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初一,也就是新年的元月朔日,按照規制,朝廷將有朔日大朝會。
元月朔日朝會又不同於普通朝會,不止夠品級的官員和勳貴上朝,京中的外命婦也要去兩儀殿給皇后朝賀。
大夫人鄭氏是從二品的郡夫人,當然有朝賀的資格。只不過去年除夕,她因爲蕭南得罪了老夫人,被老夫人拘在崔家,以靜養爲名向宮裡告了病假,也就沒有參加去年的朝賀。
這讓鄭氏抱憾了整整一年,她沒有出席大朝會,不只是少了一次露臉的機會這麼簡單。這還引起了別人對她爲何缺席的種種猜測,讓京中的貴婦們偷偷議論了許久——大過年的生病?誰信呀,別是做了什麼錯事,被崔相公所厭吧?亦或是行事不妥,被崔家老祖宗罰去面壁思過了吧?
上流社會的八卦熱情,絕對不比坊間的閒人差,關於崔夫人爲何不能出席大朝會,各種不堪的流言滿天飛,鄭氏‘病癒’後參加親戚朋友家的宴集時,頗受了些‘側目’。
大夫人又不是木頭人,面對衆人別有深意的目光,她豈能感覺不到。
思及自己爲何被嘲笑,她稍加思索就想到了,接着,她就怨上了蕭南和老夫人。
但老夫人是長輩,又是崔家近乎‘神’的存在,鄭氏再惱恨,也不敢對老夫人怎樣。
可蕭南,雖貴爲郡主,但名分上卻是她的兒媳婦,婆婆‘調教’兒媳。天經地義。
只可惜,還不等大夫人有所行動,崔幼伯竟然被過繼到了榮壽堂,這期間。似乎也有蕭南的原因,這讓大夫人對她是恨上加恨,心底總憋着股火。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眼裡沒有長輩的‘侄媳婦兒’。
接楊婥來住,不過是大夫人的諸多計劃中的一個。
接下來,等蕭南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時候,她還要幫兒子好好選幾個老實聽話的俏婢,一來氣氣蕭南,二來也爲兒子多生幾個子嗣。
鄭氏坐在銅鏡前。正想着合適的人選,眼角的餘光瞥到自己的大丫鬟琉璃站在門口與一個小丫鬟耳語。
待那小丫鬟得了個紅包歡快離去後,大夫人才輕咳了一聲,問道:“什麼事?”
琉璃快步走到鄭氏身後,小聲的低語:“回大夫人的話。剛得到消息,那邊娘子昨夜發動了,現在還沒有生出來,小丫頭來報的時候,穩婆正在問郎君‘保大還是保小’呢。”
“當然是保住我的孫子啦,”
大夫人聽到蕭南難產,眼中閃過一抹快意,隨即又想到這個兒媳婦雖可恨,可她腹中的孩子卻是自己的親孫子。又聽到什麼保大保小,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將心裡話脫口而出。
接着,大夫人又想到了,不行,蕭南可是郡主,如果因難產而死。大公主定會追究,屆時,別說她的小八,就是整個崔家都要被遷怒。
想到這裡,大夫人忙遮掩似的補充了一句,“不過,首要的還是先保住郡主。對了,太醫怎麼說?”
琉璃搖搖頭,“這小丫頭只是在中庭打掃的粗婢,若不是郡主生產,內院有些鬆散,她根本就進不去。僥倖混進去了,也只敢在外圍站着,也只聽到了這麼一句。其它的——”
大夫人將佛珠扣在小几上,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平日裡打聽不到重要消息也就罷了,如今到了關鍵時候,還是什麼都探聽不到。”
大夫人還待繼續說什麼,忽然門外傳來婆子刻意拔高的問安聲:“奴請大娘子安、三娘子安,大娘子、三娘子,夫人剛剛起來,還沒有梳洗,請兩位娘子先在廂房吃盞茶湯。”
接着便是王氏溫柔的回答:“既是如此,那我們就去廂房坐一會兒,等阿孃收拾妥當了,再喚我們。”
再然後是韋氏的聲音,“嗯,就按大嫂說的辦。”
言畢,妯娌兩個便去了正堂西側的西廂房等候。
大夫人知道兩個兒媳是來請安兼匯合的,待會兒與她一起去太極宮參加朝賀。
有正經事要辦,大夫人暫時把蕭南難產的事放在一邊,叫來趙媽媽,吩咐她派人去盯着榮壽堂,一有消息就來通知她。
換好了朝服,簪上金鈿,確定沒有差錯後,大夫人命人喚兩個兒媳婦過來。
王氏和韋氏也穿着朝服,髮髻上簪着金鈿,她們緩步進來的時候,又兩個小丫鬟正蹲在地上給大夫人穿鞋。
穿上高頭雲紋履,腰間掛好玉佩和荷包,大夫人的整套行頭算是收拾妥當了。
王氏韋氏紛紛上前見禮,婆媳三人寒暄了幾句,便一起走出正堂。
王氏走在大夫人右側身後半步遠的位置,她一邊問大夫人昨夜睡得可好之類的家常話,一邊偷偷打量大夫人的臉色。
她是榮康堂的當家主母,昨夜隔壁的喧鬧她早就發現了,今日更有小丫鬟來報,說是襄城郡主‘寤生’,極可能難產。
當時就把王氏嚇了一跳,她與蕭南雖不是什麼閨蜜姐妹,但好歹也是隱形的同盟,大家又同是女人,推己及人,王氏倒真爲蕭南而擔心。
兀自一個人在佛堂幫蕭南唸了十幾遍‘難月文’,祈求佛祖保佑她們母子平安,直到外頭的丫鬟提醒時辰,王氏纔出了佛堂過來給大夫人請安。
見了大夫人,王氏禁不住想着,這位婆婆主持了崔家幾十年的中饋,現如今卸了任,但手裡多少還有些得力的人,自己能探聽到的消息,大夫人也能知道。
如今看到大夫人的神情,王氏也愈加肯定,婆婆已經知道蕭南難產的事兒,可再仔細看。卻發覺婆婆眼中只有焦急,並沒有擔心。
低頭想了想,王氏便猜到了婆婆的心思——大夫人只擔心孩子亦或是蕭南難產而死對崔幼伯、崔家的影響,並沒有真心爲蕭南母子心憂。
猜到了這一點。王氏心底一片寒意,緊接着她便聯想到了自己,去年郎君外室醜聞被三戟崔家發現的時候。婆婆又是怎麼對自己的?
王氏冷笑,心底卻想起蕭南的那句話:做得再好,婆婆也不會當你是女兒,而是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的外人。
看來還是人家想得透徹呀,自己只記得出嫁時阿孃說的話,阿孃說真心換真心,只要她好好孝順婆婆。婆婆早晚會知道,也會真心待她。
但現在看來……蕭南還是郡主呢,又有強大的孃家做依仗,大夫人都敢如此。自己呢,王氏漸衰。一旦有什麼利益需求,第一個被犧牲的就是她。
抿了抿脣,王氏心中有了決定,以後還是多跟榮壽堂親近,至於大夫人,她老人家還是靜養的好。
婆媳三個分別上了自己的馬車,車輪滾滾,半個時辰後,便抵達了皇城。
皇城外。大公主帶着兒媳婦下了牛車,袁氏眼尖,看到了鄭氏的車架,忙提醒婆婆:“阿孃,是崔家大夫人和兩位少夫人的車架。”
“無關緊要的人,無需理她。”大公主頭也沒轉。徑直進了城門,在內城,換了公主規制的肩輿,一路朝兩儀殿走去。
此刻,大公主還不知道蕭南難產的消息,更不知道大夫人自私的想法。
如果她知道了,絕不是漠視鄭氏這麼簡單。
這邊,鄭氏已經下了馬車,她也看到了大公主的車架。
大公主的車很好認,她是一品大公主,乘坐的是與皇太子同級的四望車,青油纁,朱裡通幰,朱絲絡網。
車外,則是大公主規制的步障,即車架左右各兩具行障,每具行障中間挑着障竿,長八尺、高六尺,表面用紅羅,裡子是硃色,整幅羅障繪滿團圖案,兩邊長帶飄垂,大老遠就能看到。
鄭氏剛要緊走幾步上前給大公主請安,不想,大公主卻似沒看到她一般,帶着兩個兒媳浩浩蕩蕩的進了皇城。
險些討了個沒趣,鄭氏愈加氣結,手裡的帕子險些擰成了麻花。
進了兩儀殿,鄭氏的火氣還沒有消,故意躲着大公主,即使見了面,也只是淡淡的行了禮,更沒有將蕭南正在生產的事告訴大公主。
不多會兒,皇后到了,諸命婦齊齊行禮。
跪坐在正堂單榻上,皇后目光掃過在場的衆人,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開始跟親近的人說起了家常。
第一個被問詢的自然是最受寵的長樂公主。
“麗質,你今兒怎麼不把兩個小郎君帶來,本宮甚是想念那對活潑的小孫孫呢。”
皇后看向大公主的目光非常慈愛,心裡也是感慨萬分,麗質終於擺脫了早亡的命運,如今有女又有子,日後的生活也將更加美滿。
大公主在父母面前永遠是最輕鬆的,她微微一笑,道:“阿孃還說呢,兩個臭小子昨兒聽爆竹上了癮,鬧着家裡的奴婢又是燃火把,又是點爆竹,足足鬧了一夜,天亮才入睡,這會兒呀,他們正打着小呼嚕睡大覺呢。”
皇后聽大公主說得有趣,也忍不住輕笑出聲,接着,她又想起了許久未見的蕭南,繼續問道:“喬木呢,怎不見她來?”
大公主忙回道:“喬木快臨盆了,太醫說預產期就是這幾日呢。”
一邊說着,大公主扭頭看向大夫人,似乎在詢問大夫人蕭南的近況。
大夫人心裡咯噔一下,她沒想到皇后有這麼多女兒外孫女,竟獨獨惦記着蕭南,她想裝着沒看到大公主的眼神,但大公主的目光越來越熾烈,她根本就躲不過,只得出列:“臣妾有事回稟……今晨丑時(凌晨……左右)襄城郡主發動了,臣妾出門前,郡主還在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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