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今生(張瑾篇)
明日正午便是斬首的時刻,獄卒的百般手段倒是張瑾明白了,家中拐的那人是多麼的金貴,男女是分開關押,張瑾同張昌父子兩個倒是分在了一處,那王氏自是另外收押。
月餘的折磨,無論是帶刺的鞭子,生生勾下皮肉,或者是夾棍,右手已然是廢掉了,倒是左手還勉強能抓起硬的幹梆梆的饅頭,還是挑斷腳筋,左腿軟綿綿使不上力氣,走路一拐一貫。張瑾的眼皮子下有一道疤痕,右眼已經模模糊糊,只能用左眼來看東西,張瑾尚且如此,那麼張昌更是等同於廢人。
尤其是爲了張瑾的無知,獄卒每次折磨他的時候,便會臭罵他一頓,順便說說皇家人的金貴和寬容,張瑾扯扯嘴皮,若是真的寬容,那又怎會動用私刑?
“爹,你也說了,這是私刑,爲什麼獄卒還能這般對我們?”張瑾對在獄中受罪這一點頗爲怨言。
“規矩都是擺在明面上,那個死丫頭那麼高的身份,動私刑一點也不奇怪。”張昌說道。
“不是說,還有聖人過生日的時候大赦天下的時機嗎?”張瑾問道。
“腦子裡裝得都是什麼?”張昌皺着眉頭,“蠢死了,拐了聖人的侄女,你還指望大赦天下,恐怕那些個殺人越貨的都能赦免,混個流放,我們決計不要指望!”
“我不過是說說罷了。”張瑾說道,“也成了個廢人,不死又能如何?只是那獄卒的手段,真是讓我心生恐懼。怕得緊。”
張昌倒是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若不不怕死,怕那手段,很簡單,往那牆一撞就解脫了。”若是再村裡,張昌自然會把張瑾捧在手心,只是這般的境地,左右都是要死了,加上受了重刑,性子越發古怪。
這般說法,倒是讓張瑾不吭聲,螻蟻尚且偷生,他也沒那個膽子,去撞牆求死。
張昌也是明白此番定然是逃不掉的,過兒了一會兒反而同張瑾說些個村外的人情世故,自己當時拐人的經歷。獄卒看到兩人窩在一團,小聲說着什麼,剛開始的時候,還會拿着棍子把兩人分開,後來實在是嫌麻煩,左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就不去管兩人了。
“爹,爲什麼你們當時不把那小娘皮給扔了呢?”張瑾問道。從故事中,張瑾倒是發現過往的時候,拐了用了藥的,若是發熱一夜下不來,往往會找個亂葬崗把衣服一換,臉刮花了扔在那裡。
“還不是那個賤-人,眼皮子淺,看着村裡這兩年都沒有死小丫頭片子了,想着村裡的風水好,加上城裡管制的厲害,倒是不好拐第二個。想着此番一點收穫都沒有,她便鼓吹讓我把丫頭剃了頭,裹着席子帶出城了。”若不是張昌內心深處也是這般想,單單是王氏嘴巴一張一合動動嘴皮子他又如何會應?說白了,這件事情上,兩人半斤八兩。
“只是沒有想到,村子倒是果真風水不錯。”張昌說道,“倒是讓死丫頭活了下來,若是死了,我們把她扔了,便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雖然獄卒說盼着皇家的人死,是大不敬,只是張瑾還是想着,若是那時候那丫頭死了,便是一了百了。
判決終於是下來了,斬首示衆,在上斷頭臺的前一天晚上,張瑾和張昌倒是沒有收到折磨,兩人用過饅頭之後便沉沉睡去,張瑾更是做了一個長夢。
夢中——
父母拐了的格格生了重病,加上城中管制的嚴,便耽擱了兩天,那格格高燒不行,昏睡過去,母親便扒了她的衣裳,讓她吹了一夜的涼風,徹底去了,更是把頭髮剃光,用沙彌的衣裳穿上,扔到亂葬崗處。
張瑾像是懸在半空中,看到那格格被玻璃片子劃得面目全非,最後嚥了氣,倒是十分解氣。唯一可惜的是,他自己也能覺察到這是夢境,便是遺憾了。
畢竟丟掉的是皇家的格格,那王爺也找到了村子裡,只是諸多的女孩兒都不是自己的女兒,便只能失望而歸,順便讓官兵把被拐來未嫁的姑娘照了冊,網羅到市裡,各地發了告示,讓父母願意來找的便來,剩下的沒有人領走的,便是送到繡莊裡,學一門手藝日後傍身。而自家的媳婦李四丫,原本的名諱換做李雅茜的,在等了一月的時光,終於等來了她的母親。至於張瑾,也看到自家人,不過是在堂上被打了五十大板,教化一番,便讓他們回了村子。
可惜,在李雅茜幫他撈手串落了水之後便是丟了記憶,在李府倒是過得不妙,李雅茜的母親半年之後去世,日子便越發難熬,李家原本收養的李汝蘭倒是同她親近,李雅茜倒是十分感激,原本在村中的一些事情也都緩緩說個李汝蘭聽。張瑾看到這句,只覺得這李雅茜十分之蠢這李汝蘭是個面善心黑之人,表面上同她交好,實則把李雅茜說的添油加醋,透露個乾淨,明明前段時間見她頗爲靈動,忽的眉頭一皺,張瑾便發現這處的李雅茜同自己認識的並不大一樣。容貌雖然相似,只是自己現下觀看的這人確是個蠢得懦弱的,哪裡有自己實際相處人的一半風采。那通身的氣派,更是讓同村的和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子頗爲豔羨。
看到下面李汝蘭再次陷害李雅茜,讓她甚至失去了父親和兄長的喜愛,張瑾卻生起了一種詭異的快感。拼什麼夢中的自己還做着農活,自家的媳婦冬日裡有暖炕,夏日裡有人扇風涼牀,更是說些個風花雪月,看到了李雅茜失寵,倒是讓張瑾覺得心中舒坦了不少,之前覺得李汝蘭心黑,倒也順眼了不少。
到了及笄之年,尚未參加選秀的時間,張瑾倒是看到自己來到了冀州,原本的拐人的行當是做不了了,只是家鄉那幾畝薄田也是不夠的,便與人做些個苦力做活。而冀州便是這李雅茜所在的城鎮了。
這李汝蘭也是個人物,張瑾倒是不知道這下面那個自己是怎麼輾轉來到冀州,又同李家院門裡一個採買勾搭上,竟入了李家的門。張瑾倒是見到自己漸漸同李雅茜勾搭上,終究這件事情是讓李家的那知府老爺知道了,底下的小人嘴巴一張一合,兼之李汝蘭私下裡同那知府老爺說了什麼,終究是揮揮手同意了他們這樁婚事。只是想來對這樁婚事還是不滿意得緊。
於是兩人成親那天,李汝蘭進京選秀,成功被留了牌子,指給了四阿哥做側福晉,日後自是飛黃騰達且不提。而李雅茜同底下那個自己剛開始還耳鬢廝磨你儂我儂了一段時間,直到李雅茜生了個丫頭片子。雖然這些日子,得了獄卒的一番“教育”,只是張瑾打心眼裡還是認爲丫頭片子當該賣掉,底下那個夢境中的張瑾更是這般的想法。而李雅茜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自然是不肯,兩人關係倒是僵持。原本李雅茜陪嫁也帶了不少好東西,甚至給了一處宅子,張瑾就看着下面的自己無師自通學會了享樂,倒是讓飄在空中的他豔羨不已,倚翠樓的常客,有翠柳、黃鸝、桃紅之類的頭牌,瞧着那柳腰二兩酥胸更是個呼之欲出,下面那個他倒是長了見識,流連於青樓之間。李家知府倒又是升官,去做了京官,而留着夫妻兩人在冀州,沒了老丈人的幫扶,銀子花的如同流水一般,更何況,除了上妓院,張瑾更是認識到了賭場的魅力。等到了那下面的女孩兒六七歲的時候,已經是家徒四壁。原先的榮華到後來的落魄,尚且讓飄在空中的張瑾接受不了,更何況下面那個?之前有錢時候,還能養着賠錢的丫頭,先下想着去賭場翻本,自然是抱着丫頭,送到了倚翠樓裡。李雅茜哪裡敵得過張瑾的身手?奪丫頭的時候,心口被張瑾踹了一腳。
便見着買了丫頭片子之後,得了些銀子,果然在賭場上把這銀子翻了倍,等回屋裡的時候,那李雅茜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
原本底下小人活動,都是隻能看見個動作和表情,等到了這裡,忽的就可以聽到了聲音。只聽見李雅茜說道:“我好恨,好恨。”
那“張瑾”大概是得了銀子的緣故,臉色倒是一派喜氣,說道:“生不出蛋的娘們,恨個球?生了個丫頭,本就是該賣出去的,賠錢貨,兒子都生不出來。難不成還恨老子踹你?”
那李汝蘭倒是掩着嘴低低笑了,眼神倒是空洞,“你這一踹,倒是讓徹底想明白了,這一切的根源,倒是在李汝蘭那個賤-人身上。”
“哦?”那“張瑾”正把裹着碎銀子的布打開,拿起一個最大的在手中掂量。
“她在府裡套我的話,毀我名聲,那村子離這裡十萬八千里,你怎麼會過?定是她使壞讓你來了,更讓你毀我名節,讓我嫁給你。我好恨,若不是那時候糊塗,聽信了她的話,怎會與你相見,怎會這般?她榮華富貴,本就是替了我的?!我纔是正經的李府小姐,本當是我選秀,享受榮華富貴。而不是這般,甚至絮兒被你給賣了。”李雅茜大概是心口受了傷的緣故,這段子話,倒是說得斷斷續續的。
“嘖嘖,臭婆娘,就你這般模樣,還想當人的側福晉?”,“張瑾”說道。飄在空中的張瑾再看看李雅茜,果然是黃臉婆一個,臉上還有些斑,難看得緊。“你本就是註定要嫁給我的,那李汝蘭本就說的對,還妄想嫁給阿哥,我呸。”
“你這一腳踹得好極了,我也是無臉見我那父親、兄長、孃親,更無臉見絮兒,便這般了。”李雅茜說道,只是忽的臉上生了戾氣,“只是那李汝蘭,我不甘心,不甘心!”大概是太過激動的緣故,竟是在鋪上吐了一口血。
“張瑾”原本就嫌李雅茜生不出兒子,看到她吐血,加上剛剛得了銀子,直接便把她拽到地上,更是拖到院子裡,丟在雞舍旁邊,惹得裡面的母雞亂飛亂叫。飄在空中的張瑾倒是明白底下的自己是怎麼想的,無非想着得了銀子,以後什麼樣的媳婦買不到?這般生不出兒子,還晦氣的,若是死了,還算個乾淨。
那李雅茜倒是閉了目。
隨着李雅茜閉眼之後,張瑾便驚醒過來,此時正是午夜,牢房外的壁上貼着的火苗跳躍着,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手裡抱着刀的官兵正腦袋一點點,要睡着了。原本張瑾還有些想知道,等到李雅茜死了之後,那夢中的自己會不會去了牢房,只是看到這般熟悉的牢房,倒是沒了心思。
旁邊的茅草便上,睡着的是張昌,因爲這個夢境,張瑾倒是沒了睏意。第二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第二天是斷頭飯,喝了酒,張瑾帶着鐐銬,倒是覺得腳底子像是踩了棉花一般,渾渾噩噩,在法場上,跪着,聽到那堂上之人喊着“時辰到!”然後扔下判子,張瑾閉了眼,忽然又想到了那個夢,心中竟有種感覺,他原本的生活應該是那般的,然後刀起頭落。
一切戛然而止。
作者有話要說:張瑾的番外,揭示前一世的李雅茜的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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