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覺得這樣的命運有些悲哀,她拒絕再往下想,拿起案上的書卷,分散心神……
接下來的幾天,彥衣照例是每天在御書房忙到後半夜,再回到寢宮睡。
顏棠即便勸了,他也充耳不聞,或者乾脆耍賴纏着她親熱,用吻堵她的嘴,反正就是怎麼也不肯去秋玉殿。
而傅蓉卻似乎突然不急了, 反而每日在彥祖上朝之後,特意來到顏棠宮裡,又是討教剌繡,又是送來各色點心,親熱溫順。
伸手不打笑臉人,對方如此乖巧,顏棠也不好冷下臉來趕人。某次彥祖得空回來用膳,還會碰見傅蓉。她見了彥祖,也是規規矩矩地垂着頭,並不多說話,顯得極爲小心可憐。
彥祖也沒說什麼,只淡漠地點了點頭,用膳時給她隨手指了個座,她驚喜地道謝,卻默默地挪了椅子,坐到離他們較遠的地方,低頭只吃白飯。
顏棠尷尬,夾了些菜到她碗裡,她擡起頭,甜笑着說“謝謝姐姐”,卻不收多瞟彥祖一眼。
彥祖彷彿根本沒看見這些,自顧自地吃了半碗包飯,便藉口有事先走了。
他離開之後,傅蓉停下了筷子,垂着眸,聲音低低地:“姐姐,我今天不該來的,讓皇上看見我,又不高興了,飯也沒怎麼吃。”
“他不是不高興,只是太忙。”顏棠無奈地勸。
“姐姐,我真的好羨慕你……”傅蓉舊話重提,卻又像突然醒悟過來一樣,猛地停住,隨後便一迭聲地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氣。”
“妹妹多慮了。”顏棠嘆息,不知道該說什麼。
傅蓉的眼角,又有了淚水,低聲哽咽:“不瞞姐姐說,昨日大伯還暗差人問我,在宮中得不得皇上寵愛,我……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回話纔好。”
她居然連如此隱秘的事都告訴自己,顏棠怔住。
傅蓉卻繼續抽泣:“我想姐姐也知道,大伯將我送進宮,必定是希望我能得些寵愛,讓他也多此地助力,可我偏偏沒用,陛下連多少看我一眼都不曾。”
若是她極力掩飾,反而讓人生疑,可她如此將話敞開來說,若不是真的坦率,但是太有心計,顏棠一時之間,摸不清她的底細,只能邊勸慰,邊觀察她的細微表情。
而她倒像是當真極爲傷心愧疚,不久竟伏在顏棠膝上,哭出聲來,說自己自他幼便失父,是大伯撫養長大,本想着入宮能爲大伯幫上些忙,卻得不到皇上半點恩寵,深感對不起太伯云云。
如此折騰了半個下午,她纔回了秋玉殿,走之前還在抹眼淚,那一方繡帕,都已溼得能擰出水來。
到了晚上,彥祖回來,顏棠遲疑了很久,終於還是將白天的事,說與他聽。
“裝的。”他只冷哼出兩個字,便摟着顏棠躺下,再不許她出聲。
顏棠睜着眼睛,在黑暗中躺了半晌,也逼着自己入睡。
接下來的兩天,傅蓉忽然不來了,顏棠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唐突地使人去問。
可這一日,卻有秋玉殿的人來報,說她們病倒,想請太醫。
顏棠愣了愣,一邊着人去御醫院,一邊隨來的宮女去秋玉殿探望傅蓉。進了內殿,只見傅蓉一身素衣,披散着長髮躺在牀上,看起來極爲淒涼。
見顏棠前來,她立刻撐起身體要下牀行禮,顏棠忙上前按住她:“妹妹不秘如此,好好躺着休養。”
“姐姐。”傅蓉握住她的手,眼中蘊滿淚光:“在這深宮之中,也唯有你對我好。”
如此親厚的話,讓顏棠有些不自在,只笑了笑:“爲何會病成這樣?”
傅蓉垂下眼瞼,輕咬着下脣片刻,纔開口,聲音低沉悲傷:“那天從姐姐處回來,憂慮得整夜未睡,後來便感了風寒,而人越是在病中,想得就越多,如此反覆,便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又擡起眸來,悽然一笑:“或許哪一天,我會就這麼死在這宮裡。”
“這是說的什麼傻話。”顏棠忙喝止:“不過就是風寒,太醫瞧過,喝兩副湯藥就好了。”
“就怕……心死了……”傅蓉長嘆閉目,淚自眼角滑下。
那一刻,顏棠心裡也和同微剌痛,她能理解,入了宮的發女子,一生仰仗的無非是帝王的恩澤。寵,則生,厭,則死。這時,御醫來了,顏棠讓到一邊。
御醫診斷過後,給傅蓉開了方子,讓她一定不要憂心過度,以免成重疾。
傅蓉點頭,卻又是一串珠淚滑落,顏棠別過眼去,心中不忍。
過後又陪了她一陣,顏棠才離去,回到宮裡默坐一陣,終於還是差人去御書房找彥祖,告訴他傅蓉患病一事。
待那差使的宮人回來,顏棠問她彥祖如何迴應,她卻說,今日陛下出宮巡視,根本沒見着人。
顏棠見她神色有些閃躲,又追問一次,那宮人才吞吞吐吐地說,是彥祖讓她回答的。
他必是怕自己勸他去探望,顏棠無言。
傅蓉的病,就這樣一日重過一日,明明白天吃了藥有所好轉,可過完一夜,病情便又加重,竟已到了粒米不進的地步,喝下去的藥,也都盡數嘔出來。如此嚴重,自然驚動了宮外的傅
廷。
這日下朝,他竟追到了御書房。
‘何事?”彥祖明知故問。
“聽聞蓉兒病重,微臣想找陛下,探問其病情。”傅廷言語恭敬,口氣卻極冷。
“據說只是感染了風寒,太醫正在醫治。”彥祖淡然回答。
“據說?”傅廷反問,咄咄逼人:“皇上莫非至今都未親乍去探望過?”
彥祖將本已端起的茶碗往桌上一頓:“丞相這是在責問朕?”
傅廷的語氣軟了些:“微臣不敢,只是太過擔心 蓉兒。”
“朕可准許你前去探望。”
彥祖也不願將氣氛理工得太僵,見對方放低了身段,便也讓了一步。
‘臣謝陛下隆恩。“傅廷匆忙告退,直奔秋玉殿。
他到的時候,顏棠正前往探視,傅廷見了她,先是一怔,隨即便斂了臉色,下跪行禮。
傅蓉則是一見傅廷,便失聲痛哭,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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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棠難堪,站起來說自己先離開,不打攪打們敘舊。
傅蓉卻拉住她,抽泣着對傅廷說,在這宮中,就只有她對自己最好。
“多謝皇后娘娘如此關照我家蓉兒。”傅廷再次行禮,眼底卻掩着憎恨之色。
顏棠最終還是走了,當房中只剩下叔侄二人,傅蓉抽泣漸止。
“他是不是至今沒和你圓房?”傅廷問得極爲直白。
傅蓉點頭,臉上卻只有怯色,沒有羞色。
“那便繼續拖。”傅廷眼中劃過狠厲。
傅蓉微微瑟縮了一下,但還是點頭。
沒有人知道每到夜間,她便故意只穿單衣,站到窗邊去吹寒風,所以病怔纔會反覆惡化。
’再過兩日,你便讓她重新爲你請個太醫……‘後半截話,傅廷壓低了嗓音。
只見傅蓉的身體,輕輕一顫……
果然,又過了兩天,傅蓉在顏棠再次來探望時,說自己現在吃藥毫無好轉的跡象,問能不能換一位大夫,還沒等顏棠開口,又是悲慼地說自己真的太多事,給她添了麻煩。
顏棠只得又好一陣安撫,當天便換了另一名御醫前來爲她診治開藥。可就在那天夜裡,顏棠和彥祖剛剛就寢,忽然有秋玉殿的宮女驚慌失措地來報,說傅蓉在嘔血……
“什麼?”顏棠大驚,忙起身穿衣,還叫彥祖:“你也隨我一同去看看,這可不得了。”
彥祖本不想去,卻被顏棠硬拖起來,只得和她一起前往秋玉殿。剛進殿門,就聽見裡面的哭聲,傅蓉隨身帶來的丫環小蘭正不住地喊:“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顏棠快步入內,只見傅蓉仰面躺在牀上,已然昏迷,而今日的臉色,不似平日的蒼白,反而泛着異常的青紫,擱於牀前的盆中,有乾涸的血跡。
彥祖隨後進來,看見這般情景,眼神也微微一凝,走到跟前,手隔着袖子搭上傅蓉的脈搏,隨即眉頭緊皺。
顏棠忙問:“怎麼了?”
彥祖卻沒說話,只問:“太醫來了麼?”
“還沒,已經派人去請,可一直未到。”小蘭抽抽噎噎地回答。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見到彥祖和顏棠在場,嚇得撲通一聲跪下,面無人色。
“稟皇上,娘娘……李太醫……李太醫他昨夜自盡了。”來人的話,讓彥祖和顏棠心中同時咯噔一下。
“怎麼會突然自盡?”彥祖立刻反問。
“不……不知道……奴才剛剛去找的時候……太醫院的人說……他……他昨夜服毒……就死在藥房之中……”那人低垂着頭,身體直髮抖。
顏棠已經整個人愣住,彥祖則是大感不妙。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無故自盡,其間必有蹊蹺。而且方纔他試脈,傅蓉分明不是患病,而是中毒。事不宜遲,他立刻從懷中取出一顆丹藥,讓小蘭撬開傅蓉的牙關,喂她服下。
而他卻將顏棠拉到僻靜處,用極低的聲音問:“李太醫給她治了多久的病?”
“原先那個大夫開的藥不管用,今日我才爲她換的。”顏棠的回答,讓彥祖的眼神更沉下去幾分。
“究竟是怎麼回事?”顏棠見他神色不對,焦急地抓緊了他的衣袖。
“記住,無論別人問你什麼,你都說不知道。”彥祖握住她的手,緊緊地在她掌心捏了一下。
顏棠一怔,忽然明白了些,脣色發白,猶疑地問:“她是不是……中毒?”
彥祖不忍,但只能點頭。
“不是我……”顏棠急切地望着他。
“我知道。”他柔聲回答:“你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信她。顏棠的心裡好過了些,可回頭望着傅蓉的慘狀,還是免不了擔憂。太醫是她爲傅蓉換的,而纔是第一日,便出了這樣的事,她要怎麼才能脫得了關係。
“別擔心,有我。‘彥祖安撫她,但也心知,此事絕不可能輕易了結。
服了彥祖的解毒丸,傅蓉總算保住了性命,可太醫對她下毒,隨後畏罪自盡的消息卻很快不脛而走。
天還沒亮,傅廷就趕到了宮中,這次還帶着傅蓉的母親。傅母一看見傅蓉的樣子,
便撲到她身邊,母女倆抱頭痛哭。
而傅廷則一臉陰沉,幾乎是在質問:”據聞蓉兒是中了毒,臣想請問陛下娘娘,此毒從何而來?”
彥祖微微側過身,將顏棠擋在身後,平靜地直視傅廷:“朕自會着人去詳查。”
“還望陛下能一碗水端平,還蓉兒一個公道。”傅廷的目光,越過彥祖的肩膀,投向顏棠。
顏棠垂眸避開,在心中重重嘆氣。
彥祖轉身叫跟着他們來的宮人:“先護送娘娘回宮歇息,也折騰了大半夜了。”
顏棠默默告退,轉身時仍能感覺,傅廷憎恨的目光粘在她背後。
房中只剩下了彥祖和傅家的人,他慢慢沉下一口氣,走到牀邊問傅蓉:“好些了麼?”
傅蓉臉上掛着淚,可憐兮兮地望着他:“謝陛下相救。”
“好生養着吧。”他又取出兩顆藥丸:“今日再服上兩次,便無大礙了。”
彥祖此刻的語氣,已溫和許多,傅廷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而彥祖也並未在此久留,又隨口安撫了幾句,便說要更衣上朝,先行離去。待他走了,傅廷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嘴角有陰狠的笑:“這次,我一定逼得他寵幸於你。”
傅蓉低垂着頭沒說話。
她的母親也是一副哀憐的樣子,縮在一邊不敢出聲。
“怎麼?你們娘倆吃我的喝我的十幾年,現在報答我還覺得不甘麼?”傅廷看着她們的神色,不滿地詰問。
“蓉兒……願爲大伯做任何事……即便……捨棄性命也無怨無悔。”傅蓉哽咽着回答,緊緊握着母親的手。
他卻將傅母一拽:“好了,走,這宮裡也不是你這種人能常呆的確地方,回去。‘
傅母被他扯得身體一歪,卻不敢反駁,只得含淚放開傅蓉的手,跟着傅廷離開,一步三回頭。
傅蓉看着母親的身影消失,將臉埋進枕頭痛哭不止。
小蘭在一旁,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小姐你別傷心,等有朝一日飛上枝頭做好了鳳凰,便能讓夫人享福了。“
“鳳凰?”傅蓉慘笑:“對,我要做鳳凰,不做能被人一腳踩死的螻蟻。”她的母親已經受辱了十七年,若不是她還有別的用處,只怕清白也早被那個禽獸中踐踏。她只吸咬緊了牙往上爬,即便有一天,真的摔得粉身碎骨……
形勢對顏棠極爲不利。大夫是她囑咐換的,而藥渣中查出砒霜,太醫卻又畏罪自殺,死無對證。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顏棠。
傅廷更是在早朝上,直斥顏棠善嫉,不僅之前假裝賢德,卻佔盡君寵,使傅蓉抑鬱成疾,其後更是心狠手辣,欲毒死傅蓉,想要獨霸後宮,此等蛇蠍女子, 不配母儀天下。
頓時,朝中上下,羣情激憤,幾乎每天都有人上摺子,要彥祖廢后。
彥祖在御書房,將那一沓奏摺盡數拂落桌下,惱怒之極。
李玉在旁,默立半晌,笑了笑:“陛下對所有事皆可以冷靜以對,唯獨只要在牽涉到皇后娘娘,便亂了方寸。”
“若是我連個皇后的名分都不能爲她保住,那我做這個皇帝還有什麼意思,不如不做。”彥祖氣悶。
李玉笑得絲毫不以爲意:“不過是個女人,就算給些恩寵又何妨,大不了以後來殺掉。’
不愧是殺人如麻的禁衛府統領,他說起殺人,比吃飯還輕鬆。
”我連碰不都悄碰她。“彥祖冷哼。
“爲了皇后娘娘,陛下得忍。”李玉深深看了他一眼。
“若是那女人真的懷了我的子嗣呢?”彥祖反問。
“不讓她懷孕的辦法很多。”李玉嘴角微挑。
彥祖沉吟不語……
當晚,彥祖回到寢宮,顏棠又如那夜般,抱膝在黑暗中獨坐。
“顏棠,怎麼不披件衣裳,這樣冷。‘彥祖將她抱到膝上,用自己的外袍裹住她。
她只是苦笑,天再冷,又怎麼冷得過人心?她想起當初,自己對傅蓉是真的有幾分憐惜的。可如今,卻被這般算計。居然舍了自己的命來算計別人,這樣的後宮,多麼寒涼。
”彥祖,我覺得活着真累。“她閉上眼睛,重重嘆息一聲。
“再等等我,嗯?”彥祖吻着她光潔的額:“以後,我會給你安寧的日子。”
她照例是回答“好”,心中卻一片空茫。今日是傅蓉,明日是誰?不是她不信彥祖,而是四面潛藏的暗影太多,防不勝了防。她想起傅蓉那天說的話:“不知道哪一天,我就會死在這深宮中?”最後死的,還不定是誰。
“棠棠,我一定會護你周全。”他感覺到她心中那種絕望,緊緊抱住她,又將她的手貼到自己心中:“但你要相信,這裡永遠只有你。”
……
第二天,彥祖便去了秋玉殿,看望傅蓉。她已好了許多,見他到來,連忙接駕。
他擡手讓她起來,坐到廳中央的椅子上,問她:“可曾好了些?”
“謝陛下良藥,臣妾已無礙。”她忙回答。
“那就好,你皇后姐姐,也極爲擔心你,又怕前來探望會再招人閒話,所以……”彥祖故意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