小，眼睛還沒有睜開，頭上還有血，跟我相比，她真的好醜，不過，我知道，等她長大了以後，她會和我一樣，有着漂亮的臉蛋，有着姣好的身材，好吧，我承認，這一點我很自戀。
我想她該叫什麼呢，我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字，喬，很早之前，我看過一本小說，裡面有個特別聰明特別可愛的小姑娘，她叫小喬。我想我的孩子也該與她一樣，我決定了，路小喬就是她的名字，等陸琛熠過來，我就直接把這個想法告訴他。”
後面還有許多，顧知沫的指尖輕輕地抖動着，眼眶裡的淚水硬是沒有讓它掉下來。
合上日記本，顧知沫問陸琛熠要來了一盒火柴，走出療養院的大門事，她稍稍地彎下了腰，點燃之後，就這樣站在原地，看着它一點一點地蜷縮，發黑，直到最後，就只剩下了隨風飄散的灰燼。
顧知沫在原地站了很長時間，良久，她突然轉過了身，看着陸琛熠說，“我們現在就去正式辦理領養手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