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天氣變得糟糕,丁伊伊下牀走去窗邊,腦袋探出窗外看了看灰濛濛的天,心想:今天或許會下雨吧。
簡單梳洗,丁伊伊下樓走去客廳,凡逸早早就在位上翻閱報紙,傭人拉開坐椅,丁伊伊坐下,紅脣淺淺一彎,“早”。
見她來,凡逸也就放下報紙,眼角眉梢都帶着寵溺的愛戀,“早,昨晚睡得好嗎?”
“嗯,可能是玩了一天,昨晚睡得很熟。”餐刀切着麥片包,丁伊伊小口小口咀嚼。
吃着吃着,視線落在對座的空位上,丁伊伊心裡暗自嘀咕,他怎麼又起來晚了?不過想着今天的天氣確實適合睡覺,丁伊伊也就沒想太多,只在心裡笑他懶牀。
之後與凡逸有一句沒有句的閒聊,直到吃完早餐還不見他的人影,丁伊伊這才忍不住開口,“他怎麼還沒起牀?我們都吃完早餐了。”
這時站在丁伊伊身後的管家聽出不對勁,遂急忙開口道,“簡先生早上離開了。”
“嗯?”丁伊伊驚愣,回頭看着管家。
看丁伊伊和主子的反應,管家頓時明白自己犯了錯,趕緊低頭將原委說出,“很早的時候簡先生拎着包離開了,說是已經告訴了少主和小姐,這事你們知道。我想既然少主和小姐知道這事當時也沒多留,之後也沒提。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失職了,請少主懲罰。”
管家惶惶低頭認錯,可丁伊伊聽完這話心口頓時像是失去重心般落了空。
走了,他走了。就這樣,不留一句話的走了!
原來他早就有了打算,所以昨日纔會要自己陪他最後一天吧。想起昨天他牽着自己淺笑着過樹穿花,想起昨天擁擠的地鐵車廂裡他護住自己圈出一個寬敞的圓,想起昨天他看自己時那雙柔情四溢的眼眸,還有昨晚用餐時他對自己所說的話。好傻,她好傻,她居然沒有聽出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和她道別。
哦,真壞!昨天她還對他發脾氣了,而且他最後一個簡單得近乎卑微的要求都被自己殘酷拒絕,當時他一定很傷心吧。自己昨晚對他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對了,“明天見”,可是,沒有明天,明天她見不到他了。
喉嚨倏地乾澀,丁伊伊看向管家,聲音低低的問,“他有說什麼嗎?”
管家搖搖頭,最後神色一恍,“對了,簡先生有留一個小禮盒,要我交給小姐和少主,我這就去拿。”
說着,管家匆匆跑開, 丁伊伊追隨她的背影,眼神惆悵。凡逸默不作聲,拿起咖啡淺飲,邃眸卻微微失神的落在餐桌的插花上。
不多會,管家回來,“給,小姐,就是這個,簡先生說送你們的。”
丁伊伊接過,盒子並不大,一隻手便能拿住。
迫不急待,丁伊伊趕緊拆下包裝紙,而凡逸盯着她急切的動作,好看的眉宇也幾不可見的淺淺一擰,仿若雲淡風清那般輕然。
指尖微微有些哆嗦,待拿出來,丁伊伊更是覺得眼眶灼熱。
“這是什麼?”身後的管家開了口。
修長的指尖撫上,輕輕摩挲掌心的小木偶,丁伊伊聲音啞啞的,盈盈笑着開口,“這是小木偶,沾着靈光,擁有它的情侶不光會交好運,而且感情會受到神靈庇佑。”
“哦”,管家似信非信的點頭。
丁伊伊咬緊嘴角,白皙的指尖遊走在深咖色的木偶上。手裡的木偶手牽着手,一顰一笑雕刻得栩栩如生,就連它們的幸福,雕刻家也都惟妙惟肖的雕了出來。是的,好幸福,它們看上去好幸福,臉上的笑那麼明豔深刻,可是,爲何它們的笑卻映不進自己的心呢?
突然一記沉沉的悶雷,接着,“沙,沙,沙”細碎的雨聲紛繁而至,樹葉與雨滴婆娑在一起,整個世界漫上一層水騰騰的霧氣。
“凡逸,我想回房間靜一靜。”
將木偶攥在掌心,丁伊伊情緒很低,她凝着凡逸,目光裡有哀求。
凡逸淡淡點着下巴,聲音一慣的如水般清澈流動,“去吧,我會吩咐下去,不會有人打擾到你。”
“謝謝”。
站起身,丁伊伊垮下肩頭走出餐廳。而凡逸也將視線投於窗外搖曳的樹葉上,久久不語。
下了一天的雨,窗外的雨聲如同春蠶咀嚼桑葉,細碎得令人心生惱怒。
沒有開燈,丁伊伊將自己蜷成一團抱坐在大牀上,她眼神木然的看向窗外,世界宛如蒙上一層灰紗,她的眼前一片朦朧。究竟是景緻朦朧亦或心的朦朧?分不清,丁伊伊只覺得全身似被愁緒籠罩着,她想掙開那層網,卻發現沒有力氣。
給,小姐,就是這個,簡先生說送你們的。
想起管家的話,丁伊伊拿起木偶,藉着幽昧的光線,指腹遊走在木偶的每個棱角上。
“叩叩”,門上傳來敲門聲
“伊伊,我能進來嗎?”
凡逸!
丁伊伊心頭一慌,赤腳下牀前去開門。她微微側身,讓出一個空隙。凡逸先是擡眸看了看她身後幽暗的房間,後又凝起眉頭說,“怎麼不開燈?”
丁伊伊轉身走回房間,或許由於窗外的雨聲,她的聲音聽來很是模糊,“不想開。”
凡逸跟着進入,他看了看緊閉的窗戶,走過去,“譁”的一聲推開,頃刻間,雨聲鋪天蓋地的涌了進來。微微皺眉,丁伊伊看看佇在窗前的他,語帶低求,“關上好麼?好
吵。”
“伊伊,吵的不是這雨,是你自己的心靜不下來。”
沒有遮掩,凡逸直接把話說了出來。
丁伊伊擡起眸子定定看她,慢慢的,凡逸走到她面前,“這裡有張明天的機票,回去吧。”
震驚的睜大雙眼,丁伊伊看着他舉過來的機票,許久才又斷斷續續着說,“凡……凡逸,你這是什麼意思?”
凡逸淺淺吸了口氣,清美的容顏被幽光覆蓋,叫丁伊伊看得不太清楚。
“伊伊,我說過,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雖然你說你已經準備好,但你的心卻一直停在他身上,如果我們結婚,這樣對三個人來說都不幸福,所以跟着你的心走,不要再爲難自己。”
“不,凡逸,我不能對不起你,做好的決定我也不會更改。我會愛上你的,真的,只要你給我時間。”聽他要自己走,丁伊伊急了,她走過去拉起他的手,幽光中的小臉看不太明,但一雙水氣騰騰的眸子卻是燦亮晶瑩。
凡逸任她握着,嘴角漣漪擴大,他擡起另隻手輕柔的撫摸她面頰,聲音還是那般高貴迷人,“伊伊,你還是不明白。你沒有對不起誰,你也不用對得起任何人,你唯一要對它負責的人就是你自己。把以前的種種放下,想想你最想在一起的那個人究竟是誰,認清自己的心,別讓自己活得那麼累,也別令其它人跟着一起累。”
“我……”丁伊伊停了停,水晶般亮得瑩透的眸子牢牢落在凡逸面上,“我想跟你。”
“可你的心想跟他。”
凡逸柔柔開口,他的聲音如同月光覆在自己身上,還是那般輕柔,卻叫丁伊伊心慌意亂。
她無措的閃躲着眼神,不知該不該與他對視。
是嗎?自己的心真如他所說還停留在季珞身上嗎?丁伊伊沒有頭緒,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卡在一條幽深狹長的巷道里,前不得,退不能,找不到出路。而看她猶豫不定的模樣,凡逸淺淺嘆息,那帶着薄荷清香的微燙氣息吹拂在丁伊伊麪上,溫潤了她的臉,潮溼了她的心。
“拿着吧,下午我要去羅馬,明天就不送你了。”
這次,凡逸反而握住她的手,拉起來,將機票放進她手心,凡逸撩開遮擋她眼睛的髮絲,狹眸暈開層層漣漪,“伊伊,記住我說的話,你不用覺得對不起誰,在我看來,你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自己。順着心走,這樣你才快樂,而這樣的你也纔是我最想要看到的。”
丁伊伊迷濛了眼,她微眯起眸子看着手裡的機票,瑩瑩的淚水蘊在眼眶,細碎的閃耀。
凡逸伸出指腹拭着她眼瞼,寵溺的嗓音聽來格外迷人,“好了,像個小孩還哭鼻子,待會兒我要走了,來,衝我笑笑。”
聽到這話,淚水不僅不停止,反而更加磅礴的傾瀉而出。
凡逸笑,握着她的手,在其指尖微微用力彎曲,那張機票便就穩當的落進丁伊伊顫抖的掌心。
果然如他所說,下午凡逸便離開了大宅。丁伊伊蜷縮在大牀上,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宛如是從心坎上敲出的悲歌。腳邊,機票靜靜躺在幽藍色的牀單上,染上一層薄薄的憂傷。
整夜輾轉反側,最終,丁伊伊還是拿起了機票。不過卻沒立即去找簡季珞,而是回到丁宅。
當桂嬸看到小姐回來,蒼老的面容喜極而泣,丁伊伊笑着擁她入內,並不時用手輕撫桂嬸的肩頭寬慰道,“好了桂嬸,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陳……”
正想問陳伯,丁伊伊卻發現客廳變了樣。放開桂嬸,她驚愕的眸子四下看看,口氣是擋不住的詫異,“桂嬸,那些古董去哪了?還有這裡……”
指着角落的位置,丁伊伊睜大眼睛,聲音也撥高了一截,“那隻坐地花瓶呢?桂嬸,那些東西去哪了?”
桂嬸抹着眼淚,顫微微看着她,這才破碎着聲音開口,“是……是太太把那些值錢的東西當了出去。”
“當?”丁伊伊不敢置信的扯開喉嚨驚呼一聲,但瞧見桂嬸那做錯事的自責模樣,丁伊伊當下也不太好發怒,暗暗遏制體力那幾乎撐裂胸口的怒氣,丁伊伊又問,“她爲什麼要當?她有什麼權利當這個家的東西!”
可沒想到剛問完,桂嬸又是顫動肩膀抽泣開來,“小姐走後太太經常去賭錢,輸了就回來找我要,我不給,她就偷偷把家裡值錢的,小件的物品帶出去。前些天太太帶來一夥人,他們衝進家裡,又把那些大件的全都搬走了。陳伯因爲和他們爭執,被打得住進了醫院,不過小姐不用擔心,陳伯的身子沒大礙,醫生說明天就能出院了。”
丁伊伊止不住的全身發寒,她踉蹌着退了幾步,後背抵在牆上,竟是覺得脊樑都被抽走一般。
雪姨,你怎麼可以這樣!
全身像是失了力,丁伊伊虛軟的貼着牆,她呆呆的望着頂上巨大的水晶吊燈,視線深處一片茫茫。
“你們爲什麼不告訴我?桂嬸,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若是她知道雪姨還在豪賭,她定不會讓雪姨爲所欲爲的。
桂嬸揪心的皺眉,垂下頭,她不敢看小姐那張失望又慍怒的臉,手指絞着衣角,她說,“我和陳伯不想令小姐分心,你在那邊已經很難了,若再是記掛家裡的事,小姐的身體怎麼受得了。所以我和陳伯纔想瞞着小姐的。”
“可是桂嬸,
你們看看現在家裡成什麼樣了?雪姨這麼做實在太過份,你們這樣是放縱她,是……”
還想繼續說,可見桂嬸微微佝僂的身軀又開始抽泣,欲吐出的話也就生生卡在嘴裡。
丁伊伊轉頭看看空蕩的客廳,最後眼一閉,萬分無奈的說,“既然已經這樣那也沒辦法了,桂嬸你放心,我回來了就不允許雪姨再胡作非爲。我先上樓換件衣服,之後我們去醫院看望陳伯。”
說完,視線再次遊走客廳一圈,丁伊伊攥緊拳頭,鼓着腮幫子上樓。
剛把衣服換好,門外隱約響起吵鬧的聲響。眼珠一轉,丁伊伊即刻想到是雪姨回來,拉開門,丁伊伊怒氣衝衝的走出去。
“太太,求求你不要這樣,小姐正休息,你不可以這樣大聲吵鬧的。”桂嬸被雪姨死死拽着手腕,她難受的彎着腰,壓低聲音苦苦哀求。
“什麼?伊伊回來了?”
雪姨一聽,手上的力道微滯,表情怔然。
既然伊伊回來了也就不用從這老太太荷包裡要些碎錢了,呵呵,她的伊伊會幫自己解決外面的麻煩的。
想着,雪姨放開她,幾步跑着上樓,就在樓梯的拐角與迎面出來的丁伊伊遇個正着。
“呃……”雪姨怔在原地,呆了片刻,後又揚起阿諛的笑容靠近丁伊伊,“伊伊啊,什麼時候回來的?雪姨好想你。”
“想我?”丁伊伊冷冷一笑,她微微擡高下巴,眼神鄙夷的將雪姨從上到下打量個遍,緩緩,嘴角抹出一朵笑,她語帶揶揄的說,“我看雪姨是想我包裡的錢吧。”
“這……嗨,伊伊,你說這話可就見外了。雪姨我是真擔心你在日本那邊能不能吃得了戒毒的苦,現在看你回來,想必這毒戒得差不多了吧!”
雪姨討好的低下半個頭顱,枯黃的面色,渾濁的雙眼,消瘦的面頰,略略凌亂的頭髮,丁伊伊目光冷冽的落在她面上,表情沒有絲毫同情,“雪姨,我的確是戒毒成功,所以我回來了,那麼從今晚後你也休想再從這個家裡拿走任何一樣東西。如果你洗心革面,這個家歡迎你,但如果你還是惡性難改,那就請你出去!”
怎麼會是這樣?她原想着帶雪姨回家總算可以一家人團聚,孰料她竟帶了一隻魔鬼回來,一點一點,將這個家掏空殆盡。這樣的魔鬼,她丁伊伊絕不能容忍!
而沒見識過丁伊伊如此凌厲的目光和強硬的口吻,雪姨表情一滯,臉上那抹虛假的笑斂也不是,擴也不行,僵硬的頓在那裡。
桂嬸站在客廳,她擡頭看看樓梯口的小姐,怕僵持下去小姐爲難,乾脆接話道,“小姐,你不說去看陳伯嗎,我們走吧。”
桂嬸這麼一說,丁伊伊這才緩了緩氣,她眸光斜睨着掃了雪姨一眼,“雪姨,我現在要去醫院看望陳伯,我希望回來之後這個家還是目前這個樣子,這是我所能容忍的最後底線。倘若我回來發現家裡少了任何一件東西,哼……”
冷冷一笑,丁伊伊眸子流轉警告的微光,“我想不管是季珞或是凡逸,他們任何一人都有千萬種方法替我處理這件事,包括……”
話音頓了頓,丁伊伊故意往雪姨的方向貼近幾步,嘴角牽着嬌豔如花的笑意,她水眸眨也不眨看她,清靈的嗓音繼續宛轉而出,“也包括替我處理做出這件事的人。”
她一說完,雪姨臉色倏地死灰,原先扯開的嘴角也驚悸的鬆垮下來,整個人看上去狼狽至極。而丁伊伊並不打算與她過多糾纏,她抓緊手裡的包,沒再看她,步伐越過雪姨直直往樓梯口走。
剛要下樓,雪姨一把從後拖住她,死死拽着丁伊伊手腕,雪姨哀求着說,“伊伊,救救我,求求你再救我一次,我今天必須把錢還給他們的。”
“放開我!”
丁伊伊惱怒,聲音自然尖銳開來,“我說過不會再給你錢,你死了這條心吧。”
丁伊伊也不示弱,她忿忿看着雪姨,試圖抽出自己的手。
“伊伊,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那些放貸的是些什麼人你也清楚,他們會要我胳膊要我腿,或者把我送去汽車旅館,伊伊,你也不忍心見我樣對吧,伊伊,就算看在老爺的面上,你就給我錢幫我渡過這一難吧。”
“不給,不給,說什麼我都不給,要你胳膊拿去好了,正好可以戒賭,要你腿也拿去,我負責養你到老,但我就是不給錢。”
桂嬸看兩人扭做一團,當下慌了神,怔在原地愣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要跑着上樓。
可這時雪姨已經將伊伊抵在了樓梯扶手上,她緊緊揪着丁伊伊手腕,死活不鬆手,“伊伊,就當雪姨最後一次求你,你幫雪姨把這個關口渡過之後雪姨再也不賭了,真不賭了。”
丁伊伊咬牙,漂亮的五官都被糾纏得扭曲起來,“說什麼我都不給!”
“給不給,你給不給!”
突然一個用力,雪姨身子逼近,整個重量全都往丁伊伊方向壓,丁伊伊被重力逼得無路可退,背脊已經抵在扶手,可她依舊不改口,“你已經無藥可救,休想我再給你錢!”
雪姨一聽,頓時急紅了眼,伸出手,狠勁的就要去扳丁伊伊的肩,而這時的伊伊爲了躲開,身子也不覺的往後彎,結果只聽得慘叫一聲,丁伊伊整個人栽出扶手外,“呯”,大理石地板發出一聲頓重的悶響。
“小姐!”
“伊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